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吻过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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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跨越千山万水,只为穿过你冷漠的外表去触碰冰山的火种。

狂风卷起暴雨前,我提着箱子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酒馆,灰色衬衣上错落分布着几滴溅开的雨滴,仿佛鲜血溅在胸口的样子,犹如阿尔勒竞技场曾经流淌过的血腥。干净不失氛围的酒馆位于慕尼黑巷子口,离我住的酒店不远,里面座无虚席,喧嚣的眼里仿佛都藏着各自的故事。

五年来,我穿梭于欧洲各地,试图寻找她存在的痕迹,可每次都晚了一步。慕尼黑展会几近收尾,时间和努力换来丰硕的成就,连眼角的淡纹也带着岁月的魅力,却抹不去心头翻腾的思绪。冰凉的威士忌流经喉咙,滴在干燥的心上,醉了更好,梦境深处带刺的花朵便会绽放。六年前的巴黎,同样冰凉的威士忌将我困在爱的柱子上,在芳香里滚了一夜,触感依旧停留在我的肌肤上,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忘不了她的味道。此时我再怎么无望地寻找,也不会有楚桑梓的影子,倘若哪天我乘坐的飞机坠毁,她会伤心吗?

一只纤细的指尖按住我端着的酒杯,是LYNE,假装愠怒地看向我。

“YAN,是在找我?公司下半年的生意都满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我的生意伙伴,她总是那么开朗,勇敢且直白。拿着绿卡的华裔,对付再难缠的客户也能八面玲珑。

“对了,此次展会GARDIEN公司的老总没来,据说病了......”我拂过一丝担忧,GARDIEN公司曾是BP公司的大客户,在我离开BP创业刚起步时给予我很大支持,如此大公司将生意给到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司实属罕见,于我而言是贵人。脑海浮现ALEX 那张儒雅睿智的面容,他极少出席各种会议,上次有幸见面,我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那把轮椅。如今……LYNE打听到此时他人在安纳西小镇养病,安纳西也是楚桑梓喜欢的地方,抽个时间我决定去探望他,顺便找找她的痕迹。

LYNE随即话锋一转,让我闭上眼睛,我何尝不知道她的执着。我不敢闭眼,因为脑海依旧还是楚桑梓的气息,我的肌肤只怀念她的味道,尽管面前的女子黑色紧身裙裹着玲珑的身段。

“乖,吻我。”她又来了,看着那目不转睛的美丽眼神和抬起的下巴,我笑了,爱人的勇气我都给了楚桑梓,我眼中的光曾因她而明亮,对LYNE的好我只能抱歉。

“对不起,我真没办法。”吧台的酒保应接不暇地忙碌着,视线却在酒馆四处徘徊,我看到他笑着瞥了我们一眼。

“与自己和解吧,YAN,她就那么值得你爱,五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五年,或许你们再次遇见,你觉得还会是当初的样子吗!人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或许她已经结婚,或许......”

我示意她别往下讲了,我是自由的,甚至承受痛苦的自由。曾经想过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倘若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我也要描摹出真实来。

某种程度上,我欣赏LYNE的勇敢,可如若违背内心将就的话,我早就遵从母亲的“旨意”成亲了。五年前的那次画展,我寻着她的痕迹偷偷去了。楚桑梓身侧已经多了个人,斯斯文文的男人和她年龄相仿,眼中满是她的影子,我清楚那种感觉。简短的采访中,她感激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他给她阳光,点亮生活......透过忧郁的眼神,我看出她已没了以往的锋利。男人嘴角的笑意令我生出嫉妒和酸楚,她口中的那个人不会是我。我将自己禁锢在那幅阿尔勒画的景色中,明黄颜色的笔触,楚桑梓勾勒出法国南部耀眼的阳光,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在灯光的阴影下蜷缩着,过往越甜的回忆越会让人泪流满面,却忽视了角落的深处一张炭笔素描,简单几笔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不羁轮廓,那阳光的样子毫不逊色阿尔勒的明亮,最下面印着一个淡红色的唇印。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似曾相似的雨天,甜得发狂的感觉在心底燃烧,心却依旧在煎熬。年复一年,我还是不能接纳她人的爱,歌德诗剧《浮士德》中的男主被魔鬼诱惑,而我只是在自我煎熬,上帝也无法让我忘怀她。

冰凉的酒水,模糊视线的雨水,仿佛正如巴黎那夜,她夺走我心的那刻。


我清楚地记得抱着衣服狼狈出门的窘态,宿醉未消,尚未退却的潮热证实一切的真实。滚回房间后,半隐着的窗帘和齐整的床铺散发着清冷。窗外雨稀稀拉拉,床头偌大的镜子里一览无遗地照出一个年轻人健硕的身材,脖颈处是绽放的草莓,嘴角是失神的傻笑。如此疯狂,醉了的她仿佛被魔鬼诱惑的芬芳,窗外晨曦正在晕开。

