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容澈的三生 第七章

我记得唐允说过是金夕主动求的大哥,给他和冯涧定了姻缘。

大嫂也气,“说起来这事,还得怪你大哥。你说他管金夕这闲事干什么。这下好了,整日鸡飞狗跳的。”

甜儿道:“按说这二皇妃也是大家出来的,怎的行事如此荒唐。”

大姐摇着的扇子一顿,“华婷山算什么大家。”勉强中等。

大嫂奇道:“她不是金牛山冯壬仙人之女吗?”

大姐轻蔑道:“现在不是飞上枝头了么。前几年不知听了谁的言语,嫌弃金牛山土俗,改了华婷山。啧啧,她那审美也就这样,貌似中听实际越发小家子气。”

我赞同连连,我那二嫂的审美确实很有问题。比如每日必得梳个高高的仙女髻,广袖深衣,浓妆艳抹,珠翠满头。按说这种最高规格的礼仪搭配也是好事,显示出她作为二皇妃的庄重,可惜无论是色彩还是款式搭配,甚至插满头的珠翠都被她费尽心思的搞得一团糟糕。每每见了她,都像走进了郡县里毫无规划的大集,琳琅满目,不辨东西。

西海圣母曾经对她的形象问题深感危机,亲自去天后那里请了最好的教习女官前来上课。可惜,半年时间过去了,女官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亲自去找天后请辞了。扎根在骨子里的东西,天雷焚身都难以撼动,何况是区区一个教习女官。经此一事,我那二嫂也算“因祸得福”,以前大家还会批评她打扮过火,至此之后,再也无人评价短长。

无论仙凡魔妖,有时都有个奇怪的心理,那就是审丑。我那二嫂在西海整日里“花枝招展”的,一开始人人厌恶,有人打趣说她嫁来西海就好比一个花绣球抛进了上好的珠玉堆。但看着看着习惯了,偶尔还有一种也挺顺眼的感觉。

也许审美总有疲劳的时候,审审丑也是一种调解,世界的多样性么。所以,二嫂嫁来西海这些年,很多臣民都硬生生的把她看顺眼了。

当然她那副尊荣,初见都会骇一跳。我和唐允那日才到西海真君府邸的时候,我感觉那一团花花绿绿扎进我的视线,真的亮眼到惊世骇俗。西海真君府邸的豪华都抵不过她乱搭一气的奢靡,我当时就想,过犹不及这句古话真是绝顶真理。终于把她熬走了,我眼里一松,真是清净的大好世界。

再后来,接二连三的见她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招摇过市,一眼一眼叠加起来,我自身都带了抗体了。有一日,她突然兴冲冲跑到我面前,笑道:“三妹妹,龙舟大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当时一阵恍惚,就觉得今日这冯涧怎么好像还有三分美感呢,于是礼貌一笑,“承蒙二嫂关心,一切都好。”

二嫂捂嘴一笑,“那就好,我和你二哥也就放心了。”

“比赛那日,二哥可能赶回?”我跟她没什么话好说,也只能没话找话侃这个了。

不料,二嫂突然翻过一个白眼,“那死东西!”说完瞬间变脸,“哦,呵——你二哥啊,整日在外面忙着,我帮你催催他。”

那个白眼着实翻的有些突然,接下来的皮笑肉不笑也有些瘆人,我不自觉往后退一小步,“那二嫂,您先忙,小妹还要去母后哪里请安,先走了。”

二嫂倒有些依依不舍,“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比如,仪式上。”

“暂时还没有,如果有事拜托二嫂,还望二嫂多多提点帮忙。”我忙找好托词,糊弄过去。

二嫂一阵惊喜,也不知道她喜的是什么,谁不知道她素日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行行,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谢谢二嫂。”说完转身带了星儿一溜烟跑了,就怕她还有什么话要问。

我至今也没想明白她这突然的好心是为了什么。

大嫂笑道:“她那人,心思恶毒又浅薄,但正因出奇不意的恶毒,不走常路。有时候你反而不能明白她心中所谓。”

“若果真是她捣鬼,那她是何时做的,又用了何法呢?”作案容易破案难,从典礼回来许久了,我一直没明白过来。

大姐道:“此事不急,现场唐允应该是看了。我们等他过来,问问情况再说。”

我问甜儿,“星儿还没回来?”

