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没与名痕开始四处找房子,每日穿行在中介和楼宇之间,中高档小区一律不在考虑范围。她第一次对这个城市有种陌生的感觉。
中介打来电话,有一个一室一厅的精装公寓,问他们要不要租下来。
她踌躇良久,耐不住中介天花乱坠的推销,决定与名痕一起前去,在走去的路上,她摸了摸口袋中的卡,那里面的钱如这张卡一样薄。
不出所料,公寓非常干净敞亮,家电一应齐全,这在以前,日没是如何也看不上这样平民户型的。
商量完价钱之后,他们遭到了中介的蔑视和不耐烦。
“没钱就不要来租房,浪费我时间!”
她没有底气反驳中介。
最终,他们找了个郊区的简装房子,没有家具,没有电器,只有粉刷的苍白墙壁,如同他们的未来一样,苍白无力。
日没接了一份不知名的时装杂志模特工作,经常为了赶片,要拍到半夜才回来。为了省钱,她选择走回来,陪伴她的永远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斜长的影子被照亮,孤寂清醒。
名痕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一份工作,只是每日在家睡觉,看电影,抽烟,玩塔罗牌,后来则经常带三五成群穿着痞气的人回家打牌,烟雾迷绕,声音嘈杂,污浊恶劣。她晚上根本没办法睡觉,第二天肿着眼睛去拍片,被主编一顿羞辱和责骂不敬业。
她流着眼泪,坐在肮脏的马桶盖上,觉得周围这一切糟透了。
终于,她和他爆发了第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
她砸碎了窗玻璃,紧握着锋利冰冷的玻璃碎片,鲜红色的血液从指缝里流出,他们的感情也因此流到干涸之渊,结束之后,手心上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和不会痊愈的回忆。
当她收拾着行李箱的时候,他又跪在她身边,求她不要走。
如此反复了几个月,他果然没有再带人来家里赌博,只是经常早出深归。
有一天,她在简陋狭小的卫生间,看到验孕棒上出现两条红线时,顿时慌了神。她在没有结婚,没有固定住所,没有足够物质条件下,怀上孕,这简直是像她抛来一个炸弹,随时将她置于灰飞烟灭的境地。
“名痕,我怀孕了。”她说
他在一边漫不经心打着魔兽世界,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哦”了一声。
“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他是我们的骨肉,你一点都不在意?”
“听我说,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哪里养活的了他?”
“名痕,你是个畜生!”她将键盘砸在他的背上,怒吼着。
他也不躲让,只是赌气掀翻桌子,“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她坐在粗糙的水泥上,一直哭。
她甚至想过要自杀。她悔恨,愧疚,她的叛逆期被这一场沉重的爱恋迅速覆盖,消失在眼泪中。
她想过回去向父母认错,这不是懦弱的投降,恰恰是她学会捡起保护自己的盔甲,如非这样,她大概永远都学不会。
人一定要受过伤才会思考专注,无论是心灵或肉体上的创伤,对成长都有益处。
无疑,这个代价对她而言,实在太大,太痛苦。
晚上,名痕出奇意外地很早就回来,从背后抱着日没,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话。
他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养活她和孩子。
他永远都是这样,在你濒临绝望的时候,又给你一簇火把,但他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旁边就是无尽的深崖。
自那以后,名痕的行为变的很怪异,有时会带着一大摞现金钞票回来,有时又会花的比卫生纸还要随便还要快,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钱,甚至让怀着孕的日没去跟以前的朋友借钱。那时日没怀孕停工在家,已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
他不告诉她这些钱从何而来,也不说是拿去做何用途。
直到有一天,日没发现他开始有了昏昏欲眠,频繁抽搐,烦躁不安的状态,并且她时常看到他身上有一袋小小的白色粉末,谁也不能碰这个,他视它为珍宝。
有时发作起来,他就跌跌撞撞地躲进卫生间,一待一个钟头,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两眼呆滞无神,全身像被抽光了能量一样疲惫,然后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一睡12个钟头,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些奇怪的症状就都消失了。
她一下跌坐在地上,但很快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待在名痕身边,他迟早会毁了她。孩子也不能要,她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吸毒上瘾的父亲。
他依旧不放她离开,气急之下,他开始打她,他央求她给她钱,再也不是求她不要离开之类的话了。
她趁他晚上入睡之后,蹑手蹑脚收拾简单衣物,趁着月光,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
带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他翻身,和朦胧的话语声。于是,她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她觉得后面的一切都是一个怪兽,她要想尽办法逃开它的控制,否则她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时间依旧停留在深夜。她筋疲力尽,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天上的那轮明月,还在那里。
夜色将她的过去埋葬,她仿佛看见星星对她笑了起来,她知道,黎明即将到来。
2.
