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感情生活中,都有过最爱的一次,或者说,都希望有最爱的一次。而这一次,往往是不经意间来临的,没有设计,没有征兆,有的只是从天而降的喜悦,像一股暖流,打通了前世今生。这时候,心里想的,眼里见的,也就只剩下了唯一,脑海里总是憧憬着能够跟她(或是他),朝朝暮暮厮守,日日夜夜相伴。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或者说,是在还没有遇到最爱之前,给自己留出一个余地与想象的空间。
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正因为孤独,才要寻找彼此的最爱,这也是上帝创造男人和女人的秘密。《圣经》之《创世纪》篇,描绘了上帝造人的过程:耶和华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了一个人,往他的鼻孔里吹了一口气,有了灵,人就活了,能说话,能行走。上帝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亚当。这个人就是最早的男人。上帝把这个男人放在伊甸园里,给了他河流、山川、鱼虾、果实,以及飞鸟与走兽,但仍觉得他太过于孤单。于是,趁亚当沉睡之时,从他身体里抽取出一块肋骨,造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夏娃。亚当一觉醒来,看到夏娃,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男女就是这样成了世界的主体,虽然有别,但又骨肉相连。这是上帝造人的神奇之所在,也是人类寻找最爱的基本动力。
中国虽然不像西方,对于造人的神话比较含糊,但在男女情爱的表述上,却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在中国的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中,男主人公贾宝玉有过一句经典独白:“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泥无水不成型,水过多就成浆;任性的水,需要泥的呵护,而坚硬的泥,则需要水的软化……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在这个道理中隐含的男女关系,东西方如出一辙,都无不表明了在寻找最爱的过程中,人类是同一个源头。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源头,人们寻寻觅觅,追求最爱的过程,也就成了一种确认自我的过程。所以,就不难理解“千古文章抒胸臆,万般佳作唯情真”,在历代文人雅士们的笔下,会出现《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冲破重重阻碍终成眷属的故事,以及《梁祝》中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蝶成双的凄婉传说了。因为这些传说和故事中演绎出来的人生,才是真情实感的人生,是证明自己实实在在活过的人生。
人生只有一遭,又有谁不愿为自己活一次呢?其实,一生能够找到自己的最爱,不仅让人类心驰神往,就连神鬼妖仙,也同样为之动容,为之不顾一切。七仙女与董永一见倾心,甘愿放弃天上的良辰美景,转为尘世的织女,与董永厮守,结为夫妻;白娘子和许仙相见恨晚,由白蛇幻化为女人身,与许仙缠绵,私定终生……诸如此类,都是因为不期而遇地踫到了自己的最爱。因为这种美丽的邂逅,使神仙也好,妖魔也罢,都不由自主地贪念起了其乐融融的人生。还有一部千古奇书《聊斋志异》,几乎网尽了花妖狐魅与落魄书生之间胶漆相投、生生死死的爱与情,更是让那种对最爱的憧憬与追求,超越三界五形,给了落寞的人生与凄然的鬼怪们一个同样温暖的注释。
这些寻找最爱的故事,尽管辗转红尘,历经磨难,但结局都还称心如意。这当然是人们善意的安排,也是人们对自我生命残缺的一种梦中圆。而真实的人生,其实远要比这些结果凄苦许多,也悲凉许多。《红楼梦》的《黛玉葬花》一节中有段独白,就道尽了“天荒地老无人识”(唐•李贺《致酒行》)的痛苦与哀愁:“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许是林黛玉的爱隐藏得太深了,情到深处人孤独,反倒无人能解其中味了。于是,便有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叹,有了“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绝望……
这是悲剧,是一生无缘遇知音的悲剧,是爱至穷时尽沧桑的悲剧!
当然,现代人可以无视这种悲剧。他们也许会这么认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跟谁过日子不是一样呢?是的,跟谁都一样,没有最爱,也照样可以完成一生。但这没有最爱的人生,孤绝而寥寂,与冰凉的寒宫与阴冷的地府又有何区别呢?这,其实才是现代人被物质割断了精神的联系、丧失了追求最爱的冲动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最大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