甜儿道:“方才又派人去看了,没找到星儿。”

大嫂道:“不等她了。起来换身常服,我们还要出去与民同乐一番呢。”

我被甜儿和大嫂连拉带托的扶起身,穿好衣裳后,就出门参加接连三天的盛会了。

远远地就望见二嫂花绣球一样滚来滚去。西海真君和西海圣母,以及西海的诸位官僚贵族都在和西海的民众亲切交谈,把酒言欢。我和大嫂、大姐不久也融入到这个欢快的人群中。

我在人群中找了好几遍都不见唐允,心下纳闷。他去哪儿了。

大嫂递给我一杯椰子酒,“想什么呢?”

我举杯冲向我祝贺的民众微微点头,轻轻说道:“怎么不见阿允。”

经我提醒,大嫂也“哦”了一声,“是了,明允真人,也是好一会没见到他了。”

最后见他是在黄龙玉雕那里,我提议道:“眼下热闹都在这边,龙雕那里已经冷冷清清了,我们不妨去玉龙那里看看,顺便也找找线索。”

大嫂点头赞同,我们俩用个术法,转瞬到了黄龙玉雕脚下。我飞身站到龙雕半路暂停的地段,细细勘察。大嫂蹲在我的身边,敲敲打打,“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要不,去龙雕腹内看看吧。”我才落下这句话,转瞬之间,我已在龙雕内部,自己正摸不着头脑呢,就听到大嫂在外面着急的大喊,“臻儿,臻儿!”

“大嫂,我在龙雕的腹内,你快来。”我在巨龙腹内回应道。

“什么?你如何进去的!”大嫂惊得目瞪口呆。

大嫂闪身进入后,一把捞起我的手,“穿越有形障碍,这是顶级术法之一,你才来仙界几日,本身还是半仙之体。你如何做到这个?”大嫂放下我的手,越来越迷糊了。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种顶级术法,“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阿允教给我一套昆仑的顶级弟子才可修行的心法,临近龙舟竞赛,我为了表现更好些,日日勤加练习。可能不知不觉就进步了。”

大嫂也不知我这个解释对不对,“先查看吧,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等回去请荣晨和温正意来看看。”

我和大嫂在龙雕内部,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估计在我们回去的空档,早有人打扫干净了。”

“可惜了。”我有些不甘心。

大嫂道:“方才大庭广众,也难以直接探查。无妨,哪能事事明白。这件事就先记下,到时候跟她一起算账。”

我又细细查看一遍,突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狗毛。我举起狗毛,开心道:“有个线索。”

大嫂忙转身,“我看看。”

我把狗毛放在大嫂掌心,大嫂神色一暗,“奇怪。”

“怎么了?”

“这毛色怎么这般像落苏?”

“什么?!”

我和大嫂面面相觑。难道是落苏无意闯祸了,那落苏现在何处呢?

我和大嫂做法立时到了尘缘殿,门口侍卫道:“大皇妃、小公主,你们总算忙完前面回来了。明允真人他们都在呢。”

“这是什么情况?”大嫂听懵了。

侍卫道:“属下不知。”

我拉了大嫂,“咱们赶紧进屋吧。”

才进了内院,阿湛就迎了出来,“母亲,小姑姑,你们快来。”

我冲进屋内,见唐允正坐在床边,神情专注,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姑姑,落苏受伤了。”阿湛带了哭腔,“是我没有看好他。”阿湛的声音从我急匆匆的背后响起。

我顿住脚步,疑惑道:“落苏?”我那条丑狗。

阿湛拉着大嫂的手,抽抽搭搭,“嗯。”抬手指了床上,“伤的很严重,小姑夫正在救他。”

听到这里,事情就有些连起来了,难道方才唐允失踪了,就是为了落苏?

