国庆节前夕,爷爷奶奶住了几十年的土房子突然推翻改造了,换成了革新的水泥红瓦,映衬在乡间里,少了一丝古朴,多了一份清透。之前那座承载了爷爷奶奶的一整个青春的老房子,见证了从物质匮乏走向丰衣足食,从春去秋来走到寒冬曙夏,从小吵小闹走向理解包容的的朴实岁月。如今终于不堪重负,用斑驳、裂缝宣示着自己的尽头。
这边新房子窗户还没来得及安装,老两口就迫不及待的搬了进去,不过幸好当时正值初秋,空气并不凉薄。
奶奶的情绪忽起忽落,一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领着从南京回来的我参观她的新房子,一会又显得有些失落落的。像是从前的生活被推倒的墙土一并裹挟着,消失在空气中,替代而来的似乎也只是舶来品,没有归属感。
我猜老人不是对土房子难以割舍,实则是对过去那份简单,朴实生活的怀念。
她说从前的生活很慢,土房子门前一坐就是一天,孩童、犬吠、知了声,人情味十足,足以撑起一整天的闲暇时光。
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视也是黑白的,能看的频道就那么几个,为了给无聊的多余时间增添乐趣,奶奶会手工制作几个鸡毛毽子,拉上爷爷一起运动,爷爷总是不屑一顾,但又拗不过奶奶,最终只能妥协,但他不玩,只会在一旁观看。
实在坐不住了,爷爷会跟奶奶商量,说自己要去和邻居打牌,奶奶玩的尽兴,便会应允,只说了句,早点回来。
奶奶是怀旧的,和我聊天的间隙,她不厌其烦的整理着箱子里的旧物,翻到了几张裹在手帕里的一百块钱,眉梢里藏不住喜悦,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
年轻的时候,奶奶个子小巧,腰板笔直,说话伶牙俐齿,走路健步如飞,经常会在大热天顶着破草帽和爷爷在田间劳作,累了渴了就席地而坐,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出苹果亦或是一袋面包,狼吞虎咽。
那时候,乡亲邻里总是夸赞她贤惠能干,是爷爷得力的一把手。但是如果事情触发了她的底线,奶奶撒起泼来,也是无人能与之争锋。
手帕里包着的几百块钱,是爷爷之前卖糖挣来的,说来也是让人气愤,现在的社会氛围,不正之风盛行,一些社会青年总是喜欢对一些手无缚鸡之力,靠自己双手辛勤劳作挣钱的老人进行哄骗。
每年深冬,临近年关,爷爷奶奶总会用红薯熬制出芋头糖,香甜诱人,在用模具乘好,将其放在外面冷置一夜,凝固后带到集市上贩卖。那段时间,爷爷基本每天都要早出晚归,有时附近集市行情不好,就从乡下辗转到县城里,租上一个简易房,带着个小喇叭到处吆喝,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卖出的钱都会给奶奶报备,奶奶则留在家忙着给爷爷备货。
为了庆祝芋头糖售罄,爷爷通常会在春节前一天给我们几个孩子买上一些零食、炮竹或者许愿灯,以示嘉奖和庆祝,奶奶这个时候会大声张罗着烟花好看,许愿灯漂亮,爷爷有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奶奶哭着喊着说日子过不下去了,非要离家出走。我们好奇着,整天笑呵呵,一身力气,走路带风的小个子奶奶究竟怎么了?爷爷站在土房子门前摆出一张冷漠脸,看着我们欲言又止。后来在奶奶哭的上次不接下气的含糊声中,我们才知道,这是几百块钱惹得祸。10年前,通货膨胀还没有这么严重,学校食堂里的馒头不过2毛钱一个,五毛钱可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可想而知一百块钱可以买多少东西。
奶奶在收拾柜子时,发现了几张崭新的100块钱,起初以为是爷爷藏的私房钱,逼问之下,才知道,那些全是爷爷卖糖收到的假钱。因为怕奶奶生气,给和和气气的日子添加没必要的争吵,所以爷爷每次卖糖回来就没有提这事。可事实证明,真相在猝不及防时被发现,会更加让人难以收场。
奶奶哭的撕心裂肺,把一大家人叫来评理,说是一年挣得辛苦钱,全被爷爷败掉了。爷爷气恼的为自己辩解:一个人卖糖本来就手忙脚乱,哪里分得清真假,而且带的验钞激光笔都没有扫出来,自己怎么能认出来,这日子要是不想过,就离婚。奶奶听到这句话后,哽咽的低下了头,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几张钞票一直保留到现在,奶奶说,不管真假,它的数值都是自己和爷爷辛辛苦苦挣出来的,不能花掉就留下来做个纪念。
自那以后,奶奶倒是很少闹腾了。爷爷也会时不时的在集市上给奶奶买些吃穿住行的用品。
记得有一次寒假回家,天气炎热,奶奶戴着一顶洋气的草帽,我随口一问帽子的出处,奶奶笑嘻嘻的说是爷爷前段时间给买的,我对帽子评头论足了一番,大意是夸赞之词,奶奶听后,对帽子更是喜不自胜。自此之后,只要是炎热天就会看着奶奶带着那个草帽,在老房子前走来走去,或是洗洗衣服,或是晒晒东西。
一个生性寡言,一个活泼话唠,这个组合本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火花。奶奶是心疼爷爷的,会记得爷爷牙口不好,所以每次煮肉都会煮的很烂;会记得爷爷喜欢吃饺子,隔三差五就会包上一顿,给爷爷改善伙食;会记得爷爷不喜欢吃青菜,烧汤的时候会特意放上其他东西代替青菜。
一份好的爱情倒不必相敬如宾,相濡以沫,能在平平淡淡的岁月中,历经彼此的多面,用青菜豆腐恪守出来的感情亦能弥足珍贵。
现在新房子已经修建完善,玻璃也安装牢固,门前依旧阳光明媚,爷爷坐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不远处的奶奶还在晾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