初到巴黎,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广场一处黄马甲游行也成了景色的部分。PV 展会如期举行,有意思的法国人。

我那时还是刚进BP公司的新人,楚桑梓是公司骨干,阴差阳错我随她一起出差。她一整天都在蹙眉看手机,似乎心情不好。展会刚结束,灰沉沉的天空不合时宜地开始飘雨,回去VILLA M酒店的路上,雨下大了。我们躲进那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她直奔吧台,手指轻敲台面,正细致地用干净白布擦拭酒杯的法国男孩微微一笑,片刻间,顶着颤巍巍的黄毛将加了冰块的酒杯推到我们面前。我故作老成地细细品尝着不常喝的威士忌,冰块降低了酒精的刺激,身侧楚桑梓已放下马尾披在黑色的小礼服上衣处,方形的领子露出她迷人的锁骨,发丝的淡淡香味若隐若现。她纤细的指尖优雅地穿过微卷的头发,香气在我鼻息间浮动。我后背微微出汗,在她触不及防的对视下身子一僵。

“怕我?”

我故作潇洒端起酒杯,虽然身子依旧僵着。醉酒曾经葬送了我的大学爱情,无论笔尖流淌出多少动人的诗句也没能换回。见我语无伦次,楚桑梓斜着杯口轻碰了下。

“开玩笑的,来,为了BP,CHEERS!”不知是否酒精的作用,略显疲态的她心情有所缓和,干净的面容竟多了些妩媚,全然没了办公室六亲不认的严肃。我转动着吧凳,掩饰着胸腔内此起彼伏的翻腾。清新裹上了浓烈芳香,带着温柔的尖锐,如同惊涛骇浪里上下起伏的小船,黎明前捕捉着东方的曙光。我避开她细长凤眼处的迷茫,长长的睫毛和湿润嘴唇此时都是诱惑,甚至连她眼角的细纹也添了魅力。

彦浠,你在想什么!

我努力控制住躁动不安,一饮而尽的冰凉缓和了热度,淡了此起彼伏的想法,却忽略了它的后劲。

一阵静默,她轻轻转动着晶莹剔透酒杯随后猛然灌了下去,极有腔调的模样令我怀疑她平时买醉的频率,我注意到她无名指没有戴婚戒。身侧侍者面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我觉得有义务制止她这种行为。

“SANDRA,你,你少喝几杯,明天还要去比利时拜访ICON公司。”她松弛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

“你在教训我!男人怎么都一个样!”这好似激起了她心中某个不能触碰的点。

“我?你一天都在看手机,如果有不开心的事, 可以说出来,当我是一垃圾桶,我听完就忘,呵呵。”她眼眸一眼不眨地盯着,我脊背不自觉地一挺。

“不开心,呵,有什么我楚桑梓不开心的......”她垂着头,认真地盯着酒杯里的渐渐缩小的圆润冰块。听着她口是心非的话,我抿了口酒,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很失败,你说,你说小彦,我不好吗?”

楚桑梓怎么会不好,在我眼里她是完美的,其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宿命便决定了。


年轻男孩,特别是有些帅气的对女孩有致命的吸引力。未见SANDRA之前,我就是那个在女孩面前游刃有余的人。直到相遇楚桑梓,那种轻松感便荡然无存。

入职BP公司的当日,一楼电梯门即将关上,她一身白色似一阵风般举着咖啡闪进电梯,贴着电梯门淡漠地站着最前面。挤在最后面的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电梯内的嘈杂瞬间停了,我不敢看却偏忍不住地想看她,有人随意一站便成了风景。阵阵咖啡的香气带着清淡的香水味飘来,我竟然咽了下口水,忽然我们四目相交,光洁的镜面中她妆容清淡,微卷的乌黑发辫高高束起,连那副黑框眼睛也是无比性感。自带光芒和锋芒的女子,我忙不迭避开视线。终于20楼到了,她收回视线走了出去,敞开的白色棉麻西服在我眼前有节奏的飘动,随即BP公司灰色的LOGO映入视线。

BP公司是一家法国时尚公司在中国的分公司,推销世上时髦面料同时也经营公司自创的品牌。百年的家族企业,这几年家族核心成员相继退休,如今是一群职业经理人的天下。投了几次简历去我才争取到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楚桑梓在BP是风光无限,被人高山仰止的那种。

暴雨依旧在下,门口的桌子边那对情侣脑袋凑得更近了,突然那个外国男孩拉着女子的手跪下,酒馆求婚我还是首次见到。矜持的女子似乎比男孩年长,我想到了楚桑梓,我曾经也用简单的戒指求过婚,她眼中的感动一闪而过,几乎稍纵即逝,她在退缩,世上那么多的姐弟恋,比如法国总统马克龙的妻子是他的老师。楚桑梓在害怕什么?如此甜蜜的笑容令我滋生伤感,仿佛在和痛苦拔河。

LYNE打破了沉默。

“你们曾经一个公司,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对你很好吧。”

“起初,我怕她,你信吗?现在想来,其实她是一直在教我......”