我站在床边,看唐允闭目为落苏疗伤。落苏盖了一床桃红锦被,脖子以下几乎全部盖上了,只留一颗狗头和一双前腿在外。那颗狗头有一半的毛掉光了,露出了粉白的皮肤,和狗头对应的那边前腿也是光秃秃的。虽然看上去很可怜,但是毫无疑问,我的落苏丑的更明显了。

我不忍直视,阿湛还在一旁哀哀地哭,任大嫂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我忙宽慰他,“没事,落苏牙硬着呢。没事的,阿湛不要哭了。”我心想,不就是脱毛了么,算什么伤,过几天他自己就长出来了。

阿湛摇摇头,“小姑姑,落苏他为了你,差点命都没了。”

“啊?”我和大嫂一起被这话惊到了。

“怎么回事?阿湛。”大嫂急忙问话。

原来落苏见黄龙玉雕在点燃过程突然停止不前,旁人又不好直接闪身去查探,便自己去了龙腹中。等唐允急忙赶到查明原因时,落苏已经以身作引,火苗快烧到后腿了。

唐允想要制止,落苏却说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况且他已经快要接通了,半途而废后这龙雕更没有办法点燃。唐允怕他因此亡身,落苏嘿嘿一乐,说他知道心脏偏左,所以他侧躺着,用右边身子做引子,避开最关键部位,还能活的。他还没傻到真的牺牲。

唐允无法,只好用仙法护住他的心脉。闪身出来给我暗示,助我把这场大典圆下来。

我被这话震得脑子嗡嗡响,心疼道:“这傻狗,点不了就点不了吧。搭上自己做什么!”

落苏紧闭双眼,泪水却滚滚落下来。我知道他有意识,不过眼下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我坐在唐允对面,叹口气,轻轻抚摸落苏只剩了一半毛的狗头,我一直嫌弃他丑,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是他挽救了全场。

“药熬好了,快喂他喝下去吧。”荣晨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阿湛捧过汤药要喂。

“我来吧。”我伸手把药接了过来。

阿湛抿着嘴,挂着清泪点了点头。

唐允也正好收了功法,帮我把药给落苏喂了下去。

荣晨见喂好了药,上前来给落苏把脉。半晌起身,我忙问道:“落苏的情况怎么样?”

荣晨摇摇头,我的心一凉。难道?

荣晨见我眼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忙摆手道:“小公主,我摇头不是他没救了。您别哭啊。”

啊?我无语的看他一眼,这人,没事你摇什么头啊。

荣晨笑道:“落苏眼下伤情稳定,但是荣晨想问您讨一样东西助他恢复。”

“问我讨要一样东西?”

“正是。”

我突然感觉好笑,我一个半仙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讨要,“直说便是。”

荣晨瞄了几眼唐允,还是开口道:“小公主,您的心头血。”

“荣晨!”唐允果然炸毛了。

荣晨一脸狼狈道:“你看,我就怕你生气。果然还是——”

“不行!”唐允言辞坚决。

“可以。”我轻轻道。

唐允训斥的眼神在我头顶扫射,我不抬头也能感到熊熊火焰,我绞着手,嗫喏道:“阿允,我想救落苏。”说完眼带哀求,看着他。

唐允余怒未消,转头呵斥荣晨,“我知道你惦记她的心头血。”

荣晨大喊冤枉,“我不过就是想让落苏更好的恢复。”

“你的心思,还不要在我面前耍。”唐允一副洞晓万事的不屑。

荣晨呵呵笑着,知道瞒不过他,只好承认道:“我其实也想留那么一点。”

“滚蛋!”唐允骂人了。

荣晨脸皮颇厚,“滚蛋就滚蛋。只是落苏有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不送。”唐允依然强硬。

眼看荣晨要迈出门口了,我不由得喊道:“等等。”

荣晨悠悠转身,虽然他强压欢喜,但外人还是能感到他那压抑不住的小得意和胜券在握的欣喜。

唐允开口道:“臻儿,他早就算好了你心软。”

我拉了唐允,“就给他吧。”

唐允盯着荣晨,不悦道:“用我的吧,我也用过她的心头血。取我的一样。”

荣晨笑道:“我也想用啊,可它不是不一样么。”

“你!”我看了唐允攥紧的拳头,时刻都有挥出去的冲动。

荣晨身子微动,调整了一个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豁出去道:“你确实曾用了她全部的心头血,但你只是被动接受者,她确是主动创造,一主动一被动,功能能一样吗。”

“那你待如何?”唐允口气生硬。

荣晨讨好的笑着,“咱们什么交情。你——”

“少拉扯些没用的。”唐允有些不耐烦。

荣晨知道他缓和了,于是换了换姿势,“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有数,保证不会伤到小公主的。而且,我也不白用,日后小公主有需要,我献上我这颗人头怎么样。”

唐允喝道:“闭嘴。你今日疯魔了,什么话都往外扔。”

大嫂也劝道:“臻儿的心头血虽然金贵,但凡事不可妄言。”

荣晨听了心里一暖,打个哈哈道:“那家长同意了,我可就取了。小公主,得罪了。”

我坐在榻上,示意可以取血。荣晨施法,光束从我的脖颈动脉穿入,我猛地一僵,疼痛入心。

“啊!”我压不住喊出了声。唐允心疼到一把箍我入怀,压着愤怒,“你小心一点!”

