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婶收敛了在厨房里的风风火火，亲自接过身后人端着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并随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随着郑大婶的动作，一股浓郁的香气忽然飘散开。

“好香啊！”张颖儿忍不住低低地赞叹了一声，明亮的大眼睛越发亮晶晶地盯着从食盒里端出来的盘子里的菜肴。

“小馋猫！”张耀庭笑着轻声调侃着妹妹，然后有点得意地扫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母亲。

随着一盘盘色美香浓的菜肴摆放在桌面，张太太看着心爱的儿子，微笑着点点头。张老爷发现了儿子得意的神色，立刻收起脸色刚刚展露的笑意，一本正经地伸手拿起了他专属的象牙筷子。

“怎么没有鱼啊？”张颖儿拿起自己专属的雕花银筷子，看着桌面上的冷盘热菜，忽然发现缺少了自己的最爱。还没有离开餐厅的郑大婶赶紧上前一小步，小声解释道：“有的，有鱼。”她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接着说：“王师傅正在做着呢，马上就好了。”

说话间，一个厨房里的佣人端着一个大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胖胖的郑大婶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步伐走过去，接过食盒，直接轻轻地放在了张颖儿的面前，并随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个冒着热气的细瓷大碗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碗里装着乳白色的汤和一堆白花花的，呃，鱼肉？上面撒着切得极细的葱丝、姜丝，还有少量细细的红椒丝，红绿黄加上嫩白色搭配得煞是好看。

“这是？鱼？”张颖儿看看大碗里漂亮的颜色，迟疑着不敢下筷子。

郑大婶愣住了，她头一回见到以这样形式出现的鱼。一边在心里抱怨那俊俏的后生不靠谱，一边机械地点头，犹犹豫豫地回答：“呃，是，是鱼吧。”

“嗯？”一直没有吭声的张老爷忽然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疑问。

郑大婶一激灵，想起王长生亲自动手处理的那条大鱼，立刻肯定地回答：“大小姐，这是汇海楼厨子亲自做的鱼。”

“只有鱼是他亲自做的？”张耀庭抢在张老爷开口之前，问道。

“啊？哦，所有的菜都是王师傅做的。”郑大婶这回额头上真的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却不敢擦了。“只是这个鱼，从头到尾都是王师傅亲自动手做的，没有让人帮手。”

“我来尝尝。”张耀庭向那细瓷大碗伸出自己的筷子。

“不要！”张颖儿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哥哥率先品尝那碗鱼，甚至都不想让父母亲品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了，可是已经伸出筷子护住了那个大碗。看着父亲板着的脸，和母亲不赞同的眼神，张颖儿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筷子，低声嘟哝着：“哥哥不是喜欢吃牛肉吗？干嘛和我抢呢？”

张耀庭觉得自己很无辜，本来是看到妹妹犹豫不决，想着替妹妹先尝尝，怎么就变成了和妹妹“抢”了？自己对颖儿的疼爱之心比爹娘一点都不少好吧？

郑大婶在张太太的示意下，带着手下的人悄悄退出餐厅，回到后院厨房去了。

张老爷面无表情地夹起一筷子面前的菜，放到嘴里嚼了嚼，脸上露出一点点喜悦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把桌子上的菜肴都尝了一遍，除了女儿面前的那碗鱼。习惯了重油浓酱的菜式，张老爷心里对那白白的一碗鱼还真有些不以为然。要不是眼前的菜肴确实美味，他都要怀疑王长生的能力了。

张颖儿盯着眼前的大碗看了片刻，放下手里的银筷子，拿起调羹，轻轻舀起一勺鱼汤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急忙咽下口里的鱼汤，欢快地说：“呀，真鲜！”同时手上不停地继续舀起鱼汤，接连喝了几大口。

看到女儿快乐的样子，张太太悄悄看了一眼张老爷，发现丈夫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便慈爱地对女儿说：“颖儿，你慢点，没人和你抢。”

张耀庭拿起自己的调羹，一边伸长胳膊舀了一勺鱼汤，一边说：“白不呲咧的，有那么好吗？”鱼汤入口，张耀庭不说话了，因为他又急急地舀了一勺，继续喝，顾不上说话了。

张颖儿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夹起白白的鱼肉放进嘴里，立即露出惊叹的表情。一直关注着饭桌上每个人的张太太，看到女儿夸张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颖儿，怎么了？”

