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中,单调枯黄消瑟的冬日过去了,阳关的地头上有了青草芽,绿树梢,干硬凛冽的西北风不知不觉中也变的温润和煦,老杏树顶梢绽开的一朵朵粉白色的杏花,最先告诉人们阳关的春天的到来了,不用两日老杏树一身花团锦簇,然后像印染了一样,一排一片的杏花,像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庄子,挤满了道路,渠埂,直到这时人们才发觉到原来庄前屋后,田埂地头,荒滩闲地里有这么多的杏树。
有些杏树是人为栽的,更多是杏核落下自生的,还有成片异常高大粗壮的老杏树和老榆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生长在了阳关的土地上,春天开花结果,盛夏金黄的杏子成熟,挂满枝头无人采摘,落在地上铺满厚厚一层,居说最早来阳关的人,就吃上了这些老杏树上结得五月黄杏子。
阳关杏花盛开,哪只是起了个头,接着梨花白,桃花紫,枣花黄,伴着飘舞的杨花柳絮,整个阳关的春天就像一曲五彩斑斓花的序曲,在艳丽轻蔓之中缠绵滑过。
李德茂的心也像阳关的春天一样舒畅,虽然他没有细腻到能感受到每一色花的盛开喧染和凋谢,但他能感受到温暖阳光下春天的活力。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该撒粪,什么时候去耙地,什么时候要下种,春天是他最钟情的一季,田地里有忙不完的活,他对雷家的每一块地都熟烂在心里,他知道哪一块地该种啥,啥时候种,如何种,对土地天生的喜爱,都寄托在春天的耕种中,对他来说一年的希望,是从春季节开始的。
哪一家雇主能舍弃一位操心能干的雇工,雷家与李德茂很愉快地达成协议:雷家管吃管住,李德茂在雷家拉活种地,年底给五石麦子。农家的协议十分简单,雷震邦请李其茂来家里吃饭,当着李德茂的面顺便就把这事说了,李其茂算是个证人,当然人前主人的身份是不能乱了的,雷震邦和李其茂坐在方桌的两边吃着羊肉焖饼就酸白菜,李德茂端着的碗里面也盛着羊肉焖饼,碗边上放了一撮酸白菜,但只能坐在炕沿上吃。吃了饭,话也说明了,李其茂骑着毛驴回了家,李德茂从三月十五这天开始,就算在阳关有了带工钱的生活。
送走本家兄弟李其茂,已是响午了,李德茂本可以在屋里的热炕上舒舒服服地歇个响,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劲儿,感觉呆在屋里憋得慌,也没有瞌睡的意思,于是他从牛圈中把一对黄牛拉出来套上车,从牛圈中起了满满一车牛粪,吆喝着牛车到西沟沿边的地头上,将车倒顺,扬起车辕,把车厢里的牛粪倒在粪堆上,然后卸了车,牵着黄牛到西沟沿上,用带来的长绳续在牛缰绳上,放长缰绳让牛自由地去吃草饮水。
西沟是从南面延伸下来的一处不深的水沟,沟里流着一股清辙的泉水,李德茂坐在沟沿冒出青草芽的草坡上,嘴里嚼着一根青草根,看着黄牛摇着尾巴悠闲地吃着草。
太长时间没有这样放宽心惬意地享受阳光了,初春正午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舒服极了,可惜身上一件穿了三四年的老棉袄,棉裤显得破旧雍囊,还有点热,索性解开衣襟,露出胸膛,该给自己添身衣裳了,精机溜身上裹着旧棉袄,里子都渗出油了,棉裤腰间的虱子都挤满了衣褶缝,日夜痒得孬心,心里涌出一股冲动劲儿,站起身下到沟里,就着一汪水沆蹲下,把头伸到水沆上方,平静透亮的水面倒映出了一付满脸胡子拉碴,头发三四寸长,像一墩蓬草,衣襟上贴满了一层明晃晃的油腻的身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照镜子了,都忘了自己长啥模样,看着水里的影子,真有点可怜自己的样子。伸手从棉袄下取出藏着防身的腰刀,掬捧清水把脸洗了一把,照着水面用腰刀笨拙地在腮边来回剔刮,总算没有刮破皮,胡碴子也剔得基本干净,水里的影子清爽了不少,只是要理发,换件新衣裳还不能一下办成,只能慢慢来了。收起腰刀回到草坡上,伸开四肢在阳光下李德茂舒坦地睡着了,脸上露出多年来少有的一份然坦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