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至节开始,就是腌制腊货的好时节。人们从菜市场买大块的猪肉、猪蹄什么的回家腌制腊肉,或者灌香肠,也有人在菜市上灌香肠,还有人拎着几条大青鱼、大草鱼,人们开始大张旗鼓地备腊货啦!
我们小区的居民大多是宜都的山里人,虽然搬进城了,但喜欢吃熏制腊肉的习惯还没有改变。于是,整个小区里就弥漫着浓重烟火味,空气里也飘散着腊肉的香味。
我家每年都要熏腊肉,每次都是请人帮忙,就百事不管。今年虽然也要搭着对门简师傅家一块儿熏的,不过我决定要亲自参加熏腊肉的全程,感受一下烟熏火燎的滋味,做个有烟火味的女子。
因为是住在城里,不能像在山里一样熏肉,熏上十天半个月的。一般熏制腊肉,三天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第一天,加入熏肉的队伍,出门前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只露一双眼睛,像个偷地雷的。
天刚蒙蒙亮,我和邓先生就拎着自家腌制的腊肉和香肠,跑出了家门。
龙婆(简的老婆)打着手电筒,简师傅正在棚子里挂肉呢。还有一群人围在那儿,等候挂自家的腊肉呢。
你听到他们的对话可能会发笑哦。
“快,把你的肉,你的蹄子,还有你的香肠递过来。”
简师傅人长的高大壮实,往那儿一站就像根木柱,由他往棚子里挂肉是最合适不过。身材瘦小的老刘头,他一脸睡眼惺忪样子,赶紧地递着他们家的东西。
傍边的人帮忙喊着:“快点呀!还有你的耳朵、肚子、肝……”
这帮人拿老刘头逗乐子呢。他很正经八百地说:“这是谁家的肠子,灌的是猪油吗?”小刘用一个小拖车,拖了一车东西,她笑着说:“我家的,我们喜欢吃肥的。”
傍人都羡慕地眼神看着她,有人发出啧啧声:“看看人家里的人,吃这肥的香肠,还瘦成这样。”
轮着挂我家的腊肉了,简师傅说:“你家今年也腌制了这么多腊肉和香肠?”
我笑着说:“我家的确实不少,但还有些是帮嫂子家弄的。”
“这肥的香肠可是要挂在边上,挂在中间油滴下来就会把火烧起来的,去年就有人把腊肉和香肠给烧着了。”
简师傅边挂边讲挂肉的顺序,熏肉时的挂放是有讲究的,中间一般是挂猪蹄,和大块的猪肉,四周才挂哪些小物件。这一棚子可有七、八家户人家的腊货呢。这可马虎不得,细算起来,这一棚子腊货也值不少钱呢。东西都挂好了,放下竹帘子,就可以开始点火了。
家住前面几栋房子的老黄头提着几只猪蹄子,还有香肠正往这边跑呢,他边跑边说:“也算我一份子。”
他人挺有意思的,你听他说话吧:“我是看的起你们,我跟你们搭伙,他们一些人说要我搭伙,我都不愿意。”
简师傅更是幽默的回答:“我是看得起你才让你搭伙儿,我要是看不起你,我懒得跟你讲话呢。”
开始点火了,老刘头和老黄头两个人抢着要点火,老刘头说:“这点火我在行,俗话说的好,火要空心,人要虚心。”
老黄头说:“这烧火我也在行,我去年还把别家的香肠烤烧着呢!”
“那就更不能让你烧火了,快到一边玩去。”老黄头说不过他只好退到一边,简师傅在傍边看热闹。
其他的人都走了,该上班的上班去,该买菜的去买菜。
但是那三个老师傅,还就像三个顽皮的孩子,一人往里面添柴,一个人又从里面撤出一些来,另外一个人向火里丢橘子皮、柚子皮。有人从那边走过来打趣斗嘴说:“这三个烧火佬,抢着烧火哟……”
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小声问龙婆:“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的话你不懂,也别问。他们没有一句正经实在话。”
那人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热闹,他与龙婆挺熟的,他说:“人一生那么长,光说实话日子怎么过,总是要说说笑笑才好打发时光。”
龙婆只笑,悄声对我说,“让他们在这儿打嘴巴仗。”
那边又来了位大婶,她说:“难怪这几个烧火佬,争着表现哟,原来有美女在。”
熏肉这件事对小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稀奇事,你看这边来了两个孩子想打开这个奇怪的大箱子的门,他们想瞧一瞧里面到底是什么?老刘头说:“你们不要在这儿玩,看看这上面有钉子哦,扎着小脚丫,我可不负责任啦。”
我中午回家随便扒了几口饭,就下楼去换老刘头回家吃饭。他走时,还不停地叮嘱我,这火不能烧的太大。为了让他放心,我专门给他演示了一遍添柴的做法,他这才满意地回家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我一个独自守在熏棚前,很开心。打开那个用纸箱板做的火门,一会儿加一块木柴;一会儿加一小铲稻谷壳;一会儿又加一小铲花生壳。把我从菜市场买来的红薯埋在炭灰里,烤好后会香味扑鼻,吃起来软糯香甜,吃完后还会让人回味无穷呢。
这红薯的香味从炭火里飘出,把人的记忆带到了从前的时光。那也是一个新年将至的时候,我坐在队长家的火塘边烤火。队里正在杀年猪,要请我们知青在生产队喝猪血晃子酒(猪血做的菜和酒席),场院里正在杀猪,我因为怕见血,另外人多太过嘈杂,所以不去外面看热闹。只听见外面有猪的嚎叫声,还有生产队的人们都在等着分肉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真是人声鼎沸呀。不一会儿,队长的婆婆子(老婆),提着两大块五花肉进来,直接挂到火塘的吊钩上。我问她:“这肉还没腌制好就往上挂行吗?”
