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江湖里再没了你的消息。
不二山庄早已无昔日繁华。
偶尔往来的故人，瞧见此番情景，无不惊叹于世事难料。
（一）
我叫大鱼，生于蛮荒之地，爱听戏多过行侠仗义。
我师傅一直告诫我，行走江湖两大忌，女儿身、管闲事。倘若两件事同时发生，便是个天大的麻烦。
离开师傅后，我就很少拔剑。一是不想惹麻烦结仇家，二是还没有遇上值得我拔剑的对手。
那一年，西北大旱。皇上颁下诏书举国赈灾，各地官员纷纷响应。盗贼趁机作乱，抢去不少赈灾的银两。
见状，
不二山庄发出江湖令联络各路英雄，组成护卫队沿途守护赈灾银两。
行走江湖多年，看过不少纷争。人心难测，江湖险恶，各种恩将仇报屡见不鲜。我历来克制，路见不平袖手旁观，不到万不得已誓不出手。故而江湖人称冷面。
出于所谓正义，我也加入了护卫队。
护卫队的首领是不二山庄的少庄主欧阳枫。
听说此人，年少成名，不仅才华出众、貌胜潘安，武功更是卓绝。一套不二剑法练的出神入化。放眼武林，几无对手。
欧阳枫为人谦逊、行侠仗义，深受江湖各大门派的敬重。欧阳老庄主也是声名在外，父子二人几次推辞盟主之位，但江湖每临大事必挺身而出。
故而，不二山庄成了正道人士的聚集地。地位之崇，几无匹敌。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见到了欧阳枫。八尺男儿，一身正气。不仅比我想象中的年轻，更比我想象的英俊。见到他的第一面，我承认我动心了。
可师傅说，行走江湖对男人心动，就是一个找死的信号。天下男人，数负心汉居多。越是貌美越是优秀，就越容易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很快打消了此念，心里仅剩一件事，那就是与欧阳枫过招。
我虽为女儿之身，从小追随师傅习武，对剑法的痴迷并不亚于任何男子。
天下第一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却是一件值得期待的大事。
（二）
那次的护卫任务很成功，路上虽也遇上两拔盗匪，但击退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同为江湖中人，彼此的手段、看家本领只要稍作打听，绝非难事。所谓知己知彼百胜不殆，何况这些盗匪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面对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基本毫无招架之力。
倒是有一个叫李虎的匪首，耍得一手好刀，在乱斗之中重伤不少弟兄。最后欧阳枫出手，方将其挫跑。
以前就听闻欧阳枫的不二剑法舞的出神入化。但我从不信传言，只信自己亲眼所见。江湖太大，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一经传开都能被无限放大。
在江湖里，制造一点谣言轻而易举，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就没有人愿意去核实其真伪。
这就是为何江湖里会有那么多的沽名钓誉之辈。
这是我第一次见欧阳枫出手，从马背之上轻轻一跃当即幻化出一式凌空斩，剑气之强速度之快，令在场所有人张目结舌。李虎手中的刀也被震出数里开外，狼狈逃窜。
欧阳枫并没有让护卫队赶尽杀绝。
说诸恶横行必有缘由，杀戮并不能止戈一切，教化方为除恶之根本。
仁者无敌。
完成护卫任务之后，我找过欧阳枫两次，想与之过招，均被其拒绝。
理由有二，不与自己人互撕；不与女人动武。
我很惊讶，行走江湖多年还未曾有人发现我的女儿身，唯独他一眼道破了我内心的秘密。
还将我视为自己人。
始料未及。
自那之后，我在西门客栈住下。
西门客栈与不二山庄紧密相连。
客栈的掌柜也是江湖中人，专替人收集秘密打探消息。外号百晓生。
虽然收费昂贵，但消息来源却极其精准。数十年来，无一差评。
江湖之中，最讲究一个信字。所谓无信而不立，商人虽地位卑微，却极重信誉。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不二山庄只要稍有动静，掌柜即派人前来通知。
因为长租的缘故，掌柜给我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下山多年，我依然保持着山里早起练剑的习惯，一练就是一天。
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欧阳枫的那一招凌空斩。无论是从力道、速度，都显得无可挑剔。唯一的化解方法，就是让他慢下来。只有慢下来才能寻找其破绽。
与高手过招，想让其慢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比他强、第二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剑术是否在他之上，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我每天勤加练剑，纵然不能赢他，也不能轻易丢了性命让人笑话。
（三）
这天早上，掌柜突然前来敲门，说有重要消息当面相告。
我来不及洗刷，忙打开房门。
掌柜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一进门就直入主题。
“刚接到消息，边关告急朝廷八百里加急连夜发下布告，号召江湖义士共御外敌。”