荣晨一边收集我的心头血一边抱歉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已经是最低限度的疼痛了。我没想到取心头血能疼痛到如此地步,小公主,您忍着点,一会就好了。”

我咬着牙,忍着哆嗦道:“没事,你尽管取,我忍的住。”

终于忍着剧痛取完了心头血,荣晨珍宝一样把采血的紫玉葫芦揣入怀中,急匆匆地告辞道:“那我先回去准备救落苏的丸药了。”

唐允虽然同意他取我的心头血,但心里还是极度不悦,“你心愿满足了,记得配丸药多用心。”

荣晨嘿嘿乐着,“不消嘱咐,这是自然。”

阿湛望了望仍昏迷的落苏,带了哭腔叮嘱道:“荣叔叔,您一定快一些啊。”

荣晨在小辈面前端起一副长辈模样,“阿湛啊,放心。你荣叔叔有数着呢。”

说完带了笑容对我又说一遍,“成臻公主,我取了你的心头血,日后这项上人头都是你的。”

我脸色苍白,但仍坐直了回绝道:“我不要,日后好好做你的侍医就是了。”

荣晨一乐,“那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

唐允揽了我的肩头,“可要回去歇着。”

我摇摇头,“我想在这里等落苏醒过来。”

唐允道:“好。大嫂,恐怕我和臻儿要在这尘缘殿叨扰您了。落苏伤重,怕是一时难以移动。”

大嫂见他客气,忙道:“一家人,客气什么。阿湛,我们先回去吧。留小姑姑和小姑夫在这里照料就好了。”

阿湛还在磨蹭,大嫂附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阿湛才依依不舍的跟我们告别出去了。

我的心口仍然剧痛难忍,唐允拿出荣晨留下的止痛养身丸药,喂我一粒,心疼道:“不给心头血,落苏也死不了。你看你现在,冷汗还在一直冒。你回来才几日,身子还很弱,心头血是你的命啊,就这么让他取了?你的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济世天尊耗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救你,让我们如何与他交代,如何与天下众生交代。”

疼痛由心,我费力的扯起嘴角,笑着安慰叨叨不休的唐允,他以前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没事,不是还有你嘛。”

唐允笑的苦涩,“我也不是万能的。”

我见他意气消沉,笑道:“不妨事,才死了一次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又挂了。没这个道理。”

“臻儿!”唐允埋怨道,“不许说这死啊活啊的。”

我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是从耳闻目见的事实里,也知道唐允为了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心疼道:“好好,不说。”

唐允轻轻抚着我的脖颈,一阵清凉入心,我知道唐允在用仙法为我止痛。我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又一阵清凉伴着心痛袭来,我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梦里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见到处是草木茂盛,郁郁葱葱,花红柳绿,兽语鸟鸣,我沿着一条开阔的林间道路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后茫茫。我回头望向来路,不知身在何处。

我停了下来,倒是不累,就是感觉走的毫无意义。

“帝君今日得了一梦,我看这梦吉利,本无需占卜。”头顶一片彩云飞过,我隐隐约约听到这样的话语。

“梦为征兆,有正兆有反兆,亦有无关之兆,所以好梦未必好兆头。我看谨慎起见,还是卜一卦为妙。”声音更远了,我拉着耳朵紧走几步才模模糊糊听全。

我抬头,发现那朵彩云走的很远了,我急于想知道身在何处,便腾云去追。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去追,那朵彩云总是在我眼前五十米开外,不远不近,但总也撵不上。

我急的喊人道:“等等!前面的仙家,等等。”

明明相距几十米,我喊破了喉咙,前方也不见回头。我气馁的往云头一坐,“真是见了鬼了。”

“什么神啊鬼啊的。”

一声带了笑的温润话语从头顶传来,我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很熟悉,顺了声音抬头,呆了。

