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坝那点事》

------文  王亚娟

五里坝,东北偏远农村,属半干旱,温带季风气候。“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鲜明地描述了五里坝四季风的骄傲;“十年九旱”完美地诠释着它半干旱的威严。而这一年,雨水却出奇的多,昨晚,又一场响透的夜雨浸润了五里坝几百垧初入孕期的黄土地。八十岁高龄的五保户包奶奶拄着拐杖挪着一双小脚在院子里晒太阳,边走边唠叨着。

“今年是好年头啊,指定是一龙之水。”说着便双手合十抬头望着北方天空虔诚地默念:“龙王爷啊,你可算开眼啦,多下点雨吧,俺们五里坝可是好几年没个好年头喽。”

水井旁,蹲着在妈妈洗衣盆里玩儿泡沫的六岁的妞妞扬起可爱的小脸蛋用稚嫩甜美的童音问道:“太奶奶,你说啥呢?哪有龙,我咋看不见呢?”

“是啊,奶奶,你说的这是啥啊?”春花微笑着搓洗手里的衣服。

“这个你们不知道了吧,天上下雨这事,都是龙王爷来掌管的,莫一年,一个龙王下雨,莫一年呢,好几条龙下雨,这龙王爷啊也跟人似的,干活儿的多了吧它也互相攀,互相靠,龙越多的年头雨反倒越少,龙少的年头倒下得多啦,这叫啥啊?这叫龙少涝,龙多靠啊,今年雨水好,一定大丰收,妞妞啊,来,太奶奶给你钱,一会儿让你妈领你去小卖部买糖球,春花啊,等到秋,你也去县上买几件好衣服,也把那头发烫出个花啥的,好好拾掇拾掇,你看看这一年多把你这个丫头造成啥样了,该往前走就走一步吧”。

“奶奶,看你,又提这事儿,到秋再说吧……”

“到秋再说”简单的四个字,对于地道的庄户人家却有着极其厚重的份量。它承载了农耕人一整年的希望,既维系简单地吃喝拉撒,也牵制复杂的梦想和希冀。土地就是天,土地就是命,土地就是爹娘,对于年过五十的海念东来说,他更把脚下这片黄土地看成是兄弟,是哥们儿,他始终觉得,只要不糊弄它,它也就不糊弄你,你好好地伺弄它,它就会还你丰厚的回报。这也是为什么海念东的地总是比别人的长得好,收得多的唯一原因,也是使他成为远近闻名种粮能手称号的唯一秘籍。十几天的抢种终于迎来了喜人的景象,今年的墒情好,苗抓的也全,阳历六月中旬刚过,眼看着苞米苗一天一个样,足有二寸多高了。可不知咋的,海念东这几天却没因这片大好的长势而愉悦,反倒心里总是像有苞米苗随风撩拨一样,七上八下,心烦意乱。媳妇儿凤琴把大碴子烧了一开儿,挎着小土篮去自家地里挖曲苣荬菜了。海念东在场院里收拾着四轮车,可却一直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螺丝刀杵到了手上,气的他撇下工具起身要回屋,刚一迈腿,几只老母鸡咯咯的又绊了他一脚。“他娘的,我心情不顺,你们还来烦我。”说着追的母鸡满场院乱飞。这边鸡消停了,那边羊圈里几十只羊又咩咩地要吃的。海念东去后园子挎出几筐干草扔到羊圈,看到这些张嘴兽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年一度的禁牧期还没过,这一群羊只好圈养。最令他懊恼的是,别的村禁牧是三个月,他们村是四个月;别的村花点钱就可以放,他们村却不行。有时看着这些咩咩乱叫的家伙,海念东真想把它们一个个杀了喝汤好消停。可是不行,二姑娘老姑娘上学还指它们出零花钱呢。对了,这俩丫头片子忙活啥呢,一星期了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想到这,心情简直跌落到低谷。筐一丢,门一摔,回屋上炕拿起了手机。

“海代弟儿,把你老爹忘了是吧……”“海小草,我跟你说,你跟河峰那小子我不同意……”

“老叔,不好了,出事了。”海念东刚撂下电话,侄子海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你是村长,你有权,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俺们老百姓啊,大伙儿瞅瞅,瞅瞅,这还有没有王法啦!好好的苞米苗就让他这么糟蹋啊,啊?”

凤琴嚎啕着滚爬在苞米地里,托着一条先天性脱臼的右腿,左手拿着一颗玉米苗,右手五个手指在垄台上刨着土,试图把苗重新栽回去。泪水和汗水混合着黄土抹蹭在脸上,让本就瘦削的脸更加不堪。

“老娘今天和你们拼了。”一向老实巴交的凤琴突然快速爬向村长河长生,双手搂住他的一条腿不松手。

“疯了,疯了,这娘们儿是真疯了,来人,快来人,把她整走啊。”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弹。

“河山,河山”,河长生瞪着俩大眼珠子,抻着脖子喊他大儿子。

“你寻思啥呢,快把她拽走,快,快!”