我想起巴黎一夜后去往比利时的路上。

楚桑梓推着行李始终走在我前面。巴黎街道上美女曼妙身影中,我眼里独独只有前面的身影,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昨夜旖旎的画面,魂不守舍地不时撞到忽然停下的她,虽然尴尬我却很享受如此近的接触,上下地铁站时拿过她行李时一触即分的微妙感觉。我想延续此前的感觉,可她还是那朵高冷之花,陡峭崖边的冰山雪莲,似乎从未被我午夜揽进怀中过。

火车上,彼此若无其事地谈论着明日和ICON公司会面的细节,过近的呼吸令我不时走神,文字倔强地不肯入脑。

“YAN,发什么愣,记得你是国际贸易专业,明天你记录会议所有细节,回国后晨会上汇报。”围在我视线四周的朦胧暧昧瞬间散了,她的淡漠和若无其事抹杀了我的想象。

彦浠,你别做梦了,以楚桑梓的条件如何都轮不到你。

“我,我行吗?”

“BP不养闲人,做不了你连试用期都没法过,知道吗,你的头MILAN是财务出生,况且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忽然品出了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耳根发烫,默默收回眼神。

她埋头整理PV展结束后的各类信息,我拉了拉帽檐,迅速打开平板研究资料。

回去公司后很多次,楚桑梓都会很犀利地指出我的问题,如今看来正因有她的指点,才有了如今的我,追上她的脚步却不知如何追上她的心。PV展后的几月间,我和楚桑梓几乎没了工作交集,梦醒后真的会连痕迹都被抹去,我怀疑她的记忆被人篡改过,只有腕上这块表提醒着不是。无数个灯火阑珊时,我忙着整理和准备会议的内容,她都会若无其事地晃过我身边,有意无意地飘过几句一针见血的不屑。

“系统只是数据,人是活的!”

“成本核算不是闭门造车,你了解市场吗!”

“SUPPLIER CHAIN你脑子里有吗?”

“零售价是放着看的吗!如何推算买价......”

“在看销售业绩!想来我的部门?死了这条心!”

......

那时的我只想追上她,哪怕一点。

“她很凶。”我嘴上虽抱怨,眼中的暖意却弥漫开来, LYNE嘴角带着苦笑。

“YAN,你的样子真让我嫉妒。”我收敛不住溢出来的笑意,歉意地举起酒杯。

“那你们还不是没能更进一步,她离开了BP?”我和楚桑梓的事情仿佛是无法触碰的禁忌,一碰,我和LYNE之间有些东西会被打破,持续的暴雨给了我再次回忆她的机会。

“因为太多事情了,她的婚姻和莫须有的诬陷!”

“听说她早就离婚了,太优秀的人总会招来别人的嫉妒,非她所愿,却避不开。”LYNE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正值我在BP公司试用期满,楚桑梓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我清楚那是真的。

楚桑梓离婚了!我那时压制着心底邪恶的小兴奋。

她丈夫医科大毕业,市内大医院外科主治医师,出轨医院女护士。好事的研发部主管CINDY在公司咖啡吧,腰肢抵着台面眉飞色舞地描述那个女护士长相一般,可男人偏偏就是着迷,眉宇间都是在暗讽楚桑梓的无能。我从未有过揍女人的冲动,此时根本压制不住这想法,万般无奈下我凑着烟雾警报器点燃了香烟,看着脱下高跟鞋慌不择路的CINDY方才有些解气。她的玻璃间空无一人,各种揣测在我心底此起彼伏,甚至还想到了她离婚后我和她的将来。

彦浠,你真的疯了。

熬到下班,冲出电梯门,搭上出租车来到她小区。穿梭在一幢幢精心维护的院落边,我寻着那日回国的记忆。西侧那幢满院的花树开得正艳,百合花、栀子花隐约在绿色的枝叶里香气四溢,花丛深处是无尽的芳香,却要穿过遍地的花刺。一阵东西落地的碎裂声,门口一尘不染的黑色奔驰有些碍眼,我闪身走上去。

“滚,滚出去!”我心莫名一颤,仿佛一件心爱的东西正在被人糟蹋,那是她明显带着悲愤的声音。

“楚桑梓,你还是那么自傲,女人要学会温柔,今天我放话在这,你,你的脾气,换了谁都一样受不了!”

