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楼房”很快竖了起来,忙碌的人们搬进了“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录音机”、“自行车”,还有几十只大小各异的箱子,四周聚起了许多看热闹的,对面三楼上也热闹起来,看着一对对或白发或青丝的夫妇依次排着队朝那幢楼房下拜。蓦地里,有炮仗响起,便有人朝着那幢楼房点起火来。
火很旺,极快地剥起纸糊的墙壁,燎过纸糊的电视机,冲破纸糊的楼顶,有白发妇人旁若无人的哀嚎,在皱巴巴的脸上撸着眼泪鼻涕,小孩子围着着火的楼房蹦跳嬉闹,几个中年人用竹竿支直那些芦棒组成的“楼房”支架,好让那房子不致一下倒翻,年轻人则朝着天空,看着纸灰如大群悚然惊起的黑鸟飞向高空,又顺着风极自由的翻舞而去。
三十年前马二很穷,他的大儿子当兵,临行前,当着众人的面对马二说:“在你手里我从来也没吃过一顿饱饭。”立时有人过来斥责马也飞,有人劝解被儿子出了洋相火冒三丈的马二,更多人想笑却没敢笑出来。后来这句“名言”便传开了,只是在暗暗笑过稍稍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发现,这句话本身是要让人哭的。
四年后马也飞回来了,马家还是那样穷,以至谈了几个女的多吹了,快30了还讨不到老婆。也飞发狠心要去做插门女婿,马二就靠也飞这个儿子续马家的香火,对儿子说:你去做上门女婿,我就死给你看!也飞最后还是做了上门女婿,马二也真的喝了农药。
近两年马也云做羊毛生意挣了不少,钱多了,便时时想起没钱时的父亲,于是经人介绍,抽个空租了部桑塔纳到邻乡的顾仙人处“关亡”,据说她可以让你死去的亲人的灵魂附在她身上。马二爷的“灵魂”借顾仙人的口说出了另一个世界的苦处,把马也云弄的泪如泉涌,心如手揪。马二爷说他一直缺钱用,整天凄凄惨惨,受冻挨饿……也云很后悔怎么没早来这儿,更深深的自责自己太负情,按仙人的指点,回到家便与也飞商量着办个道场。
马也飞靠开饭店造起了三层楼房,外面全部用塑钢装潢,就连门前的“步步高”台阶也是大理石的。说真的,现在办个道场数千块钱,加上四十桌酒菜,开支不小,却产生不了“经济效益”。富有经济头脑的也飞不大情愿,可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句话,便应承了下来。
锣声渐紧,鼓声骤急,开始的时候,那九名道士手执朝板,在房中间互相交叉缠绕着,看似是团团“乱”转,却明明有着某些规律,之后圈子渐渐散大直至场外那只用绣着仙鹤红日的布幔蒙着的台案,案上供着十宫大王的牌位,房中的布幔上则绣着十八层地狱与牛头马面小鬼无常,还有十宫君王,无意间增添些阴森出来。原来那九个道士穿红、黄、绿、蓝道袍各两个,以戴皇冠、穿猩红道袍的道士为中心,按九宫八卦方位变化着步伐。这时鼓声更急,催人心跳,那些穿解放跑鞋、保暖棉鞋、耐克运动鞋、皮鞋的几双脚搬动的愈加快起来,直让人头晕眼花,正是冬天,九个胖瘦不同高矮不一老少各异的道士却额上微汗。只见猩红道士快移小步缓举双手,道袍便张开来,如飘动的旗帜。忽然间锣鼓俱寂,代之似海螺发出的低沉怪声,那件生风的道袍垂下来,真个静如处子,缓缓打躬作揖。那些看做道场的这时个个脸上含笑,微微颔首,轻声说笑。这排场很容易让人想起从前,两三个老者轻轻说起也飞对老子说的“我从来也没吃过一顿饱饭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马二也算有福,这几皮箱的元宝够他用的了。也飞也云倒蛮有良心的……”
李家媳妇正看得起劲,十一岁的女儿来催着回家去,“难得看到做道场,李希,过来再看会儿。”“这是迷信,有什么好看,我去做作业了。”李希没听母亲的,转头就走,“噫……”李家媳妇想说什么,没能说出来,只嘀咕出了半句:“这孩子……”
道场很晚才散,就连道士中年过七旬的老伯也做了跳跃式的难度“表演”,博得了人们的大声喝彩,再后来,人们每每提起总是说,到底有钱不一样……
那晚也飞真的很累,躺到床上,就有了说不出的舒泰、安逸,不到三分钟,他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