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秀婶婶，你得帮帮我。”

“你有那么厉害的爹，还有什么用得着我帮忙呢？”

“别提他了，做了十来年邻居你还不了解他？”

“哼……”保秀婶婶冷笑了一声。

“保秀婶婶，你看我马上就要奔三了，务必请帮我找一个对象呀。”

    “那我更帮不了了，你奶奶死前委托的来秀嫂不是让你气出病来了，还有镇上的金风嫂不是被你赶出家门啦！”

保秀婶婶说的是实情。当年奶奶走后不久，来秀婶婶带着她的外甥女来到我家建房的施工现场，父亲好说歹说要我配合就是不同意也把午饭吃了再说，我咬着不谈两字不松口，最后来秀婶婶饭也不吃带着外甥女顶着烈日回去了当晚就头痛不舒服。第二天，父亲带上冰糖和桂圆，去给她赔礼道歉。后一事发生在一年后，一天父母外出后，一镇上老媒婆来我家游说，我一怒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她恶狠狠地说要报复，要叫人打我。前事一出，村里就传出我读书读成白痴了，连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要。后事一闹，村里连调查取证都免了，直接断定我那方面不会，不然就是性取向有问题，喜欢男人啦。

    “那还不是以前不懂事头脑发昏，现在我也很后悔。”我说。

    “我也真搞不懂，你说你一个那么会读书的人怎么说发神经就发神经了呢？”

    “保秀婶婶，我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听父亲的蛊惑读书读书读书中书毒了，你看我哪还有一点小时候的神采？还是当初那个让你赞不绝口的飞飞吗？如果能重来，我顶多读个初中，然后外出打工，二十出头结婚生子，这哪有疯的可能？这一疯就是几年，等清醒时已要奔三。所以，务必请保秀婶婶帮忙，不然真要光一辈子了。”

    “会想女人了说明你确实正常了不少，但我真的帮不了你。”

    “保秀婶婶，现在谁不知道你是镇上最吃香的媒人之一，眼下村里谁不唯你马首是瞻，都期盼你牵牵线帮他们的孙子儿子找个对象，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我毕竟住在镇上，竞争力又哪是村里的可比？”

    保秀婶婶沉默了。

    保秀婶婶做的第一个媒是将村里昌宏的傻女儿荷花嫁到镇上的贯背村，但那只是牛刀小试，真正让保秀婶婶名声大噪的是帮横路大队高岭村的杜翔辉的儿子娶了镇上做生意的恒隆的女儿。那恒隆好早就离异了，独自将女儿养大，他就一个心愿就是女儿所生的儿子要跟他姓，这虽不等同于招郎，但还是将得杜翔辉措手不及。杜翔辉想来想去想不通要放弃，保秀婶婶阻止了他，“都花了那么多心血了，你舍得让它们打水漂？不就是生两个儿子的事嘛！”事情的发展证明保秀婶婶是对的。那女子头年生了一个儿子，按照协议姓恒。后一年年底，那女子又生了一个儿子。杜翔辉激动得抱着门前的桃树哭。第三个孩子分娩前，恒隆抱着孙子放话了，不管男女那钱他罚。杜翔辉激动得恨不能将保秀婶婶当神供。

随后，她又运作将两个外甥女分别嫁到石城县和广昌县，广昌那个在无锡做物流生意，石城那位在县里开店卖电器，都是老板级别羡煞旁人。从此，保秀婶婶在媒路上一发不可收拾，她以驿前镇为根据地，稳扎稳打，势力范围慢慢向周边的乡村辐射，几年下来其手上掌控的婚恋资源难以想象，保秀婶婶抖一抖驿前婚恋市场震三震所言非虚。所以，主动前来找她撮合姻缘的人趋之若鹜，而她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见人就收见礼就拿了，她要了解对方的家庭背景，要端详男孩的样貌品性，要预测此人往后的发展图景，最后框定一个跟他匹配的相亲范围。门当户对简直就成了她的座右铭了。这也是她相亲成功率颇高的原因。

“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常说，村里她佩服的人就是你保秀婶婶，不仅将丈夫驯服得服服帖帖，也将一个大家庭管理得妥妥当当，比一般的男人强多了。现在她走了都七年了，可你看到我家有什么改变吗？这样下去保不定温家就在我辈手上断了，死后我怎么有脸去见她？”

    “你奶奶确实是个人物，一个外地来的女人硬是将破落的家顶了起来，说实话我也很佩服她。她也要强，走前也放不下身段委托我给你找找看。看在她的面上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

    “保秀婶婶，只要你肯帮忙什么都好说，钱不是问题。而且，我们家市场很大，有够你忙的。”

    “什么市场？”

    “就是待娶的人多啊。”

    “几个？”

    “六个。”

  “怎么会有这么多？！”保秀婶婶两眼放光。

    “怎么会没有呢？我家两个，二叔家一个，姑姑家三个，最大的马上奔三，最小的也25了，过两年我小叔也要找您张罗了。说实话，我都难以启齿，但有这样无作为的家长你能怎么办？早些时候，他还会急，骂我疯傻不知要老婆。现在，我想要了，他倒沉默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父亲，你疯癫在外全不知眼下的市场行情，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犯难呢，这不当父母不能理解。但也不能这样干耗着呀，天上不可能会掉老婆吧？当初我家大龙小龙哭囔着要娶老婆，不然田都不下，不是也没钱，但我硬是拍板下决心娶，三年里办了两场大酒，邻村人还以为我挖到宝藏了。但一结婚，他们两人立马就变了，干活卖力了，走路腰板直了，说话也声粗了。后来，外面开放了，他们就结伴外出打工。04年，大龙两夫妻用几年积蓄在东莞厚街开了一间餐馆，不出几年就买了这栋楼。总的来说，男人没个女人是不行的，这钱得花！”

