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北朝文学概况
北方十六国时期,战乱频仍,文化典籍损失殆尽,文人惨遭流离与杀戮,几乎出现了文化的荒漠。
公元386年,鲜卑人拓拔珪重建代国,同年改国号为魏,399年,珪称帝,即魏道武帝。北方至此稍定。423年,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佛貌)即位,相继灭夏燕,北掠诸国,统一了北方。至495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实行汉代政策,为北朝文学的第一阶段。
此期的十六国时期,社会极不安定,无暇文治。北魏建立后,其文化远远落后中原地区,又因此产生了出于自卑而对汉文化的排斥、猜忌。
贺狄干出使后秦,在长安学习汉文化,“举止风流,有似儒者”,回魏后道武帝不悦,借故杀之。
在这种情况下,汉人对北魏政权的议论,被认为是看不起北魏,继而被当权者认为是说他们没有文化,所以很多文人被杀。
十六国时,较有名的作家有前秦王嘉(《拾遗记》)、前后秦的苏惠、符融等。
02第二阶段,从孝文帝迁都洛阳(495)开始,至分裂为东、西魏(534)以后。
孝文帝喜爱汉文化,迁都后,大力推行汉化,提倡创作,这促进了文学的发展。北朝君臣聚会,已有各赋七言诗的记载,此期的前期,以模拟南朝为主,至后期,一代作家已成长起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代表人物即“北地三才”。
所谓北地三才,是温子昇、邢邵、魏收。
温子昇(495—546),字鹏举,自言太原人,以文著名。北魏济阴王元晖业称:“江左文人,宋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有沈约、任昉,我子昇足以陵颜轹谢,含任吐沈。”
梁武帝见其文,称:“再植、陆机受生于北土。”(《北史·文苑传》),擅骈文。
他的作品,《韩陵山寺碑》广受称道。诗融南北风格,清婉而开朗。如《捣衣》、《敦煌乐歌》、《浮州乐调》等。
敦煌乐
客从远方来,相随歌且笑。自有敦煌乐,不减安陵调。
凉州乐歌二首
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路出玉门关,城接龙城坂。但事弦歌乐,谁道山川远。
春日临池
光风动春树,丹霞起暮阴。嵯峨映连璧,飘颻下散金。
徙自临濠渚,空复抚鸣琴。莫知流水曲,谁辩游鱼心。
咏花蝶
素蝶向林飞,红花逐风散。花蝶俱不息,红素还相乱。
芬芬共袭予,葳蕤从可玩。不慰行客心,遽动离居欢。
……
邢劭(496—?)字子才。河间(今河北雄县州镇人)。魏收(506—572)字伯起,前者以诗见长,学沈约,后者擅文,学任昉。二人曾互相贬讥。
邢邵《思公子》:
绮罗日减带,桃李无颜色。
思君君未归,归来岂相识。
魏收《后园宴乐》:
束马轻燕外,猎雉陋秦中。朝四转夜毂,仁旗指旦风。
式宴临平圃,展卫写屠穹。积崖疑造花,导水逼神功。
树静归烟合,帘疎返照通。一逢尧舜日,未假北山丛。
03第三阶段为东魏西魏被北齐、北周取代前后至隋灭陈,此期南方由于侯景之乱,萧琛、诸葛颖、颜之堆等文人至北齐。
此后,庾信、王褒至西魏,带来南方的文学技巧,北方文人纷纷效仿,而他们也改变文风,提升到一个新的更高的创作水平。同时,卢思道、曹道衡等隋代著名文人也崭露头角。北朝文学此时已融南北之风,在成就上超过北方。后来这些人进入隋朝,成了隋朝时代的文化名人。
南北朝之文风差异很大。这是因为,北方重儒学,尚实用理性,北朝由于分裂,这种差异就更大了。南方耽于声色享乐。北方接近少数民族,在北朝又由少数民族统治,养成豪迈尚武的性格。
北方自然条件与南方的不同,故文风质朴,粗犷豪放,而不似南方的清丽、细腻、纤小。北方实用文体较发达,散文成就突出;重实用、尚儒学,强调复古。
苏绰、魏收等都要求改革文风。斥华靡、雕琢、宫体诗不被北方人接受与学习。南方情歌也不被北人欣赏。据《郑文公碑》载:郑羲刘宋末使南朝,回答孔道均“哀楚有余而雅正不足,其细已甚,其能久乎?”
