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之烧火记

【原创文章,禁止转载,潘庆朴】

在现实生活中,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这样的现象,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能够天然地把人们吸附起来,它们很自然很容易地成为人们围聚的中心。

这两样东西一个是水,一个是火。人们很自愿很欢乐地围绕在它的周围,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喜欢围坐在它的旁边玩耍。

水给人们带来了清凉世界。一个小塘,一条小溪,一条小河,甚至一个小水洼,都会使人们与之玩乐不已。

记得小时候,小孩子们都喜欢玩水,小水沟,小水池,都是最友好的玩伴。没有水的时候,孩子们也有“玩水”的办法,在地上挖个坑,“尿尿和泥”,一泡尿都能玩上好一大会儿。

大人对水同样是有偏爱,不管是泛舟湖上、荷塘赏月,还是河边野营亦或江上独钓,都是美妙的人间乐事!水是清凉,水是滋养,水是生命之源,水也是玩物。

相较于水,火更具有这样的吸引力。火,作为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它代表着力量、威能与圣洁,自古就受到人类的崇拜,兼具实用性与神圣性。火的使用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一堆篝火,自然地能够成为人们欢聚的中心。篝火晚会不仅是人们聚会的最爱,也常常会引发聚会活动的高潮。有了篝火,人群便有了中心与温暖,便可以载歌载舞,热火朝天地狂欢,喜庆祥和的气氛便十足了。

一个火塘,一个火炉,常常是家庭团聚的中心。大家围炉夜话,围炉煮茶,浓浓的情感像火一样带给大家光明与温暖。

我国很多的少数民族日常生活中的火塘文化不但独具特色,而且烟火气十足。

在我国云贵川、湖南湖北的很多少数民族像苗族、土家族、彝族、藏族等都有很好的火塘文化传承。火塘是在房间内利用规制的石料、铁器组合成生火做饭并带有取暖等功能的固定安置的生活空间,是全家人的吃、住、休息、娱乐的地方,具有烧水、熬茶、做饭、炒菜的基本功能。火塘多用条形山石嵌成四方形,在山石外沿又镶有一圈四方形的木框,底部是一块厚石板。正中则放上中空铁三脚,铁三脚可大可小,用于放置锅、壶等各种炊具。日常生活中,人们就这样使用火塘熬茶、炒菜和做饭。每当亲朋团聚,亦或是寒冷冬夜,老老少少围坐在火塘边欢聚,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欢声笑语。

我对南方这些少数民族的火塘生活有着浓厚的偏好与深情的向往,所钟情的不仅是火塘本身,更是火塘所承载的人间烟火气。

相比于火塘,火炉更真实地贴近我们北方的生活。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每逢到了冬季,家家都要盘火炉,作为取暖、生活之需。火炉也成了我们儿时美好的玩伴与回忆。一堂炉火,便成了孩子们的欢喜世界,在火炉上烤地瓜、炒花生,烤馒头片,烤红枣,无穷的生活乐趣。

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时,有一首很有味的诗《问刘十九》:绿蚁新醅,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屋外寒风瑟瑟,大雪飘飘,让人感到冷彻肌肤的凄寒;屋内粗拙小巧的火炉朴素温馨,炉火正烧得通红。诗人围炉而坐,熊熊火光照亮了暮色降临的屋子,也照亮了浮动着绿色泡沫的家酿。这冬天里的炉火,不但温暖了人的身子,也温热了人的心窝。

这首诗的主旨是表达诗人在将要下雪的冬夜想念老朋友的情感,我独喜欢的却是那鼎“红泥小火炉”的精巧与温暖!

或许是命中所缺,或许是儿时记忆,我对火一直有一份特色情感与迷恋。

工作以后,生活在城市,居住在楼房里,总是觉得生活中缺少了火,失却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为了圆自己向往已久的“生火”梦,八年前,我在山村租了一处院子,起名“南山朴宿”,过起了“生火”的火热生活。

生活哪能不生火?能生火才有生活。

搬砖、和泥、垒灶、劈柴、汲泉、煮水,生火的日子在有滋有味中前行着……

对于烧火人来说,最需要最珍视的当然是木头。院里的木头不够,就到农户家里买来废弃的木梁和旧树,雇车拉回来,截断,劈柴,剁成柴垛,一堆堆地摆放在那里,心里才算踏实。木柴之于生火,就如同人类之于食物,木头足够了,烧火就踏实了!

