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女萧红

天涯孤女萧红(发表稿)

1932年夏天的哈尔滨连降暴雨,溃堤的松花江让整个城市变成一片汪洋 。道外区正阳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一楼已经被淹没,面对滔滔洪水,惊慌失措的人们呼天抢地乱作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从三楼垂下的一根绳子上爬下来,不顾一切地跳进一条飘荡在旅馆外的小船。

这位女子穿着冬天的破旧大褂,趿拉着一双变形的鞋子,头发蓬乱,神色憔悴,竟然还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番慌乱过后,她依偎在一位神武精悍的英俊男子怀中,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

10年后,这位特立独行的女子,在香港一家临时医院贫病而终,享年仅31岁。

这位英年早逝的女子,便是后人传说中民国“最爱折腾、最孤独、最寂寞”的才女萧红。

泰戈尔说:“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萧红的一生便是在一群人狂欢时孤独、在一个人孤独时内心却向往着狂欢的女人。她短暂的一生,不但留下令人叹服的文学创新,还有悲欢无尽的人生落寞。

文坛才女,迷乱人生

鲁迅先生曾经高度盛赞萧红的《生死场》,并且预言:“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萧红短暂而漂泊的一生,留下近百万字的经典作品,终成大器未负鲁迅期许。今天阅读萧红的作品,依然能从她悲剧性的人生里感受和体验到生命的无奈与不易。萧红抒写着人的悲剧、女性的悲剧和普泛的人类生命的悲剧,从而使其小说获得一种浓烈而深沉的悲剧意蕴和文化内涵。

当然,萧红对人生痛苦的思考不是凭空产生的,因为她短暂的一生就是极其悲苦的一生。19岁即离家出走,10多年颠沛流离四处逃难,两次生子均没有养育成人,31岁在香港因肺结核去世。去世前她曾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可谓她对人生对命运最后的呼号。

萧红短暂的一生,与6位男子有着亲密关系,她对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爱,他们对她也有过爱恋。因为与不同男子有着“说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而让人诟病。甚至著名学者、传记作家张耀杰这样评价萧红:“萧红有文学才华但做人不及格”。在新旧交替、外来文化剧烈冲击的民国,已经得到文坛大咖鲁迅激赏,并且颇有声名,又有萧军、端木蕻良等东北籍男作家爱慕的萧红,为什么最终以31岁的年纪香消玉殒?萧红曾这样解读自己:“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果真如此吗?

雏鸟离巢,含泪折翅

民国十九年(1930年),在北平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女子中学不远处的二龙坑西巷内,一座有一棵大枣树的四合院一间屋子里,看着已经收拾好简单行李和伫立在一旁的表哥陆哲舜,萧红泪如雨下,她对生活几乎绝望。

一年前,还在哈尔滨市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就读的萧红,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她知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自己的人了。她出生于宣统三年农历五月初五,也就是1911年的6月1日,这一天是所谓的大恶之日。人所谓“恶月恶日”,要么生子夭折,要么祸延父母。果然,不受待见的自己没有早夭,但在8岁那年,却“克”死了母亲。

屡屡遭受继母指责的萧红,好在有祖父袒护,更有祖父教自己念古诗,从那些自己似懂非懂的字句里,萧红恍然找到另外一个美好世界。在哈尔滨市读完初中的萧红,喜欢文学和绘画,在校刊上以“悄吟”为笔名发表过抒情诗,但家里却不让她继续上学。父亲要已经成年的萧红和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汪恩甲成婚。

没有了祖父的爱,面对刻板冷酷的家庭,萧红再也没有丝毫感情和留恋,但不想在此时结婚。正好,偶然来家里做客的远房表哥陆哲舜要去北平的中国大学读书,萧红便央求表哥把她带到了北平,在北平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女子中学读高中一年级。

和一表人才的陆表哥在校外租房,一对年轻男女同室而居,这让得知消息的家乡亲人大吃一惊,觉得“颜面尽失”的陆、张两家,迅速切断还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一对年轻男女的经济来源,早已结婚成家的陆表哥只好收拾行李,乖乖弃学回家。

失去了祖父的庇护,第一次希望得到另外一个异性的爱护,萧红失败了。

对薄公堂,屡次受伤

回到家的萧红,被做官的父亲软禁在家。但在7个月之后,萧红借机逃走,再次去了北平。

这次是在学校当老师的未婚夫汪恩甲坐不住了。相貌堂堂的汪恩甲去北平追回了萧红。但自认有身份有地位的汪家大哥汪恩厚气急败坏,一纸诉状把萧红告到法院,要代弟解除婚约。“胆大妄为”的萧红,赶到法院反诉,状告汪恩厚无理代弟休妻。在法庭上,法官询问汪恩甲,解除婚约究竟是谁的想法?意想不到的是,为了顾及大哥的名声,汪恩甲回答说是自己的主张。

