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在电脑屏幕上打出这第一个字,序,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小野心,小野心孤单单一个字,却占据了屏幕的第一行和宽阔的页边距,一眼看上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在说序,我没说我。我是谁,我是谁不重要,我想写的这个人才重要,但这个人如果不把他写出来他也没那么重要,他在他的圈子里从来不那么重要,他不重要不是他自己悟到的,是圈子悟到的。

我想讲的这个人有很多名字,有人叫他小六,有人叫他六爷,有人叫他六哥,有人叫他六六,也有人叫他没六。他不喜欢六这个数字,准确的说他根本不喜欢数字。他的数学从来没及过格,后来工作了让他管投资,领导要求他把所有资金记在脑子里,他瞬间想到离职。

后来上了高中阴差阳错被排进了队伍,被放在五后面七前面,他被选择了六,这么一路叫过来,他的本名越来越不被别人记得,但说到王小六,认识他的人却都记得。

王小六有什么好说的?王小六的确没什么可说的,根据二、八定律,他肯定被分到八里,而且是标准的八,一样小升初,初中早恋,初升高,高中早恋,学校里老师教科学,一毕业什么都忘了,学校里姑娘教人生,受益至今。然后就工作啊,朝九晚五,然后就结婚啊,生儿育女。现在只到养儿,没到育女,要是育了女就是标准的完美的人生赢家。

但在平淡的“八”里,有那么一段时间王小六做了些事,一些像“序”一样格格不入的事,因为这件格格不入的事太短,短到要是不趁热乎记下来,说不定哪天就忘了,变成了几年后的想当年,于是我想趁王小六还没忘,至少没全忘的时候帮他记下来,说不定之后可以给他儿看,给他女看,最重要的是王小六哪天走不动道撒不出尿,排队进火葬场的时候要是火候不够,可以少几本书助燃。

我想记下来的事太短,短到不到一年,准确的说只有八个月。但这故事里的人太多,多到我记不全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人说过的话和所有人犯过的傻。我尽力记,替王小六记。

故事要从2015年年初说起,准确的说应该是2014年年底,但要是究其源头,应该是2013年的某一天。2013年年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王小六结婚,2013年年底发生了一件小事,王小六走进了一家叫莎翁的咖啡馆。

这个故事离不开咖啡馆,至少前半部分离不开咖啡馆。但莎翁不是8个月的故事开始的地方,而是王小六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争取快快的说,我要提醒自己这只是篇序,我的目的是讲故事不是讲序。

咖啡馆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喝到很多味道不同的咖啡、遇到很多性格不同的人,但就算咖啡味道再多也多不过人有味道,于是为了味道,我常去莎翁遇人。人多热闹,天天在一起就变成了你的故事里捎带这我,我的朋友圈全都是你。王小六当初在莎翁有点人缘,朋友遇着见面叫声六爷,感觉在通往装逼的文艺道路上拐弯儿去隔壁喝了口大碗茶,等朋友开始讨论“这款肯尼亚的香气里坚果味突出,盖住了橘子皮的甜涩”,这才又回到装逼的正轨上。

王小六很少发朋友圈,因为以前圈子太小,大家都知道他在干什么,朋友圈成了摆设。但在莎翁的那段时间王小六的朋友圈很丰富,他发了很多照片,写了很多文字,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或者自己属于的小角落,“小爷有一个和你们不一样的圈子,小爷这圈子芳香四溢,小爷这圈子不矫情不计较不功利,小爷这圈子高级!”

于是慢慢的王小六单位的同事见面就问“哟,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啊!”

擦,肤浅!

于是慢慢的王小六身边的朋友见面就问“哟,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啊!”

擦,庸俗!

于是慢慢的王小六好久不见的朋友打招呼就问“哟,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啊!”

擦,势利!

于是,一个叫姜维的,快有10年不联系的朋友真的在问: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啊,抽空出来聊聊。

哦,好呀!

