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征英氏国,再次将楚军进军中原的势头遏制住以后,胜利归来的齐桓公一病不起。
这位伟大的霸主一共在位四十三年,他的整个执政生涯“几乎”完美无缺,之所以是“几乎”而不是真的完美无缺,主要是因为最后的二年发生了偏差。
公元前645年,春秋时代伟大的改革家、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哲学家、法家先驱、圣人之师管仲去世。他比齐桓公早死了二年,这直接造成了齐桓公最后的悲惨结局。
在齐桓公执政的初期,曾拜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管仲为“仲父”,可能是因为管仲的字是“仲”,也可能是父亲弟弟的意思,叔父。
不管这个称呼的来历究竟是什么,管仲与齐桓公的关系,确实很像一对父子。管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齐桓公和他的国家,为他挡风遮雨、殚精竭虑,一路扶持他走上春秋第一霸主之位。
当初,在刚刚确定了管仲的相位,由他主持改革大计的时候,齐国的政府部门还没习惯转变,遇事还是都找齐桓公汇报。
第一次去,齐桓公说:“去找仲父吧。”
第二次又去,齐桓公还是说:“去找仲父吧。”
第三次还去,齐桓公继续说:“去找仲父吧。”
来作汇报工作的政府官员很不满意,说:“国君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三则仲父。像您这样当国君是不是太容易了?”
齐桓公笑呵呵的说:“我没有得到仲父之前,当国君是很难。得到仲父了,当国君就简单啦。”
这哥们实际上是个很爱玩的主,一般来说,有理想有担当的人,在当上君主后都会收敛自己的兴趣爱好,一心扑在工作上,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人家齐桓公不这样,他干成称霸事业的过程,是古往今来所有君王羡慕的榜样,吃喝玩乐样样不耽误,还把事办成了。
齐桓公自打有了管仲,轻松的无以复加,有一次可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还觍着脸问管仲:“寡人不幸,天生喜欢打猎,又喜欢女人,这会不会妨碍我们的事业?”
管仲一边宠着他,一边顺便给自己捧捧场、拉拉赞助,说:“没事,只有不会任用有才干的人,或者对他们不信任,或者用奸滑小人干扰他们,才会影响大业。”
你继续玩吧,别干扰我就行。
不仅爱玩,还特能花钱,给自己大兴土木盖豪华别墅,一盖就是一大片。反正他也有理由,这不是仲父提倡的要富人多消费、多投资吗,我这是带头响应号召。
管仲一听,也对,他也盖,拿着齐桓公发给他的工资――齐国国都的城门关税盖,说是为国君分担点非议。
就这样,在管仲活着的前四十年里,齐桓公只管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平时什么日常工作都不管,还顺便获得了天下霸主的地位,受到天下诸侯的尊敬和拥戴。
成为一个君主是所有人类的梦想,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是所有君主的梦想。而如此轻松的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那就是所有成功君主的梦想。
实现了人类最顶级的梦想,人生还有比这更惬意、更舒心、更美满的事吗?他这四十年真是太幸福了。
然而仲父一死,这个被溺爱惯了的老男孩,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剩下的人生。在这最后的二年里,齐国的对外政策依然是一个霸主之国应有的气派。而它的内部,已经从一块板砖彻底烂成了一滩污泥。
管仲负责干活,齐桓公负责玩,玩得有伴,齐桓公也有他的玩伴,有三个人,易牙、竖刁、公子开方。
易牙是齐桓公的私人厨师,有一次齐桓公吃饭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寡人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就是人肉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易牙听了以后,没说话,过了几天他给齐桓公上了一盆肉汤,齐桓公吃了以后,连声赞叹,说好吃,问易牙这是什么肉。
易牙告诉他,因为听到国君想吃人肉,臣就杀了自己的小儿子,为国君做了这道菜,请您品尝。齐桓公大为感动。
竖刁是齐桓公的大内总管,当初为了能朝夕伺候齐桓公,他自己挥刀自宫,进入内庭当了个死太监。
公子开方是卫国公子,后来到齐国来给齐桓公当侍从,十五年没有回过家探望父母。
管仲活着的时候,这三个人只负责陪着齐桓公玩,国政大事什么的,根本轮不到他们置喙染指。但是玩伴其实就是最亲密的伙伴,比共同事业的合作伙伴还亲。
二年前,在管仲病重弥留的时候,齐桓公在他病榻前,流着泪问:“仲父走后,谁能代替您,做齐国国相?”
管仲:“您认为谁可以?”
齐桓公:“鲍叔牙可以吗?”
管仲:“不行,虽然他是我的至交,但是为人太过清廉,不能容忍别人的缺点。水至清则无鱼,不能要求朝臣人人都是君子,如果他主政,让别人怎么处世。”
齐桓公:“那么隰朋可以吗?”
管仲:“隰朋为人太注重细节,而国相之职是处理大事的,把精力过多的消耗在小事上,恐怕不能长久。要是实在无人可用,他勉强可以胜任。”
齐桓公:“勉强可以的话,是不是不太好。那您觉得易牙怎么样?”