人群里慢悠悠的走出了一米八高的河山,极不情愿的在嘴里小声嘀咕着。

“本来你办这事儿就不再理儿,还怪人疯了,我看是你疯了。”

“小兔崽子,你给那嘟囔啥呢?能不能快点?”

河山蹲下身来,慢声拉语的对凤琴说:“婶啊,你就松开他吧,你这样不管用。”

“不行,他不陪苞米苗我就没完,要不你们就弄死我。”

“你娘的兔崽子,净说废话,把她拽开不就得了,你还能不能干点啥了。”

河山一听他爹骂他,起身就甩剂子走人了。河长生一看儿子跑了,这火气更大了,嗖的从脚后跟直穿到脑瓜顶儿,情急之下,被风琴抱住的脚一踢,把风琴就踢了个仰八叉。这时,刚好海念东和海晨爷俩儿骑着摩托赶来了。海念东穿过人群,看到满地泛白的刚扎下土层的苞米根儿和趴在玉米地里的媳妇儿凤琴,顿时间傻了眼。

“孩儿她娘,你没事吧?”“俺的地啊,俺的苗啊,俺的媳妇儿啊。”海念东几乎哽咽,这个五十岁的硬汉,这么多年经历风雨,从没像今天这般撕心裂肺过。突然,他恍然大悟一般,顺手拿起风琴刚才挖菜时用的旧锅铲,对着那边刚打算离开的河长生喊道。

“河蒙古,你给我站住,祸害完人,你拍拍屁股走了?你也欺人太甚了吧?今天不把我这苗整明白了,你别想消停。”

“你个山东棒子,你喊谁河蒙古呢?你再喊一次试试!俺毁你地,你自个儿不知道咋回事儿?”

“河蒙古,俺就喊了,咋的吧。俺一没偷,二没抢,自个儿凭力气种地,碍你屁事?哪条法规定农民不能种地了?”

“哪条法?现在国家提倡退耕还林,退耕还草。你这块地属于非法私开林地,之前你砍下那些个小树苗,俺不罚你款就是给你面子了,你撒种之前,俺是不是就通知你了,这地不能种,你不听啊。今天俺就是要毁你地给全村的人瞅瞅,谁不按国家规定办事儿,谁就你今天这下场。”

“你少拿什么国家规定来压我,还国家规定,你自己遥场圈草囫囵,恨不得全五里坝的草甸子都是你河蒙古的,你敢说那是国家规定?人家县里规定禁牧三个月,你非禁四个月,这也是按规定?上头给的扶贫项目款,你不用来打井灌地,整啥奶牛工业园区,你那些奶牛呢?连毛都陪没了吧?这也是国家规定?我看你就是个龟腚。”

“海山东的,你咋还骂人呢,我告诉你,我河长生平时什么人你知道,小心我让你脑袋开瓢。”河长生脸上有些挂不住劲了,转身对围观的社员们喊道:“今天就这样了,大伙都散了吧,散了吧啊,该干啥干啥去吧,”河长生说着就和大伙儿一块撤。正说在劲头上的海念东越说越激动,河长生魁梧健硕的背影,像一睹墙一样,多年来都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河蒙古,你想这么轻易就走了?我跟你说,没门儿,有种你就过来,今天咱俩新仇旧恨一起算。”说着,他右手用力攥了攥铁饭铲子,按着平日里经常打羊的动作感觉,饭铲子沿着五十度角弧度的轨迹直落村长河长生的后脑勺。河长生一捂后脑勺,感觉有热呼呼的东西从手指流了下来。

要说起海念东和河长生的这新仇旧恨,还要再从五里坝说起。五里坝最早不叫五里坝,而是由两个屯子合并过来的。其中一个屯儿叫蒙古塔拉,一个叫山东窝堡。蒙古塔拉是由河长生的爷爷当年带领族人一同创建的,最早河家的祖先是生活在内蒙古地区的游牧人家,后来随着全国人口数量急增,很多外地人到草原盖房,开地,草场遭到极大破坏,世代以放牧牛羊为生的河家老小,不得不一路向东,不停的寻找新的草场,最后来到现在这片区域,当时由于这里地处偏远,草蒿繁茂,还没遭遇拓荒铁蹄的践踏,河家就一直留了下来,几十年过去了,河家子孙繁衍生息,渐渐形成了二十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屯,取名蒙古塔拉,意为蒙古草原,河长生在他们这个辈分里排行老大,爷爷给他取名长生,既代表了对长生天的崇尚,也希望能得到长生天的福泽和护佑,同时更让他时刻牢记自己是草原的孩子。

凑巧的是,山东窝堡则是由海念东的爷爷带领海家老小十几口人从山东移民到此处,几代人拓荒,开垦,创建而来的。海念东的爸爸之所以给他取名念东,同样寄托了对远方离别故土的深深思恋。