“阿允!”太不可置信了,我居然梦到了阿允!往日虽然相恋相识,但他从来没有入过我的梦境。

“阿允?”他笑了,“可是唤我?你可是好久没这般叫我了。”

我站起身,他今日不光说话奇怪,这装束也着实有些怪,高冠博带,玄衣赤裳,用五彩丝线绣满了日月星辰,藻火黼米等吉祥图案。我怪异道:“你去了哪里找来这身衣裳,别说,穿上还人模狗样的。”

“是吗?好看吗,刚做好的。”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托着下巴点评道:“还不错。”说话间转到他的身前,仰着头看他半晌,伸手捏捏他的软软的左腮,“嗯,好几天不曾好好看你,好像是腮上有点肉了,富态。”

他被我捏脸,捏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星辰布满夜空,他喜不自胜,带了些许颤抖道:“阿澈!”

“啊!”我懵了,他竟然这么激动的喊错名字,“你——你叫我?”

他也懵了。

“我叫成臻啊。”我郁闷道。

“哦。”他开窍般转瞬乐开了花,“是了,原来你喜欢这个称呼,大成若缺,臻于化境,也好。你喜欢我日后就这般叫你。”

“大成若缺,臻于化境。”我品味着这句话,原来我的名字还能解释出这样寓意。

“臻儿,我们走吧。”他温柔道。

“哦,是了。”我突然反应过来,跟他诉苦道:“阿允,我在这里迷路了。咱们快回西海吧,落苏的病情不知道怎么样了。”说着拉着他就走。

“哈哈,臻儿你又淘气,这是你的梦海,你在自己家里迷什么路。啊,是不是喝醉了,也没有酒味啊。”他兀自在念念叨叨。

梦海?我的家?我这是在哪儿!

我抬头看他越来越模糊的脸,使劲揉揉眼睛,结果却是越揉越看不清。我心里害怕,“阿允!”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我在,我在。”

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攥着,一股温柔的力量通过手心传来,我卯足了劲,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满面焦急的唐允,他见我醒过来,笑容绽开,“醒了。”温柔到让人如坠云团,绵绵暖暖。

我转头看我睡的床榻和另一边昏迷不醒的落苏,原来方才是在梦中。

“我梦到你穿了衮冕,唤我阿澈,说梦海才是我的家。”我把梦境讲给他听。

唐允摸摸我冰凉的额头,“小孩家做梦不算数。可能前一阵子到过梦海,所以偶然入梦了。”

我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问了。心中突然记起下午穿进龙雕腹内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唐允汇报一下,“我今日和大嫂去查探龙雕时候,我居然无师自通,会穿越有形障碍这一顶级术法了,是不是默念你教我的昆仑心法的原因呢。”

唐允猛然一惊,手指立马搭上我的脉搏,“可有什么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有。”

唐允眉头由舒展慢慢拧紧,由拧紧慢慢放松,他放下我的手,直言道:“臻儿,你的体内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保护你的心脉,强大而和顺。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可曾接触过什么?”

我想了想,“没有。”

“那就有些奇怪了。难道你们西海龙族修炼昆仑心法时候会有如此好处?”唐允笑道。

“这心法的本用是什么?”

“打根基。没有实质的法术用途,但是根基打好了,法术不过就是盖墙贴瓦,顺理成章。”

“那我这法术来的有些蹊跷?”我着实摸不着头脑。

唐允宽慰我道:“我细细为你探查过,这股力量与你的体质异常吻合,可能是济慈天尊救你时候的力量留存。这世间的能量无生无灭,不过是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从一种样式换做另一种样式。慧慈天尊用了大半生修为重新塑造了一个你,你的存在本来就汇聚了慧慈天尊的半生修为啊,所有有这样的力量,也不稀奇。往日没有显现出来,可能是你没有修炼好根基,这些力量在你体内处于散乱状态,现在因昆仑心法的加持,你的根基正在形成,所以自然召唤你体内的力量慢慢规整、有序。”

唐允的解释入情入理,我听了也觉得大概率应是如此,慧慈天尊还未出关,也问不来,反正也不耽误吃饭睡觉,我也就放下了这事了。

“小公主?”

我刚想要不要让唐允去问问荣晨丸药做好了没有,就听到落苏躺在床上半是惊喜半是犹疑的喊我。

我挣扎着要起身,唐允忙扶我起来,“慢点,不慌。”

我忍着仍牵着疼痛的心绞痛,要下地走过去。还没等我的双脚找到鞋子,身子已经腾空了。

“阿允?”