“是物业吗,112栋业主,有人......”这才是楚桑梓遇事不乱的样子,冷静且没有多余废话。

她话音未落,又是东西落地的声音,伴着她的惊呼,我心一颤。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带刺的花丛,清香阵阵,顾不上小腿的刺痛到了门口。屋内,她蹲在地上抚着脚踝,宽大的裙子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子,花瓶碎片散落着,上面描摹着的抽象图案变得扭曲。瞧见我的出现她迅速起身,不忘将手穿过发丝整了整凌乱的长发。

“他打了你!”我质问着,一步步逼近那个男人,斯文中透着一丝怯懦的中年白净医生。

“你,你谁啊,这婚刚离,男人都上门了,楚桑梓我告诉你,之前是不是你叫人打我的!你够狠,我出轨有错……可你也不清白,不是勾搭客户就是小年轻!”男人似乎缓过神来,反手戳着我脑门的方向,我注意到了他袖口露出的淤青。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叫你滚,听不懂人话!不走报警了!”我冲上去一把拉下他的手,男人毫无防备地往后一个趔趄,人模狗样的清秀样子真欠揍。

“滚!还是躺一个月!”我忍住了揍他的冲动,无视她眼中的复杂神情。见他不动,我顺手抽了身侧的球杆一下下打着手心,微微侧脸瞪着他。打架谁不会,学校里那个通报批评的混世魔王回来了。

须臾,男人在保安到之前不甘心地开车跑了。屋内瞬间安静,此前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幻。我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克制住拉过来抱住她的冲动,不知说什么就低头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身后她很低的声音,你走......

“咣当”一声,墙上的一幅画莫名掉落,同时碎片划伤了我的掌心,画上面是狂野抽象的树根,仿佛是梵高生命最后的纯色感情。大色块的笔触和大胆的用色,我不懂深意,却冲击着我的视觉,鲜红的血在掌心溢出。

那是阿尔勒的夏天,听她提起过,似乎和她母亲有关。她母亲离婚后再婚,最后还是不幸福。沉醉在阿尔勒的耀眼、明亮中,往往忽略了它曾有的沧桑。

后来才知那天也是她生日。

“女人最脆弱时很容易拿下,这么好的机会,YAN你怎么错过了!”LYNE此时倒有闲情撑着下颌调侃我了。

在一起,我何尝不想,我也想勇敢一回。

几日后,楚桑梓上班了。嘴唇刚沾到咖啡的奶液的我,闻到一阵熟悉的清香伴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她视线有意无意掠过我的唇,我慌忙擦去奶液,视线落到她利落的短发上,她剪发了,竟然穿了宽大的运动衫。我一抹嘴唇这才留意到周遭诡异的气氛,大家似乎眼神闪烁地在交头接耳。

“快看邮箱,有人写举报信, 竟然是......”我对面的Lily半个脑袋露出电脑上方。

“怎么是她?SANDRA怎......”Lily的话令我一颤,我慌忙扶正咖啡杯,没顾上溅出来的咖啡渍,点开邮箱,手指有些微颤。

“看不出,平时清高的样子,原来一直在拿供应商的回扣,难怪住着别墅......还,还和客户关系不清不楚......”

……

“SANDRA绝非那种人,这么多年的高薪难道连别墅也住不起!”Lily 肯定地说,眼角瞥见沉默的我。

“YAN,你怎么脸色不好,YAN......”我视线转向玻璃房,里面的人端坐着一言不发,她看到了这封信?这封匿名邮件,群发到公司的邮箱。谁会有公司内部人员的邮箱地址?有人在对付她,是谁? CINDY?还是MILAN?MILAN是总部派来的人,照理没有总部的授权不会动她,他年轻不懂业务,除了刷手机就是盯着报表,楚桑梓应该威胁不到他的位置,除非谁在觊觎她的位置。她的职位有权直接决定单子的下家,同时也直接对接国外客户和市场,至于开罪了谁,那就是阻碍了既得利者。

“报应!”研发办公室,CINDY那不近人情的话飘了出来。我收敛住怒火,去瞧MILAN 的神色,他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我在看他,招手示意我进去。

我出来时,视线遇上从会议室走出的SANDRA,愠怒的面容很有些憔悴,我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她眉眼只是掠过我。本就没有如何交集的两人说什么呢,楚桑梓这时候需要我的安慰吗?离婚加上被人诬陷,有人在落井下石。我能做的就是点开微信,打下“相信你”几字,倏地那个红色的感叹号令我呆在原地,我被楚桑梓删除了,巴黎出差那会我们加了微信,那夜她发来“都是意外”四字,如今看来她只是为了发那几个字!也是,我算她什么人,一夜情的对象?前一秒我才信誓旦旦和MILAN 说了楚桑梓绝不可能受贿,也没有和客户关系暧昧,我详细说了上次出差的细节,丝毫没有注意到MILAN渐渐沉默的脸色。说到暧昧,谁能料到与她不清不楚的是我。希望我极力掩饰的内心MILAN没有察觉,体内缓缓升起的温热此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再回神时回头时,只剩她灵动跳跃的短发在公司大门一闪而过,和她之间的联系似乎彻底断了,我一直在虚无缥缈中徘徊,此时终于撞到了坚实的墙壁。据说调查期间她不来上班,我止不住地想她会去哪里?脑海浮现她此前的微信头像,侧脸的女子望着远处,身侧蹲着一只猫,窗外是曙光。法国那会,我浏览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条微信,其中一条是段街舞的视频,有个戴着鸭舌帽的是她,今天会不会去跳舞发泄了?BT舞房前台说她走了,闻着舞房荷尔蒙的热气,我似乎闻到了她的气息,一种找到她的冲动支配着我,可是所有地方都没她的身影,别墅漆黑。叫上好哥们浩子,一起买醉,我灌下威士忌的冰凉,酒精却令我越发地想她,浩子说我完了,从没见我如此。即使大学毕业醉酒后暗恋我的女孩吻我,被正牌女友瞧见后分了手也没这样。