有了木头,就需要给木头安个家。从村里找来工人,搭个柴棚,把木头再逐步地移进柴棚里,防止雨淋。柴棚不大,劈好的新柴堆满大半个柴棚。哪个美女不爱英雄,哪个烧火翁不爱木头!之于烧火翁而言,对木头那深沉的爱,一般人是很难理解与体会的。

日子总是在忙碌与闲情的交织中走过,每日出入于柴房与灶房之间,不知不觉已过了七八年痴情烧火的岁月。

我经常和朋友打趣地说,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城里人,我应该算是烧火时间最长的人了,大多数时间一日三餐烧火做饭,用火烧水,去年有一段时间蒸黑芝麻,每日要烧火四五个小时。如此讲来,我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烧火翁”。若要评选烧火学院士,估计是非我莫属了。

如今大家都因为方便、快捷、干净而习惯了用电壶烧水,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坚持用木火烧水。木柴烧的水与电壶烧的水有很大的差异,从中国养生文化的视角来看,这两种开水对身体健康是很不同的。十多年前的暑假,我在山上住了一个夏天,那时开始刻意用木柴烧水,喝的久了,渐渐就不再习惯喝电壶烧的水了。

细细品来,木柴烧的开水会有微微地烟火香。这种天然的烟火香气,电烧水是绝对没有的。这种烟火香气大概就是生命之机吧!生活就要讲究些,人生的讲究不妨从用木火烧一壶开水开始。

说到讲究,今人真的是无法与古人相比的。我们知道,一年四季分别对应着不同的五行。古人用木柴烧水,会根据不同的季节选用不同颜色的木柴烧水。春季属木,用青色的木头;夏天属火,用红色的木头;长夏(大约是夏至到处暑这段时间)属土,用黄色的木头;秋季属金,用白色的木头;冬季属水,用黑色的木头。你看,古人真的会生活,真是一种“慧生活”。

真正有品味的生活从来都不是求快的。潮汕的工夫茶,喝的就是慢,慢品茶是生活,快饮则是喝水解渴,慢才是生活的真谛。

那么,为什么木柴烧的水与电壶烧的水会有如此差异呢?在物理学看来,两者并无差异,都是用能量给物体加热。其实从中国文化的视角来解读,这两种开水之所以有区别,是因为二者所禀受的“火气”不同,木柴烧火煮水,水中自然会吃进“木气”,木气是一种生发之气,对健康是有益的。而电壶烧开的水,则缺少了这种来自于大自然的木气。不但所禀受的“气”不同,这两种火也不同。

我们知道,水有活水和死水之分。清澈流动的水谓之“活水”,为有源头活水来;而腐臭不动的水谓之“死水”,所谓一潭死水是也。其实不但水有“死、活”之分,火也有“死、活”之分。

今天就告诉大家这个秘密,什么是“活火”,什么是“死火”。

所谓“活火”,就是指火焰、火力不断地变动的明火。那些火力相对稳定,没有明显变化的火或者热能,谓之“死火”。煤气的火,电热能都属于“死火”,木柴烧出的火因为一直因为木柴的多寡不断地变化,火力有勃勃生机,故属于“活火”。

火不但分“死、活”,也分阴阳。地下的能源(如煤、石油、天然气等)烧出的火属于阴火,阳光下的能源(如木柴、农作物秸秆等)烧出的火就属于阳火。从中华养生文化的角度讲,烧水煮饭当然是以阳火为佳。

现在随着乡村旅游的发展,山区乡村餐饮业农家乐都推出了备受欢迎的招盘菜——木柴炖鸡,究其背后原因,就是因为用木柴炖出来的土鸡比天然气炖出来的鸡更有味道。

不要小看这一把火,其中真的是大有学问。仔细研究,真的可以弄出一个“烧火学”来,说不定还可以填补学科空白!

