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去苏州,朋友问我,挑哪个地方去玩,我不及细想,脱口便道“去枫桥、寒山寺看看如何?”朋友是一个随和的人,只要别人喜欢,举手赞同的向来都是他。行程就这么敲定了。
我们乘坐的大巴士,动力很足,可是在路窄车多的苏州城里撒蹄,却还是难以施展身手;既便如此,不一会儿,司机便说寒山寺到了。我们还没出城,却已到了寒山寺?这让我吃惊不小。三十二年前我曾到此一游,当时枫桥、寒山寺是在城外,那一年我在冬日的寒风里登上了铁铃关,凭关四望,收入眼中的是一大片萧索的荒野。那画面与唐代诗人张继诗中所描写的“姑苏城外寒山寺”极为相似。不料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使得城区规模迅速变大,原先的 “姑苏城外寒山寺”,现已经变成“姑苏城里寒山寺”了。
寒山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是寺前那块横卧在地的照壁,以及照壁上遒劲有力的魏体“寒山寺”三个字。抬首望去,这块照壁虽经风雨侵蚀,但颜容依旧保持着大气的雄黄色。游人们一拨又一拨,纷纷站立在照壁的前面,摆出各种各式的“抛司”留影。听口音,他们中很多是北方人。此刻的北国已经大雪纷飞,寒气袭人,但苏州至今还是温暖的风儿轻轻地吹拂,风力柔弱,似软绵绵的绸缎,慰抚着游人面颊和发鬓。我想这些从北方来的游客真会挑时间啊!现在来苏州游玩是最好的季节!在时间的选择上,他们可以说是抽到了上上之签!等及这一拨游人渐散渐尽的空档,我赶忙走到照壁的前面抢拍了几张照片。时下到热门的地方旅游,想要在标志性建筑物边拍张纪念照片,也要贮备足够的耐心。本欲入寒山寺膜拜一番,见门口又聚集来了好几个团队,加上原先在排队的,他们兴高采烈,大声说话,一片乱糟糟的场面,我的心绪忽然有了烦杂之意,游兴顿减,遂拂袖离寺而去。到了寒山寺而没进寺门,尤其是没有亲手去抚摸一下那座名闻天下的大铁钟,终归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寒山寺门前有一条河流,这便是枫江,又称枫桥塘,是苏州古城到太湖的一条北上水道,亦是运河的支流。河上有两座有名的石桥,一座叫江村桥,另一座叫枫桥,皆为单孔石拱桥,石桥栏间用青砖封砌。这儿就是唐代诗人张继写《枫桥夜泊》的地方,而今围囤起来,把它设为收费的景区。记得三十二年前,破旧不堪的江村桥、枫桥紧挨当地生产队的田埂,就像乡间普通的小河小桥一样,孤零零地耸立在冬日的荒野中,那时很少有人来此游览,少数来玩的,多是一些书呆子样的人,就如当时的我,抱着几本破书,按图索骥地找到枫桥。没有听到寒山寺的钟声,在抚摸一下枫桥上行将剥落的砖块时,蓦地被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刮得站立不稳,左右摇晃。现在想想,当时这阵风儿其实并不算太大,只是那时的我,体重只有一百斤出头,纤瘦的身子难敌郊野之风的狂吼罢了。记得送走风,四眺望,在想象自己心中的那句“江枫渔火对愁眠”意境之后,便匆匆地离去。今天的江、枫两桥已修葺一新,全然找不到半点年久卑陋的样子。我拾阶而上,然后又徐徐迈步而下。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张继在得知自己落榜后,当天下午便收拾行囊,雇船辞别了苏州。夜半船儿泊在枫桥边上,他欲眠,但着实难以入眠,阵阵寒气透过简陋的船舱直逼脊背。想着屡试不中的苦涩,想着数天后回家,无颜面对父母妻儿的窘困,他的心中堆满愁绪和遗憾。为排谴这种落魄的心情,他披衣踱步至甲板。空中月亮西斜,江岸渔火三二,乌啼哀鸣,水边小树霜结。这冷冰冰的景象,令他不由得森然生凉。他呆呆地站立很久,不知所措,这时寒山寺的钟声敲响了,钟声贴着水面传来,在别人而言,这可能是催眠的模糊衬底,在他,却一记一记撞击在心坎上…… 真的要感谢这一次落榜,否则诗史上少了一首好诗,寒山寺也不会成为天下名刹,我们的某一种心绪,也不会有人为我们用诗的意境予以记载。