张老爷闻声也抬头看向女儿，看到张颖儿的表情，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娘，娘，”张颖儿急忙咽下嘴里的鱼肉，同时从大碗里夹起一块鱼肉，殷勤地送到母亲面前的小碗里：“这鱼肉可好吃了！真好吃！”目不识丁的张颖儿说不出来什么形容词，只能让母亲自己体会：“你尝尝，尝尝吧。”

张太太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了嘴里。

“好吃吗？娘，好吃吗？”张颖儿急切地连声问着母亲。张太太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微笑地对女儿点头：“好吃。”

张颖儿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张老爷面前的小碗里，笑着说：”爹，你尝尝，很好吃的呢。“

张老爷看看女儿送上的鱼肉，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就听到一旁的张耀庭大声说：“果真美味！又鲜、又滑、又嫩！好吃！” -- 原来在张颖儿和父母亲互动时，张大少爷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口鱼肉，而且还欲罢不能的样子。

“哥哥！”张颖儿回过神，顾不上说话，赶紧往自己的碗里夹鱼肉。张耀庭也有意无意地和妹妹争着夹大碗里的鱼肉，惹得张颖儿不时娇憨地瞪着他，嘴里却不忘急急忙忙地抢着吃鱼。

张太太看着儿女们的亲密互动，心里高兴，感觉嘴里的饭菜也格外的好吃。

张老爷虽然没有说话，手里的筷子却没有消停，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丝愉悦。

一顿饭吃的张家人一个个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桌子上的盘子基本上都清空了，装着鱼的细瓷大碗更是干干净净，连汤底都没有剩下。

“爹，”张耀庭亲自给父亲端上一杯热茶，直接问道：“这厨子的手艺还可以吗？”

张老爷看看儿子，痛快地回答：”不错，你小子的眼光还行。“随即吩咐身后的小厮，”让赵管家把王师傅请过来吧。”

虽然作为一个商贾之家，没有太严格的规矩约束，张太太听到要有外人过来，还是站起身，准备带着女儿离开。张老爷不知怎的，一反常态地劝阻了张太太：“一个后生晚辈的厨子，不需要回避。一会儿还可以一起合计一下婚宴的事儿。“

张太太顺从丈夫的意思，坐了下来。好奇的张颖儿也顺势在母亲身边坐下来，等着瞧瞧做出那般美味的厨子长啥样儿。

若干年后，想起此情此景，张家后悔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在后院厨房里吃过午饭的王长生跟在赵管家的身后，头一次迈进了张府的主院，走进了张家主人们用餐的小餐厅，出现在张府所有的主人面前。

“老爷，太太，”赵管家进门先对着张老爷夫妇行礼，然后闪开身子，把王长生让到前面，介绍道：“这是汇海楼的王师傅。”

王长生赶紧上前半步，拱手作揖道：“王长生见过张老爷，张太太。”停顿片刻，又向张耀庭拱手道："见过大少爷。“

从王长生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张颖儿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希望做出那么美味鱼汤的是一个肥头大耳，满身油腻的粗糙汉，或者是郑大婶那样的胖大妈，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她的心好像长了草，有点乱糟糟的了。看到王长生微微低着头，一副拘谨呆板的样子，从小就备受宠爱、生性活泼的张颖儿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嘻嘻。”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转到张颖儿的身上。张老爷露出不满的眼神，张太太有些无奈，张耀庭略微吃惊却面带宠溺，赵管家微不可察地闪了闪眼神，王长生几乎在一抬头的瞬间就被惊艳，一时间盯着张颖儿如花似玉的脸庞愣住了。

张颖儿被大家的眼光吓了一跳，赶紧收起笑容，端正坐好，低眉顺目，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看到张颖儿瞬间端庄的做派，王长生如冷水浇头，立马醒过神，收回自己有些呆愣的目光，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地。

他心中暗自祈祷，刚才片刻的失态没有被人发现。上天果然听到了他的祷告，因为他听到张老爷平和的声音问道：“王师傅，今天的这些就是婚宴的菜式吗？”

“回张老爷的话，今天这些是婚宴的基本菜式。”王长生竭力平复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剧烈心跳，尽力用平稳的声音回答：“婚宴当天还会增加一些需要提前预制的菜品。今天中午因为时间匆忙，就没有做。”

“今天那个鱼是汇海楼的新菜？叫什么来着？”张耀庭直截了当地问道：”以前我怎么没吃过？“

王长生心中忐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安。他平静地回答道：”今天这鱼叫烩鱼羹，不是汇海楼的新菜。"稍作停顿，他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大小姐爱吃鱼，是我特意为大小姐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