暗夜醒来之际,飞机已经到达另一个国度。
她觉得是时候停下来了,便随着人群下了飞机。
走在陌生的人群里,拖着行李箱,天空阴霾,似深秋的寒凉,她有种即将开始流浪的感觉。
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开始意识恍惚,行走困难,出现幻觉,又会感到温暖,然后无目标地跟随在他人后面行走。
她即刻意识到这是高原反应。
她找了一处公园的长椅,蜷缩着躺在上面,双手紧紧地压着太阳穴,极度的不适和痛苦,像万千虫子在撕咬着她。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不知名的异域国度里。
雨开始稀稀落落地从天空中飘洒下来,她在模糊中看着一个人朝她走过来。
那姑娘和岸西长的很像,蓝色眼睛,清澈如月。
“你怎么样?跟我回酒店服用一些药会好些。”她用英语说。
暗夜虚弱的根本没有力气看她,只是一直说谢谢。
“放心,我是刚才那架飞机上的空姐,见你脸色不好,便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并拿出证件给她看。
暗夜这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她扶着暗夜回酒店,住她的房间,脱掉她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替她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冲药给她喝。看着暗夜如此憔悴的身体和落寞的神情,她不禁想到自己,她也是将自己独自放逐到这个陌生地方来,不管一切,有种视死如归的不回头。
她忽然直觉上喜欢了这个有点忧郁和神秘的女孩。
深夜,她睡到另一张床上去,却是没敢睡得很沉,她要守着一直要水喝的暗夜。
第二天早晨,暗夜醒来,盯着对面那张床上的女子,在发愣。
她也醒来。
暗夜这才仔细看了看她的样貌。她的眼眸里像是蕴藏了夜空下一片汪洋的景色,她眉骨很高,立体感强,让人看着总有一点威慑力,是个冷冷的美人。
“你醒了?我叫东裳,身体可好些了?”她坐到暗夜的床边来,压低声音问她,怕声音会吵到刚醒来的她,极有教养。
“你是东裳?”暗夜吃惊,但忽然又转而心安下来。
她不解。
“我叫暗夜,我认识你,但你可能不认识我。”
“哦?莫非你在前世就与我相识?”她笑。笑容里藏着太多荒凉。她不是真正的开心,这一点和暗夜一样。
暗夜一眼便看出来,只是没有过多问她任何事,她也没有问暗夜来这里的缘由,仿佛两个人是一起约好来这里碰面旅行一样。
她们一起住了段日子后,相约出去骑马、游玩。这里的人,都喜欢穿戴颜色艳丽的衣服和饰品,脸上也是涂着五彩斑斓的油彩,房子和街道都有着各色各异的造型和颜色。是个颜色缤纷的世外桃源。
“也许,这才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感慨着。
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分开旅行,约定傍晚在酒店碰面吃饭,她们都是不愿受拘束的人,完全随心所欲,这样的状态对她们再合适不过。
暗夜喜欢骑马,下午在牧场选马的时候,她看到东裳也在那里,她坐在离牧场100米的地方,背对着,但是暗夜知道,她是在哭。
她们都是这种不愿把悲伤脆弱一面展示给别人看的人。
半个小时后,东裳红肿着眼睛回来,看到暗夜也在这里,脸上还是浮现起笑容来。
她们一起选马,其中一匹马,性情刚烈,谁也不让坐,只是静静走到她们二人中间来。
“它是选了我们两个吗?”暗夜说。