深夜鬼使神差又来到楚桑梓的家,点燃根烟,忽明忽暗的火星在花丛边如萤火般闪烁。刚想离开,她回来了,有人送她回来,此时我酒早就醒了,忍着花刺的痛看着年轻时髦的男孩扶着她进了门。原来她也去买醉了,原来她并不孤单,别人可以扶着她,我的微信却被删了,自作多情的我给不了楚桑梓安全感,她最好的年纪应该遇到最好的人,那人不是我!走出花刺,星辰开始暗淡,要下雨了。

我揉碎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忽然神经质地想笑,彦浠啊彦浠,你算什么东西。我踹了一脚捏皱的易拉罐,突兀的响声在小径上划过,回头别墅的阳台似乎人影一闪,我飞快地跑起来,细雨斜打在脸上,酸酸的。我很想骂人,却想不出骂谁,或许该骂自己。


夜深了,求婚的两人彼此搂着出门了,酒保笑着贴心地说出门几分钟就有酒店。我压了小费在酒杯下也准备起身,LYNE扶住我,我们准备去迎接暴雨的洗礼。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我不耐烦地摁掉。

又是那个号码,我刚想再次摁掉,LYNE手忙脚乱替我接了。片刻我瞧见她直愣愣地看向我,拿着手机的手僵着,一种莫名的失落挂在脸上。

“YAN……YAN,我怕......”拿过手机,酒精浸润血液的幻觉出现了,我魔障般颤栗,竟然是楚桑梓的声音。五年来她手机停机,这个世界仿佛抹了她的痕迹,抹得那么干净,于我而言仿佛梦一场。此时耳边分明是她沙哑的哭声,我听到了风声和隐约呼喊声,她在那个海边城市,她出事了!仿佛只是为了听听我的声音,那头挂了。打过去没了信号,那点虚无缥缈的联系又被吹散了,却吹起了我心底无尽担忧和悸动。

LYNE已从我的神经质的表情中猜到了是谁,勇敢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我抛下她走了,我绝不能让那点可怜的痕迹丢失,我不能失去她。我没有说完我和楚桑梓的故事,毫无悬念她是被诬陷的,然而公司国外大客户喜欢她也是真的。楚桑梓就是这种让人两级分化的人,爱她的人为之疯迷,不爱的嫉妒入骨。

台风原因飞机延误,最后踏上黑沉沉的夜。机舱内的我睡意全无,脑海里是我们在那个海边小城市偶遇的情形。那次相遇也是台风将我困在那个城市,最后留在她家祖宅,那时她外婆还健在,聪慧老人此前是有名的外科医生,穿着整洁思路清晰,轮椅并未限制住她思想的新潮,只是手指有些颤抖。她似乎很喜欢我,笑着看我和楚桑梓穿着大T赤着脚的样子。楚桑梓原来可以那样随意,我迷恋在她凌乱妩媚发丝中,那时的她早就离开了BP,去巴黎艺术深造后开始了绘画创作,她从小在母亲的熏陶下也很喜欢绘画。那时我从她的画作中知道了法国的阿尔勒和安纳西,阿尔卑斯山上留下的清澈雪水流淌到城市的河流中,干净见底仿佛人心,她细腻温柔了许多,都说肢体可以看出人的情感倾向,楚桑梓是愿意靠近我的。

至于是谁在背后搞她已经不重要了,我后来跟着CINDY 到了楚桑梓曾经的销售部门,最终以出色的业绩顶替CINDY,坐到了曾经楚桑梓的玻璃房,MILAN却跳槽去了GARDIEN公司任职。当我坐在楚桑梓曾经的位置,一种酸楚流经全身,整个人被回忆厚厚包裹着,我拼命呼吸,拼命闻着,想嗅嗅她留下的气息,却什么也没有留下,抬眼间我曾经的座位清晰可见。那阶段办公室有个新的传闻,说我才是最后的那只“黄雀”,告发了楚桑梓,坐上了她的位置。

从初见的局促,直至台风后我们感情的升华。感谢深夜客房一排屋子屋顶漏水,拿着干净的被褥我不得不搬去她的卧室,那晚我失眠到凌晨,老式床上的她也一直辗转反侧。次日我顶着倦容爬上屋顶去修复台风后的狼藉,外婆在下面不时叫着“小桑桑”,我们仿佛重修于好的情侣,那画面我时常翻出来回味。我故意留着扎人的胡子,只因外婆说这样我们年龄看上去相差无几,她实则比我大六岁。

