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判官的庄严宣誓只遵守了大概一周,我就恬不知耻地敲碎了那可恶的枷锁,重新获得了意识的自由。我承认我意志不坚定,信仰不牢靠。如果在战争革命年代,我墙头草的性格不知道背叛出卖了组织多少回,只要把那些严刑拷打的工具让我看一下,我就会把有的没有的知道的不知道的招个底朝天。美人计在我身上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根本到不了对付盖世英雄的那一关。能艰难地遵守誓言的那一周,还是因为我请年假回老家看望父母。期间,与三五旧时的狐朋狗友的胡吃海塞狂浪的快感侥幸地掩盖了对你的幻想。
渐渐地,我与你的关系就越走越近。公司开会,我们挨着坐,我内心欢喜又如坐针毡,你风平浪静稳坐钓鱼台。公司聚餐,我们挨着坐,我惶惶然环顾左右,你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公司出游,你让我替你背包,我跟着你,我是你的专职摄影师,我是你的小跟班。我荡漾在春风里,我沐浴在阳光下,我活在想象的温柔乡里羽化成仙。
我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很多次,如何对你说那句话。我是编剧,是导演,是演员,是观众。我对剧本已经洞若观火,我对台词已经滚瓜烂熟,我对表演已经胸有成竹。大幕即将开启,我要对你说那句万人瞩目激动人心的话。
我看过很多周易八卦的书,肤浅地知道一些东西。我挑了个黄道吉日——公司周例会。我挑了个顺风顺水的座位——会议室最后一排。我提前到会议室,刻意在最后一排放了两张椅子,它们是我表演的道具。我坐一张椅子,把随身背着的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我静悄悄地等待着你的到来。我一看到你就招呼你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你嘴角上扬杏眼含情,你满意地坐在那张我为你占的椅子上,你不知道那是道具或者圈套。有关人员陆续上台讲着什么。我心紧绷着,脑袋里重复着排练了多遍的表演。我的嗓子有点干,手心里攥着汗,话涌到嘴边又不情愿地咽了回去,反复几次,眼看会议就要结束。我必须趁着会议结束之前完成我的独角戏,我不需要多余的观众,只需要你,刘艳。我咬了咬后牙,腮帮子肌肉跳动着。我鼓足了天荒地老的勇气,嘴巴向你耳朵侧了下,低声但咬字准确地说:
“哎”
你耳朵凑向了我的嘴巴。
“我觉得,你是公司里最漂亮的!”我颤抖的嘴唇拼尽全力吐出了心中的台词。
我没有看你的眼神,我假装自然地看着讲台上讲的津津有味的那位同事,看着台下心不在焉的听众,我把紧张表情掩饰到十万倍的显微镜都发现不了的地步。我的心以一分钟200次的频次通通的跳着,等待着你的回应——赞许,默认,不屑一顾,嘲笑,甚至是谩骂。
我正眼看着前方,脑袋轻微左右晃下,最后很自然地看着你的脸。对这猝不及防的盛赞,你宛然一笑,有些红晕飞上了你的两腮。你没有说话,也伪装了那一刻除了得体的笑之外所有的神情和内心感受。你的笑是对我的话的默许还是赞赏,是嘲笑还是讥讽?我揣摩思量着。我认为那笑是真诚的,我看到了你内心的欢喜。这不代表你的轻浮与随意。我紧张的心跳动的速度慢慢恢复了正常。我的独角戏算是成功上演了,评个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之短片奖应该没问题了。
千百年来赞赏美女的诗词歌赋字句可以堆叠成山。人们一如既往地慷慨大方地给予美女们赞美之词。我不会吝啬对你的美的欣赏与赞美。我们公司也有丑的不忍直视的女同事。钱钟书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这话说的血淋淋,让人印象深刻又大彻大悟。美丑多半来自天生,人们基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纵然整容行业如火如荼的兴旺发展,但外表的美终究要配上一颗内在美丽的心。我断定你的心与你的外表一样美。
我赞美女人漂亮的次数不少,大多都流于表面近似敷衍,或是处于礼貌礼仪,或是本就嬉笑打闹,或是违心恭维奉承,而说者与听者都是心照不宣。只要用词得当,无论丑人美人,听到别人说她美,内心都是开心的,只不过开心的程度不同。我是真诚地虔诚的认为你美,说出你美,不夹带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与粉饰造作。
自我可以获奖的表演以后,我们的关系没有出现一点异样,这种关系像完美咬合在一起的一双齿轮一样圆滑顺畅地转动着推进着。我感觉你离我更近了些,不是身体而是心里。只要在公司里,在你身旁的永远有我。甚至下班后,逛街都要喊上我。我的心理压力陡增,我仅仅平淡如水地赞美了你一句就带来了这等压力,是福是祸呢?
我承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从同事们眼光里射出来的子弹,那些隐秘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弹壳里填满了羡慕嫉妒恨。我承受着你的热情四溢,承受着他们的腥风血雨,承受着听不见的流言蜚语。你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笑容灿烂。你感知不到外面的狂风暴雨吗?还是你就是天生的演员?或者你要与我一起登上奥斯卡颁奖晚会的舞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进行了激烈的残酷的理性的思想斗争后,郑重决定离你远些。不但可以明哲保身,还能抵挡蜚短流长。你依然我行我素,我却退避三舍。我对你视而不见,我对你爱理不理,我对你轻言慢语。你对我起了狐疑,你蹙起委屈的眉头,问我:“黄成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轻描淡写的撂下这生硬的话给你,拂袖而去。
我不是浪荡公子,你不是深闺怨妇。虽然我忘了对道德判官的信誓旦旦的宣誓,但无形的道德缰绳藕断丝连地套在我脆弱的脖子上,紧勒的我呼吸困难。我不能由着意识信马由缰。
“成亮,开完会后到薛总办公室,他找你有事。”公司前台宋小丽冷冷地抛给我一句话,扭动着那肥大性感的屁股转身走了。那屁股似乎幸灾乐祸的说:“哼哼,这下可够你喝一壶的。”
“哦。”我愣了一秒钟回应道。
薛总找我干什么呢?难道要匡扶正义,为民除害?还是为他除害?
我脸色苍白,但心里没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