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初,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在大姐家临时租住的新村里,婆婆说,附近龙之梦乐园里可看梅花,还有靠近太湖那块亲戚家的菜地里可以割青菜,另外去菜地路上有一片长得很好的青。
她问,等会你们是想去看花呢,还是去割菜?
我妈长凤立马就说,当然是去割菜啊。
好吧,我承认,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春天里看花固然是赏心乐事,可比起在万物蓬勃的田地里割菜挑青,那快乐可就显得太单薄太不够味了。
再说直白点,在这样春风浩荡草木欣欣的明媚春日里,我就是想割菜,想挑青,想踩在泥地上,想结结实实地与泥土和各种蔬菜野菜亲密接触。
这份渴望强烈地无以复加。
而长凤的心情自然也是一样。
所以啊,长凤真不愧是我的妈,我也真不愧是长凤的女儿。
2
午饭后,婆婆另外有些事,某人陪着去了。大姐陪我和长凤去太湖边的菜地。
果然在途中别人家菜地边上看到很大一块长得特别好的青。
大姐说,前些日子婆婆和她路过时发现了这片青,当时婆婆就说,小菊和她妈肯定想挑呢,等她们回来就带她们过来。
真不愧是我的好婆婆,太知道我了。
这片青全都是小叶子青。相比较另一种大叶子青我更喜欢这款。眼下这些青的叶子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且因为土质较肥的缘故,它们一棵棵都长得都那么壮硕,挑起来特别有感觉。
貌似需要对青做一下科普:这是一种长得与艾草特别相像的野草,春天鲜嫩时可采来煮熟切碎与米粉揉在一起做青团子,盛夏长高长老后可割来晒干点燃熏蚊子。
在我老家,家家户户在清明前夕都要用这个法子做青团子,以致每年此时青就成了稀罕物,要想挑到足够的青还真是有点费劲呢。
可婆婆家这边却没这习惯,所以当我发现这边田地里到处可见大片大片恣意生长却无人问津的青时,简直有些惊喜了,并立马把这消息告诉了长凤。
于是,几乎每年春天,我们娘俩都要赶来挑个尽兴。若长凤有事不能来,她也必定会要求我完成这任务。而其实,对我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任务啊,这压根就是我最想干的事嘛。
4
话说我们仨在路边积极投入地挑青。长凤一边挑还一边向大姐传授做青团子的工艺——
先把挑来的青整理好(去掉老叶子以及夹在里面的杂草之类),并称一下重量以方便后面工序。再把青放进锅中已经烧开的水里,并稍稍加一点苏打粉(每两斤青放一小勺粉),以免青的颜色变黄。待锅里的青煮得梗变软后即捞起,摊开晾干并冷却,然后一斤一个分别揉成团装进包鲜袋再放进冰箱冷冻柜。待下次要做青团子时再提前一晚取出来解冻),用水冲洗干净,滤掉水,稍稍切碎,再放进锅中已烧开的水里(水不能太多,稍稍盖过青即可),同样需稍放一点苏打粉。煮上约八九分钟,然后连青带水倒进一个大盆子,待冷却后,按一斤生青搭配两斤半米粉的配比倒入米粉,略微放一些油盐,把青与粉搅拌均匀,然后像揉饺子粉那样揉成粉团。
再然后,就可以拿出已准备好的味道鲜美的馅,开始包青团子了。
(如果青挑回去马上就做青团子,则后面冷冻之类的环节就略去。)
长凤说得非常耐心细致,用她在六十几岁后被形势所迫(咱丫上幼儿园后开始讲普通话而不肯跟她讲安吉土话了)自学成才的半吊子普通话。
这当然充分显示了长凤是一个热心人。但其实,她压根儿就是在享受这样子絮絮叨叨地说她的青和青团子哈。
5
把那片青几乎挑光了,我们便继续前往太湖边的那块菜地。
路边经过许多别人家的菜地,地里的油菜长势都非常喜人。一株株全都那么壮。
记忆中老家的油菜貌似没有长得这么好,长凤说肯定是这边的太湖土特别肥的缘故。大姐也说以前在后城(公公婆婆祖居的村子,如今已是龙之梦乐园的一部分)种的油菜也没这么好。
肥硕的油菜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尤其一整片看过去,那欣欣向荣的样子,让人心里止不住欢喜甚至雀跃。
路东侧许多高高的土堆上也长满了壮肥的油菜,有的甚至已开出了花。大姐说这是建回迁房挖地基弄出来的土,都堆这儿了。然后咱们亲爱的勤劳的乡亲也没让它们闲着。