后来,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两个只有二里地之隔的屯子渐渐连成一片,乡政府为了便于管理,就将俩屯儿合并为一个屯,并升级为村,更名五里坝。河家人早已不单纯依赖放牧了,而是过起了半农半牧的新生活。但草原人对牛羊,对草场的浓厚感情却无法割舍,这也是为什么河长生当了村长后,他们五里坝非要比别的村多禁牧一个月,他要让草场好好休养;后来他建奶站,圈草囫囵,都是释放他的一种民族情怀,看到谁私自破坏草甸来耕种,他就心疼的咬牙切齿。至今还饲养着一百多只山羊和三十几头西门答尔牛。

而海念东恰恰相反,他和土地亲,和庄家苗亲,多年来,他对种粮这件事兢兢业业,闻到土地的气息,就觉得踏实。

河长生不光骨子里流淌蒙古族的血液,性格也具有典型的蒙古大汉的特质,为人豪爽,粗旷,仗义。当然偶尔也难免略显鲁莽,但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蒙古塔啦的队长,屯子里一半以上的社员又是河家族里的人,对他也非常的支持和拥护。

海念东呢,平时为人低调谨慎,踏实,肯干,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人缘又好,一直是山东窝堡屯的队长。俩屯子合并时竞选村长,他和河长生是候选人,但海念东没什么官瘾,他想踏踏实实的好好耕田种地,主动放弃了候选的机会。但他总觉得河长生处处压着他,事事都比他如意。

河长生不仅日子富足,又是村长,媳妇儿桂贤人长得带劲还能干,一直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还给河长生生了两个儿子,老大河山,老二河峰。大儿子高中毕业,回家务农。二儿子河峰在省农业大学读书。

海念东的老丈人和他爹是世交,凤琴当年是俩老人指腹为婚许给他的,谁诚想,凤琴先天性腿有这点毛病。不过倒不影响什么,只是生了三个丫头。盼子心切的海念东给大姑娘取名连弟儿,二姑娘带弟儿,结果第三个海小草生完还是个丫头。海念东还想继续生,妇女主任桂贤却横加阻挠,把凤琴拉去做了节育手术。虽然如今三个女儿都很争气,老大师范毕业在村小教师,老二研究生马上毕业,老三也大四了,可海念东始终就觉得姑娘再好也不如有个儿子仗义,他咋琢磨,都是是河长生两口子断了他的户口本,于是一直耿耿于怀。好在海念东的侄子海晨由于父母过世的早,一直有海念东拉扯着,两口子对他视如己出,如亲儿子一样对待。海晨也知恩图报,知道好歹,家里外头有啥事儿他也尽心尽力。只是无巧不成书,海晨媳妇儿和春花丈夫之间那点事儿让海家和河家的关系又多了一层紧张的成份。今天毁青苗这事再一出,本来是暗中较量的海河之争或许就要进入剑拔弩张的桌面斗争了。

河长生在几个社员的照顾下,到村卫生院做了一个简单地包扎,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可吃了一饭铲子亏的村长,咋寻思咋憋气啊,坐在炕边,身体歪靠在被摞子上,手拍炕沿慷慨激昂。

“你个河山东的,长驴胆了,还敢出手打我了,你等着,等老子好了,有你好果子吃。哎呦,哎呦,疼,疼……”。

这气一大吧,血就循环的快,血循环的快,拱的这伤口就更疼。河山一旁看着他爸,心里是又气又心疼又想笑。

“行了爸,你躺下睡一觉,歇一会吧,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你累不累?”

“兔崽子,咋跟你爸说话呢,还不都赖你。”河长生说着又瞪起了俩大眼珠子。

“好,好,赖我,赖我,你睡会儿,消消气,消消气。”

海念东和海晨把凤琴驮回家,安顿好,爷俩一人点起一颗烟。

“老叔,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还能咋整呢,苗都毁完了,再种啥能赶趟啊?”

“哎呀,老叔,你咋还寻思地呢?”“那我寻思啥啊?”

“寻思啥,老叔,我们得寻思咋报仇,咋解气啊,今天这口恶气你能咽下去我可咽不下去。”

“我今天不是都把他揍了嘛,也算出口气了,还抱啥仇。”

“老叔,哪那么简单,你寻思这就出气了,没事了?这能是河蒙古的性格嘛,这次你私自开地,又当那么多人面打了他,他以后指不定咋找咱小脚儿,给咱穿小鞋儿呢。”

“那你说咱还能咋整?”

“老叔,你说,他为啥敢这样式的嚣张呢?不就因为他有权嘛,他是村长嘛。有权力谁都怕,就不满意也不敢吱声,你寻思村里这么多人都支持他啊,有都是对他不满意的,但就是没人敢说。”

“是吗?”“咋不是呢,你天天啊,两耳不闻村里事儿,一心只种大苞米,我出去收羊天天走,听说的事儿多。”

“行了,别卖关子了,说,你到底几个意思?”

“我就一个意思,咱要想在村里一洗耻辱,扬眉吐气,咱就得把大权夺回来,这不今年村长任期到届了嘛,下月马上重新竞选,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简直天助我也啊。”

“咋的,你想竞选啊?”