萧红就这样输掉了官司。觉得丢人现眼的张家把萧红痛打一顿,并且送到乡下关起来。萧红想方设法再次逃掉。这一走便再没回头,老家呼兰河城就只存留在她记忆之中;这一走就开始了她坎坷、悲苦、落寞的一生,直到她通过自己的笔让文坛记住了“萧红”这个名字。用萧红自己的话说:“我这一生被人冷落,被感情折腾。最后一点自尊也被当成皮球,被人踩。”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举目无亲的萧红在哈尔滨街头与汪恩甲不期而遇。原来,汪恩甲当时已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读预科班。落魄的萧红竟然答应和这个已经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同居。哈尔滨道外区正阳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成了他们暂时的“爱巢”。

这一住就到了1932年夏天。一直赊账的汪恩甲已经在东兴顺旅馆欠下600多块大洋的食宿费用,不耐烦的店家开始频频催缴。汪恩甲说是回家拿钱,让已经身怀六甲的萧红留在旅馆内等钱赎身。

但是,汪恩甲却一去未归。

爱也艰辛,恨也不易

在东兴顺旅馆久等汪恩甲未归的萧红,被店家威胁要卖去妓院,既惊且惧、万般无奈之下,萧红于1932年6月向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编辑裴馨园求救。裴馨园收到信后非常同情这个并不相识的女读者,便派当时在报馆任编辑的萧军到旅馆探望。两人初识时,萧红是一个憔悴的孕妇,脸色苍白,神态疲惫,穿了一件已经变灰了的蓝长衫,拖了一双变了形的女鞋。

萧军听了萧红的诉说,对即将分娩的萧红欠下旅馆的数百大洋也无能为力,把带来的书送给萧红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散落在破旧床铺上的几页纸,捡起来一看,居然是用隽永清秀字迹写的两首诗:“这边的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写诗作文的萧军心中一惊,对眼前这位衣衫不整、皮肤惨白的年轻妇人不禁刮目相看,坐下和萧红攀谈起来。

这一坐下,便是萧红一生命运的转折,也是“两萧”一世孽缘的开始。

萧军行伍出生,比萧红大几岁,当时已经结婚,只不过老婆孩子不在身边。面对这位身处绝境、满脑袋新思想的年轻女子,萧军作为男人的欲望被完全激发起来,他要拯救这位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在东兴顺旅馆从黄昏畅谈至深夜,萧军留下了身上仅有的五毛钱,步行十多里路回到自己住处。从此,萧军每天来找萧红,对她不但是出于一种对于同胞的爱护,还有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无钱施救,爱心感天。松花江决堤的洪水对其他人是灾难,但对这一对惺惺相惜的男女却是一次天赐良机。萧军趁着洪水滔天,找来一条小船,以船代“车”,出奇不意救出萧红。只可惜,同样身无分文的萧军救不了萧红诞下的女婴。好在“萧红”与“萧军”,意即“小小红军”,这两个名字把这对男女紧紧捆绑在一起。

萧红自此被爱情撞得天晕地眩,深情款款地唤萧军为三郎。萧军是萧红走上文学的领路人,但也是萧红生命中的劫数,因为萧军的大男子主义、暴力,还有风流。萧军先是认识房东家的汪小姐,然后是在学开车时认识女学生陈涓,他和她们都暧昧。直到萧军带着萧红一路颠簸来到上海,与文坛大咖鲁迅先生结识,萧红那颗敏感、内敛的心,才重新感受到鲁迅先生如祖父般的爱惜、袒护。

秉持“爱就爱,不爱就分开”爱情哲学的萧军,终是只能和萧红共苦,难得同甘。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萧红与萧军分手,与另外一位东北籍作家端木蕻良结婚。

萧军给了萧红一生最炽烈最难忘但也是伤害最深的爱,没有萧军就没有萧红,但有萧军的萧红,爱也艰辛,恨也不易。萧红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萧红一生挚爱萧军,但箫军在和萧红共同生活的6年时间中,除了开始对萧红的生死之恋,其余大部分时间却是对萧红家暴与背叛。落寞的萧红,在争取爱情的道路上被“绯闻”缠身,在和命运抗争时被伤害得遍体鳞伤。

乱世爱情,生死别恋

萧红曾经怀着汪恩甲的孩子投向萧军的怀抱,如今又带着萧军的孩子嫁给了端木蕻良。只可惜,与汪恩甲的孩子送了人,如今与萧军所生的孩子又夭折。只可怜萧红这一世,再也没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端木蕻良是萧红与萧军共同的朋友,但端木蕻良的性格与萧军的性格似乎刚好相反,他性格内向,文质彬彬,说话和声细语,与萧军的粗犷、好强、豪放、野气形成鲜明对比,这让萧红十分欣赏。再加上当时萧红在文学上的成就早就超过端木蕻良,端木蕻良与萧红同居让很多人认为是端木蕻良高攀萧红,但萧红觉得在端木蕻良这里找到了她所想要的“自由、平等、爱情”,甚至,崇敬。

