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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15日，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我内心深处最敬爱的那个人走了……一个小盒子，无情地将我与他天人永隔。

我不敢闭眼，也不敢睁眼，我不知道该怎样放置自己。我所有的记忆，全是他的音容笑貌，脑海里不断地翻涌着的也是他微笑的、严厉的、愤怒的、欣喜的、欣慰的脸。

我不敢相信，此后余生，那个包容我、爱护我的父亲，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父亲，您可知，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和想念着您！多少次午夜梦回，我总能远远地看到您的身影，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您的身边。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忽然醒来，以至于再也不能多看看你、多喊喊你、多和你说说话。您可知，即使您不理我，只要静静地看着您，我心里也是欢喜的呀。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个梦！我的父亲，他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他是真的走了。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季，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曾经给予他甜蜜和痛苦、眷念和失望、希望和绝望的家园，离开了他牵挂的子女。我无法想象，在离开的那一瞬，父亲该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无奈和怎样的不舍啊！

那渐渐僵滞愈显悲凉的冰冷遗颜，那不舍又不甘的双眼，是我心上永远无法抹去的痛苦印迹。彼时的哀嚎，竟是如此苍白乏力，空洞的仪式，已毫无意义。直到那时，我才恍然醒悟：父亲已成了我永远的记忆，而我欠他的情，再也没有机会补偿！那种漫天遍地的悲伤，自此深深嵌入了我的灵魂，每每夜半时分，都让我疼痛万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人生苦短，什么是所谓的世事无常。拨开记忆的迷雾，于夜深人静时去回首岁月长河里有关父亲的点点滴滴，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的温情却伤悲、甜蜜又痛苦。

父亲这辈子，历经坎坷，生活的磨难和艰辛，早早磨去了他的棱角。为了养活和培养我们几个孩子，他耗尽了全部心力，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深藏心底。

父亲的离去，让我真正理解了一个普通人，生存在这个世间的真实意义——“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父亲的一生，其伟大之处，恐怕只有他曾经生活的这片热土，才够格去公平论断。

父亲出生于官宦商贾之家，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后家道中落，被迫逃难到偏远的山村。为维持生计，他被迫放弃学业，13岁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特殊年代，更是遭遇了无数苦难。

即便生活如此艰难，父亲那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流淌在血脉里的高贵却永难磨灭。他知书达理、极富涵养，见多识广却沉默寡言，他爱憎分明、从不轻视任何人。如果没有遭遇家庭变故，父亲该是个温润如玉的儒雅饱学之士。

在子女面前，父亲永远是严厉的。他将对我们的爱，点点滴滴全都播撒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可悲的是，我们做子女的，却因为年代的浮躁而变得麻木和嫌弃父亲，体会不到他深沉的爱。年少时，我总是觉得父亲严肃、刻板、暴躁，直到长大后才发现，他不过是不善于表达，又迫于生活压力的无意为之。

父亲有祖传的医术，尽管工作繁忙，仍孜孜不倦地学习，他只要一空下来就会看书。平时除了上班，他还经常给人看病。乡亲们为了感谢父亲，经常会拿来自己养的鸡、鸭、蛋等土特产，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收。而那些穷苦看不起病的人，父亲也从来不计较，还是同样用温煦的笑脸对待他们。一切生活的艰辛和严峻，似乎都会融化在他温和的微笑中。

就因为他的不计较，母亲几乎天天骂他没出息，嫌弃他不会赚钱。那时家里实在太需要钱了，一大家子人要吃饭穿衣，我们几个孩子还要读书。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压力是很大的。

母亲没什么文化，基本上是在家做家务，有时候也要出去打零工贴补家用。母亲骂他，他从不回嘴，只顾着自己看书看报。每当这时，我都会在心里替父亲感到委屈，但是又从心底佩服他的修养好，那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受下来。

因为父亲的努力和远见，即使在那个缺衣少食、连饭都吃不饱的艰苦年代，他还是坚持送我们上学。而母亲既要面子又想节约，无奈就把我的内衣内裤省了，只给我外面的衣裤蔽体。小时候我最怕在学校上厕所，同学会嘲笑我，还会对我恶作剧。尽管如此，凭着骨子里的那份坚韧，我不仅坚持下来，还每门功课考第一，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

父亲在当面，从不夸我，他永远对我板着一张脸，可是在背后，他却总跟亲戚朋友说我聪明学习好。当然这些都是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的。

父亲很节约，舍不得吃穿，就着一块霉豆腐也都能和朋友喝半天酒，那酒也是最廉价的。或许那时他的心中有许多苦闷和压力，喝酒对他来说是一种释放，可惜我小时候太不懂事，不知道体谅他，还经常和他闹别扭。

父亲从不和我计较，只要是我学习上有需要，他都会想方设法满足我，甚至为了鼓励我好好学习，纵然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还承诺我只要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就给我买一块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手表。

父亲言出必行。长大后我才明白，那块手表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啊。我那时满怀欣喜，拿着手表就向学校奔去，忙着要去同学面前炫耀。而父亲看着我欢快的身影轻叹一声，低着头微驼着背，缓缓朝家里走去。我这才发现：在生活的重压下，父亲的肩膀已经不再宽阔厚实了，原来挺直的脊梁已经开始微驼。

不上学的日子，父亲会牵着我的手，从单位走到家里。在路上父亲沉默居多，而我则提溜着大眼睛东张西望。心情好时，父亲也会跟我讲话，有时候还会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教我唱歌，什么《茉莉花》《牡丹花》《洪湖水浪打浪》《日落西山红霞飞》……都是父亲教会我唱的。