“我?我哪行,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老叔,得你出山,你去竞选,当年你就不该放弃。”“我不去,我根本不想蹚这浑水,消停过日子多好。”

“老叔,现在不是你不想就行,人都把屎拉到咱头上了,你再不反抗,以后他也不会让你过消停日子的。”“可是,选举马上开始了,咱也没准备啊。”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去撺掇,老叔,都这时候了,咱不争馒头咱也得争口气不是。”“我再琢磨琢磨。”

“行,你琢磨吧,我回去给孩子做饭去。”

海晨走后,海念东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琢磨,回想这些年,自己处处想委屈求全,不争不抢,可到了还是闹成这样。凤琴睡了一觉醒了,看着海念东瞪着俩眼睛瞅着房笆不说话,知道他又琢磨事儿呢,从健壮的汉子到如今白发涂满鬓角的青丝,海念东一直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思考问题。

窗外,夕阳的余晖早已晕染了整个大地,村口大杨树上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开了锅;屡屡炊烟舒缓地袅娜上升,柔和在晚霞中,似云似风,如丝如带。凤琴浑身还是有些无力,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这才记起焐了一下午的那锅大碴子粥,于是起身去外面抱柴火。

“坏菜了。”凤琴看到外面大敞四开的羊圈门,心理又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他爹,你快出来,快点快点。”凤琴急促的用喊声追叫海念东。

“咋的了?”

“羊圈门开了,羊一只没剩,全跑出去啦。”

“这一天净事儿,你去召唤海晨,俺先出去找,这要上草甸子被河蒙古抓着就又麻烦了。”

海念东码着脚印来到了西边坨子,可坨子上根本不见羊群踪影。又折回来往回找,正好和海晨碰个正着。

“老叔,别找了,我刚打听着,河蒙古家不知道谁刚赶去一帮羊,指定是咱家的了。”

“奶奶的,真够寸哈,走,要羊去。”

爷俩来到河长生家时,河长生脑袋缠着纱布,和村委会会计正坐在炕桌上喝酒呢。

“爸,你刚受伤,别喝了啊。”河山一旁劝着他。

“这点小伤,啥事没有,你爸我八岁就会喝酒,几十年了,酒就是俺哥们儿,解忧又治病。”

“汪,汪,汪。”狗窝里的牧羊犬“四眼儿”见来人大叫起来。

“海叔来啦,快进屋。四眼儿,你老实趴着。爸,我海叔来了”河山出来一边招呼海念东爷俩一边呵斥着四眼儿狗,又一边向河长生通报着。

“哎呀,这是稀客啊,哪股白毛风把你海念东吹俺们老河家门槛里了啊?咋的,还嫌饭铲子削的不够狠,追家打来啦?要不先喝点?喝完咱俩再一决生死?”

“我没功夫陪你闲扯淡,我来牵我的羊。”

“啥羊?上我这牵啥羊?”“你少打眯缝眼,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今天草场圈回来那些羊是我的。”

“啥,那羊是你的?哈哈,真是有意思啊,你是打算跟我干到底了哈,现在禁牧你不是不知道吧?我白天毁你苗了,你下午就松羊上甸子,真拿我村长话当屁放啊。”

“今天下午这是意外,羊不知道自己咋跑的。”海念东不想让事情再度僵化。

“行,就算是羊自己跑的,那你也不能说赶走就赶走,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交三千块钱罚款吧,这头交钱,那边赶羊。”

“啥?三千?你这不熊人嘛,多大个事儿,还罚款三千,羊一共才值多少钱?”

“那我不管,你自己定夺,反正少一分不行,多一分我也不要。”说着,河长生又一口酒下了肚。

“走,不要了,送你了,留着哪天缺德缺死时大伙儿喝羊汤吧。”说着海念东爷俩走出了河家大门。

“海晨,你看他喝那熊样,看来这村长我不当是不行了,回去马上召集咱家里人,商量选举的事儿。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先临时开了一个小型的家族会议,到场的都是原山东窝堡的老户,海家的家啰,有五伏开外的远亲,有叔白兄弟,总之都姓海。三叔二大爷坐了一屋子,一直探讨到夜里十点多,旱烟头收拾了一撮子。会议主要围绕如何在短时间内,能更多的动员其他村民,在选举时把宝贵的一票投给海念东。大家都集思广益,积极发言。海晨坐在门口旁的凳子上嗖一下站起来,右手打了一个响指,兴奋的说到:“我有招了,你们没听说过美国竞选总统吗?那都是花钱拉票。”

“花钱拉票?你别给那胡扯了,人那是美国,是选总统。”

“那咋的,总统咋了,总统也是竞选,村长也是竞选,这里边的理儿是一样的,要想大家拥护你,支持你,可不就得豁出去点啥,要不凭啥给你投票啊。”

“也别说,花钱竞争也是个路子,指定能管用。”

“那也不见起就那么好办,咱们山东窝堡的户指定没说道,拿不拿钱也都好使,就原先蒙古塔拉的老户,花钱人也不一定投。”