在与端木蕻良的婚礼上,萧红如此表白:“ 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份。可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渴望得到爱情滋润的萧红,也希望得到关爱与尊重。她不想一生落寞孤独,更想自己得到别人的尊敬,选择端木蕻良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端木蕻良给予萧红的不仅是婚姻的名分,还有创作的丰收。萧红除了受病痛的折磨,在人生的末段还是算相对平稳。

天涯孤旅,人生绝唱

萧红在香港病重住院,正值日军开始轰炸香港。接受萧红弟弟以及端木蕻良委托,比萧红小6岁的青年作家骆宾基来到病房照顾萧红,陪伴随她走过了人生最后的44天,并由萧红口述、骆宾基记录,写出了萧红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作品《红玻璃的故事》。

在后来骆宾基第一个为萧红作传的《萧红小传》里,骆宾基这样写道:“萧红在炮声中的病榻上,曾经向我表示‘我们死在一起就好了’”。这段和萧红在一起的短暂感情,让骆宾基不但得到了萧红《呼兰河传》的版权,还让文坛记住了“骆宾基”这个名字。但后来骆宾基也因此和端木蕻良反目成仇。

端木蕻良说骆宾基趁受托照顾萧红时与萧红发生私情,骆宾基说端木蕻良眼看萧红病重,想要抛弃萧红。究竟谁对谁错,莫衷一是。萧红逝世时只有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在场,萧红可以说是孤独而且寂寞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这正如萧红生前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总是一个人走路……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1月12日,日军占领香港。萧红病情加重,被送进香港跑马地养和医院,因庸医误诊为喉瘤而错动喉管,手术致使萧红不能饮食,身体衰弱。1月18日,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将萧红转入玛丽医院。次日,萧红精神渐复,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1月21日,玛丽医院由日军接管,萧红被送进红十字会在圣提士反女校设立的临时医院。1月22日上午10点,萧红病逝,终年31岁。

萧红是典型的女文青的性格,爱折腾,不愿守本分,她的一生泛泛而言是很惨的,短命、穷困、奔波。无论萧红是否对骆宾基说过关于“爱情”的话,萧红一生都是缺少爱情但又在孜孜不倦地追逐爱情。也许,萧红短暂的一生,在鲁迅先生那里得到过一丝爱。

亦师亦友,精神至交

一辈子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先生对萧红却有着格外的宽柔与纵容。1934年11月,萧红和萧军结伴从山东青岛来上海与鲁迅先生见面。鲁迅先生给了二萧超越常人的帮助,引领着他们走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

彼时的萧红才23岁,而鲁迅先生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并且身体非常不好。在萧红眼里,鲁迅先生是如同祖父一般温暖的老人,在鲁迅先生眼里,年轻、活泼、直率的萧红如同一个孩子。这时的许广平不但是鲁迅事业上的助手,也是他生活上不可缺少的伴侣。她不但要帮鲁迅先生抄稿寄信陪客,还要买菜做饭照料鲁迅先生的生活,两人之间缺少一些情趣是很自然的。

鲁迅有着文人的脆弱和敏感,希望自己的精神放松,而萧红在萧军那里得到的除了家暴,还有来自于内心的轻视;萧红和鲁迅,同样敏感,彼此理解,并且有着同样不幸的婚姻。而且,他们有着同样的肺病,一个可以给予祖父般的爱,一个如同孙女一样接受关怀,二者之间滋生出真情实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萧红可以随便出入鲁迅的住所,并且可以畅所欲言地聊到深夜,鲁迅亲自送到门口,还嘱咐许广平给萧红雇车回家;萧红穿衣穿鞋,乃至扎头发的发绳,鲁迅都会发表意见,更不用说留下萧红吃饭喝茶。在鲁迅先生心中,萧红是个需要爱抚的孩子,更是需要扶助的有为青年;在萧红心中,鲁迅不但是位慈祥可亲的老人,还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们心灵相互抵达,情感真挚纯洁,彼此尊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鲁迅不但是萧红的精神导师,还是萧红另外一位“祖父”。

时代悲歌,不屈抗争

纵观萧红一生,除了鲁迅先生和祖父对萧红是纯真的爱,让她落寞孤独的一生得到过可以一直回味的美好时光,使她不幸的一生领略到人生稍许的温暖,其他人的“爱”都给她带过或多或少的伤害。