“嗯。”

“放我下来。”我看到落苏早已拿爪子把眼盖上,这会儿正从爪缝里偷偷瞧。

“没人怕什么。”

“落苏在呢。”

“他是狗,不算。”

落苏放下前爪,眼含笑意道:“狗也懂七情六欲。”

唐允逗他,“开窍了?”

落苏爽直,“一直就懂。你和小公主的事还有我的功劳呢。”

唐允笑道:“可又来。那么懂到现在孤家寡狗。”

落苏笑的不以为意,“主人,你这话可就欺负狗了。是我不愿意找嘛,是单向努力他不成呀。”

说话间唐允已经把我抱到了落苏的床边,我坐在床边,靠在站在一旁的唐允的身上,落苏疑惑道:“小公主,你怎么了。”

我尽量笑的自然,“没什么,典礼的衣饰太重了,我刚来仙界,身体还不适应,这一场下来有些累了。”

落苏关切道:“荣晨看过了吗,小公主,身体一定要养好啊,这是本钱。”

我摸着他只有半边毛发的脑袋,点头道:“看过了,没事。你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落苏一感动,泪都要夺框而出了,“不,不疼。我从小跌打惯了的,这点小伤小意思。”

我知道落苏在安慰我,我从他尽量装的云淡风轻的谈吐中看到了他几次咬牙吸凉气,我握住他的手,“跟我不用强撑着,哪儿疼就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小公主。”落苏感动的委屈巴巴,“还是你好。”说着强撑着起身,扑进了我的怀里。

只听一阵咯吱咯吱的骨头脆响,把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

我结巴道:“落——落苏,你还好吗?”

落苏僵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唐允替他动了动胳膊和腿,什么事都没有,落苏才敢试着周身活动起来。落苏活动了一个遍,开心道:“我好啦!”

我真心替他高兴,“没事就好。再加上荣晨的丸药,估计好的更快了。”

唐允笑道:“没有荣晨的丸药,他好不了这么快。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荣晨炼制丸药还挺快啊。”我由衷感叹。

“不快,跌打损伤的药物他常备,有特殊的药引,直接加进去就是了。而且,你已经昏睡了快两天两夜了,现在已是第三日傍晚。他昨日这个时候才将丸药送来,你说他快也不快。”

原来我已经昏睡了这样久。

落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含热泪,“小公主,谢谢你。说着两只前腿紧紧的搂着我的脖子。”

我不明白他突然这么激动是为什么,我拍拍他一半毛茸茸一般光秃秃的背,感受着贴着我左边脖颈的光滑右臂和右边脖颈痒痒的左臂,不由笑道:“跟我说什么谢谢啊。你是我的狗,我为你操心那是应该的。”

落苏在我衣裳上蹭了把眼泪和鼻涕,抬起头郑重的说道:“我知道我用了你的心头血。我当时有意识,只是动不了而已。”

哦,我倒是忘了,他当时确实感动落泪来着。

“嗨,那玩意,用了还有。”我突然想要俏皮一下,拍拍落苏光溜溜的后背,“以后你身体里可就流着我的血了。”

落苏调皮道:“那我也算亲生了。”

唐允一把弹上他的狗头,“你给我闭嘴。”

落苏捂着额头,嘿嘿笑道:“主人,你不用吃醋,要这么论,你也是亲生的。”

唐允作势要打,落苏忙抱了脑袋,一头扎进我怀里,“小公主救我。”

唐允揪起他没毛的那只耳朵,笑道:“长本事了,敢编派起我来了。”

落苏在我怀里歪着脑袋,好死不死道:“人家说实话。喂,说话就说话,不能打狗!”边说边吓得一出溜重新藏进了我的怀抱。

唐允道:“你看看纵的他,都不把我这个前主人放在眼里了。”

我抱了落苏,暖和和的像个小毛绒玩具一样,特别是因为燎了一半毛,因此而露出的一只绿豆般的小眼睛,怎么看都觉得特别拉风,丑的特别顺眼那种。我用手做梳子,替他顺了顺那挡了另一只眼睛的狗毛,笑道:“前主人还是人么,那是过去式。”

落苏揽着我的脖子往上爬了爬,“就是呢。”

