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冬过后,这个家里迎来了春天,不仅是季节,也是因为一件喜事—他们的小儿子回来了,在离家数十载之后,在家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后,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长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受过风霜雕刻的成熟,他已不再年幼,父母也已老去,兄弟姐妹也已各自成家,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小五,也比他们略小那么一点点。
回家时带来了一身风霜,满脸疲惫,父母为小五铺好了床,床似乎太高了,床边搁着一个鞋架,鞋架上摆了一双破了洞大号解放牌布鞋,那是支持他走过漫长路程的鞋子啊,尽管又脏又臭,可他似乎从未觉得不妥,这么多年在外的动荡漂泊的日子,在枪林弹雨中夺过,在寒天冻地里晕倒过,要说除了家人还有让他放不下的人,那就是他的阿秋。
阿秋,人如其名,温婉勤劳。
还记得那年:“小五哥我长大后嫁给你好不?”
阿秋害羞的面容在眼前若隐若现。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不知道阿秋还好吗?她肯定嫁人了,有孩子了吗?孩子肯定也想阿秋一样可爱......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床下的解放牌布鞋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洗尽一路的风霜和疲劳。
一大早就听到屋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老王,听说你家五子回来啦,我家狗二当年是和小五一起参军的,怎么现在还没个消息,我问问小五!”一个大嗓门的妇女激动地说道。
“这个我等小五醒来帮你问问,昨天半夜回来的,人都累得不行了,现在还在睡呢 ...... ”再往后声音越来越小,再到耳边似乎成了蚊子的嗡嗡声,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再次醒来已快到饭点,闻到了家里锅里飘来的饭菜香味,“咕咕.......”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过了一阵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到家了,床上是温暖干净的被褥,院子里的阵阵鸡叫,父亲坐在门槛上抽水烟时的呼噜呼噜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久违的家,他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吃饭时,父母不时地询问他在外面的生活,说到同村的狗二和李三时,他沉默了,李三在他们第一次作战时就已失散,而狗二,在他眼前被炸的灰都不剩,目前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这顿饭吃的越来越沉默,父母眼中的心疼,他的懊悔与自责,让本该开心的气氛变得沉默了。
再怎么悲伤日子还是要继续的,这不,第二日媒婆就上门了,这是同村的张媒婆,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褂子,喜庆的样子也不禁让人感觉到了这平淡如水的日子里的一丝丝欢乐。
“你这小五,可终于回来了,你可让阿秋好等啊,熬成了大姑娘,还是要坚持下去,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真情啊。”张婆婆一开口就已经让他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的阿秋,那个可爱朴实的傻姑娘真的在一直等他,万一他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无尽的黑夜里,死在了敌军的轰炸中......他不敢想,他的傻姑娘要怎么办 。
“阿秋,幸好我回来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婚期定在了夏天,他本想定在秋天好好准备一番,可是他们都等不起了,错过了那些年,以后的日子也不想再白白浪费。
婚前他带阿秋到县城里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他看到那些太太们穿,觉得阿秋也一定会喜欢,到了买鞋的时候却起了争执。
阿秋坚持不买,说自己做的鞋子就已经够自己穿了,倒是应该给他买一双,他脚上的鞋已经很破旧了。他自己倒不觉得,他喜欢那双红色高跟鞋阿秋穿肯定好看,而且婚前给女方买鞋是天经地义,最后阿秋拗不过他的执着,买了那双红色高跟鞋。
临近婚礼日子慢慢繁忙起来,家里本就不是富裕人家,一番张罗下来也花费颇多,索性也无人介意,只是委屈阿秋了。
婚礼当天一大早就鸣锣敲鼓,亲朋好友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了一天,晚上,喜房红色的新被上一对交颈鸳鸯,床下一对干净的大号解放牌布鞋和一双红色高跟鞋,鞋子散落在寂静的夜里。
婚后不久的一个秋日,县长亲自上门拜访,因为是在战争中立过功的士兵,特此来给他寻了一个工作,工作的头天晚上,阿秋满心欢喜地打开了衣柜,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这是阿秋亲手做的,还有一双崭新的中号皮鞋,试了试皮鞋似乎买小了,但不铺鞋垫刚好,就这样穿着皮鞋过了整个秋季。
到了冬天,似乎又不太平,日本鬼子侵略进一步扩散,已经打到了中部。
那天早上天特别静,突然上空传来的阵阵轰鸣声惊醒了众人,人们惊慌逃窜,小五穿着皮鞋拉着阿秋一直奔跑,床下那只破旧脏臭的大号解放牌布鞋在战火中孤零零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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