我始终没有问出曾经的那个男孩子是谁?还有那个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不想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原本想着一切美好即将开始,虽然她微信消息中我的好友申请尚未通过,我等着那天。喝着啤酒吃着海鲜的日子终究过去了,生活回归,离别也来了。

她也许根本没喜欢过我。

我后来又去过那个海边小城市,迎接我的只有紧锁的铜环大门,附近的邻居说外婆“走了”。走的那几日,楚家上下都出现了,看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离了婚的楚桑梓父亲也来送老人最后一程。再以后楚家没人回来过,据说都在国外,楚桑梓也消失了。


晨曦推开黑暗,苍穹上是迅速移动的云层。来到吹着海风的小城,据悉有私人快艇出海遇险,此时搜救队正在附近海域搜救。望着黑沉沉的海水,此起彼伏都拍打在我的心上,多希望陪在她身边,幻想自己是泰坦尼克号中的男主,陪着她,即使一起消亡也不分开。

再次打开新闻,一则渐冻症患者的消息,肌肉萎缩硬化,四肢、躯干、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开始无力,从而影响呼吸......研究此类药物的赞助商名字中,我竟然捕捉到GARDIEN公司的名字,目光从轮椅上那些可怜的人身上移开,20万人之多。海风吹得我呼吸有些困难,无法想象如若看着自己所爱之人,随着岁月逐渐失去运动的能力会是何等的可怕,光阴仿佛将人禁锢在某处无法动弹。

热浪带着腥味令我有些反胃,仓促回来时自己并未进食,或许思虑过多睡眠不足,我在海边焦急地盼着心爱的人归来。试着拨打那个电话,竟是救援队人接的,原来楚桑梓伤心过度昏厥过去。前所未有的担忧似海水般涌来,强烈到淹没过我头顶的感觉。我干干净净地遇见她,真心实意地想着天长地久,却一次次被打回现实,此时我被禁锢在码头等她回来,分担她的悲痛。

围了很多人的码头嘈杂起来,救护车早就等候在侧,甚至还有新闻媒体。

乘风破浪的快艇在远处出现,缓缓靠近。我搓了搓被海风吹傻的脸,白色T恤在风中勾勒出消瘦的身形。我挤在最前面,一瞬间有些害怕,怕见到此时的她,万一出事我余生怎么过。

一小时后,城市中心的医院。赶走了媒体,我摩挲着她白色手机外壳上那个年轻的肖像,那线条流畅的素描画得分明是我。在巴黎带着鸭舌帽穿着宽松卫衣的我,闪着耀眼的光芒,我竟然这么耀眼过。

“妈妈......YAN......”在我掌心的手一动,慌忙将她的手机放下,柜子上的包里露出几本心理学的书籍。凑近她,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微微凹陷的眼窝衬着细长的睫毛仿佛白描画,她瘦了。倏地我的手被握紧,仿佛濒临死亡的人抓紧浮木的样子,她在害怕,她怎么会不害怕。

“我在!没事的......”

我用拇指擦去她眼角滚落的泪,摁下病床上方的按钮。她缓缓睁眼,神智恢复后瞬间迸发出芒色,随即大颗大颗的泪水在眼角落下。曾经是那么骄傲的楚桑梓,此时仿佛柔弱的小动物,没了锋利只剩无助,她眉眼处依旧那么美,睫毛沾着泪水纠缠在一起,清澈地令我想沉进去。她的难过仿佛落在我的心上,这么多年了还是依旧如此,她纤细无力的手在我掌心,我将它贴上面颊,又将我的唇印了上去,久久不愿放开。她抽泣着转过头,肩膀在微微抖动。医生和护士刚到,她就拉着问那个落水的女士,我已经知晓那是她的母亲,据说酒后不幸落海,奇怪的是当时她竟然穿着最艳丽的礼服。毫无疑问这种天没能找到尸身。

医生有条不紊地检查她的状况,她的眼睛含着泪却始终追逐着我,有那么一刻停在我腕上的手表上。我举起来尴尬地看了看,巴黎一夜她给我的“补偿”,此前一直在我的抽屉深处,楚桑梓消失后,我拿出来戴上了手腕,那是我们之间唯一有过的联系,也是我身上最值钱的饰品。

她脸上有了些气色,肢体依旧有些麻木,隐约间我听到她和医生在说渐冻......症什么的,一闪而过的对话我没当回事。所幸她两天后便可出院,能一直这样和陪着她我已很知足,即使什么也不做。台风走了,月光正好,她看着月色,眼中泪又满了。

“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知道......”我一时间愣住了。

楚桑梓了解她的母亲,感性自由,想法异于常人。

“她最后喊了我爸的名字,我应该想到的,她前几天一直叫我回去看父亲,一直在念叨......”楚桑梓的泪水没断过,我坐到病床边让她靠着我,抱着她开始颤抖的身子我有些害怕,她这样的状态怎么办。

