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琵琶与羌笛,胡琴即二胡,中国传统拉弦乐,又称“奚琴”“翁子”,始于唐朝,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为二胡演奏名曲。
我的小半辈子,有印象的《二泉映月》听过三回,不是阿炳的,胡琴摸过一回,是陈年旧物,但记忆与感觉尚在。
初,遇见二胡与《二泉映月》,在倒退的时光里,霓虹中飞舞的尘粒,摇滚与戏曲交织的世界。
一座古城墙,并不全古,半修半留,旧日与现代,气息掺半。一个旧城洞,深约一丈半,向外望去,一边,抬头是虹彩耀灯,百货厦的广告,低头是高跟鞋与皮鞋的主场,摩登的气息扑面而来。另一面,旧屋破瓦,艾灸的气,中药的息,缝补的招牌,棉麻的料,自行车驶过,是自制的豆腐脑,脆欢欢的铃声像是静池里丢下小石粒,泛起几圈涟漪,冒出几个人影,拦下车,两勺一瓷碗,来了生意。
城洞内外,恍若两世。瞎子在这洞口坐了有几年,细算到日子,也有千数了。瞎子沉默寡言,纵是有些时日了,这一带还是鲜有人知晓他的身世。就算是日日坐在对面补鞋的鞋匠也只知道瞎子是从北下南来讨生活的,孤家寡人。这么一来,瞎子倒也没有念想,有米食米,无米梦米,闲时拉曲,忙得,自然也是拉曲。
瞎子有把二胡,乌木的,看上去有些旧了,胡身却油亮,看得出他很爱惜它。瞎子拉的曲子不少,那时候还未知事,对乐理知识又不是很懂,听儿歌的年龄,说不上这些曲子的名,倒是把瞎子总拉那首曲子的旋律记上了。
有时候,雨天,洞一边儿,檐雨滴落,另一边儿,也显得清冷。不过来这城洞里避雨的人,好歹有了几个,瞎子就这么拉,拉着这个曲目,二胡声沙哑得低沉,跟着这些个调子,转啊转,起起落落,心里堵得慌。有时候,他会抬头望,望望古城洞顶,望望高楼,看看旧瓦,那一刻仿佛墨镜后面是一双洞察一切的灵目,然而那根一头磨损严重的导盲杆又暗示着瞎子是瞎子的事实。再说驻足的人,倒也有了些许感伤,有时候应着景,忆了情,也许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触了心,眼神茫然起来。这些时候,瞎子面前平铺的报纸上往往会多几个钢镚。紧接着雨停了,人群也都散了,尘世还是尘土飞扬的尘世。
后来,老屋一片渐渐都拆了,为了应前边的一派繁景,建成了一片广场,城洞还作为古迹保留着,只是里面多了卖冰淇淋,肉串,瓜果蔬花的,唯独不见瞎子的踪影。瞎子带着他的二胡离开了,多年后偶然看到电视剧上的一个桥段,才恍然,这首曲子原来叫《二泉映月》。
再次有《二泉映月》的触动是在村里的白事上,村里一位老干部去世了,他家里人花了大价钱请了哭灵班子,艳红的颊妆,惨白的面妆,加之花绿的戏服,敲锣打鼓,水袖四扬,哭天抢地,一曲《梁祝》让村里人迅速围成了一个圈,披麻戴孝,白衣素花,子孙按辈跪在地上磕头,上路是铺天盖地的纸花,行步是不尽的泪啼。戴孝的队去了归,折腾到午间,大开宴席,人们仿佛忘了这是场白事,倒像这是一个能见上一面寻觅出来的缘由,说说笑笑,忆往事,量现事,邀客事。
另一边,哭灵的器乐队得了歇息的时间,都上屋里头寻茶喝去了。只是那拉二胡者却兀自拉起了曲子,和刚才的哭灵不同,褪去了华丽戏服,似悲实闹的曲调,老者的《二泉映月》显得有些苍凉,在小闹杂声的海洋中沉浮不定。偶有食客飘来两眼,顷刻又折回。这家的老人家,今日的主角,我想若是在世,怕最为满意的是这首不经意的曲子吧。生前无人问津,儿女奔忙,逝后齐聚一堂,连着十多年不走动的亲戚都能够出动,我想这样的炎凉之比都埋在了二胡调子里,拉出的低鸣是老人家心里的凉意。
最后对于《二泉映月》的印象,是外祖父那儿的。舅舅苏州归来给老爷子捎带了把二胡,不知怎么的老爷子就给迷上了。“家有胡琴闲时调,月下小酌醉迷离”,外祖父的样子倒确实是这么个调。晚间饭后,拉曲,小酌。只是曲是不成整的曲,外祖母总说他的调是时而拐到隔村姥姥家的,确实,这这所谓的《二泉映月》是成调一会儿,不成调一会儿,不知是醉了,还是偏是要添上点什么。
曲子叫《二泉映月》是外祖父自己说的,不说怕是没人能猜出。我问外祖父,这调寻常听的有些出入,确定叫《二泉映月》。外祖父说,你往咱家的井里看看,是不是有着月亮,老话说井水泉脉汲,平日里这院子,只有我和你外祖母,所谓二者相坐泉景旁,泉景独映皎月光,我再随着性子拉上那么一曲,取名也叫《二泉映月》不成吗?我顿时哭笑不得“成,成,成,在理,在理”。老爷子总有着这生拉硬拽的本事。本是一极悲的曲,在外祖父的手下,转上几个调,琴弓舞动,拉出的竟然有了些许欢快感,我当时还在想,改了原曲,若是这阿炳听了,会不会生气呀。
几年后,外祖父母找了远地看场子的活儿,这把二胡没能带走。再后来,蟒蛇琴皮也裂了,琴筒也脱胶了,琴弓蛀了,被鼠啃成了三两段的琴身,整个没了昔日的光彩,染尘黯淡了,也就弃在柴堆角儿了。即使后来在那处买了新二胡,拉出来的曲子也不再是当年的《二泉映月》,仿佛没了味道,索性,外祖父也就罢手不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