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生微微低着头，跟着掌柜的进入了张府的第一进院子，眼睛似乎只盯着自己脚下的青砖地面，眼角余光却悄悄地瞥到路过的景物。他心中暗自感叹，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真是不知道有多舒服啊！

其实他完全不知道，这第一个院子只是张家对外交流活动的地方。一般的接待来宾，洽谈生意，等等外务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充其量，这个院子只是个大客厅，加上账房等办公场所。

张家的主人们都住在第二进院子里，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主院。如果说，第一进院子因为是处理事务的地方，一切装潢用品都是以疏朗大气为主，那么作为主宅的第二进院子才是真正的舒适而又奢华。在第二进院子深处，还有一栋小楼，是专门为张家的宝贝女儿张颖儿建造的绣楼。张颖儿带着贴身丫鬟住在里面。不过，一般外人是进不去第二进院子里的。

第三进院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后院是张府的后勤保障所在。厨房、柴房、马厩、菜窖、酒窖、洗衣房、佣人住处等等都在这一个巨大的院落里。三进院子由一条夹道连接，一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入库、佣人们的因公因私出入等，都是经过后院的小门，或者是大门旁边的侧门完成。从大门进出，对张府的佣人们来说，是一种等级的荣耀。

王长生很幸运，第一次踏进张府就是跟在汇海楼掌柜的身后，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的。也许这冥冥之中预示着他在张府会有一番不同于其他人的境遇。

“掌柜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一个爽朗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王长生有点飘忽的思绪。抬起头，只见张耀庭身穿锦袍，长身玉立，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一边拱手，一边快步走下来。

“哪里，哪里，”掌柜的一边拱手，一边笑眯眯地客套说：“有劳大少爷门前等候，实在不好意思啊！”

“掌柜的，里边请。”张耀庭利落地一挥手，礼让着。

“大少爷，先请。”掌柜的继续客套着。

“别客气了，老爷子在屋里等着呢。”张耀庭有些好笑地直言。

“哎呀，让老爷子等吾辈，真是不敢当。”掌柜的立刻圆滑世故地说着：“那我可得赶紧去给老爷子请安。”同时果真加快脚步，率先登上台阶，走进张耀庭示意的正房大厅。

张耀庭眼角瞥了一眼王长生，没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已经收回视线，跟着掌柜的走了。

王长生接收到张耀庭的视线，正急忙想调整一个适当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其实完全被忽视了。他不自觉地轻轻捏了一下手指，踌躇片刻，抬脚跟在张耀庭身后走进了大厅。

“掌柜的，辛苦你为小儿的婚事专门跑一趟了！”坐在大厅主位上的张老爷见到掌柜的进门，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打招呼，“请坐。” 同时朗声吩咐“上茶。”

“不辛苦，不辛苦！”掌柜的满脸笑容地回答：“能为张老爷您家效劳，为张大少爷婚宴出力，是汇海楼的荣幸，是求而难得的幸运！”一番明明是溜须拍马的话，因为掌柜的语气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脸上的笑容诚恳真挚，让人听着很舒服。

见多识广的张老爷也感到很愉悦，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掌柜的真会说话。”一转脸，看见跟在张耀庭身后的王长生，心里明白应该就是婚宴的主厨，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他故作疑惑地看着掌柜的，问道：“这位是 --”

掌柜的示意王长生上前，笑容可掬地介绍说：“他叫王长生，是咱汇海楼大厨的大弟子，来给大少爷婚宴做主厨的。”

王长生在张老爷锐利的眼神注视下，有些紧张地鞠躬致意：“张老爷，您好！”

“大弟子？”张老爷声音微微上扬，眼光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心里暗自思忖，这小子真不靠谱，自己婚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随便就定了个徒弟？这汇海楼也太不把我们老张家当回事儿了，我儿子婚宴，居然派个徒弟出来，还敢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太欺负人了吧！心里想着，脸上便露出几丝不愉悦来。

接收到老爷子带有质问的眼神，张耀庭倒是不很在乎，冲着脸色有些难看的老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抢先了。

“张老爷，长生他虽然说是弟子，实际上早就可以出师了。”看出来张老爷心情不佳的掌柜的有点急切地解释，“只是想让他多学点东西，多历练历练，才没有让他出师的。他的手艺不比咱汇海楼的二厨差，好些菜品做得可以和他师傅媲美呢。”