“一马不侍二主,但这马儿倒看得挺开。”
暗夜笑起来。
高原上,地广人稀,青草葱郁,天地仿佛连成一线,没有丝毫突兀和缝隙,一切浑然天成。星罗棋布的湖泊,像戈壁上的一只碧眼,是大地与天空唯一的对视,只能与铜钉般的星星悄然话语,问候彼此亘古的寂寞。
人类相对于广袤的大自然,不过一粒红尘。
二人利落上马,一前一后。
她回头看了一眼东裳,继续握紧了缰绳。
牧场几里之外便是国家公路,下面则是波浪翻滚,不断冲刷岩石的大海。
落日时分,两人下马,倚在在栏杆上,看着海面上沉下去的夕阳,火红的一片,染就了整片汪洋,像是大地之母的血液在流动,诡谲绮丽。
东裳穿着一身红色骑马装,看着远方,像是看着深爱的情人。
她从包里拿出一壶酒,递给暗夜。
“我不喝酒了。”暗夜摇摇头。
“这么说,你以前是个酒鬼?”她笑。
“我答应过一个人,以后少喝酒。”
东裳听完,独自饮了一口酒。暗夜看着她,拿过来,仰起头,喉咙里满是吞注的声音。
“但是,此情此景,若不喝未免太扫兴,只此一口。”暗夜说。
东裳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笑着露出了一排好看整齐的牙齿。
暗夜觉得,她与东裳之间的感情,有点像男人之间的那种情谊,不是建立在撒娇和倾诉上,它更独立,更信赖,她觉得应该会比爱情更为长远。
“你想过结婚吗?结束这种流浪的生活状态?”暗夜说。
“以前遇见一个人,有过这种想法,但很快,我发现,这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想,它会一直持续到我呼吸停止的那天。”
“说来很奇怪,我有时会觉得我们是同一个母体分离出去的两块肋骨。
“是吗?”
……
“太阳下山了,要回去了。”暗夜伸了一个懒腰。
“暗夜”她叫住她。
“嗯?”她转过头来。
她停顿了下,“没事”
回到酒店,在东裳洗澡的空隙里,她坐在阳台上抽烟,忽然想起了沈清修,外面有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摁灭烟蒂,躺床上去准备休息。
半夜,东裳来到她床边,蜷缩着身子,从后面抱着她。暗夜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郁金香沐浴露的香味,这香味就这样坦诚自然铺陈在暗夜的周遭,她没有觉得怪异和不适,她知道这是她们互相慰藉的渠道。
夜半寂静,她只听到东裳在她耳边的轻微呼吸声,整片宇宙仿佛只有这一点点声音,天地茫茫,她只有她,她亦只有她,流浪在这个不知道地理坐标的异域高原。如若,她们就这样化作一尊雕像,也未尝不失为一种最好的结局。
暗夜翻转过身体,看着她的脸庞,这个美的如同西方神话中的阿弗洛狄德女神,她此刻身上所有的火炬都因爱而全部冷熄和枯萎,她脆弱的像一碰就碎的残像。
暗夜抚摸着她的脸庞,睫毛,锁骨。东裳醒来,两人四目相对,温热的气息,吹拂到彼此的脸上。
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千言万语,如她们这般,已然了解。
两人沉沉睡去。
天明,暗夜醒来,手边是空荡荡的,东裳早已离开,行李衣物都不在,只留下一封信。
她教养有当,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便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上面的言语用四字就可概括:再会,珍重。
答应妳继续更新,陌生的小姑娘,希望你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