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第一篇文章,纪念我的奶奶。
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奶奶,大概我年老时,也会变成这个模样。我也希望,走过漫长岁月之后,依然可以拥有这样慈眉善目的脸。
在我的亲人之中,奶奶是我最牵挂的人。她是如此地睿智和勤劳。尤记得小时候,我在她屋前玩耍。她坐在一方小板凳上,在洗衣服。那是二十多年前吧,她也七十岁了,却依然声如洪钟,大笑着和对面的邻居闲话家常,也不时喝止我干各种的傻事。
我最爱腻歪在她的身上,她帮我洗澡,她哄我睡觉。炎炎的夏夜,她拿着蒲扇给我扇凉,不时摸摸我的脑后,看是否还会热得出汗,几乎一整夜。
奶奶这一辈子啊,从解放前到现在,似乎总是过着艰苦的生活。即便是她的儿女子孙们生活都过好了,她总会不时地沉浸在忧郁中。她的腿疼了大半辈子了,因为早期产后没有怎么休养,长时间地泡在水里干农活,自从六十岁之后,腿疼常常折磨得她死去活来。人家说婆婆们身上总有一股婆婆味,我的奶奶也有,因为她经常要往疼痛的腿上、腰上、关节上擦各种的药油,或者抹姜片祛寒湿。
她的一生也是多舛的。女儿嫁出去之后,身边的男人们对她也甚是不好。我父亲去世之后,因为家庭的原因,我和她总隔着那些带着各种嘴脸的男亲戚,于是变得愈发疏远了。这是我感到最可悲和最内疚的事情。我没有资格指责我的那些亲戚们,那些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孙子,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她。但是我无法抑制自己对他们的怨恨,让我对人性和亲情有了巨大的失望,对他们也无限地疏远。
长大之后每见一次奶奶,都感觉她比以前更加衰老了。越来越多的忧郁爬上了额头,纠缠在那弯弯曲曲的皱纹里。她变得瘦小了,声音也暗淡下来。
最后一次见她,身体已经瘦得几乎没有肉,神志也难得清醒。九十多岁的老人了,依然感觉疼痛。身边那些村里的男人们啊,包括我的爷爷,似乎已经在为她准备后事,早早地准备好了草席,每天只会冲一点劣质奶粉给她喝。而奶奶也完全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任由时间之神,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抽走灵魂。
我为眼前看到的事实感到震惊。我为农村老年妇女的地位之低感到痛心。姑且不谈她是爷爷的伴侣,她还是我叔叔的母亲,我几位哥哥的亲祖母啊。我亲眼看到我那位粗鄙的叔叔,如何大声喝斥着他的母亲,如何粗鲁地把她从床上拽起喝药,让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我强忍着泪水,把叔叔从奶奶身边推开。我抱着奶奶,很久很久。她空洞的眼神似乎认出了我,终于展开了笑颜,虚弱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一份内疚将会跟随我一辈子。因为我没有穿过这些我讨厌的人,去保护我的奶奶。人总要面对生离死别,但是这些曾经鲜活的音容笑貌骤然消失在你眼前的时候,那真是刻骨铭心的痛。
《攻壳机动队》里面说,独一无二的记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你。
这份满怀幸福又带着锥心之痛的回忆,将陪伴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