“她出事后,我真的也想跳下去,可一瞬间想到你,想听听你的声音,怕万一自己死了,心愿未了,变成孤魂野鬼不愿离开人间,那只能下辈子遇见你了!”我忽然间受宠若惊,下辈子我其实还想遇见她,她逃避了那么多年,积攒如此厚重的话勇敢地说给我听!我的楚桑梓回来了。听说我没结婚,她略显讶异,原来她看到过我身侧的LYNE,我形影不离的美貌合伙人,却只是美丽的误会。

“YAN,对不起,离婚使我一度怀疑自己,加上父亲生病,我妈也过得不顺……我妈家境优渥,从小音乐、绘画都精通,父亲家境一般却奋发图强,妈妈爱情至上,对钱财天生没有欲望,他们分开后父亲一人定居国外经商,她再次结婚的对象比她小很多,她曾经光芒万丈,婚后那光芒淡了,融入到了生活琐碎中,我怕这一天也会轮到我.....”窗外的虫鸣令黑夜笼上了一种淡淡的愁绪。

“楚桑梓,你知道吗?我没敢奢望和你在一起,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靠近你,浩子说,如果我这么痛苦何不试试,我每天都在努力缩短我们间的距离,你难过我比你更加难受,但似乎你身边不需要我,你那么光彩夺目,轻而易举地有人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心中只有你,在BP我替代CINDY后就辞职了。”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当初和你一起离开BP ,可是那时的我没有独立的勇气......”我那时还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如今我才有了保护她的力量,以前我似乎要抓着她才能生活,如今我可以拉着她一起走。

“外婆很喜欢你,她走的时候还提到你......”她没有继续上面的话题,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伤感出现在她脸上。

“我也喜欢外婆,她是个有着大智慧的老人。”她曾在那间老式的屋子里,望着天窗的玻璃和我说自己的外孙女极度缺乏安全感,屋内陈设简单,我闻到了樟木箱的味道,还有那老式的台钟,声音清脆悠远。她说楚桑梓和父亲关系紧张,初中后就一直跟着她生活,楚桑梓母亲世界各地采风没时间管她,要我给她外孙女点时间,她看得出我真的喜欢她家小桑桑。聪慧的老人洞察了一切,知道外表坚强的孙女实则内心敏感脆弱。而我那时也不够成熟,单凭一腔热血追逐楚桑梓,没有任何未来生活的计划,如今想来年少无畏便是如此吧。

突然LYNE的信息传来,GARDIEN公司的老总想见我,公司这几天的事情都是LYNE打理,她始终没有问我和楚桑梓的事情。

我和楚桑梓说有事要去安纳西小镇,她略微一震。我亲了她面颊让她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离开我,我们一起去法国,去安纳西。次日,我们出海在她母亲出事的地方停留了一天,楚桑梓以自己的方式祭奠她母亲,一袭白裙的她令我心痛,她家的私人游艇上摆满了她母亲的画作,从前期的纯色系到最近的暗黑色系,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看着画面我就莫名难过。楚桑梓只是望着海面不动,久久地盯着那此起彼伏的海浪。我走过去揽住她,握着她凉凉的手,如果可以,我的力量愿意都给她。

几天后的巴黎,仿佛故地重游,VILLA M酒店依旧优雅地在那儿。我终于跨越千山万水,触摸记忆中她绯红的面颊,那融化了冰山的火种。仿佛是火山喷发,炙热的岩浆在翻滚,我捞过她纤细的身子闻着她的秀发,瘦了,再也不分开了,我再也不是那个抱着衣服狼狈逃走的年轻人了。

然而次日的午后,喉咙的干涩的我醒来,身侧没人,到处找不到,那种慌乱感再次袭来。镜子里那个干练短发的男人手足无措,床头压着一张纸条,楚桑梓先一步去了安纳西。幸好她添加了我申请的微信,头像竟然是我曾经写给她的纸条,四个字“我喜欢你”,溢于言表的幸福包裹着我,她一直喜欢却躲着我。我心慌地打通她的电话,只为听听她的声音,让她多想我一点,她没有逃走。


安纳西小镇美得令人心动,清澈的流水围绕着此处,仿佛流淌过心脏的血液。卢梭曾经住了很久,那个金色围栏围起了他和华伦夫人爱的禁忌。

GARDIEN公司老总的房子沿河而居,推开窗户便能瞧见那座爱的桥梁。桥下流淌的是阿尔卑斯山上纯净的雪水,美轮美奂的小镇堪比威尼斯。ALEX倾身斜靠着,他比之前看到的更加瘦削,上身明显有经常锻炼的痕迹,经过书房我瞥见了客厅旁边的健身房,他的下肢藏在一条薄薄的毯子里。他看那座桥很出神,我脑海忽然闪现那则渐冻症的新闻,眼前的男人下身单薄,估摸着是肌肉萎缩,他已没了昔日的风采,只是看着那座桥的眼睛还闪着光芒。

