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统计显示,从1991年开始到2000年,走进这个圈里的外来务工人员以平均每年50多万的数量在增长。毫无疑问,阿毛和钟卿就是这群人里的一份子,他们也终于能赶上这个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随人心愿,老天爷也真是眷顾这对可怜的人啊。那时候钟卿一个月下来拿到手的工资有一千块,阿毛姑姑也能有八百块,这在当时那个贫苦的北方偏远乡村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初到深圳,两人花销都是钟卿早些年走街串巷铸锅攒下的钱,阿毛也并不知道有多少,只是问起来的时候,钟卿说不用她操心。两人在没有挣到一分钱之前只买生活的必需品,还得挑便宜的。那时候他俩的午饭一个在工地吃一个在工厂吃,所以吃饭上的开销主要在早饭和晚饭上,也都是尽量省着吃。初到南方的北方人,往往吃不惯顿顿米饭,阿毛和钟卿也不例外。他们唯一改善伙食的机会是周末跑到隔了几条街的一家拉面馆一人来一碗清汤牛肉面,这算是对自己辛勤工作的回馈。阿毛说这家面馆是一位四川伯伯开的,口味特别好还便宜,是他们当时到处跑着找房子的时候碰上的,此后的若干年里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吃一次。
关于那时候的记忆,阿毛姑姑给家里人讲述过第一双皮鞋和第一条裙子的故事,我想这也是他们在那个时候彼此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阿毛清楚地记得钟卿第一个月上了14天班就领到了600块钱的工资,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袋子,进门就让阿毛换上试试看。当时坐在床边等钟卿的阿毛愣住了,接过手一看是一条裙子。穿在阿毛身上,整个人一下了变洋气了许多。当她知道这是钟卿拿到了第一个月工资,跑到几公里外的商场买的,她感动坏了。尤其是听说花了150元,她一边嘴里嘟咙着可惜这些钱,一边把钟卿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阿毛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从400块钱里拿出180元给钟卿买了双皮鞋。他再也不用上下班都穿工地上发的胶鞋了。
在阿毛姑姑眼里,他们初到深圳那几个月一切都是新鲜的,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即使是蜗居在那矮小的简易民房里,他们仍然能看到生活的亮光。所以,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人爱,有事情干,生活就是美好的。
1993年11月底的某一天,阿毛姑姑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做好饭等钟卿回来一起吃,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回来。正当她拉上门要去路边看的时候,来了两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你是张春雨吧?你丈夫被钢筋砸伤了,这会在医院里,你赶紧跟我们去看看吧。”来人说到。阿毛姑姑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跟着上了辆小面的车。阿毛姑姑说她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她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似得,内心一片空白。看到钟卿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的绷带满是血,人处在昏迷当中。
那天晚上十点钟卿被推进了手术室,那次手术做了约莫两个小时。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阿毛姑姑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坎坷和无奈。我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她,初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突然间遇上这样的事情心里该有多悲痛。那医院里长长的走廊,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看不到尽头,难道人生也是这样吗?那时候的她不敢想象,两个小时的苦苦等待,她仿佛是在经历毕生的煎熬。
手术完了那个夜晚,她在病房里守了他一夜,那一夜该有多漫长多难熬啊。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钟卿和工友把成捆的钢筋从车上抬下来,又放在吊车架上往上吊,结果当钢筋吊到半空中的时候突然失去重心掉了下来,一头刚好扫过了钟卿的头部。他只觉一阵头疼,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安全事故界定为那个工友没有将吊车箱的另一头开关锁好,导致整捆钢筋掉了下来,酿成了这场安全事故。索性没有上到大脑要害部位,又抢救及时,保住了生命。工地上负责支付所有医药费和一部分赔偿。
手术很成功,阿毛也是一个礼拜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去食堂打饭、取药以及照顾钟卿的日常起居,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干。二十多天后钟卿出院了,因为伤情比较严重,需要在家里多做休养。而等到阿毛姑姑再回工厂上班的时候,被告知她已经被开除了。于是,她只能先呆在家里照顾钟卿,等他恢复好些后再出去上班。
谁能想到,1994年的元旦即将来临了,钟卿身体基本上恢复的差不多了。阿毛却癫痫病犯了,而且抽搐的时间比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还要长。钟卿下定决心要把她这病给治好,毕竟深处大城市,医疗条件又比老家好,于是去了当时深圳最大的医院。这次两个人的角色颠倒了过来,轮到钟卿照顾阿毛了。果然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阿毛的病情比以前好很多了,甚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完全好了,吵着不要再花钱买那么贵的药了。可是钟卿坚持要按照大夫制定的疗程来。
1994年除夕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在蜗居的小民房内包了饺子,这算是他们最美味的年夜饭了。在阿毛姑姑的记忆里,那一年她的医药费花去了钟卿数年的积蓄和两人的工资收入,也让钟卿工伤所得的那笔赔偿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那一晚他们是这样度过的:吃过晚饭,两人出去看了附近村民燃放的烟花,回来后一直聊到夜深人静方才睡去。
其实阿毛姑姑说自打她离开村庄后,也许是因为心情好吧,病就没怎么犯过。后来在电子厂上班的时候,机器的轰鸣声时间长了,她就能预感到自己的病又要发作了。这时候她时常会去厕所,让自己清静清静,果然能缓解许多。有时候也会发病,但是并不怎么严重,钟卿问起来的时候她也不说。
人们都说现实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打开一扇窗户。可是在这个除夕的深夜,这两个为了生活和爱而背井离乡的漂泊者,他们那扇打开的窗户在哪?他们是这座城市里最卑微的人,为生活付出了汗水和眼泪甚至还有鲜血,可是现实能给他们一个有血有肉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