父亲有一个家在新疆的朋友，那个叔叔长得壮壮的，留着大胡子，喜欢戴帽子，说话豪爽，嗓音洪亮。每次他一来，父亲就格外兴奋。有一次，叔叔带着他的朋友来我家做客，客人中有两个姑娘，正像歌里唱的那样：两条辫子粗又长。她们有着大大的眼睛，又卷又长的睫毛，特别漂亮。父亲和朋友们一起纵情喝酒、歌唱、拉琴、舞蹈，好不热闹。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神采飞扬。我在想，那才是父亲原本该有的样子啊：热情奔放、意气风发、大气豪爽。是我们这几张嗷嗷待哺的嘴，销蚀了他那本该恣意张扬的青春，是生活的困苦艰难，磨灭了他那原本绚丽多姿的梦想。

父亲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月季花，牵牛花，指甲花……窗上还挂着吊兰。没有朋友的时候，父亲就在院子里教我们拉二胡。纵使生活艰辛，父亲还是要让我们触目可及生活的美。

直到现在，我还能感受到，每当花季来临时，那满院子沁人心脾的芳香，和着父亲那或哀怨或清婉的二胡声，恍如缥缈的仙乐，轻轻拂去我们心灵上的尘埃。父亲啊，一生有您，即使岁月匆匆，我们的内心依然充满了温馨和甜蜜。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交学费和生活费，母亲说女孩子读什么大学，想让我放弃，父亲却放下身段，到处卑躬屈膝地借钱，坚持要让我上大学，并亲自送我出远门。

送我去学校办完手续，父亲便匆匆要赶回老家，在他离开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难掩苍老和疲惫的背影，在如织的人群中是那样的渺小。

原来，儿女的成长，总是以父母青春的流逝乃至衰老为代价的，这过程，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发生，无人能够阻挡。父爱如山，情深似海，我该何以报还？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在努力长大，您却逐渐变老，我期望自己长大，却不愿您老去啊！

回想起小时候，我坐在父亲脖子上那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回想起他年轻时又唱又跳地神采飞扬的神情，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我多么希望时光能慢些再慢些，好让我去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

若干年后，父亲终于退休了。本以为这下他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谁料，他却因常年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轮到我照顾父亲的那个夜晚，他总担心我的被子会不会太薄，能不能受得住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他总是牵挂着我的孩子有没有人照顾。

父亲要上洗手间了，他固执地不肯让我搀扶，还用力推开我的手。我只能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看着他佝偻着身子，缓慢却故作坚定、踉跄蹒跚却偏要逞强的身影。我知道他是想证明自己可以走路，想让我放心呐。眼泪又不争气地又溢满了我的眼眶，怕他看到了心里难过，我赶忙在他回来之前将眼泪擦干净。此时此刻，我才明白：父亲原来是这世上内心最坚毅也最柔软的斗士。

2016年8月，父亲因突发脑出血，离开了我们。从此以后，我真的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我们守坐在灵堂里，陪父亲度过最后一个夜晚。父亲为我们操劳了一生，而我们给予他全心全意陪伴的，居然就只有短短的几天几夜。为何非要等到他安静地躺在那里，我们才担心他是否孤单？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何曾这样温柔地安慰过他，一心一意地陪伴过他呢？想到这里，我的心如刀绞般疼痛。

父亲下葬那天，本来炎热的天气居然飘起了雨丝。看着火葬场的人慢慢地推着父亲往里走，我就那样呆滞地看着，任雨丝打乱我的头发，我想把父亲的样子永远镌刻在脑海里，可是却颓然地发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就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大家在喊，也赶紧跟着跪地，拼命地喊着父亲。然而这次父亲是真的走了，我再也喊不回来了……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驼着背、步履蹒跚的身影，那个伫立在我心头，温情有力，朦胧却久远的身影。往后余生，父亲真的不在了，但是他似乎又无处不在。

我那一生温润善良的父亲，一辈子都在煎熬受苦，他还来不及享福就匆匆离去！自此我再不信佛神，诸天神佛都瞎了眼，这么早就带走了父亲！自此，我看到每一位走在路上桑榆之年的老者，都羡慕嫉妒得眼眶发红；为什么我的父亲就不能多享受些时光呢？

父亲是一本书，做子女的也许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读懂。父爱是一坛陈年老酒，散发着幽远的芳香，需要我们用心品尝才能体会。父亲离开我已七年多了，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我甚至祈求上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做一回父亲的女儿。我一定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不体贴，我保证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再让他为我劳心劳神。让我将所有的爱都献给父亲，就像他曾经爱我那样，我要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父亲。

父亲在，人生尚有来处；父亲去，人生只剩归途。

人世间充满了爱的交响，父亲却让我懂得：大爱无言。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听到，父爱那沉默的声音，懂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地付出。

但是我相信，即使这个世界如此喧嚣浮躁，只要我们静下心，就一定能真切地听到父爱的声音，在不断叩击着我们的心门。

只是，我后悔懂得太晚，我的父亲再也不会牵着我的手，在回家的路上教我唱歌了；他再也不会瞪大眼睛怒斥我的不懂事了；再也不会在我考上大学后舒心地微笑了；再也不会到处炫耀女儿给他买的烟酒了；再也不会拉着忧伤的二胡回想着儿时的种种欢乐了；再也不会神采飞扬地和朋友们一起唱歌跳舞了；他再也不会在过年时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了。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请您耐心等着我，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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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作者|如鸣珮环：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的女斗士一枚。（库小七站长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