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一点点从体内流走的时候,她想:如果这一世没有遇见她,自己的人生又会有什么不同?流落街头还是为人妻母?呵……
火光愈燃愈烈,她已无力睁眼再看看这个世界,只听得耳中一阵巨响,一切的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
“你是她的人?”她问这个黑黑瘦瘦的女孩子,手上的刀并未停下。
“是啊薇姨!”女孩从盘子里抓了只炸好的肉丸,“高子杰这家伙也太幸福了!怎么这么好吃?”
“她叫你来的?”
“嗯!令小姐担心你们的安全,我师父就派我来了。”
“你师父是?”
“易先生呀!你们应该认识的。”
呵,易先生,这么多年还在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易先生。她令熊就真的是刀山火海让人不敢踏足么?偏偏,若真有刀山火海,他倒是一定会为她闯的。你呢?她问自己,大概也是会的吧。
晚上漱口的时候,她偶然抬起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皱纹、白发、生了斑的皮肤……
“薇姨,你是怎么认识令小姐的?对了,你们仔细看还有点像呢。”她想起白天阿欣的话。手抚上脸庞,沿着鬓边向发丛深处摸去,三十年了,疤痕还在,而自己原来的样子,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然而也已经不再像她了吧。住在台湾乡下,穿成师奶,打扮成师奶,将自己也活成师奶,而报章新闻中的令熊,依然精致、美丽,并因岁月沉淀出愈加夺目的光芒。外貌可改变,内心深处,与她仍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灵魂,最后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
“阿薇,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易兆风递上一只纸袋。
她拿出盒子,是给阿杰的运动手表,“你选的?她倒是放心。”
易兆风笑笑,“男孩子的喜好,令小姐不是很懂,所以交给我来办。”
“怎么?还是令小姐?”她打趣道,顺手端出新熬的陈皮红豆沙,“尝尝看,我有没有忘记香港的味道?”
易兆风品了一口,“袋子里还有东西,给你的。”
“哦?”她拿出一只香水,娇兰的帝王之水。凑在鼻边,熟悉得就快忘掉的橙花清香。“呵,劳她还记得,替我谢谢她。”转手收进自己荷包,“令小姐怕是忘记了,我早就不用香水了。”
“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易兆风品了一口。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么些年,枪法我也许是退步了,厨艺可是见长。什么时候,不,我是说万一有一天,我们可以再见面,我会做给她吃。”
“这话,需要我告诉令小姐吗?”
“等到哪一天你不再叫她令小姐的时候再说吧。”
…………
“薇姨……”高子杰哭着从外面跑回来,一身的黑泥。
“怎么了?快告诉薇姨。”她将阿杰搂在怀里,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
“他们……”阿杰抽泣着,“他们说我没有妈妈,是个野孩子……”
“傻瓜!薇姨不是告诉过你,你有妈妈,你妈妈是我很好的朋友。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把你托付给我。”
“真的?”小家伙仰起脸。
她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当然是真的,薇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那我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嗯,你的妈妈呀,她很美,很聪明,很能干……总之,她就是很好很好的……”她陷入了回忆中……
…………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站在码头,今日风急雨骤,然而船总是得启航的。
百米开外的地方,易兆风趴在窗边对车内人说着些什么,又匆匆跑了过来,递给她一只箱子。
“急用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他回头看一眼,又道,“我怕令小姐太伤心,就不让她过来了。令小姐叫你一路小心,大恩大德她日后一定报答。”
“过命的交情说什么报不报答,”她笑,“叫她放心,是我心甘情愿的。”又转脸望向大海,“终于可以不再过提心吊胆刀尖上的日子,我很开心的。倒是你,到底什么打算?”
“还早。”
“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刚刚好。没有人没有事会等着你。”
…………
“易先生,我要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令小姐,我想你也应该见一个人。”
令熊扶住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向屋内招呼道:“志华!”
一个清秀的男人应声出来,微笑着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高志华,”令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易先生了,”她视线转向易兆风身边蒙着面纱沉默不语的女子,“这位是?”
面纱徐徐除下,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你?”
“日本的技术果然一流,”女子脸上浮出几可乱真的笑容,“我回来的时机看来刚刚好,”同是女人,她没理由不去注意令熊的小动作和身体的细微变化,“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外面的事就交给我和易先生了。”
…………
“阿薇,你这里怎么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呀?”令熊从她的箱子里翻出一件旧旗袍,暗玫瑰色,盘扣掺了金线。
“这是我曾姨婆留下来的,”她从厨房端出煲好的猪肺汤,“快趁热,秋天最燥了。”
令熊头也没抬继续翻捡,“哇!这个也好漂亮!”那是一只手绣的钱袋,袋角绣了一朵红得肆无忌惮的玫瑰,“送给我好吗?我好喜欢!”
她便笑了,捏住那个孩子似兴奋的脸,“你找我要我能不给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
两个姑娘踹开围攻自己的小混混,手拉着手没命地冲出后巷,穿过人流,一直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放下心来大口喘气。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两个人又都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喘完笑完,她们向对方伸出手去。
“你好,我是令熊。”
“你好,我叫谢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