“那看你钱能不能给到位了,钱给到位有啥不行啊,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先不用管蒙古塔拉那些人,咱先算算这几年这些外来户能有多少人,把这些户都能整妥了,事儿也就成了。”

人多就是点子多,经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智慧碰撞,一条清晰的竞选拉票方案就成型敲定,只待实施。

打铁要趁热,做事也要顶着兴头起,鸡鸣过第一嗓,狗叫过第一声,爷俩便纷纷起床分工行动起来。海念东先从仓房翻出二十来斤大嗑,本来是去年秋天连挑带选留下来的种子,打算今年种到后园子那二亩地的。现在叫凤琴把它炒熟,海晨从自家羊圈里拉出三只膘肥体壮的二岁儿寒羊,一个小时不到,羊肉已经烀在大铁锅里了。用废弃的油桶搭起的临时锅灶里,火苗噼啪作响。海念东去村里的繁华超市买了几条红塔山,又搬了两箱吉鹤村,两箱雪花啤。海晨这边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大家,中午去海家吃羊肉。

来到春花家时,刚好路过和春花一墙之隔的包奶奶家。

“奶奶,晒太阳呢?”“啊,你忙啥呢晨子?”

“我没啥事儿,溜达溜达。”

“你过来,来,跟奶奶唠会嗑。”“奶,你有事儿啊?”

“没啥大事儿,你这一大早的咋有功夫溜达呢?孩子呢?”

“孩子吃完饭去学校了。”

“今儿咋没下去收羊?”

“今天有点儿事儿,我老叔家杀羊,找大伙儿吃点饭,奶,正好你没事儿现在就去吧。”“这不年不节的,吃啥饭呢?”

“是这么回事,我老叔想竞选村长,和大伙儿处处关系。”

“是这么回事啊,要让我说,没啥意思,你老叔日子过得好好的,掺合这事儿干啥”。“奶,中间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不知道,奶也不关心,奶啊就关心春花你俩的事儿。”

“奶,我俩能有啥事儿啊。”海晨难为情的苦笑着。

“能有啥事儿?你说你俩,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儿,能有啥事儿。你敢说你对春花没那意思?”

“奶啊,我吧,多少是有点那意思,可也不知道人春花是咋想的啊,再说了,你说我俩要到一起,村里人不得笑掉大牙啊?”

“那有啥笑的?”

“咋不好笑呢,你说,他家老爷们儿把我媳妇儿领跑了,我俩完了一起过,这不笑话是啥?”

“晨子,这你咋想不通呢,你看他俩,不管不顾,扔下你俩和俩孩子跑了都不怕笑话,你俩不偷不摸,正正堂堂,怕啥笑话呢。奶寻思吧,你俩最能理解对方这心情,搭伙过日子,互相照顾,对俩孩子也是好事儿,再说,春花是老实孩子,你也挺能干,奶看你俩挺合适,回去琢磨琢磨,没事常过来溜达溜达。你去通知春花吧,她给家呢。”

“行,奶你一会儿就过去吧。”

春花一早起来,里外屋收拾妥当,刚把妞妞叫起床,坐在炕沿给妞妞编小辫子呢。

“大母哥是爸爸,爸爸开车嘟嘟嘟;二母娘是妈妈,妈妈洗衣哗哗哗……”妞妞一边摆弄着十个小手指,嘴里一边念念有声的背诵着妈妈前几天教给她的儿歌。

“妈妈,爸爸到底啥时候回来啊?我都想他了。”

“咱不想他,天天和妈玩儿多好啊。”妞妞这一问,春花心头好似孙猴子翻了个跟头一般,她深呼了一口气,把溢到眼圈里的泪和满腔的五味杂陈再次一股脑儿的咽了下去,一年多了,这种苦涩如夹生的米饭一样,无数次的从口到胃,从肺到心刺伤她。她不明白,老实,沉稳的她,为啥就不如那个满头黄发,擦胭抹粉,趾高气昂的女人,也就是海晨的前妻招人稀罕呢?

再说海晨,自己在午夜冷被窝里琢磨的那点心思被包奶奶一点破,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要说领跑他媳妇儿的奸夫,那个扑奔河长生而来的村长外甥,以及撇下他们爷俩,跟着人跑了的风流媳妇儿,海晨早已没有了什么恨。眼前,春花松散的扎着马尾,针织开衫里匀称起伏的曲线,加之打扮女儿时自然流露的温柔的母性,让兀自闯进来的海晨,突然间心跳加速,血往上涌,那不争气的男人的至宝在牛仔裤前开门里蠢蠢欲动起来。“海晨哥,你来了,快坐吧。”要不是春花说话,海晨怀疑自己真的就冲上去抱起春花抗回家了。

“不坐了,那个…啥…老叔家今天杀羊,一会儿,…一会儿你领妞妞去吧。”