虽然明知掌柜的是为了安抚大客户张老爷，有些话不一定完全真实，王长生还是被掌柜的话感动，进而被激励了。他知道现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只是紧紧捏紧了拳头，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做好这次婚宴酒席，让瞧不起自己的人刮目相看，让掌柜的因为提携自己而骄傲。

“爹，我试过他，叫什么来着？王长生是吧？”张耀庭在一旁接过话题，慢悠悠地说：“王长生做的菜很不错。”

听到自幼就很有优越感，除了商场应酬，很少夸人的儿子说出“很不错”的评语，张老爷倒是有点好奇了：“怎么个不错法？”

张耀庭并不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反而建议道：“要不让他今天在咱家试做几道菜，你尝尝吧？”他貌似是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可不会承认，自己想再次品尝王长生值得回味的厨艺。

张老爷询问的眼光转向坐在一旁的掌柜的，并没有开口说话。

掌柜的看到张老爷的神情，闻弦歌知雅意，立即主动开口请求：“如果府里方便，今儿就让长生在府里做几道菜，请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品品？”

张老爷略一思索，点头同意：“好吧，让这位小师傅做几道菜，算是我们老张家给婚宴试菜吧。”说完之后，他站起身，冲掌柜的一点头，“掌柜的慢慢坐，我还约了客人，就不奉陪了。”随即拱拱手，转身离去。

掌柜的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张耀庭，询问道：“大少爷，你看--” 话未说完，房门处飘过来张老爷留下的声音：“我等着品尝汇海楼小师傅的美味佳肴哈！”

张耀庭淡定地抬手示意掌柜的稍安勿躁，同时吩咐站在身后的贴身小厮去把管家找来。

掌柜的暗自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端起眼前的茶杯，慢慢喝起茶来。

张耀庭也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对一直站在大厅当间的王长生说：“王长生，你看见了，我可是向我们家老爷子保荐你的手艺不错的，你今天可得要使出真本事啊！”

“那是一定的。”王长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掌柜的已经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一定不会让大少爷失望的！”说着冲王长生一摆头，“是吧？”

王长生这才逮住机会，立即大声说：“长生一定会使出全身力气，一定不会让大少爷和掌柜的丢脸的。”

“切，我丢啥脸？”张耀庭不以为然地说，“做不好丢的是汇海楼的脸，我大不了就是换厨师罢了。”当着掌柜的面，他还是口头上留了一点余地，没有直接说出来“大不了换饭馆”之类的话。而且，婚期在即，临时换餐馆、换厨师其实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不知为啥，就是想在言语上压压王长生的气势。

说话间，管家老赵已经急匆匆赶到了。 “赵叔，这位是汇海楼给咱们婚宴派来的主厨，”张耀庭神情严肃地交待给管家，“今儿个到咱们府里要做几个菜，试试厨房用具、人员合作啥的。你安排一下厨房好好配合着，中午饭老爷子说了要吃这位厨子的菜呢。”

掌柜的听着张耀庭简明扼要地吩咐，心里不由暗自竖了一下大拇指，私下思忖这张大少爷果真是个精明能干之人。原本还有点担心王长生在张府试菜制作过程中，会被刁难，或者至少会有些不配合的状况发生。经张大少爷这么一安排，对于管家和张府厨房的人们而言，变成了王长生来试张府厨房的人们和设施，而且张老爷还指明要等着吃午饭，想必厨房里会全力协助，不敢捣乱了。

王长生没有掌柜的看的那么透彻，心里还有一点点疑虑，心想着：“不是说试菜吗？怎么变成我来试厨房啥的了？”但他心里也知道，这样安排对自己有利而无大害 便默不作声接受了。

掌柜的见事情告一段落，便起身对张耀庭一拱手，“大少爷，长生暂且留下，我就先告辞了。”

张耀庭也起身，一拱手，“掌柜的，你忙着，慢走。”

掌柜的冲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王长生使了个“好好干”的眼色，抬腿大步离去。

张耀庭看着王长生没头没脑说了句：“牛肉不错。”

王长生一愣，猛然想起那天在汇海楼自己做过的一道牛肉菜，心中大喜，赶紧追问：“大少爷还喜欢吃点啥？”

张耀庭鬼使神差说了句：“我妹妹爱吃鱼。”

“噢，大小姐爱吃鱼。”王长生急忙点头，表示记下来了。

许多年之后，张耀庭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是抽了什么风，会说出这句话？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