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采访的第一位梦游症患者，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厨师。他和我印象中的厨师不同：脑袋不大，脖子也不粗，反倒身体精瘦。尽管有些谢顶，但看上去十分儒雅。

    采访地点，是他家的饭厅。那天他为我精心制作了一份香嫩的牛扒。

      我和他隔着餐桌相对而坐，整个饭厅都装修的十分考究，给人一种仿佛在高档西餐厅里就餐的感觉。

    我用刀切割下一小块牛扒，棕红色的肉汁便从口处肆无忌惮地溢了出来。我用叉子缓缓将肉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起来。整个过程，厨师一直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待我将口中的那一小块牛肉嚼碎咽下，他便问道：“味道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十分礼貌地回答道：“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扒。”

    只见厨师微微一笑，那笑容并非得意，而是一种……古怪的暧昧。我当时心里烦了嘀咕，这会不会是个gay吧？

      我道：“可以开始了吗？”

      厨师点了点头。

    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厨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已经很多回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一年前吧。”

      我问：“你怎么知道自己在梦游的？”

      厨师耸了耸肩道：“我老婆发现的。那天我工作的那家酒店有个庆典，所以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我老婆已经睡了。我洗了个澡，也上床睡觉，很快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儿，我就被我老婆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厨房，还用冰箱里的鸡肉做了一道宫保鸡丁。”

    我问：“你是说，你大半夜能有跑进厨房里做菜。”

    厨师点了点头道：“老婆听见炒菜的声音，就走进厨房，看见我在厨房里忙活，就叫了我几声，我没答应，她很生气，走过来拍我的肩膀……

    我问：“你说你是被她的尖叫声弄醒的。她为什么尖叫？”

    厨师道：“因为她看见我闭着眼睛用菜刀切菜。她被我当时的状态吓到了。事后听她这么一讲，我也被吓得不轻，赶紧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又问：“医生怎么说？”

    厨师道：“医生说是我压力太大了，只要放松就好，让我不要太当回事，不要放在心上，于是我和我老婆就回家了。”

    我说：“这样的症状还有发生过吗？”

    厨师点了点头：“一个月后，我有梦游了。社会老婆刚好加班，不在家。”

  我说：“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梦游了？”

    厨师道：“这次我出门了。”

    我又问道：“你是说，出了门？”

    厨师点了点头：“我一个人穿好衣服，去了外面，还打了个的……”

  我说：“等下，你怎么知道自己打了个的？”

    厨师说：“我的荷包里多了张的士发票，时间刚好吻合。”

    我“哦”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厨师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在我工作的那家酒店。”

    我脑子转都没转就说：“去做菜？”

    厨师点头道：“你真聪明。”

    我“呵呵”了两声

    厨师接着道：“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同事叫醒的。醒来的时候想我一个人坐在酒店后厨，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没吃完的牛扒。”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的症状很严重啊。”

    厨师道：“是啊！然后我又去看医生。可是梦游症，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只能给我开了些促进睡眠之类的药。我连续吃了一个多月，果然有效，这症状再也没出现过了。”

    我道：“那就好。不过，我很想问，你两次梦游，都梦到什么了？”

    厨师摇了摇头说：“一醒来，就不记得了。”他看了眼我盘中的牛扒，“快吃啊，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出于礼貌，赶紧吃了几大口盘里的牛扒。

    这时，厨师突然定定地看着我，十分神经质地说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哈？”我一愣，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厨师有露出让我不解的暧昧笑容：“我是说，我们现在正在梦游。”

      我不禁后背脊梁骨一阵发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厨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我道：“问吧。”

    厨师道：“你怎么能够判断你此刻不是在做梦？”

    我一下子被他问懵了，这算什么问题？难不成经历了两次梦游，厨师从中悟出了点什么，已经是个哲学家？或者，是个相当哲学家的疯子厨师？

    我道：“反正我知道现在不是梦。”

    厨师道：“你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吗？换句话说，通常你做梦的时候，不会对梦产生质疑，你以为那是真的，对吧？”

    我傻掉了。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迟疑了片刻道：“现实总不能要真实。我在梦里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会知道那是梦，因为梦里bug太多了，不够真实。”

    厨师道：“你怎么去界定真实？你把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摸到的、尝到的，体会到的……叫做真实吗？”

    我道：“难道不是吗？”

    厨师道：“有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小学的时候都学过'坐井观天'这个成语。一只青蛙坐在井底抬头看天，他以为天只有井口那么大。也就是说，对于青蛙而言，井口那么大的天才是真实的。”

    我似乎进了他的圈套，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套了进去：“你什么意思？”

    厨师道：“我的意思……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过真实，又怎么会知道真实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你走到一颗苹果树下，苹果不会往下掉，而是往天上飞，你从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你肯定认为苹果飞上天才是真实的，苹果掉落在地上才是虚假的。”

    我彻底被他击溃了：“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厨师爱美的笑了笑，说：“所以，没准我们以为自己醒着，其实是在梦里，而我们以为自己在梦里，那场梦才是真实的世界呢。”

    我被他搞得有些晕，不想在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于是立马扯开了话题道：“对了，今天周末，怎么没见你老婆呢？”厨师道：“她今天加班。”

    我觉得自己得赶紧逃离这里，起身说自己有事要走。

    厨师没有阻拦，送我到门口。

    突然厨师又暧昧地笑了起来，对我道：“其实我们的探讨还没结束。”

    我笑了笑说：“这只是个采访。”

    厨师道：“你喜欢吃烧烤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厨师道：“羊肉串一定是羊肉做的吗？”

    我愣住了。

    厨师道：“所以这个世界一定是真实的？”

    厨师说完，便转身，关上了家门。

    一个星期后，我看到新闻，厨师被捕了，罪名是杀妻。

    他将妻子分尸了，就在我去采访他的头一个星期，他在梦游中杀了掉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警方一直都没能找到尸体。

    我突然联想到厨师对我说的倒数第二句话——羊肉串一定是羊肉做的吗？

      那天我在厨师家里，吃了整整一大盘牛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