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家世代行医。在苇城只有一条街的时候,苇家的药铺就开在街的一侧了。从叫医馆到叫卫生室再到叫诊所,苇城的街不断增多,苇家的铺子却仍旧是那一方天地,铺子传到苇医生这儿已是第三代。老街两侧的房屋似乎不知从哪一刻就凝固了,从三月记事起,一直都是黑黄色的门板从街这头到街那头,间或出现几个门洞,往里望去先要经过一段幽深黑暗的门洞,然后是某家院子在那一侧的光下显露出来。
关于苇医生,三月当然是好奇的,但她不敢问爸爸,她知道回应她的肯定是那句“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等到苇医生给自己看完病,开完药,讲完医嘱,三月和爸爸出了诊所的门,三月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
冬日的阳光无力的洒在苇城,像洒在白色铁皮桶上反着光,天空显得高远,老街房檐下的冰棱柱已经结的很长了,看上去结实又透亮,当风偶尔从它们身边跑过,它们会发出清脆的乐音回应,那声音像窗台上被风撩拨起来的风铃但又比风铃含蓄。除非你细细听,细细听,否则是察觉不到的。一到冬天,苇城的小孩总喜欢绕到各种低矮的房子后,将这些冰棱敲打下来,像武林高手寻到绝世刀剑一般,立刻拿到手中开始比划。可这“冰刀”自然是没办法和倚天剑、屠龙宝刀相媲美的,几个回合下来,冰刀们便纷纷“折戟陈雪”,满地都是断做几节的冰棱。
爸爸发动了摩托,三月拽着爸爸的衣服上了后座,爸爸扭头:“把脸贴紧我后背,别让风冲了。”三月照做并拽紧了爸爸的衣服,伴随着“轰隆隆”的摩托驶向城北,老街不断往后退,风从三月周身流过,却没有真正吹到她。
刚到家门口,妈妈已经开了门迎了出来,妈妈把三月抱下来,问:“苇医生怎么说?”
爸爸:“就是着凉发烧,苇医生给开了药,吃完了就没事了。”
妈妈:“怎么去了这么久?”
爸爸边把摩托往院子里推,边说:“苇医生出去打麻将了,就苇城一个孩子在家,我挨家去找的。”
妈妈:“苇医生又打麻将了?这都要过年了,还不紧着办年货,你说苇医生把这日子过得,老婆都跟人跑了,还打麻将。”
······
从父母的交谈里,三月拼凑出了苇医生的过去和现在。
虽然苇医生是侏儒,天生就比一般人条件差些,但好在苇医生好学,又有长辈言传身教,等到苇医生长大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苇医生后来跟一个姑娘结了婚。这姑娘是护校出身,长得也美,只不过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一条腿不太好使。按说,也算是门当户对,小夫妻俩如果能心往一处使,日子也能过的和和美美。但婚后,不知苇医生为何经常打那姑娘,那姑娘腿脚不方便,苇医生一打她,她只能绕着院子中间的一口大缸跑,双手按着大缸,一跳一跳的躲着后面追打的苇医生。后来姑娘生下一个男孩,就是苇城。生下苇城没多久,姑娘就上吊死了。每每说到这段,妈妈总是会叹:“你说她多想不开,孩子那么小,她怎么舍得丢下。你看苇城那孩子,越长越像她了。苇医生不懂珍惜,你看看他把自己活成什么样了。”三月从妈妈模糊的语言里,极力想象着苇城的妈妈长什么样,突然间苇城那双眼闯入了三月的脑海里,三月立刻笃定苇城的妈妈一定很漂亮,苇城就是最好的证据。
苇医生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个子高挑,喜欢玩麻将,。苇医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玩麻将的。生下一个女儿没多久,这个女人就跟一个在牌桌上认识的男人跑了,据说还卷走了苇医生很大一笔钱。留给苇医生的只有一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娃娃。
“这女人就不是能在一起过日子的,你说苇医生要是好好待苇城他妈,苇城他妈会上吊吗?苇城她妈还懂医,还能帮着照看着诊所生意。本来能好好过的日子,被苇医生弄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