    “所以，我这一回来什么也没做，哪里也没去，就提着礼赶来保秀婶婶您这里啦。来时我还担心你生我父亲的气不答应呢，还是您大人有大量！”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说说相亲的正事吧。”

    “保秀婶婶，我之前相过亲，这个我懂。你先联络好女方，到时一起见个面吃个饭吧。”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时代在变我们搞婚恋的哪能不跟上形势，这主要是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提高相亲效率。”

    “哦，那得怎么做？”

  “那要看你想找那类对象了。”

    “还分类了？”

  “大致三类：一类是像村里昌宏的女儿荷花，这类毕竟生在乡下，嫁到镇上也是她们的理想，礼金便宜点，要求也有的商量。二类是镇上的女子，这不驿前被评为4A级古镇啦，房价涨了，物价升了，女人的身价不也得跟着涨，很多女孩的父母连县城的都看不上了，这得要硬实力。第三类是招亲的，这类你恐怕考虑不上，但要求也不低，昌鑫的三儿子华荣送了这几年送出去了没？总之，门当户对最好，省了麻烦，两家人也安心，我最提倡。飞飞，你是要选哪类呢？”保秀婶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傻子也能听出保秀婶婶话里有话她想称称我的斤两，如果此时不将她震住娶老婆肯定没戏。

    “办正事哪能在乎钱呢？我能来找你肯定是有备而来，不管镇上的女人是4A级文物还是5A级国宝，属于自己的那个必须拿下！”

    “好好好……有魄力！几年在外果然没白混，不仅没了疯傻样，还更具胆识了，又有了年少时在伙伴中鹤立鸡群的味道！”保秀婶婶眉飞色舞，恍若时光倒转复原了在我母亲面前夸奖我的样子，“村里那些跟你同辈的后生比你差远了！跟我同房的昌宏的小儿子华辉小时候跟你玩得多好，这两年哪里也没去就守在家里娶老婆，但那山旮旯里谁去。昌宏的傻老婆每次赶集都会来我这里坐坐，说的永远都是这一话题，问我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推诿了几次都不好意思了。前不久去村里喝酒，昌宏特意将我请到家里，当着华辉的面问我手上有没有离异的女人，带个把孩子都无所谓。”

    “那现在应该找到了吧？”

    “你以为离异女人那么好找？都是抢手货！村里昌盛的女儿燕子你是知道的，早年外出打工谈了一外地的对象，家里死活不同意啊，不是昌盛雇了一辆车，邀上你父亲去了那边抢。”

    “是有这么回事。据我爸说，他们开了三天三夜的车，迷了七八次路，有一次还差点摔下悬崖，可结果是连燕子的面都没见到，她和那男的躲山林中藏起来了。他们在男方家里住了五天，连吃了三天的南瓜煮面冬瓜煮面丝瓜煮面，最后实在熬不住就回来了。”

    “不就是嘛，太穷哪家父母愿意？现在倒好，燕子连子女也不要了自己跑回来啦，那男的来了这边三次都没把燕子带回去。为了断了那人的念想，去年年底她母亲华秀不是叫我给燕子张罗张罗，我一开口有多少大龄青年往她家跑。”

    “现在镇上的婚恋状况都这么严峻啦？”

    “可不是，男多女少嘛。现在村里的首富你知道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

    “昌福啊！她的四个女儿不就是他的金库，嫁一个，赚一笔，放三次炮。第四个说是得留两年，看看行情，叫什么x货可居。不过，话说回来，也该他得意，早年村里是怎样嘲笑他的。”

    “昌福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我娶了老婆第一件事就是带上她去奶奶的坟前放炮。”

  “要去要去。不过，现在的女孩也不一样了，有些人根本没把成家当回事，跟过家家似的，开心就多过两天，那天不高兴就走了。街上卖卤肉的桂莲嫂的女儿，一年里不是端了三回茶，现在肚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不闹大笑话啦。像我跟你奶奶这样忍辱负重过一生的女人怕是要绝种了！”说完，朝里屋大吼一声：“死鬼！叫你泡的茶怎么到现在还没端出来？一个大男人这么点事还要我来催，这日子不想过了是吧？”话毕，保保叔叔畏畏缩缩地端着茶杯和茶壶从里屋走出来。几年没见，保保叔叔的变化着实吓了我一跳：头发胡子全白了，背也弯曲了，走路摇摇摆摆，眼睛无神，神情呆滞，宛若一中风患者。

    “保秀婶婶，不用啦，不用啦，我马上就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留下来吃午饭吧。”

    “吃饭就不用了，只要保秀婶婶把我的事记在心上就成了。”

    “什么话，我保秀答应的事哪有食言过？”

    “那先谢谢保秀婶婶啦！我走了。”我朝大门走。

    “那他们几个的呢？”

    “你尽管安排，他们的工作我去做，总之一个不能少。”

    “做什么工作？”

    “你以为我家就我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