坚持自我的萧红,宁愿被现实毁灭,也绝不肯低头。这在离家出走和后来与数个男子的分分合合之中,可以看出萧红的“折腾”其实就是另外一种抗争。她痛恨自己笔下那些逆来顺受的人,他们的悲剧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而她表现出来的“坚强”,就是不断地抗争。在这抗争之中,甚至在意识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不惜对年轻的骆宾基说出“我好了就嫁给你”之类的话。假如萧红真的说过这句话,那么这也许是萧红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

萧红的“折腾”正是她的不屈,萧红的孤独正是因为她的无畏,萧红的寂寞正是她的奋争。不得不说,童年温暖与冷漠交织的畸形环境,造成了萧红极力想要寻求精神保护的矛盾分裂性格。成年之后的萧红,带着一个希望的幻灭和另外一个希望的开始艰难跋涉,在战火纷飞的动乱时代,只会得到更多的失望。

她的至情至性,注定了她的孤独。

初稿

                    天涯孤女萧红

1932年夏天的哈尔滨连降暴雨,溃堤的松花江让整个城市变成一片汪洋 。道外区正阳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一楼已经被淹没,面对滔滔洪水,惊慌失措的人们呼天抢地乱作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不顾一切地从三楼杂物间垂下的一根绳子上爬下来,正好落在下面停着的一条小船上。

这个女子穿着冬天的破旧大褂,趿拉着一双变形的鞋子,头发蓬乱,神色憔悴。仔细一看,女子眉眼间隐隐透出一股灵气,而且竟然是位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一番慌乱过后,年轻女子依偎在船上一位神武精悍的英俊男子怀里,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十年后,这位女子在香港红十字会圣提士反设立的临时医院病逝,享年31岁。

这位英年早逝的女子,一生情路坎坷,与数位男子有着朴素迷离的情感纠葛,在爱情的道路上屡遭挫折,但是却以留给后世具有“鲜明文体特征‘、“超常规的文体语言”、“诗化、直率而自然”的文学作品被封为民国才女。她便是被后人称为民国最爱折腾、最孤独、最寂寞的才女萧红。

泰戈尔说:“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萧红的一生便是在一群人狂欢时孤独、在一个人孤独时内心却向往着狂欢的那个落寞的人。她短暂的一生,留给后世标杆式的文学创新,也留给后世的我们无尽的人生思索。

萧红的文学成就与迷乱人生

萧红是中国新文学的开拓者,她可以说是从五四运动提倡白话文以来,第一个用白话文这种文体风格来写作的作家。著名诗人、学者林贤治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萧红是继鲁迅之后一位伟大的平民作家。她的《呼兰河传》和《生死场》,为中国大地立传,其深厚的悲剧内容,以及富于天才创造的自由的诗性风格,我以为是唯一的。”茅盾这样评价萧红的《呼兰河传》:“《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鲁迅高度盛赞萧红的《生死场》,评价她在《生死场》所描写的“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并且预言:“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萧红短暂而漂泊的一生,留下近百万字的经典作品,终成大器未负鲁迅期许。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从《商市街》、《生死场》到《呼兰河传》,萧红打破了传统小说单一的叙事模式,创造了一种介于小说、散文和诗之间的边缘文体,并以其独特的超常规语言、自传式叙事方法、非情节化的结构及诗化风格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萧红体”小说文体风格。这种小说文体的发展道路就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散文化,从一个方面实现了文学史的衔接、承续,在审美意识上沟通了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

今天的我们读萧红的作品,同样能够从她悲剧性的人生里感受和体验到生命的无奈与不易。萧红抒写着人的悲剧、女性的悲剧和普泛的人类生命的悲剧,从而使其小说获得一种浓烈而深沉的悲剧意蕴和独特而丰厚的文化内涵。萧红的《生死场》有直逼人心的惊心动魄的力量。从直接面对人的生存层面说话这个角度来说,萧红或许比鲁迅走得更远、体验得更深、离信仰更近。她在《呼兰河传》里描写的那些生动场景与民俗风情,其功力已经远超当代无数名家。当然,萧红对人生来痛苦的思考不是凭空产生的,因为她短暂的一生也是极其悲苦的一生。19岁即离家出走,10多年颠沛流离四处逃难,两次生子均没有养育成人,31岁在香港因肺结核去世。去世前曾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可谓她对人生对命运最后的呼号。有人说萧红一生悲苦是自己作的,她完全可以在东北老家好好嫁人、相夫教子、衣食无忧,这种说法也不尽然。如木心所说,天才始终是关不住的,就像希腊神话里被困在克里特岛的伊卡洛斯总要飞向太阳,哪怕最后太阳烧化了蜡制的翅膀堕海而亡。萧红就是伊卡洛斯,她只有冲出家族的牢笼,才能成就在文学史上的永生。

萧红短暂的一生,与六位男子有着亲密关系,她对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爱,他们对她也有过爱恋。因为与不同男子有着“说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而让人诟病,甚至著名学者、传记作家张耀杰这样评价萧红:“萧红有文学才华但做人不及格”;学者、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王东成也这样说:“对萧红人性的不洁和过错要作同情的理解。”

在新旧交替、外来文化剧烈冲击的民国,已经得到文坛大咖鲁迅激赏,并且颇有声名的萧红,又有萧军、端木蕻良等东北籍男作家爱慕的萧红,为什么最终以31岁的年纪香消玉殒?萧红曾这样解读自己:“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果真如此吗?