她边挂边说:“趁肉是热的,把盐撒上用力搓,就行。”
看她忙进忙出的样子,我也想帮忙。我跑到场院一看,一只木盆接的猪血已经凝固了,哪些被宰杀的猪,已经被分解成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肉。只见一个小伙子,抓大把盐巴往那热腾腾的肉上使劲抹使劲搓。我上前去,小伙子递了一个坐墩子(猪屁股),我拎着用棕树叶搓成的铆子(穿肉用的绳子),差点把肉掉到地上了,好沉重呀!我用双手拎着,等到把那块猪肉拎到火塘边,手都麻木了。她接过那块肉很轻松地举起来挂上了吊钩,我看着自己的手上勒出深深的沟痕,真是太没有用了。
队长婆婆子见我这样,就不让我帮忙,只让我在火塘边烤火。和我坐在火塘边烤火的还有会计家的小儿,他只有七八岁,两只眼睛亮亮的。我每次见到他就叫他小萝卜头,每次来队里的时候,这孩子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我。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塘边,一边用火钳把炭灰里埋的红薯扒出来,一边说:“我教你背首诗好不好?”
他说:“好!”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不好意思,但还是晃动着小脑袋跟着我念。我问他你知道什么是腊酒浑吗?他说:“腊肉和酒混合在一起吧!”
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你说的太好了,是老师讲的吗?”
他只摇头,双眼盯着我手上的红薯,我递给他一个烧烤好的红薯,他仔细地剥皮,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他的小脸上都是黑黑的烟色,我一伸手去抹掉他脸上的黑色,那知道越抹越黑,把他抹成了小黑人。他冲我笑时,只看到他一排雪白的小牙齿。我也咬一口,真是好吃哇,又香又甜。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帮我抹掉脸上的黑灰。队长婆婆子又从门外面拎了两块肉进来,见到我们吃红薯的样子,哈哈大笑,我被她笑傻了,也跟着呵呵傻笑。她把我拉到水缸前,我一看,真是忍俊不住,原来我脸上摸了许多黑灰,还长了一圈黑胡子,真成了花脸猫了。难怪,那孩子一直冲着我笑呢。
离开农村后再也没见过杀猪,和腌制的鲜肉直接挂上就熏的这种场面,也再吃过猪血晃子酒席。也没有那样淋漓尽致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畅快,更没有那样不雅地坐在火塘边吃着烤红薯。
现在一个人独自坐在熏肉棚子傍边,往火堆上添柴,加上柏树枝和松枝,听着噼啪的响声,火光映照着我的脸庞。闻到稻谷壳混合着橘子皮、柚子皮、花生壳,还有花椒树枝、柏树枝、松树枝的香味儿。
看着从棚子缝隙间升起袅袅的饮烟,再瞧瞧自己这身打扮,花帽子、花棉袄、花鞋子,从头至脚完全是村姑打扮。我闻一下自己的衣服,一股烟火味。
我的朋友在微信上问我在忙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在熏肉呢,他们笑我也成了烟火女子。有朋友看见我这身打扮,说:“我也想要带帽子,要添加柴火,双手粘有熏烟火味儿。”
我相信他这句话是真的,他真心是想闻到这种烟熏味。久住城里的人,会向往这原始的最简单的而又自然的生活,在自然状态下的生活可是要轻松许多。
这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小山村,自己又成了那个坐在这火塘边吃红薯的少女,身边还有那个奶声奶气背古诗词,满脸粘着烟灰的小男孩。就这样,火塘里的火光就像岁月深谷里永远闪亮的光芒,我就在这绵长的日子里慢慢地品味着人生,悠悠的时光就把鲜肉熏制成让人回味无穷的腊肉了。
2016.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