“不好意思叫你过来,看,那座桥是我和妻子相遇的地方......”他眼中芒色又亮了些,我知道男人是因为忘不了才会这样,他应该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不知为何那对发光的眼睛似曾相识,忽然和病床上的楚桑梓重叠起来,我莫名一颤身子抵着书桌才稳住。桌上摆放着各类文件,签名楚晖。我倏地明白了原委,楚桑梓是GARDIEN老总ALEX的女儿,看来他不知道妻子去世的消息。

“猜到了吧,小桑是我的女儿。”掩饰不住的愉悦浮现在男人脸上,他轻拍了一下毯子下的腿。

“她刚走,昨天徒步去往圣地亚哥教堂,我一直想走的路,唉,生意太忙……她替我去走了!”他眼神些许暗淡,原来楚桑梓先一步来过了,心酸自我心头泛起,有种宿命感。

楚晖整洁的衬衫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他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病症缓缓道出,年轻时候太劳累加上基因的易感性成了如今的模样。当他说到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太拼命,MILAN做事过头了时,我明白了此前BP公司发生的事情,难怪MILAN去了他的公司。

最后他说楚桑梓原谅了他,父女俩终于和解。他那种释然的表情我突然很懂,正如楚桑梓接受我一般,原来男人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

“彦,小桑一直和我不亲,孩子好强,我拿她没办法,离婚前我就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你知道基因是会遗传的......小桑清楚你的心意,否则我也不会选择你做生意伙伴。”一直以来我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理解了眼前男人的用心。

“原谅我考验你多次,毫无例外你都通过了!”想到当初GARDIEN公司故意出现的漏洞,付错款项等,原来都是对我的考验。那LYNE不会也是考验之一吧,一丝心悸后我后背一阵温热。

“小桑因为我和她母亲的分手,有过几年的抑郁,后来结识了一个医生,就是她的前夫,好过一阶段......她不愿来我的公司帮忙,口口声声理想啊,价值什么的……在BP上班后脾气不好,或许我和她妈妈的离异影响到了她,我对不起她......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碍于家族的病史,所以一直在逃避……”男人眼眸在窗外河水的波光中闪烁着晶莹,他拿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随即转动轮椅到书桌边,递上桌上的文件,我知道经过多年的考验我已全面获得他的信任,此时仿佛一个父亲在托孤的样子。

我鼻子一酸,上前接过文件,瞥清了书桌上那张全家福。当年那个扶着楚桑梓的年轻男孩站在楚晖身侧,多年来最可笑的误会,我戏谑一笑,当时为什么不相信她,义无反顾地陪伴她。视线落在那座长桥上,连接两座花园的爱之桥梁,屋内一阵静默,窗外游客零星的欢声笑语飘进屋内。或许他还查了楚桑梓的前夫,这是作为父亲的面面俱到和用心守护。

“那是我不争气的儿子,爱他的音乐胜过家产,这姐弟俩都有些另类,或许像她们的母亲,如果没有这个病,我不会放开她母亲的手……唉,还是你对我胃口。”我面露尬色,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他视线停在照片上那个气质绝佳的女子身上,蝴蝶般缤纷的裙子勾勒出极细的身段,卷发齐腰,笑着的眼睛如开在阳光下的花朵,身侧楚晖搂着她挨在一起,楚桑梓一袭白裙挽着母亲的手臂嘴角上扬,那时她是如此幸福。楚桑梓穿礼服的样子我在客户酒会上见过一次,那碧绿露肩裙子如安纳西水流的颜色,纤细的指尖划过琴键上的优雅,而我只会拿着贝斯唱着校园里的嘻哈。

几日后,我带着楚晖的故事出发,背包里是他捐赠的慈善机构的文件和渐冻症的研发项目,还有他转让给楚桑梓的股份,嘱咐我适当的时候交给她。我坚定地朝着圣地亚哥方向走去,我要去追上楚桑梓,我答应过楚晖不论她今后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她,渐冻症遗传不过10%,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弃她不顾,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紧拉她的手。我还要带着她去见我的父母,那争吵了一辈子的欢喜冤家。

一路上,微凉的风吹满全身,形形色色不同国家的旅行者都会彼此友好问候,个个风尘仆仆,带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前行。那一步步的痕迹仿佛心头卸下的包袱,眼神中折射出信念,继续走着,和生活和解,也和自己和解。而我步伐加快,渐渐越过了他们。

白色的鸭舌帽遮住刺眼的光线,宽大的卫衣,如同那天在巴黎的穿着。清晨我踟蹰地敲响楚桑梓的房门,不知所措地看着开门的女子,发丝湿漉,眼眸清澈略带羞涩地看着我,那样子我铭记至今。

就在前面,她就在我前面,走去圣地亚哥的路上。


一个月后的西班牙,一张朝圣者证书上印着名字“楚晖”,另外一张印着“方曦”。

GARDIEN,我默念着,此时我才知其深意。

安纳西小镇的一户窗口边,一个男人盯着手机上的照片露出浅浅笑意,稍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抬眼时已泪流满面,视线模糊了不远处河流上的长桥,久久未曾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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