亲戚家在靠近太湖的这块地里种了一大片青菜。我们带了一个大蛇皮袋来割菜心。大姐说,我们想割多少就割多少,因为主人已打算把这些差不多就要过季的青菜全都拔了去喂猪了(哈,看来我们是和猪在分享这些菜呢)。
于是,我们就割了好多。长凤说,带回家后吃不完她要晒干了做腌菜的。
青菜地旁边还有很大一片萝卜菜。这些菜长得非常密,显然是直接撒菜籽而不是挖了一个个坑种菜苗的。这样的种法也显然不是为了收获萝卜而是萝卜菜。大姐说亲戚家就是为种萝卜菜给猪吃的。
尽管萝卜菜们如此密集地挨着,但我还是看到有几株菜下面貌似也长出了个子还算可以的萝卜。在问过大姐说可以后,我把它们拔了出来,果然还长得像模像样呢。长凤和大姐随后也拔了一些。
然后,大姐扛着一蛇皮袋菜心,我拎着一袋萝卜,长凤拎着之前我们挑的一大袋青,打道回府。
6
回家路上,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两旁田地里呈现的令人欢喜的旺盛生机。
我听到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还听到了不知名的鸟的鸣叫。
忽然就想起了安东尼·马拉的小说《我们 一无所有》里的场景——
1937年的圣彼得堡,肖像画家罗曼受当局指派,删除官方照片和艺术作品中的异议分子。那天,他去了自己弟弟(已遭捕的异议分子)家里,请弟媳用铜板把家里所有照片中的弟弟刮掉。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时刻,小说以第一人称写道:“卧室里铜板刮擦的声音也许是微风轻拂着树梢;长沙发椅旁的我们也许远离此地,置身田野的一栋小屋旁,艳阳垂挂在我们头顶,日光灼灼。”
原来,风吹树梢的声音,以及田野和阳光,竟会是生命中如此弥足珍贵的救赎,即使它们只存在于想像中。
7
又一个春日,在三周之后,有更暖的风,更艳的花,更绿的树。
我和长凤在紧挨大姐家所在新村的公路旁的地里挑青。这里原本应属于公共绿地之类,长满了蜀葵,还有大叶子青、马兰头以及其他各种野草。我们曾经挖了好几棵蜀葵回去种,可惜没能养到开花。也曾挑了好多好多的青与马兰头。
去年下半年(也许更早,我有点记不清了)开始,这片绿地被附近勤劳的乡亲全部改造成了菜地。
这会儿正由大片大片已经开花的蚕豆和豌豆在地里唱着主角。
粉紫色的豌豆花和浅紫带黑点的蚕豆花在春光中煜煜生辉,好像翩翩展翅的蝴蝶。
而我们在闲逛时惊喜地发现,菜地里依然还有青和马兰头。于是我们立马回去取了剪刀袋子之类,开始埋头苦干。
有一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看了袋子里的青,问你们挑这个干吗?我说做青团子呢。转而问她,你们不做吗?老太太答:以前我在娘家时也用这个做过青团子呢,现在早不做了。
老太太又问,你们住哪里啊?我指了指大姐家,说就住那里,是租的房。她说那你们是哪里人呢?我说是后城的。她说,哦,我就住你们后面那幢,是我自己家的房子。
然后她又说,这块地里的蚕豆豌豆很多都是她家种的。
“你们以后想吃就来摘哦。”
好嘞。
8
下午婆婆率我们去上坟。长凤独自继续在新村周边寻青之类。
我们先去乡里的大公墓祭拜爷爷奶奶、堂爷爷奶奶、太公太婆以及更多更早的祖辈。然后再去碧岩山上的另一块小墓地祭拜于十年前的春天长眠于此的公公。
山上的桃花开得那么灿烂,还有已然开到荼蘼的樱花,碧绿欲滴的杨柳,各种蓬勃生长的野花野草,以及不远处的田野里如火如荼的油菜花,让人心生许多慰藉。
返程时我在山路边折了一些蕨菜。
到家后看到长凤又挑回了一大袋青。
婆婆去距屋子十几米外的旮旯处她亲自开恳的一垄地里割了几棵我最爱吃的子孙菜。随后隔壁邻居又送来一棵。
邻居拿来的那棵比婆婆割回来的显然壮硕许多(据说品种略有不同)。婆婆说自家有就不要了。邻居则说她家有好多吃不完呢,还指了指马路边的水泥地,那里有她正在晒的子孙菜干。然后便听见长凤说,那你就送给我吧。邻居说好啊。皆大欢喜。
后来,我们又在家门口地里割了一些水芹菜和香菜。
大姐从大姐夫清早刚挖回来的毛笋中挑了几株最嫩的让我们带回去。
某人说,不如以后我们就回家过吧,天天挑青挖笋折蕨菜之类。
好啊,我也这么想呢。那,咱,
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