姜维是王小六的初中同学,真有其人,我不担心把这名字写出来需要经过他本人的同意,这名字叫的人太多。因为三国那个姜维太有名,以至于我怀疑他这个名是个艺名。

姜维很特别,至少在王小六的朋友圈里很特别,或者说至少看起来在他的圈子里很特别,不是因为他黑,王小六有次和他在芳草地逛街,他跑到绝地武士的旁边哭着喊着一定要合影,照片的效果就好像是商场里没有打光,我这么说芳草地肯定不高兴。

姜维是王小六的初中同学,初中同学现在还联系的真是不多了,就算偶尔碰到面在一起不怀旧的就更是少了。王小六和姜维在初中关系不算铁,不是那种勾肩搭背,下课一起约上厕所,放学一起泡网吧的铁,但有件事把他们拉得很近,或者说命运相连。这件事儿现在说出来还觉得挺刺激!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曾当面骂过他们的班主任,这事儿太有意思了。故事原委不讲了,也没什么可讲,无非是没写作业或者英语成绩低于平均水平一类的。他们在一周内先后被班主任请了家长,他们的家长在那一周内先后骂了那个老师,换句话说那个老师在一周内挨了两次家长的骂,如果按照这个节奏,她应该变得温顺而谨小慎微,或者被校长警告然后换个班教英语。然而只有那两年,只有那一周,只有他们那个班,只有那两双父母和他们两个同学和这个班出任吵架顶嘴。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老师把王小六和姜维从眼睛里删除了,她没有再叫过他们回答过任何问题,没有再请过他们任何一个的家长,没有过问过他们的任何病情,甚至没有批评过他们,并曾对全班扬言:我要是再管你们,我就不是人!但老师终究是老师,有她天然的气场和浮夸的权威。王小六初中最后一次听到那个老师和他说话是她看到王小六英语模拟考试考得不错,发卷子点到他的名字的时说:再接再厉啊。王小六欢快的跑过去,很想告诉她:傻逼,这和你没他妈半毛钱关系。

近十年过去,王小六和姜维坐在一起没怀旧,有点惺惺相惜的默契。那天王小六把他约到他家附近吃烤肉,姜维背着双肩背,头发像是打过东西,浅色衬衫外套着深色V领毛衣,和十年前只穿校服的他比起来,王小六不记得他穿校服的样子了,至少让觉得他很职业。

坐下没聊几句,王小六问他:你最近在做什么?王小六问这个问题没任何期待,仅仅是寒暄,寒暄的用法太多了,现在的人不听回答就可以和别人愉快的聊很久。比如:你有女朋友了吗?现在收入怎么样?工作顺利吗?想没想过跳槽?你看没看过刚刚上的那个电影?这附近有家密室不错要不要周末去看看?再比如:你最近在做什么?

姜维说他前两年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公司,做印刷,用复古纸张做怀旧书籍,没挣大钱,但至少保持盈利。这个回答让王小六多少有些吃惊。姜维说他的工厂开在河南(河北?),以前经常往那里跑,现在每周末去看看。他和王小六细数各种纸张的尺寸、板式、开张,做旧的工艺,他说现在用这种纸印佛经最挣钱。

他说:你有没有上淘宝搜过佛经?没有?那你现在搜搜。

王小六拿出手机。

他说:你看见了吧,每本一分钱,都写着结善缘,得善果。你以为这些书不要成本?当然要,但就是有很多信佛的人花大把的钱印这些经书,然后在网上卖给有缘人。人家也不是多有钱,也没想靠这个挣钱,但人家就是信这个。你看着一个老太太拿着大把零散的现金走进来说想印一万本金刚经,希望传播佛法,普度众生。老太太天然带磁场,你看着她就像看见了佛本人。人家这叫什么?这叫信仰!这样的老太太不少,生意不愁没得做。

不等我问,他接着说:当然了,印这种佛经也不挣钱,做旧的国画最挣钱。现在市场上哪有那么多年代久远的国画啊,都是做旧。做旧就得用做旧的纸,我们这里就出这种纸。因为这个我还特意去找了很多美院的教授。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这些教授的作品。