唐允被我俩气的干瞪眼,又不忿落苏在我怀里蹭来蹭去,他一把抓了落苏的后颈毛提了起来。落苏挣扎着不放手,唐允像得瑟书本上的灰尘一样把他的腿往下拍打。最后只剩下一只后脚爪勾住了我的衣裳。

我看着一人一狗在较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风度绝佳、叱咤风云的明允真人。落苏秃着半边身子,更是滑稽。我忙劝架道:“好了好了,我有点心口疼。我想休息一会了。”

唐允闻言像火烧了眉毛,一把把落苏扔在了被子上,忙不迭地伸手抱起我,心疼的嘴里不住的念叨,“怎么了,疼的厉害吗?疼了多久了,怎么不早说,咱们来这边躺下歇一会。”念叨的功夫已经把我抱到了床榻上。

落苏被扔的在床榻上打个滚儿,他一骨碌翻身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我的床榻边,扒着床榻,仰着头,一双绿豆小眼直直地看着我,“小公主,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我伸手摸摸他光溜溜的额头,笑道:“落苏也是伤重,歇着去吧。”

“我不,我要在小公主身边。”扒着床边就要上来。

唐允简直忍无可忍,他板着脸呵斥道:“滚回去歇着去。”

“哦。”唐允和他嬉皮笑脸,落苏不怕,真正前主人发了火,对落苏还是有巨大威力的。落苏挨了训,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床边挪。

我看他可怜兮兮的背影,笑道:“你训他做什么。看把他训的。”跟个孙子似的。

唐允哼道:“三日不打,上房揭瓦。”

落苏耳朵动了动,不敢说话。

我笑道:“他也是病人呐,而且还是功臣。”

唐允道:“若不是看在他舍命为你的份上,早挨了打了。”

说话这阵儿,落苏已经自己爬上了床,盖好被子躺下了。

我问唐允,“你当时可查出什么线索。”

落苏在被子里露出个狗头,抢着回答道:“我进入龙腹的时候,就发现有三片鳞片已经薄的近乎透明,根本不足以撑起整巨龙的点燃。而且这三片鳞片还是点燃成功的关键,所以我没多想就直接用自己的身子弥补上鳞片的空缺了。”

唐允看他抢话,摇头笑了,这熊玩意。

我托着腮纳闷,“那龙雕明明是玉石质地,为何落苏以身代替就可以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唐允笑道:“仙家之物自然与凡间不同。你不能以凡世的道理来理解仙界事物。”

我心中虽然还有疑惑,搞不清背后的原理,但大面上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我笑道:“是了。我确实要转变思维了。可知道是谁动了手脚?”

唐允道:“臻儿,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苦于没有证据。”

我低头思忖,“你说,要不要诈她一下。搞不好还能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唐允拍拍我的背,“不忙。庄既醉来了,你要是精神好,先去应付他吧。”

“他怎么舍得从天医院出来了?不住了?”前几日还要死要活赖在天医院,这可是稀奇。

唐允也挺迷惘,“这个庄既醉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自己在场还不行,非要我们两个都在才肯说。”

我笑道:“这可奇了怪了。我有什么值得他开口的。难道他也为了我的心头血而来?他要这个做什么?”

唐允眉头微蹙,“我也猜不透他到底为何。”

我是有事就躺不住的人,起身道:“那就见见他吧。心里搁着个事,睡也睡不着。”

唐允帮我把外衣拿来套上,一边给我系带一边笑道:“你啊,也是这操心劳神的命。”

我嘻嘻笑着,“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你说,你非要去天医院,难道只是为了与大姐夫一道看看庄既醉在做什么吗?”

唐允替我整了整衣领,轻刮了我的鼻头,“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你不坦白。”我猜的准,心情大好。

唐允微微笑着,还未开口,就听落苏在被窝里吼道:“坦白,坦白,坦——”

唐允一道警告的目光射过去,落苏吓得一把拉起被子把头盖上了。

“哈哈——哈哈。咳咳!”我笑岔了气,心口一疼,咳嗽了起来。

唐允拍着我的背,虽然心疼我,但也憋不住笑场了,“说个话还有助兴的,这狗委实不白养。”

落苏悄悄露出两只绿豆小眼,滴溜溜转着,“那可不。小狗子大用处。”

我喘匀和了,拉着唐允的手,“走吧。落苏你好好休息。”

我还没走几步,就听落苏在身后带了哭腔说道:“你俩还回来吗?”