雏鸟离巢,含泪折翅

民国十九年,在北平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女子中学不远处的二龙坑西巷内,一座有一棵大枣树的四合院一间屋子里,看着已经收拾好简单行李和伫立在一旁的表哥陆哲舜,还不到20岁的萧红泪如雨下,她对生活几乎绝望。

一年前,还在哈尔滨市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现为哈尔滨市萧红中学)就读的她,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踉踉跄跄奔走回呼兰县(现哈尔滨市呼兰区)城内龙王庙路南的张家大院,猛扑过去掀开躺在堂屋板床上蒙在爷爷脸上的纸,看见爷爷白色的胡子、眼睛、嘴都不会动,急忙从他的袖管里去摸他的手,但那双手再也不温暖,年轻的萧红知道爷爷真的死了。

吃饭的时候,萧红用祖父平日里喝酒的杯子,满满地喝了一杯酒,然后跑到家中后花园的玫瑰树下躺下,看着在眼前飞来飞去的蜜蜂和蝴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自己的人了。自己出生那个时日,宣统三年6月1日,也就是农历1911年的农历五月初五,是大恶之日,人所谓“恶月恶日”,要么生子夭折,要么祸延父母。果然,不受待见的自己没有早夭,但在8岁那年,却“克”死了母亲。

生母姜玉兰感染霍乱病故的同年12月,父亲张廷举续娶梁亚兰,即萧红继母。不同于父亲总是板着面孔骂人的样子,继母对萧红总是客客气气,但这“客客气气”里藏着的却是指桑骂槐。好在有祖父袒护,更有祖父教自己念古诗,从那些自己似懂非懂的字句里,萧红恍然找到另外一个美好世界。在哈尔滨市读完初中的萧红,喜欢文学和绘画,在校刊上以“悄吟”为笔名发表过抒情诗,但家里却不让她继续上学,父亲要已经成年的萧红和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汪恩甲成婚。

没有了祖父的爱,面对刻板冷酷的家庭,萧红再也没有丝毫感情和留恋,更不想在此时结婚。正好,偶然来家里做客的远房表哥陆哲舜要去北平的中国大学读书,萧红便央求表哥把她带到了北平,在北平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女子中学读高中一年级。

和一表人才的陆表哥在校外租房,一对年轻男女同室而居,这让得知消息的家乡亲人大吃一惊,觉得“颜面尽失”的陆、张两家,迅速切断还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一对年轻男女的经济来源,早已结婚成家的陆表哥只好收拾行李,乖乖弃学回家。

失去了祖父的庇护,第一次希望得到另外一个异性的庇护,萧红失败了。

大胆对薄公堂,转身投怀送抱

回到家的萧红,被做官的父亲软禁在家。但在7个月之后,萧红借机逃走,再次去了北平。

这次是在学校当老师的未婚夫汪恩甲坐不住了。相貌堂堂的汪恩甲去北平追回了萧红。但自认有身份地位的汪家大哥汪恩厚气急败坏,一纸诉状把萧红告到法院,要代弟解除婚约。“胆大妄为”的萧红,赶到法院反诉,状告汪恩厚无理代弟休妻。在法庭上,法官询问汪恩甲,解除婚约究竟是谁的想法?为了顾及大哥的名声,汪恩甲回答说是自己的主张。

萧红就这样输掉了官司。觉得丢人现眼的张家把萧红痛打一顿,并且送到乡下关起来。萧红又想方设法再次逃掉。这一走便再没回头,老家呼兰河城就只存留在她记忆之中;这一走就开始了她坎坷、悲苦、落寞的一生,直到她通过自己的笔让文坛记住了“萧红”这个名字。用萧红自己的话说:“我这一生被人冷落,被感情折腾。最后一点自尊也被当成皮球,被人踩。”

20岁的萧红逃到哈尔滨,但是却举目无亲。当时已在哈尔滨工业大学预科班读书的汪恩甲和落魄的萧红在哈尔滨街头不期而遇。一番问询,两人住进了哈尔滨道外区正阳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开始同居。这时,汪、张两家对这双孽缘未断的“鸳鸯”同样采取切断经济援助的方式,好在东兴顺旅馆的掌柜相信风度翩翩的汪恩甲不是无钱人,同意先赊账,两人才得以久居在此。