从多来年的烧火实践,我总结出来不少的生火之道:如何快速点火,如何控制火力,如何烧火节柴,如何使木柴充分燃烧;烧火与人生,烧火与领导力,烧火与管理学,烧火与团队建设,烧火与婚姻,烧火与治国等,烧火真的有学问!烧火看似容易,要是真的能烧一炉好火,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老子讲“治大国若烹小鲜”,我想说的是“治大国若烧小灶”。

我的南山朴宿真的可以成为中国高校“烧火学”专业大学生实践基地,甚至挂牌一处“烧火创新研究院”博士后工作站。创新无处不在,烧火大有研究!

这话当然是个玩笑,不过我从烧火中确实悟出不少道理确实一点不假。

比如生火的次第与步骤,一定是软絮点火,小枝续火,中枝补火,大木定火。这几者之关系与企业架构是完全一致的,小枝如普通员工,中枝如同企业中层,硬木如同企业高层领导。没有大木,火力不足;没有中枝,火势不稳;没有小枝,火势不成。随着时间的推移,待火势逐渐稳定,中枝的作用会更加凸显。没有大木,火力就会后劲不足;这就如同企业管理,没有高层的坚定支持,中层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也很难能恒久。

硬木有劲,但燃烧难;软木易燃,但耐劲不够。硬木如同有硬技术的员工,这类员工因为有明显的技术优势,比较高傲,前期较难融入公司,但是他们一旦真正融入(点燃),干劲十足,对企业发展能够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烧火与企业管理,这两类看似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却有着内在一致的合作逻辑,大道真是至简!

《西游补》第七回:“我帐下少个烧火军士,便把这个职分赏了章邯罢。”看来,我这里也应该招几个博士来做烧火助手,像天波杨府里的烧火丫鬟杨排风就很合适,不但机灵还有烧一把好火的本事。

正因为烧火不但能带给人光明与希望,还有着无穷的乐趣,所以人多数都喜欢生火。

小时候就经常到河边放火,那是童年最得意的乐趣。冬天的午后,暖阳照在河岸上,河边的野草在风中摇曳,这时,约几个小伙伴,口袋里装上一包“洋火”(火柴),一起想方设法躲避开大人的视线,跑到运河边,窝在高高的荒草丛中,几个小朋友相视一笑,划燃几根火柴,往草堆一扔,顿时间火苗燃起,火借风力,风借火势,风火相遇,四面铺开,大有“火烧赤壁”的快感。

除了运河故道与岸滩、玉米地、土岗上、子家后院里,都是放火、烧火的秘密之地。

还有一次,几个小朋友在场院里“私烤”地瓜,弄着了人家的一个麦秸垛,那个火光冲天的气势到今天还是难忘,不过挨的那顿揍也是记忆犹新。

在孩子们眼中,放火是乐趣,也是气魄;是童年,也是格局。今天想来,带头放火的孩子真英雄,小时候没有放过火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

童年不再,但烧火的童心一直未泯。上学后,最喜欢古诗词,读到不少有“火”的诗,就好像遇到了如我一样“识火、懂火”的知音。

不管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的野火,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颜真卿《劝学诗》)的灯火;还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张继《枫桥夜泊》)的渔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春望》)的烽火,都是我的最爱。

我爱诗,更爱诗中之火。我懂诗人,也懂诗人的火。灯火是读书人的光明与希望,烽火背后却是历史征尘中残酷无情的血色狼烟;野火最有力量,能唤醒整个春天;渔火既孤独又愁苦,却能成为诗人最知心的旅伴。

后来读到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中的两句“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又始觉烟火才是最真实最有味的人生。

历史的烽火早已不在,童年的野火与灯火已经远去,离愁的渔火也渐成往事,唯有人间烟火不离不弃,才是我心中永恒不灭的“烧火记”。

网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想来还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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