海晨有点儿吞吞吐吐,手足无措。

“啊,行,一会儿我就锁门过去。”“嗯呢,那我走了,家里有啥活你记得招呼我一声,你把手机号告诉我,我存上。”海晨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拿手机,可能过于激动,可能过分紧张,手一抖,手机砰一声掉在地上,春花和海晨同时弯下腰去捡手机,两手指尖触碰在手机上方位置,似乎是手机摔漏了电,否则为啥两人都觉得有一股电流般酥酥的东西传遍了周身?海晨也从春花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渴望。

“别,别忘了去吃饭。”海晨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向下一户人家。

再说五里坝这些村民,听说老海家杀羊请客,也都觉着纳闷,不过别管怎么地,先一饱口福才是正事儿。转眼之间,海念东家的小院里坐了满满六七张桌,足有七八十人,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大伙儿连吃肉带喝汤,一打饱嗝都从嗓葫芦往外反,人人满嘴,浑身都带着羊膻味儿,几条狗啃着人啃剩下的骨头,狗身上既冒着狗气和也冒着膻气。海念东挪开二两容量的玻璃杯,拿来一个二大碗,咕咚咕咚满了一碗白酒,双手高举,站在院子中央。“老少爷们儿,念东今天谢谢各位赏脸,来给我海念东捧这个场,你们够意思,给面子,来,这碗我干了。”“这第二碗酒,还是感谢,谢谢这些年,大伙儿对念东的照顾。”实际这句实在多余,都自个儿过自个儿日子,要说照顾也是他照顾别人了。“这第三碗酒呢,念东今天有求于大家,我啊,也不绕弯子,就一个事儿,我呢,今年打算竞选村长,还希望大伙儿多多支持。当然,咱不白支持,好处是大大的有,具体啥好处,回头让海晨和大伙儿细说。”好久不喝酒的海念东连掫三碗白酒,觉得畅快的同时,周身貌似有一把小火炉在灼烧。他不心疼酒,不心疼肉,可按计划,200块钱一张的选票钱,他不能不心疼,这是他几年来勒紧裤腰带省下的辛苦钱。但拉弓哪有回头箭,事儿都张罗到这份儿上了,只好硬着头皮冲吧。

“诶呀,这不陈二嘛!小脸红扑的,这是给哪儿喝的?”“给老海家喝的。”“老海家?哪个老海家?”“海念东家。”“拉倒吧,大白天说胡话呢,你自己半斤八两你不知道?海念东能请你喝酒?”“咋的,不光请我了,全村人都请了。”河长生脑袋缠个纱布,闲着没事正可屯子溜达呢,正好碰着村里比较有名气的二溜子陈二。当然,即使碰不着他,到不了天黑,海念东请客吃饭拉票这种爆炸性新闻也得以每小时五百米的速度传到河村长耳朵里,传遍方圆好几个村儿。“请全村人吃饭?这是整的啥景啊?”陈二东看看,西瞅瞅,四下一撒嘛,没人。神秘兮兮的拉过村长,凑到村长耳朵根旁:“村长,我这可有个大情报,大新闻啊,我正要去你家告诉你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情报。”

“真的村长,这事关系重大,别人我可不告诉,谁叫我和村长感情好呢。”“你少溜须拍马,到底啥事儿?”

“村长,海念东要和你争村长呢,今天找大伙儿吃饭就是拉票,可去了不少人呢。”

“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啊”

“他要咋拉票?就指杀这几个羊,吃这顿饭?”

“比这狠。”

“还能咋狠?”

“村长,一般人真想不到这招啊,这次看来,他是真豁出去了,要和你血拼啦,说是投票给他的人,都给发钱,就像外国竞选总统那样式儿的。”

“你可拉倒吧,海念动那么仔细的人,他才不傻呢,为了个芝麻大的村长舍花钱。这根本不现实,你别喝点小酒胡叻叻了,该干啥干啥去”

“你咋就不信呢,千真万确。海念东当着大伙儿的面连掫三碗白酒,你看他啥时候这么喝过。大伙儿也都猜呢,这中间到底有点啥事呢。”

河长生依旧是半信半疑,想不到自己这次是真把河山东的给惹急眼了,村长自己当了多少年了,今年本想着也就不干了,可是这节骨眼儿上,海念东一整,就不得不推着他往前整了。

“那你咋打算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喝完汤吃完饭了是不是就得支持他了?”