我心里一紧,有些难过,落苏真的很依恋我啊。我转身笑道:“自然,一会接你回去。”

落苏吃了定心丸,笑逐颜开,安心的睡了。

我和唐允在隔壁会客厅等着庄既醉,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边跑的咚咚有声。才眨了一下眼,庄既醉就到了跟前了。

“哎呀呀,来迟了来迟了。”他是一向的着急忙活。

我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笑了,抬手让座道:“庄司长,请坐。”

听我喊他司长,庄既醉稍微有些拘谨,和第一次见我的亲切和尊敬大有不同,也没了身为调解司司长的油滑,我疑惑道:“庄司长今日怎的有些拘谨。”

庄既醉看着就笑不出来,他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君,啊,成臻公主,我今日是请罪来了。”

我眼皮跳了一下,我方才好像是听到了庄既醉在喊我神君。这称呼不是上古天神专有的称呼么,庄既醉难道紧张糊涂了?

唐允显然也听到了,他逮住他的话不依不饶,“神君?”

庄既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很显然,他想尽量蒙混过去,他端起一副讨好的笑容,“明允真人,我这不是,我这有点紧张。”

唐允冷冷的看他演戏,他太了解庄既醉了。庄既醉虽然是个话唠,但他又不傻,再紧张也没有不小心喊出上古神祇才有的称呼的道理。“庄司长今日既然选择前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与我和成臻公主相商,不必转弯,有话请直说。”

庄既醉以为唐允放过他,不再追究喊错名字的事情,赶忙从怀里摸出一枚龟甲模样的荷包。微微抖了抖,龟甲背部的六角形板块便开始以一种不规则却井然有序的样式变动着,不一会儿,一阵冲天的金光闪过,龟甲打开了。庄既醉小心的从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柔软地图,展开后双手捧在我面前,“这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仙灵图谱,思来想去,还是交给您和明允真人比较好。”

我莫名奇妙,推辞道:“如此重要的物件,还是由您保管吧。我来仙界日短,修为浅薄,恐怕不能担当重任。明允真人事务繁忙,怕也是无暇顾及。”况且,我要这仙灵图谱何用。

唐允从庄既醉手中接过仙灵图谱,搭眼一瞧,就看到了庄既醉的浅水小筑。因为这处是仙界所有山川里唯一一个亮了红点的。他指着浅水小筑问道:“你这浅水小筑怎么回事。”

庄既醉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承认。

我见他周身寒冷,气氛压抑,还以为他还在生魔界把他的浅水小筑破坏的气,自以为是的劝他,“但说无妨,我们都知道你的浅水小筑被魔族破坏了,既然已经破坏,难过无益。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帮你重新建好就是。”

庄既醉听完我的话后,脑袋耷拉的更低了。

唐允见他默不作声,帮他顺话道:“说罢,魔界是不是把魔灵带走了。”

庄既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盯了面无表情的唐允,结巴道:“您——您,真人!”说个话舌头都快被咬断了,“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唐允不动声色,“哦?庄司长,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呢?”

庄既醉彻底迷糊了,他摸不清唐允和我的心思,所以一直在掂量该如何说话,该说几分。但他也是个机灵人,唐允可以问话,我可以不回答啊。所以,他绕了一个圈,转到了他的浅水小筑上,“我的浅水小筑确实曾藏了魔灵,但是也藏了仙灵。魔灵确实被魔界带走了。”

“仙灵去了哪里?”唐允表面坦然,别人可能不知道他的情绪,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出他心中压抑的惊讶和兴奋。

庄既醉被他问的一愣,转头看向我。

我迎着他带了敬仰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又浑身不自在,而且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不说话也不好,“庄司长,如果您知道仙灵去处,想告知我们我们很愿意听,如果不愿意说,那您可以保留。毕竟是你浅水小筑的仙府,按理说仙灵一事也是您府上的私事。”

庄既醉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您不要这样说,折煞我了。我现在就告诉您仙灵去处。”

“说罢。”唐允说话总是这么言简意赅。

“仙灵,仙灵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又大转圈回来了。

“该去之处是何处?”唐允感觉与庄既醉说话真的是太累了,不住的跟你兜圈子,但他仍是一步不落的追问,口气上便是稍微有些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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