郑羲出使南朝,人家问他南方的音乐好不好,他说太柔弱,是亡国之音。
又《颜氏家训》载,北人不喜王籍“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和萧绎“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认为过于婉柔小巧。
04庾信的简单生平
庾信(513—581),字子山,祖籍南阳新野(今属河南)。庾信是南朝最有名的文学家。
父庾肩吾,南朝著名作家。庾信十五岁时,为太子萧统东宫讲读,后随父赴荆州于萧绎幕下任湘东国常侍。后肩吾回建康为太子中庶子,信父子与徐摛父子常出入禁中,为东宫抄撰学士,受萧纲宠信,其诗文号“徐庾体”。
大同十一年(545),庾信任通直散骑常侍,出使东魏,后又任正员郞兼东宫学士,领建康令。
梁武帝太清二年(547)十月,侯景攻至建康,萧纲命庾信举宫中文武三千余人守朱雀门。侯景后到,庾信弃军逃入城中,次年,台城被攻陷,庾信冒充使者逃奔江陵,二子一女死于乱中。
552年秋,萧绎于江陵称帝,以庾信为右卫将军,袭父爵武康县侯。十二月,西魏攻陷江陵,杀萧绎。庾信从此被留在北方,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后,北周代西魏,庾信仍任高官。明帝、武帝及赵王宇文招、腾王宇文逌均赏识庾信才华,过从甚密。庾信多为当时贵族作碑志,并奉使北齐。后陈、周交好,请求放庾信、王褒归江南,北周不允。直至隋文帝开皇元年,庾信病卒,终年69岁。
庾信早年是侍从文人,与江南其他氏族成员无异,“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廊庙之下,不知有战阵之急。”(《颜氏家训·涉务》),这时他的思想境界狭隘,不堪一能。
后历经丧乱,思想有所变化,他体验了人生的忧患,经常沉迷于思乡之情,对南朝君臣的行径有所反思。
庾信由南入北,其所为在南朝氏族中是普遍的现象。他们不忠于一姓,无特操,不能与汉、宋时士大夫相提并论。后人对其行为不必苛责,但也不必为之避护、辩解。因为那时的,时代风尚如此而已。
历史上很多人批评他(这类的人)没有气节,这是没有必要的。结合当时的时代来看,那个时候,个人保命要紧。在南北朝那时候,朝代变换频繁,一个人一生当中可能经历过好几个朝代,他们没有终于一家一姓的感情,没有什么理想,不讲操守。
于是,庾信也是这样。他后期感情沉痛,主要是出于乡关之思,和思想中的华夷之辩。
他的后期作品,对北方风土及文化不习惯及对南朝士族及自己早年行为的反思、痛悔,主要不是出于“失节”的道德忏悔,而更多的一种社会人生感悟的结果。
05庾信在文学中上的地位
庾信早年是个宫体诗人,他当时的作品内容空洞,风格华靡,但技巧已相当成熟。流落北方后,由于个人生遭的变化,还有对早年生活的追悔,他的创作风格一变而沉郁、苍凉。
作品的内容除了乡关之思,还有乱离的现实以及对早年生活的追悔。“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这些话概括了庾信后期创作的特点。
在体裁方面,他诗、赋、文皆工;在风格和技巧方面,他融南北文学之长,至后期而臻于老成,他的作品代表了当时同类创作的最高成就。庾信把南方的文学技巧带到了北方,促进了南北文风的融和,推动了北方的文学创作。庾信的作品也为唐代作家树立了典范,受到他们的推崇与模仿。
所以说,庾信是南北朝集大成的作家。李白的诗,杜甫的诗,很受庾信的影响。
06庾信的诗
庾信在南朝的诗以宫体为主,但也一些清新之作。他善于描摹景物,锤炼辞藻,谐调声色,代表作有《奉和山池》、《寻周处士弘让》等。后期的诗以《拟咏怀》二十七首为代表,这组作品形式上学习阮籍的《咏怀》,主要抒发庾信羁留北方后思念故园的感情。
《奉和山池》:
乐宫多暇豫,望苑暂回舆。
鸣笳陵绝浪,飞盖历通渠。
桂亭花未落,桐门叶半疏。
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
日落含山气,云归带雨余。《寻周处士弘让》:
试逐赤松游,披林对一丘。
黎红大谷晚,桂白小山秋。
石镜菱花发,桐门琴曲愁。
泉飞疑度雨,云积似重楼。
王孙若不去,山中定可留。
它们以庾信早期形成的纯熟技巧,融入深沉的人生感受,风格浓郁苍凉,清新老成。
《拟咏怀》其七:
榆关断音信,汉使绝经过。
胡笳落泪曲,羗笛断肠歌。
纤腰减束素,别泪损横波。
恨心终不歇,红颜无复多。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
这首诗把身处异国的孤独、苦闷渲染得淋漓尽致,实际上是写的自己的感觉。黄河向东流,流到华山,就被它挡到了去路。明知返乡已经不可能,但心愿始终不能放下,表达了复杂而沉痛的心情。
这种诗对偶工整,音韵和谐,辞彩华丽。诗中巧用典故,蕴藉而深沉。但也时露宫体诗的痕迹。
《拟咏怀》其十七:
日晚荒城上,苍茫余落晖。
都护楼兰返,将军疎勒归。
马有风尘气,人多关塞衣。
阵云平不动,秋蓬卷欲飞。
闻道楼船战,今年不解围。
这首诗对北方的风光景物和军事活动描写十分生动,具有浓厚的边塞诗的特点。诗中运用典故,以汉朝的故事来表现当时北方的情况,非常贴切。
庾信对诗体的发展也有贡献。他有《寄王琳》等五十余首五言四句小诗,对五言绝句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又有《秋夜望单于雁飞》等诗,已是唐人七绝的雏形。
《寄王琳》:
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
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
《秋夜望单于雁飞》:
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