直到1932年夏天,萧红和汪恩甲已经在东兴顺旅馆欠下600多块大洋的食宿费用,而店家开始频频催缴之时,汪恩甲才借口回去拿钱,让已经身怀六甲的萧红留在旅馆内等钱赎身。

但是,汪恩甲却一去未归。

年轻的萧红妄想通过同居换取继续上学的机会,却不想被这个男人深深伤害。

从相爱到分开,所有的挣扎都抵不过背叛

萧红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看。但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萧红一生挚爱萧军,但箫军在和萧红共同生活的6年时间里,除了开始对萧红的生死之恋,其余大部分时间却是对萧红家暴与背叛。落寞的萧红,在争取爱情的道路上被“绯闻”缠身,在和命运抗争时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在东兴顺旅馆久等汪恩甲未归的萧红,被店家威胁要卖去妓院,既惊且惧、万般无奈之下,萧红于1932年6月向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编辑裴馨园求救。裴馨园收到信后非常同情这个并不相识的女读者,便派当时在报馆任编辑的萧军到旅馆探望。萧军原名刘鸿霖,笔名三郎、田军。他按照信上所示地址找到了萧红。两人初识时,萧红是一个憔悴的孕妇,脸色苍白,神态疲惫,穿了一件已经变灰了的蓝长衫,拖了一双变了形的女鞋。

萧军听了萧红的诉说,对即将分娩的萧红欠下旅馆的数百大洋也无能为力,把带来的书送给萧红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散落在破旧床铺上的几页纸,捡起来一看,居然是用隽永清秀字迹写的两首诗:“这边的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写诗作文的萧军心中一惊,对眼前这位衣衫不整、皮肤惨白的年轻姑娘不禁刮目相看,坐下和萧红攀谈起来。

这一坐下,便是萧红一生命运的转折,也是“两萧”一世孽缘的开始。

萧军行伍出生,比萧红大几岁,当时已经结婚,只不过老婆孩子不在身边。面对这位身处绝境、满脑袋新思想的年轻女子,萧军作为男人的欲望被完全激发起来,他要拯救这位女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在东兴顺旅馆从黄昏畅谈至深夜,萧军留下了身上仅有的五毛钱,步行十多里路回到自己住处。从此,萧军日日来找萧红,他对她不但是出于一种同胞之间的爱护,还有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无钱施救,爱心感天。松花江决堤的洪水对其他人是灾难,但对这一对惺惺相惜的男女却是一次天赐良机。萧军趁着洪水滔天,找来一条小船,营救出怀有汪恩甲孩子的萧红。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无依无靠的萧红临产却身无分文,又是这位侠肝义胆的“三郎”,手持刀子胁迫医生为萧红接生。萧红诞下的女婴实在无力抚养,只得送给医院的看门人。身体虚弱的萧红视出手相救的萧军为恩人。后来的“萧红”与“萧军”,意即“小小红军”,这两个名字把这对男女紧紧捆绑在一起。

萧红自此被爱情撞得天晕地眩,深情款款地唤萧军为三郎,在诗里深情地写道:“三郎,我并不是残忍,只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起”、“当他爱我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力量,连眼睛都张不开。”而萧军,始终如神一样屹立在萧红心中,还带领着萧红走上了文学道路,让萧红的名字在文坛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不错,萧军是萧红走上文学的领路人,但也是萧红生命中的劫,因为萧军的大男子主义、暴力,还有风流。萧军出生于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崇尚好斗的东北小山村,母亲不堪父亲暴虐,在萧军七个月大时吞服鸦片自杀,让他日后养成豪狠坦直、好打抱不平、尚武好斗的性格。萧军熟悉底层民众生存图景,尤其同情下层民众,但暴戾专横的性格,让萧军家暴成瘾,并且风流成性。萧军先是认识房东家的汪小姐,然后是在学开车时认识女学生陈涓,他和她们都暧昧。直到萧军带着萧红一路颠簸来到上海,与文坛大咖鲁迅先生结识,萧红那颗敏感、内敛的心,才在如祖父般爱惜自己的鲁迅先生的袒护下,开始作出调整。

但是,秉持“爱就爱,不爱就分开”爱情哲学的萧军,终是只能和萧红共苦,难得同甘。在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1938年,萧红与萧军分开,与另外一位东北籍作家端木蕻良结婚。