管仲睁大了眼睛,他临终前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他说:“人谁不爱自己的儿女,杀自己的儿子来侍奉国君,违背了人之常情。连儿子都可以杀,包括您在内的其他人,他也不会在乎的。”
齐桓公:“那么公子开方呢?”
管仲:“人谁不爱自己的父母,为了侍奉国君,离家十五年不探望父母,也是违背了人之常情。父母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您呢?”
齐桓公:“那竖刁呢?”
管仲:“人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自残身体来侍奉国君,还是违背了人之常情。自己的身体都下得去手,对您还是不会在乎的?”
齐桓公大为惊讶,问道:“如果这三个人如此险恶,那您以前怎么从来不说呢?”
管仲说:“以前我负责打理国政,留着他们服侍您。虽然知道他们是祸水,但有我在,可以起到堤坝的作用。现在我要走了,堤坝没有了,祸水将会泛滥成灾。请您一定要疏远他们。”
管仲说完,忧心仲仲的看着不以为然的齐桓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看到了未来。
我死之后,你真的能维持我们的事业吗?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管仲的智谋举世无双,一生之中,既能辅佐齐桓公完成称霸大业,又能终身富贵荣华,身后更是千古流芳、万世敬仰,真正做到了善始善终。在中国古代历次掀起大改革浪潮的大臣当中,能达到如此完美成就的,仅此一人。
但是,他有个唯一的缺点:没有培养出继承他遗志,适合担任首相的接班人,导致齐桓公和齐国在他身后下场凄凉。
管仲死后,和他同时期进入齐国高层的鲍叔牙、隰朋也先后去世。齐桓公没有听从管仲最后的忠告,开始任用易牙、竖刁主持齐国国政。
这二个小子二年来,居然还没有耽误阻挡楚国北进的大事,已经算是对得起齐桓公、对得起中原诸侯、对得起管仲的在天之灵了。
所谓小人无才,不足以动君子之心。这类人绝不缺乏才干,缺的是良心。
齐桓公最早的正室夫人是周釐王的女儿,周国公主,死的早。后来又先后娶了徐国公主和蔡国公主为妻,三个正妻都没有生下嫡长子。
此外,他还有六位小老婆如夫人,分别是:
长卫姬,生公子无亏;
少卫姬,生公子元;
郑姬,生公子昭;
葛嬴,生公子潘;
密姬,生公子商人;
宋华子,生公子雍。
除了这六个如夫人的六个庶子,还有几个不重要的儿子。
当初,齐桓公和管仲商量,觉得郑国公主的儿子公子昭为人仁德,决定立他为太子,由于他不是嫡子也不是庶长子,就为他找了个外援,宋襄公。
这是以大国国君为太子师傅,以稳固太子的地位。
易牙、竖刁当权后,齐国太子以外的五公子都有心争夺继承权。其中长卫姬的儿子公子无亏主动联合易牙、竖刁,谋求储君之位、。
二人一想,拥立无亏,他们就立下拥立之功,以后还能继续当政。如果与自己无关的太子昭继位,那可就不一定有自己好果子吃了。
于是二人日日夜夜向齐桓公请求,要以公子无亏替换原太子昭。大概也是老糊涂了,在二位宠臣的软磨硬泡下,齐桓公居然答应了,无亏、易牙、竖刁三人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入冬后,齐桓公的病势加重了,无法视事。现在,他的生命和国家都掌握到了易牙、竖刁手中。
十月初七,他一个人一连几天躺在阴冷寝宫的病床上,身边空无一人,无医无药、没吃没喝。一个伟大国君的弥留之际,居然连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就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个他曾经宠幸过一次的叫娥儿的宫女,来到他的病床边。
齐桓公见到她,有气无力的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娥儿垂泪回答:“没有。”
“我想喝水?”
“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
“您平时相信的那个巫师告诉易牙、竖刁,说您这一病必死无疑。易牙、竖刁就在您宫外筑起高墙,关闭宫门,禁止人出入,只等着您死呢。我是爬墙进来的,所以弄不到吃的喝的。”
“公子开方呢?”
“他带着您赐给他的二千户人家,逃回卫国去了。”
齐桓公悔恨交加、泪流满面,说:“仲父真是圣人啊!这个下场他早就预见到了。要是人死之后地下有知,我有什么面目再去见他啊!”
说完用衣袖蒙在脸上,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渐渐的,他的哭声越来越轻,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两行泪痕凝结在他的脸上。
易牙、竖刁得知齐桓公已死,立即率家甲占领宫廷,大肆屠杀群臣中的异己分子,然后奉公子无亏继位为君。
太子昭逃往宋国,其他四公子不服,起兵争位,齐国顿时大乱。
齐桓公的尸体被大家遗忘在寝宫之中,直到六十七日后,才大殓入棺。当人们打开寝宫的大门时,发现尸体上只有娥儿盖的一扇门板,早已腐烂,地上爬满尸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