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孔子,多半人会说这是中国的圣人。也有一些反对者,说孔子是封建主义卫道士。更有甚者,把近代以来中国的落后,全部责任甩到孔子身上,说孔子搞的这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秩序,钳制束缚了中国人的思想,造成中国人思想的不开放。近代中国没有走上现代化的道路,第一责任人就是孔子。近来骂孔子骂得最凶的,有这么几个,王朔、陈丹青、袁伟时……这几个人,懂孔子吗?懂儒学吗?拿着一个死板的标准,比照孔子、儒学的不足,贻笑大方。
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李零说,去圣方得真孔子。不要把孔子当做圣人,才能得出一个活脱脱的孔子。这话对也不对。说他对,因为圣人这个名号,历代重叠相加,使孔子真实的思想、真实的面目几不可见。说他不对,因为圣人这个名号,是后人表达对孔子的尊崇,有何不可呢?有个儒者叫秋风的,十几年前与一些儒学爱好者在曲阜拜谒孔林,集体行跪拜礼,图像传至网上,惹来不同意见者骂声一片。秋风说:“此膝不跪孔子,留此膝何为?”唉,有什么好骂的,国外拜上帝、拜耶稣,不见你骂,人家拜拜孔子,表达心中的敬仰,干你甚事!
尊孔子者敬之为圣人,贬孔子者目之为开历史倒车、维护封建专制的狂悖之徒。孔子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不妨看看他自己怎么说。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论语·述而》)
在孔子的弟子中,公西华娴于礼仪,孟武伯曾经向孔子问起公西赤是不是达到了仁的境界,孔子回答说:“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赤,是公西华的字。孔子说,公西华善于主持宾主之礼,是不是达到了仁的境界,我就不知道了。这是委婉的说法,也就是说,公西华没有达到仁的境界。
也许公西华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当面向孔子拍马屁,老师啊,只有您达到了圣与仁的境界,我等算什么呢?孔子说:“圣与仁的境界,我怎么敢说我做到了呢?如果说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马马虎虎。”公西华马上说:“这正是弟子们做不到的呀。”公西华真的善于说话,难怪能干到外交部长。
《孟子·公孙丑》记载了子贡对这件事的看法。子贡说:“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为之不厌”实际上说的是学之不厌。
我疑心这段话在传抄过程中搞错了。公西华说:“正唯弟子不能学也。”“学”可能是“为”,而“为而不厌”中的“为”可能是“学”。两个字互换了地方。“学而不厌”,“正唯弟子不能为也。”这样似乎就顺了。
公西华认为弟子们做不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所以不能成为圣人。而子贡认为孔子“学而不厌”是智,“诲人不倦”是仁,孔子做到了仁且智,所以是圣人。两人的意思,孔子总之就是圣人,因为他做到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孔子怎么看呢?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论语·述而》)
孔子谦虚了,孔子说:“把所见所闻默记于心,努力学习不厌弃,教导别人不疲倦,我做到了多少呢?”
孔子说这句话是在与公西华对话之前呢还是之后?不妨把它看做是在与公西华对话之后。公西华、子贡称赞孔子做到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因此是圣人。孔子发现着了套了,我怎么是圣人呢?马上分辩,唉,我不是圣人,“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三点我没有哪一样做得好,做到位。
为什么孔子多说一句“默而识之”呢?因为这是学习的过程,学习就是把看到的听到的记下来,再加以理解发挥。我连“默而识之”都做不到,更别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了。
孔子这么说,是不是承认做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就是圣人呢?
我们再看这么一段话。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
子贡问,能够广泛的济助众人,是不是达到了仁的境界了?孔子回答,何止于仁啊,达到圣的境界了。圣人境界,连尧舜都难以做到啊。所谓的仁人,就是自己想要站立,因而要帮助别人站立;自己想要发达,因而要帮助别人发达。
实现“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最有效的途径是什么呢?没有比帮助别人开发智能更有效的了。用现代的话来说,只有通过正确的教育,从大处言,才能培养一个人自由的思想、人格的独立(以孔子的话来说,就是培养君子人格);从小处言,才能使一个人掌握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技能。从孔子一贯的言行来看,他是从大处言。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孔子,孔子不愧是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当秋风在孔子墓前一跪,敬仰的是师道尊严。“师也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师者,重要的是传道呀。不理解孔子传道的苦心,把孔子当做封建卫道士、专制维护者来批判,是一个民族自掘坟墓的自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