“欧阳枫已准备带领不二山庄所有壮丁尽数响应，并联合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四大掌门一同前往。”
“倘若你想与其一较高低，今晚便是一个机会。”
言毕，掌柜退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全是掌柜的消息。瞬间有点拿捏不定，可不管怎么样先行试试，难得的机会，这次错过又不知将等到何时。
夜幕降临后，我迫不及待的施展轻功跃上阁楼。侍机观察欧阳枫所在之处。
这时一道黑影掠过，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后已多出了一个人。
“谁？”
我略带警惕的脱出一句，并准备拔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对方语气笃定，貌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来人正是欧阳枫，只是奇怪他为何会料定我今晚前来，难道……。
“原来是少庄主，失敬失敬！”
“夜闯贵庄实属失礼，但少庄主料定在下今晚前来此话何意？”心中疑虑一并脱出。
“皇上连夜下达的布告以及我准备响应的消息，是我示意家奴泄露给百晓生的。”
“他是个重信义的商人，这么大的消息想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一脸悚然，他怎么知道我住西门客栈？还那么确定掌柜一定会向我传递消息？
“上次护卫任务完成之后，参与护卫的义士都得了朝廷相应的恩赐。唯独你冷面大鱼，不在封赐之列。我私下派出人手，四处打听你的下落。直到两年前才得知你一直深居西门客栈，与我之间相隔不过数十米。”
“自那之后，我经常于阁楼之上看你练剑。开始以为你只是醉心武学，后来发现山庄周边常有西门掌柜的人前来“光顾”，料定与我比武一事你尚未死心。”
“所以今晚方出下策引你前来。”
我虽表面平静如水，内心早已动荡不安。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阁楼上看我练剑。
那我岂不更无胜算？
“如此说来，少庄主愿赐教一二？”
“同为习武之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就眼下的情形，并不是比武的好时候。今晚引你前来，是想邀你加入我们护卫大军，共御外敌。不知你意下如何？”
原来，他并不是为了跟我比武。在他心里，护一方平安永远是头等大事。
屹立良久，方回过头来。
“我散漫惯了，受不得军中种种约束。更何况有少庄主与四大掌门坐镇，诸事可定。”
“我见过你的大鱼剑法，尤其是你的那一式大鱼有梦，气势如虹大有横扫千军之势。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驱逐外敌指日可待。”
“少庄主太抬举在下了，我不过一介女流，并不想陷入纷争之中，更何况现在朝堂之上党争甚重、朝纲不稳并非你我之力所能扭转。”
欧阳枫望着我，神情之间略带无奈。
“如此也罢，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之事。党争由来已久，确实并非你我之力所能改变。但百姓是无辜的，倘若尽我之力，能护一方平安，足以。”
那一晚，在阁楼之上我们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拔剑。
第二天，欧阳枫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往前线。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居然开始莫名的伤感。此去生死难料，再见又不知何年。
（四）
没多久，我也离开了西门客栈，
一个人带着剑，从南到北走遍了大半个中原，大鱼剑法日益精湛。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挑战各派的用剑高手。
每个败于我剑下的人，我都会给他留一个鱼字。
如此下去，等欧阳枫回来，我便有足够的底气邀其一战。
可事与愿违，
边关突然传来消息。
不二山庄少庄主叛变。
皇帝大怒，欧阳家满门抄斩。
一夜之间，不二山庄从神坛跌至地狱，无人敢过问更无人敢翻案。
就连欧阳枫三字都成为朝廷禁忌。
只是我始终不相信他会叛变。一个满腔热血、常以百姓安危为已任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的子民？
纵然临时驻于敌营，那必是缓兵之计。
后来，手上带鱼字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大鱼有梦，终于也练得出神入化。江湖之中，已鲜有对手。每天上门挑战的人越来越多。
我开始有点明白欧阳枫，人处于高处总是无奈且孤独的。
（五）
江湖里面，永远不乏故事。就恰似拜师时，师傅就告诉我，天下第一下台，天下第二就会上位。
名次与剑法是成反比的，位置越高，心里的顾忌就会越多。人一犹豫，出剑就不再干净利落。
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就在这一念之间。
后来我也成立了大鱼门，门徒千万，风头一时无二。
像极了当年的不二山庄，只是再没人想起。
其实忘记一件东西，远比记住一个人容易。
我一直没忘记，
是因为我与他之间，还有一场未完的对决。
我想知道我能不能赢他。
我也想知道，
在他心里有没有一点关于我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