萧军给了萧红一生最炽烈最难忘但也是伤害最深的爱,没有萧军就没有萧红,但有萧军的萧红,爱也艰辛,恨也不易。

乱世里的爱情,只为能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

萧红曾经怀着汪恩甲的孩子投向萧军的怀抱,如今又带着萧军的身孕嫁给了端木蕻良。只可惜,与汪恩甲的孩子送了人,如今与萧军所生的孩子又夭折。只是萧红这一世,再也没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端木蕻良是萧红与萧军共同的朋友,但端木蕻良的性格与萧军的性格似乎刚好相反,他性格内向,文质彬彬,说话和声细语,与萧军的粗犷、好强、豪放、野气形成鲜明对比,这让萧红十分欣赏。萧红尤其欣赏端木与人争论时,从不正面冲突,而是采取迂回战术的“君子风度”,并且,在众人都有意贬低萧红的文学创作时,端木蕻良义无反顾地站在萧红一边,这让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萧红深感慰藉。端木身材瘦高,穿着洋气,因为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惯,以至在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由萧红出面处理。再加上当时萧红在文学上的成就早就超过端木蕻良,端木蕻良与萧红同居让很多人认为是端木蕻良高攀萧红,但萧红觉得在端木蕻良这里找到了她所想要的“自由、平等、爱情”,甚至,崇敬。

在与端木蕻良的婚礼上,萧红如此表白:“ 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份。可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渴望得到爱情滋润的萧红,也希望得到关爱与尊重。她不想一生落寞孤独,更想自己得到别人的尊敬,选择端木蕻良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端木蕻良给予萧红的不仅是婚姻的名份,还有创作的丰收。在这期间,萧红的著作有《回忆鲁迅先生》、《呼兰河传》。其他尚有《小城三月》《马伯乐》《旷野的呼喊》等。《呼兰河传》更是萧红继小说《生死场》之后的另一部杰作,而且写作技巧更趋圆熟。端木在这期间的著作:《科尔沁旗草原》、《风陵渡》、《江南风景》、《新都花絮》《大时代》、《人间传奇》第五部,这期间出版的《科尔沁旗草原》是端木的代表作,作品的数量和质量,也大大超越前一时期。虽然有种种传说,说端木蕻良有负于萧红,但从这一长串书单看来,萧红除了受病痛的折磨,在人生的末段还是算相对平稳。

萧红从端木蕻良身上是否得到爱,莫衷一是。特别是身处战乱时期,从武汉逃难到重庆,再在萧红病卧香港病榻,端木蕻良都曾经离萧红而去,这不但让萧红孤独的人生更加痛苦,也使端木蕻良受人诟病。

最后一个男人,死守萧红44天

日军开始轰炸香港,萧红却病重住院。作为萧红弟弟的好友,同时也是端木蕻良的东北老乡,比萧红小6岁的青年作家骆宾基接受委托,来到病房照顾萧红,陪伴随她走过了人生最后的44天,并由萧红口述、骆宾基记录,写出了萧红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作品《红玻璃的故事》。

骆宾基在这段战乱的日子里,与萧红结下了纯真深挚的感情,成就一段迷离难解的佳话。在后来骆宾基第一个为萧红作传的《萧红小传》里,骆宾基这样写道:“萧红在炮声中的病榻上,曾经向我表示‘我们死在一起就好了’”。这段和萧红在一起的短暂感情,让骆宾基不但得到了萧红《呼兰河传》的版权,还让文坛记住了“骆宾基”这个名字。但后来骆宾基也因此和端木蕻良反目成仇。

端木蕻良说骆宾基趁受托照顾萧红时与萧红发生私情,骆宾基说端木蕻良眼看萧红病重,想要抛弃萧红。虽然此与萧红两度生育,但一女失踪一子夭折均成为文坛疑案,但萧红逝世时只有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在场,而萧红的其他好友和亲人均无缘送别萧红却是事实。萧红可以说是孤独而且寂寞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这正如萧红生前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总是一个人走路……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

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1月12日,日军占领香港。萧红病情加重,被送进香港跑马地养和医院,因庸医误诊为喉瘤而错动喉管,手术致使萧红不能饮食,身体衰弱。1月18日,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将萧红转入玛丽医院。次日,萧红精神渐复,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1月21日,玛丽医院由日军接管,萧红被送进红十字会在圣提士反女校设立的临时医院。1月22日上午10点,萧红病逝,享年31岁。

萧红是一位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女性作家,以其作品中悲喜交杂的情感基调、刚柔并济的语言风格以及独特的写作视角的运用和对行文结构的处理,在文学史中独树一帜。萧红是典型的女文青的性格,爱折腾,不愿守本分,她的一生泛泛而言是很惨的,短命、穷困、奔波。无论萧红是否对骆宾基说过关于“爱情”的话,萧红一生都是缺少爱情但又在孜孜不倦地追逐爱情。也许,萧红短暂的一生,在鲁迅先生那里得到过一丝爱。