离开江、枫二桥,来到铁铃关。这是一座雄关,又名枫桥敌楼,据说这是明朝的时候,为防倭寇犯境而特为修建的。说到倭寇,我要啰唆几句,现在一说到倭寇,世人便想及日本人,其实这里面也有一些与我们脑里原来堆积的史实不符的地方。据专家新的考证,当年这些所谓的倭寇,其实并非全是日本人,其中也有不少是华人。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当年明廷实行海禁,这一政策导致东南沿海一带的做海外通商生意的老百姓顿失生活来源。人在没饭吃时,就特会想方设法找饭吃。有领头的人,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成立武装商团继续对外开展贸易。明廷在劝说无效后,遂对其进行清剿,结果激起沿海老百姓更大的反抗。为加大与明庭抗衡的筹码,武装商团还联合了海盗和一些失意的日本武士。日本武士加入进来以后,性质就发生了变化,这些日本武士,在获知中国沿海城市的富裕情况后就开始不安分了,他们脱离原先的华人组织,单独组队进行武装商业活动。这一伙人登岸上陆后,他们见生意好做就做,不好做就抢劫。当抢劫的甜头大大超过贸易带给他们的好处时,他们索牲从事专门的杀人越货活动。倭寇一说也由此而来。东南沿海,苏杭最为富裕,所以倭寇也最喜欢袭扰这里。只要守卫的官兵稍稍有些松懈,倭寇便悄悄地停船登岸,以野蛮的武力侵塞犯城,实施烧杀掠夺。倭寇队伍中有华人,华人队伍中也有倭人,倭华联手,给东南沿海的城市带来了极大的伤害。现在我们回想一下,当年在这些袭扰苏州的倭寇中,是否也有沦为海盗的华人在内呢?这很难排除。四百多年过去,我们实也无办法弄清当年的真实情况了。
抬首仰望,铁铃关巍然屹立。我伸手抚摸关基的垒石,发觉这些石块的棱角已大多已被岁月磨平,青砖与石块相接的缝隙处,唯有青草顽强地生长着。一种叫爬山虎的绿色植物,枝蔓缠绕,任性而放肆地爬满楼墙,绿意如茵,很是好看。铁铃关的门洞阔大,边上还有小的圆门,门内有陡峭的石阶。我们拾阶而登至雄关的顶层,站在城垛边眺望四周。秋日的阳光下,枫桥古镇依水而筑,蜿蜒曲折,粉墙黛瓦,错落有致。而远处的运河,碧水鳞甲,舟楫往来,一派繁忙。想三十二年前的我,登上铁铃关时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而今双鬓灰白,即将步入迟暮,这转瞬之间的事,在我的感觉中好像才过了没几天,但事实上,江山已改,物是人非,所谓的沧桑巨变,也就是形容此种情态。据我当时的印象,眼前这座铁铃关又矮又小,并不起眼,今日何以变得有如许的高大巍峨了呢?请教边上一位当地的老者。他说,这个铁铃关是1987年重修的,除原先的关基是老物外,其他都是仿照古楼模样新建的。哦!我明白了。原来我三十二年前登过的铁铃关,只是这个关隘的基敦而已!如此说来,这铁铃关修得还真值。纵观枫桥整个风景,可以作如下评价,如果说江、枫二桥蕴姑苏之秀,那么,铁铃关则显古道关隘之雄,这一雄一秀与寒山古刹一同并存于枫桥景区,真的可以堪称是江南绝景啊!
待几处风景一一游览,看红日熔金,奄奄西沉,倦鸟归巢。我们亦别枫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