“那咋可能呢,我到啥时候也支持你。”

“你真想好了?”“想好了,一张票不就二百块钱的好处嘛,我不要了,保证支持村长到底。”

“二百块钱一张票?行,我不会让你亏了,我给你五百,你再去串掇串掇其他社员,就说我有话,谁要继续支持我,一张票三百。”

河长生虽说也算久经沙场,见过不少世面,可花二百块钱为竞选村长买一张选票,还是让他吃惊不小。但潜意识里他清楚,他必须参与这场角逐。

“那行,有村长这话,事儿就好办,我一定前仆后继,在所不辞,出生入死,赴汤蹈火……”“消停的吧,就你,豆大的字不识一叵罗,还给这白话啥。”

“嘿嘿,村长你看,咋揭我老底儿呢。那啥,村长,要是我辅助你继续稳坐村长宝座,我不要钱。”

“那你要啥?”“啥也不要,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呗,我也老大不小,三十多岁了。”

“对象?行,你不帮我我这几年也没少给你琢磨,有相当的指定给你张罗。”

“村长,这不现成的摆着呢吗?还琢磨啥啊?那春花……”说不好是怯,还是窃,只见一阵难于形容的复杂笑略过陈二黝黑的脸膛。右下颏上长得那颗黑猴子都跟着活跃起来。

“谁?春花?你小子也敢惦记春花?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

“我咋的了,我好歹是个大小伙子,一次婚没结过呢,春花咋说还结过婚带个孩子不是,不过,我不嫌弃,指定对孩子好。”

河长生内心里本来觉得这个陈二是白日做梦,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于是缓和语气:“二啊,也行,我要是竞选成功,就替你做主了,不过你可得使把劲儿啊,惦记春花的人那可多了,但最威胁你的人是谁你知道不?就是老海家那个海晨,没事就往春花那跑,你自己照量办吧。”河长生当然有意这样蓄谋,他其实既不希望前外甥媳妇儿春花嫁给海晨,也不希望她许给陈二。

再说海晨和陈二两人,这些天可是没少颠簸。春花家更是快被踏破门槛了,海晨每次去,总不忘给妞妞带些好吃的,起初,春花还客气的拒绝,后来也便欣然接受。陈二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春花一看到他那幅垂涎欲滴的色相,总是找各种借口把他打发掉。倒是满村的鸡鸭鹅狗猪,对他很欢迎,老远的就摇头晃脑,以示熟识。

“洪大爷,这是二百块钱,记得到时给我老叔投一票。”

“黑虎哥,先给你投票的钱,等选上了还请你上县里下馆子呢,我老叔还说,要是他当上村长了,保证今年低保能给你报上去……”。

“洪大爷,我给你送钱来啦,只要继续支持老村长,海选时投他一票,就三百块钱到手啦。”

“黑虎哥,是不刚才海晨那小子来了?他一张票给你多少钱?老村长可是这个数。”说着陈二掏出三张崭新的百圆大票在黑虎眼前晃了晃扔在了土炕上……”

这段日子里,又是吃饭又是给钱,好事儿让人应接不暇,可望着左边二百右边三百的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大伙儿也有些左右为难。哪儿份钱拱手不要都觉得心肝肺疼,拿到手了也是烫得慌,这也直接导致了海选时选票的多样性。有空白票没名字的,有一张票两个名字的,这可难坏了领导班子们。最后研究决定,有名字的就算数,统计结束,首选河长生已十票之优势险胜海念东。

当天晚上,海晨和海念东爷俩一块儿喝了点,总结这段时间的一些经验,为下一步做最后地努力。

“老叔,下一步咱咋办?”

“咋办?我看呢,还得是拿钱呗,挑那些个不好摆弄的人,再多给钱,每人给五百。”

“也行,可咱也不知道到底谁投谁没投啊,要不这样老叔,听说二道沟那有个会算命的瞎老头儿,据说算风水,求前程可准了,要不明儿你骑摩托去一趟,让他给咱指点指点?”“也行哈,管不管用的擂一锤子再说。”

“对,这玩意儿,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

海晨领孩子回家时,月亮已经爬上柳梢头,铺盖好被褥,孩子很快入睡了,海晨确两眼放光,月光透过窗子,给冷清的房间镀上一层银白,而此刻,晚饭的一杯白酒正在海晨的胃里做着剧烈的分离运动,一部分水随着泌尿系统分两次被主人带到了茅厕;一部分酒精却不安份的上下窜动于海晨的周身,让他头发胀,肌体发热,性器官蓬勃。海晨再也躺不住了,披起衣服,直奔春花家。春花听出是海晨的声音,心口似有口大鼓咚咚敲个不停:“海晨哥,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春花,你开门,今天你必须开门,要不我就踹门啦。”

先是短暂的寂静,而后一声门响,春花着一条睡裙站在月光里,海晨一句话没说,揽过春花入怀,热吻她的双颊,继而向下,春花呢喃在海晨有力的臂弯里,忘乎一切。只是这世间事,好事从来就是多磨。

“妈妈,我要尿尿。”妞妞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正在劲儿头上的两人,顿时没了兴致。

“晨哥,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回。”“回吧,你放心,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回头我们光明正大的办个仪式,咱不能跟他俩一样不顾脸面,不为别的,为咱俩孩子。”

“那行吧,你等着我,等我忙完最近这点事儿就娶你。”

虽说红尘良宵,今夜爱难缠绵,但修成正果,也指日可待,彼此的牵挂与情意,暗自化作一股春潮,滋润了两颗干渴的心。海晨每天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儿,春花也是满面桃红,温柔可人更胜从前。

“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二人前世均乃五台山后山林里的两只猛虎,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前世因领地纷争,你二人就胜负未辩,今生投胎为人继续前缘。但俗话又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此次干戈,倘若求心想事成,必从长计议,略施他法,当可破解……”

海念东一边骑着摩托车一边琢磨刚才瞎老头儿的话,咋想咋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五百块钱的破解费花得真是冤枉透顶。海念动突然觉得,满脑袋里有很多幅画面不停交替闪过,海晨,河长生,瞎老头儿,吊眼大白虎,玉米苗,羊群……五里坝这些事儿犹如即将喷出地表的火山岩浆一样,从海念东的脑袋里向上迸发,让他头痛欲裂。

“醒了,醒了,快去叫大夫。”“爸,爸,快看看,我是谁啊?”