他说:你别看这些人是美院的教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但人家也得生存,有活儿就接。他们也挣不了几个钱,你想啊,他身边都是艺术家,文人相轻,入不了各自的眼。他一幅画吭哧吭哧画半个月,然后交给专门卖画、有路子懂市场的经纪人,人家转身买几十万,到这画家手里的也就几万块钱。

王小六睁大眼睛。

他说:这也很正常,术业有专攻,经纪人在外面跑市场、做画展、搞拍卖,人家嗅觉灵敏,有把梳子卖给秃子的本事。

王小六马上在大脑里检索出前段时间在收音机里连续几天听关于苏富比拍卖和艺术品收藏的事,马上接过来说:其实艺术品市场我也知道一些。

王小六说:前段时间香港苏富比拍卖曾梵志的《最后的晚餐》,被外国神秘买家拍得,卖了1.9个亿,你听说了吗?

姜维摇头,王小六心头暗喜。接着说:说是创造了中国本土艺术作品拍卖的记录,他的其他作品也因此水涨船高,纷纷挤进千万元作品集。但有媒体说有外国机构借此洗钱,我觉得那是无稽之谈,1.9亿人民币也不过是3千万美元,人家梵高一幅画卖几个亿美元,人家也没说洗钱的事儿啊。

王小六复述完收音机里新闻,觉得这局算打平了。

姜维接着说:那可不,我前段时间准备和一个医药大学的副教授做一款治痛经的茶叶包,他出配方我销售。我在淘宝认识一个人,专门做销售的。杭州人,比咱都小,90后,他没怎么上过学,算是最早做淘宝的那批人,现在那批人都发了!他在淘宝什么都卖,他自己就有好几十个品牌,但只做淘宝。他现在挣得没以前多了,但一年也有个5000多万的纯利。这哥们儿就收藏画,他自己有一个仓库,把杭州的年轻一代画家的作品都买下来,现在这些人的画不值钱,但之后万一哪天谁成名了,一幅画就能把他前面所有在画上花的钱都收回来。我上个月刚从杭州回来,他还送了我几幅。

王小六问他:你不是做印刷吗?怎么又做痛经茶了?

姜维说:哎,印刷厂那边和合伙人意见不统一,本来做了一年挣了些钱,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扩大再生产,而合伙人偏偏说要买房,人家是大股东,不听我的意见,让他买房去吧,我现在也就偶尔过去看看,不怎么参与管理了。这不正好有一个朋友是中医药大学的嘛,朋友的父亲是老中医,专门针对痛经的女性有配方,而且疗效甚好。我测算过,他要的那些药材没几个钱,一包也就2毛钱,我再给他配一个可食用的茶包。不是像诺顿红茶那种,一根绳儿一边是纸片一边用订书钉固定,这要是外国人看见了连和都不敢喝,怎么可能接受一杯茶里有订书钉!我特意查了些资料,现在最好的茶包是日本做的,用玉米做原料,又结实又透气,空隙均匀还不会出渣滓。我买了一些茶包去密云、怀柔的一些工厂问过国内能不能做,说没问题,就是成本有些高,一个茶包成本要3毛钱,他们可以租给我一条生产线。我觉得我一包成本5毛钱,刨去包装、设计和运输成本,一包卖2块应该有的挣。这种痛经茶申请医药的许可证几乎不可能,但可以申请保健品的证,然后放在药店去卖。现在药店的模式是这样,你先将货给到总经销商,可能是省市一级的,我准备第一站先去山东,总经销商再将货分发到二级经销商,可能是区县一级的,这样一扩散,货品就分分钟到达了所有药店,然后总经销商根据卖出去多少和你分成。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又吃不坏人,而且真心有效啊,这对很多女生极有吸引力。

王小六语迟了,他没什么储备可以接上他的话,只能说:我妈现在在山东工作,说不定能帮上你点忙。

他说:我上次去杭州见那个小孩,让我开了眼了,人家那才是做营销,这种走经销商的手段太传统,来钱又少又慢。他们不这么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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