久违的爱,来自如祖父一般的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送给讯许广平的一颗红豆,在1936年7月15日鲁迅先生夫妇设家宴为东渡日本的萧红饯行时,由许广平先生和鲁迅先生一起转赠给萧红。这颗红豆后来在广东某拍卖行拍卖出20多万元的高价。这不但是一颗“天价”红豆,还是鲁迅先生夫妇对萧红爱的见证。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意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意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的世界里,我不愿意去。”这是鲁迅的骄傲与愤怒,也是萧红喜爱的一句话。一辈子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对萧红却有着格外的宽柔与纵容。1934年11月,萧红和萧军结伴从山东青岛来上海与鲁迅先生见面。鲁迅先生给了二萧超越常人的帮助,引领着他们走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

彼时的萧红才23岁,而鲁迅先生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并且身体非常不好。在萧红眼里,鲁迅先生是如同祖父一般温暖的老人,在鲁迅先生眼里,年轻、活泼、直率的萧红如同一个孩子。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结合在一起,许广平不但是鲁迅事业上的助手,也是他生活上不可缺少的伴侣。她不但要帮鲁迅先生抄稿寄信陪客,还要买菜做饭照料鲁迅先生的生活,两人之间缺少一些情趣是自然的了。

鲁迅有着文人的脆弱和敏感,希望自己的精神放松,而萧红在萧军那里得到的除了家暴,还有来自于内心的轻视;萧红和鲁迅,同样敏感,彼此理解,并且有着同样不幸的婚姻。而且,他们有着同样的肺病,一个可以给予祖父般的爱,一个如同孙女一样接受关怀,二者之间滋生出真情实感也就不足为奇。

萧红可以随便出入鲁迅的住所,并且可以畅所欲言地聊到深夜,鲁迅亲自送到门口,还嘱咐许广平给萧红雇车回家;萧红穿衣穿鞋,乃至扎头发的发绳,鲁迅都会发表意见,更不用说留下萧红吃饭喝茶。在鲁迅先生心中,萧红是个需要爱抚的孩子,更是需要扶助的有为青年;在萧红心中,鲁迅不但是位慈祥可亲的老人,还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们心灵相互抵达,情感真挚纯洁,彼此尊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鲁迅不但是萧红的精神导师,还是萧红另外一位“祖父”。

悲哉萧红,时代造就的悲剧

纵观萧红一生,除了鲁迅先生和祖父对萧红是纯真的爱,让她落寞孤独的一生得到过可以一直回味的美好时光,使她不幸的一生领略到人生稍许的温暖,其他人的“爱”都给她带过或多或少的伤害。

表哥陆哲舜贪恋她的青春,有过婚约汪恩甲实在是趁人之危,给了她新生的萧军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妻子,给了她名份的端木蕻良,肯定不是她的精神伴侣,即使陪她度过生命最后日子的骆宾基,也只不过是她短暂而悲哀一生中的匆匆过客。她对他们的付出,第一是为了冲出封建家庭而不得不为求生而做出的自我牺牲。在时代碾压下,萧红同样是个小人物。远房表哥可以带她去北平念书,但没有能力供给她读书的费用,纯碎是懵懂无知;已经解除了婚约的汪恩甲诱使萧红同居,但致孕之后溜之大吉,只能理解为贪恋肉体的无耻;侠肝义胆的萧军,对萧红有居高临下的爱,爱得越深伤得就越深,他们的分开是彼此解脱;端木蕻良只是把萧红当成仰望的对象,而不可能会给予她更上一层楼的包括精神和物质的帮助;年轻的骆宾基只能说给了在生命残延时的萧红一丝人间至情的慰藉。即使萧红不那么早香消玉殒,这几位男人都不可能给她至纯至美的爱情。

其次,坚持自我的萧红,宁愿被现实毁灭,也绝不肯低头。这在离家出走和后来与数个男子的分分合合之中,可以看出萧红的“折腾”其实就是另外一种抗争。她痛恨自己笔下那些逆来顺受的人,他们的悲剧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而她表现出来的“坚强”,就是不断地抗争。在这抗争之中,甚至在意识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不惜对年轻的骆宾基说出“我好了就嫁给你”之类的话。假如萧红真的说过这句话,那么这也许是萧红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

这个活了31年却辗转了15个城市的女人,因为时代动乱让她经济困窘几度难以活命,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尊严和独立;没有稳定生活却向往温暖与自由,坚持为爱而陪伴着自己的爱人;在旧时代的思想桎梏里无视生活中的冷眼与绯闻,在战乱颠沛中仍然坚持精神追求。

萧红的“折腾”正是她的不屈,萧红的孤独正是因为她的无畏,萧红的寂寞正是她的奋争。不得不说,童年温暖与冷漠交织的畸形环境,造成了萧红极力想要寻求精神保护的矛盾分裂性格。成年之后的萧红,带着一个希望的幻灭和另外一个希望的开始艰难跋涉,在战火纷飞的动乱时代,只会得到更多的失望。

她的至情至性,注定了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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