海念东睁开眼睛,通过小孔成像原理折射的影像画面中,是三个女儿海代弟儿,海连弟儿和海小草略微有些疲惫又兴奋的笑脸。

“爸啊,醒啦?咋样,还觉得哪儿难受吗?”大女儿关切地问。

“这是咋回事啊?我咋跑医院来了?老姑娘你回来干啥来了?放假啦?”

“放啥假啊,请假回来的,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一觉睡了三天。”

之前我们说到海念东头痛欲裂,从这之后到睁开眼前,他的一切记忆都空白了。我们听到河长生河村长叙述的场景是这样的。海念东的摩托车倒在路旁的壕沟里,他趴在距摩托五米外的一堆马粪上,既像是摩托车发毛甩下了海念东,又像海念东耍脾气撇下了摩托车。后来我们通过医生得知,海念东属突发脑溢血昏迷,摩托车失控,海念东摔倒。而恰巧此时此刻,河长生去乡里办事回来途径此处,把海念东送来了医院。当然,由于抢救及时,并无大碍。

“爸,这回多亏我河大爷了,要不是他,我们恐怕再见不到你了。”

“哪个河大爷?”“有几个河大爷?”“你说河长生?”“对啊,就是河村长。”“啊。”海念东啊了一声。此时,他对河村长没什么具体态度,既不觉得感谢,也不觉得怨恨。

“对了,老姑娘,你是不是和河峰处对象呢?”他无意中冒出这么一句。

“哎呀,爸,你好好养病,就别操心这个啦,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故事讲到这里,也该接近尾声了。海念东由于生病,竞争村长一事也暂且告一段落,按照顺理成章的规律,海念东病好出院,赶回羊群,继续种田。河长生不战而胜,继续担任五里坝村村长,继续护草养羊。而事实上,年轻,憨厚的河山子承父业,接管了老河村长的职务。

这天,农历的五月二十八,阳黄历上红字标明: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海晨家的小院里,海晨一身蓝色西服,内衬白衬衫红领带;一件修身的红色旗袍把他的媳妇儿春花映衬的更加俊秀。喜宴还没开始,大家伙嗑着瓜子,抽着烟,聊着天。海念东和河长生摆起了棋盘,周围一圈儿看热闹的。

“出車,老河,你到底好好说说,为啥主动让贤,不当这个村长了?”

“拱卒,不干啦,岁数大喽,一是身子骨觉得吃不消,干点啥就累挺,二是这老脑筋跟不上形式喽。”

“将军,有啥跟不上的?就种地养羊那点事儿,你都干多少年了。”

“支士,现在不比从前啦,前几天河峰回来跟我说,人现在南方发达地区,农村都开始整合作社了,种地有种地合作社,养殖有养殖合作社,说叫啥?对,叫啥整合资源呢?,反正我这笨脑袋瓜子是整不明白,本来就挺笨,让你再打一饭铲子更完了。”

“你个河蒙古,还记仇了。”说完众人都一块儿哈哈大笑起来。

“河山常看书,懂电脑,了解目前形式,这孩子平时憨厚,社员啥的都挺支持,就让年轻人干吧,我啊,就等着看孙子得了。对了,好像我们家老二和你家小草关系不一般,俩人是不是处着呢?”

“我也不知道啊,人家也不告诉咱呢,咱就等着啥时候办事给人张罗就得了。”

“将,将,哈哈,你死棋啦。”

“溜号了,这把不算,悔棋一次。”

“海山东的,玩不过还玩儿赖啊?”

“你喊谁海山东,你个河蒙古。”人群里又是一阵快乐的哄笑。

“开席啦!”随着一声响亮的召唤,大家都拿起了酒杯,开怀畅饮,祝福新人。

农历五月二十八日晚,下玄月依然明亮而皎洁,乡村夜里的星星格外耀眼,吃饱的羊群在圈舍里快乐的倒着嚼,玉米苗在夜幕下拔着节往上窜,丰沛的雨水积蓄起的小河沟里,听得见清脆又美妙的蛙鸣。包奶奶吃过晚饭后把海晨儿子和妞妞都领回了自己家,海晨锁好大门,叉好外屋门,关好里屋门,脱下鞋,爬上炕,那里有媳妇儿春花,有一刻春宵,有春光无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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