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在清晨尚未炙热的光里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它闪入了时空……
从一个东北农村的浅浅小水沟跃入了十八年后一座海滨城市宽阔而清澈的水库里,终究在命运的线上,完成了最后一道弧线,跟着透明的鱼线被拉上了岸。
十八年,它在时空的梦里看到线的那头,一道身影在不同的灯下做着不同的事。
湛蓝灯罩里的那盏灯下,他时而沉默孤独,时而顽皮兴奋。
他在一群喧嚣中沉默,那是把空中的星放到《向日葵》上的沉默,因为花是喜欢太阳的,而星却喜欢夜。
都是那个瓶子里的东西,他却喜欢沉在瓶底,相信夜会到来。
它总能透过别人的双眼看到他隐匿于人群中的孤独。就像它在水里看到的那尾红鲤鱼,总是那么鲜明。
他的身上有层雾,薄薄的,却坚硬,偶尔还被某种引力加倍地拉扯。
于是,它看着一颗心突兀地下沉,像鱼钩刮到肚皮——疼。
有时,它也会看到,身边经过的一道影向他抛出一小团光,那光把坚硬的雾砸碎,他就快乐一阵子,像顽皮的孩子。
夜里,千万灯火里的一盏,有他在人生纸张上刻画线条的影。
遥远,霓虹闪烁里的昏暗,有他堆积的情绪崩塌、流淌……
一阵有力地拉扯,牵着它的嘴,它赶紧摇头又摆尾,嘴唇豁了一点,它被从空间中拉出。
岸上的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在阳光下晒了好久,水里终于有了动静,他有些开心,“也许,今天能钓到鱼”。他有耐心等待。
多年磨炼的性格,让他的灵魂里有一种沉淀的静。淡然的目光仿佛有种穿透力,能看到水底那片时空。
重新回到时空的梦里,突然,尾巴被一群小鱼给蚕食了一半,它很惊惧:原来,无论哪里都已经开始同类吞食同类了!
只是一瞬的功夫,再回来,却真的有物是人非的感觉。那个在时空一头还牵着它的身影,因为它的牵扯,此时已经被命运阻挡了一次:它失去了一次跃龙门的机会,他也小小的落了一次榜,还好都有机会。
它在虚无里游荡,阻力越来越大,它想跃龙门,逃离那线的拉扯,否则早晚都要进锅。一次,两次,三次,精疲力竭,它放弃了,跌在冰冷的虚无,努力睁开眼。
它发现,他居然跟自己一样,三次机会也没过得去那条线。是自己不努力、不认真,还是他也一样?
都不是的,总有一只手,要么变成老鹰来抓它,要么变成鲨鱼来恐吓它,或者干脆把龙门抬高——就是不让它过。他也一样,只是,有些东西它看不到,而他更不懂。
就像那条线,虽然现在没了,其实它还在,因为,刚才被拉出去一次,它看到了:它此刻看着的他正在另一头等着它和他。
它跟他都放弃了,于是都准备逃离了。
它认命了,于是,它回到了水里。
他认命了,于是,他离开了家乡。
一阵轻微地痛从腹部传来,它被他拉上了岸,半截尾巴还泛着猩红。
他把它从鱼钩上摘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鲫鱼会被鱼钩刮到腹部,还只是很小的一片鳞,竟然就被拉上来了,稍微挣扎一下估计都会逃跑吧?再说,钓鱼怎么会钓到鱼肚子呢?
他也看到了,那尾鲫鱼的尾巴断了一节——兴许是生了病,烂掉的。
他又怎么会想到它是被同类蚕食?
他想不明白关于这条鱼的一切,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就在刚刚,这条鱼同样被十八年前的自己钓到了,只是没有断尾,因为那是在它进入时光隧道之后才断的。
它被命运捉住了,只能在鱼筐里悲泣,也许再晚一点,只有骨头在猫嘴下残破。
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他身上的雾变淡了,也变柔软了,虽然仍是一个人,但却感受不到孤独,只有沉默。
它多想再回去看看他这么多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它后悔放弃得太早。
墨色的鱼竿跟着夕阳的沉落一节一节地缩短。他要回家了?
它惊惧不安地在鱼筐里乱窜,他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那目光总是似曾相识。
是的,那种感觉正如它当时看着他是一样的,他在笑……
银色,在夕阳的余晖中,再一次跃入……水中。
它回头,看着他的身影,在水底……
他望着水底,银色,突然,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条银色鲫鱼。
时光,原来真得这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