无奈人心复有忆,今暝将渠俱不眠。
07庾信的赋和文
诗以咏怀为代表,庾信在南朝时就以赋见称。他的《春赋》融入较多的七言诗句,风格清新绮丽。到北方后,环境的变化,思想感情也发生了变化,有《小园赋》、《枯树赋》、《哀江南赋》等名篇。今存八篇,都是骈赋。
《小园赋》: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
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座;嵇康锻灶,既暖而堪眠。
岂必连闼洞房,南阳樊重之第;赤墀青锁,西汉王根之宅。
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
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适闲居之乐。
况乃黄鹤戒露,非有意于轮轩;爰居避风,本无情于钟鼓。
陆机则兄弟同居,韩康则舅甥不别,蜗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尔乃窟室徘徊,聊同凿坯。桐间露落,柳下风来。
琴号珠柱,书名玉杯。有棠梨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
犹得敧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
拔蒙密兮见窗,行敧斜兮得路。蝉有翳兮不惊,雉无罗兮何惧!
……
《小园赋》是抒情小赋,赋中先写长安住宅小园的简陋、荒芜,以衬托内心的孤独、悲凉;然后又写小园也有休闲养性之妙,但一切都无法使枯木死灰般的心灵重现生机,连花草鱼鸟也无法常乐忘忧。由此更回顾家庭历史,抒写乡关之思。
全赋虽用骈偶,但语句又自然流利,赋中多用白描手法,用典也自然贴切,使人不觉,尤精于炼字炼句,清新而隽永。
《枯树赋》: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抵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
《枯树赋》假托殷仲文对庭中枯树发表感慨,写出了国破家亡、羁旅异乡的悲痛和愁思,感情跌宕起伏,风格沉郁顿挫。
《哀江南赋》: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
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唯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纵缔交;锄耨棘矜都,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
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哀江南赋》是一篇史诗性的作品。作者在赋中先自叙家世,写自己的祖先的家世和生平。接着写侯景之乱发生前梁朝的承平状况、统治者的享乐生活以及自己所受到的荣宠;然后,写侯景之乱中梁朝君臣的表现,揭露了他们的腐朽、昏聩与阴险、贪残,描写了社会各阶层所遭受的苦难,特别是北方军队大肆掳掠,驱赶梁朝臣民北归的情景。
整个作品规模宏大,展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再现了梁朝的兴衰史,特别是对历史做了沉痛的反思,内容极其浓厚。赋中将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对偶工整,多用典故,但由于其纪实性的内容和真实的情感体验,使人并无雕琢造作之感,反而在纷披的文采和浏亮的音节中显示出沉郁苍凉的骨气。
这篇赋在赋的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庾信骈文的成就以《哀江南赋序》为代表。这篇序抒写亡国破家之痛,交代作赋的原因。文中层层用典,句句对偶,带有很多语气词,造成感慨淋漓,一唱三叹的效果,与赋文有珠联璧合之妙。庾信又有《拟连珠》四十四首,内容与《哀江南赋》相似。
另外,庾信在北朝写了大量应用文字,有碑、铭、书、赞之类,都是骈体文,但其中一些作品颇具文采。南朝人本来对碑铭不重视,庾信的这些作品,也是对此类文体的发展。
特别是他在原来是辞藻华丽、对偶工整、典故繁复、文风老成的特点之上,又增加了北方的清刚遒劲之气,体现了融合南北文风的特点。
08另一个同期的作家王褒
北朝另一个有所成就的作家是由南入北的王褒。王褒字子渊,祖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省),梁元帝时官至吏部尚书,后随梁元帝降西魏,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周时官至内史中大夫。
王褒的诗风接近谢朓和何逊,较为浅显清新,用典不多。他入北朝后安于当地的生活,“忘其羁诱焉”(《周书·王褒传》)。其诗虽有乡关之思,但缺少庾信的沉痛与遒劲。
王褒较后人称道的诗是《渡河北》。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
常山临代郡,亭障绕黄河。
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
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
诗中写北方的景色和旅途中的哀愁,开头化用《楚辞·湘夫人》成句,但又浑成无迹。全诗境界开阔,风格苍劲,在富于北方的景物中融入了浓郁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