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明白着,这幅我拍的图片是如何地凌乱,没有主题,没有重点,没有布局、色彩的调和、焦点的着落,这必须是、肯定是一张失败的图片,如同我们日常里挥之不却的尘埃一样被我们所忽视。
可是,我知道这张图片的来龙去脉,我知道我为何不讨巧地按下了手机的快门,我明白着,这其中必有什么我所没能戡透的奥妙在其中,等待着我闲来时的破译。
2022.2.27,日子太过平凡,晴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我从院子里的大缸里盛积攒的雨水,为几株缺水的莴苣苗浇水,还有一株眉同学网购来的蓝莓,本来她想把它作为盆景安置一任城里的房子里,没想到蓝莓苗太过高大,就改植到我家院子里了。我为它施了些鸡粪,相信它会长的很好。
我找不出蛛丝马迹来证明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每一天都相似,也许就是生活真正的真谛所在。鸭子归巢了,其中的一只鸭子老是潜水钻出围网,浸淫到王二浜广阔的河面,却又不晓得如何钻回围网,每个傍晚,我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它周旋,威逼利诱着让它回家;鹅和鸡很乖巧,一早就完成了它们下蛋的指标,鸡圈的围网有2米高,但显然还不够阻拦到它们,总是飞到围网的顶端示威,又不往外飞;斑鸠在慈孝竹林里栖息,稍一有动静,又会泼嗽嗽地飞起,它们的胆子很大,白日里明目张胆地落到鸡圈鸭圈中和鸡鸭抢我撒下的小麦和稻谷。
黄昏将临,鸟叫声有点寂廖,不情愿地落进我喧哗的酒杯中。
日子这样平凡这样安静,整棵的白菜清清白白,菠菜翠绿肥嫩,青菜一煮就酥,甜甜地开人的胃口,当然还有老鹅咸肉猪头肉,对我而言,有肉的日子才会天天快乐。
闲来,我会翻我的手机相册,这相册就是我的眼睛,在我停下脚步时,从容不迫地告诉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今天我看到了一具腐败的尸体,在一片落叶之中,一点也不明显。
一直在路上,我的时间紧凑而宝贵,我很想用体面的文字来掩饰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不堪,比如,我连撒泡尿的时间都要精确计算着,尽量熬过就熬过,不过,拉屎就不行,意向来了,很难挡住。
就是在这个前提之下,江南的阳光太过温暖,我不得不在国道边停车,打开双跳灯,心急如焚地穿过路基下夹竹桃树组成的篱笆,进入到公路绿化带,以解决我的“大”问题。
树林中铺满了枯叶,阳光透过疏密相间的枝叶落在它们表面,是干燥温暖的黄色。在初次减压后,我的目光注意到我左前方的那片黄的异样上,其中掺杂了许多突兀的灰暗色彩,明显和其它地方的颜色不搭。
那片异常中,赫然有一只鸡爪,不甘地翘出枯叶,指向不确定的某处。顺着鸡爪,可以轻易地看到被掏空了的腹腔和单薄的骨架,稀疏的鸡毛。看体型,它不像野鸡,应该是只公鸡,这片树林偏僻着,离居民的住宅比较远,这只鸡,不像是正常死亡。它,如何到了这里,是谁把它猎杀?拖到这片隐秘的树林里,气定神闲地吃光它的血肉和内脏?
只是拉堆屎而已,颜色和落叶差不多,哪怕是我用的抽纸都是原木色的,在这片鲜有人涉足的树林里,一坨屎很快就会湮没,和时光一样了无痕迹。这一只遭遇不幸的鸡也一样,让我疑惑的是它的鸡头已腐烂只剩下喙和白色的头骨,但鸡爪依旧还是鲜活的样子。我整理好裤子,在一坨屎旁边,弯腰对着一具蹊跷的尸体,按下了手机的快门。
然后此时,一口酒还在我的喉间将落未落,我的眼睛在图片之上,我甚至用双手操控手机,努力地把它放大,以此来分辨这具尸骨和落叶有什么不同?
我当时,为什么要饶有兴致地留下这张图片?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暗示着我的感官对这世界扑朔迷离的探求。
这暗示是个简单的谜语,你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沉迷其中。若不是一坨紧急的屎,我是看不到这具尸骨,一直到它化成尘埃,和落叶一样,成为树木的肥料,这只鸡,来过与否,将成为永久的秘密。包括它的挣扎、恐惧和绝望,甚至可以夸张到西游记中的白骨夫人,在那片阴郁的树林之中,历千年而成为不散的阴魂。
我拍这张图片时,阳光真的太过明媚,我简直怀疑春天提前驾临了这江南的田地之上。我认真地提好裤子,拍完图,直起腰,仔细地整理好我的衣服,猫着腰小心地避过繁密的树枝,钻出了绿化带。拉屎和体面不搭界,钻出树林,我撩了下头发,吁了口气,阴光太过明媚,有点耀眼,我体面地上车,体面地关上车门,体面地发动汽车。
我体面地咽下一口柔肠百转的酒,体面地瞅一幅凌乱的图片。
那是一只鸡,悄无声息地在一片浓郁的树林之间,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