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是,我的成绩又差强人意,几次月考成绩排名都在二十名外。为了报答班主任的厚爱,我总得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啊。这个问题着实折磨得我够呛。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找到了方向,尽管有些无心栽柳之嫌。学校的运动会上,我报了800米和1500米两个单项。800米前一天开赛,结果我一鸣惊人,pk掉两个初二年级的选手,取得小组第一,全年级乙组第六。我这一小步却是班级的一大步一举甩掉了“高分低能”的大高帽,在班级评比中虽还屈居末席但终于不再是鸭蛋了。自然我一战成名。班主任知道结果时,笑得心花怒放。班里的女生对我也是刮目相看,个别的花痴样跟现在的脑残粉有的一比。让人大倒胃口的是,某些同学的目光又转移到我的大腿上来。第二天的1500米比赛我发挥欠佳没得名次,但班主任带着一群女生跟着我跑完全程还是让我倍感温暖。
带着这份荣誉我越挫越勇,每逢大赛我总有突破,不经意间我的足球天赋又显露出来,最后官拜劳动委员兼班上足球队长成就人生巅峰。尽管在我漫长的求学路上短暂的为官生涯带给我的苦涩远多于快乐,但仔细想想我收获的几张运动会上的奖状和老师的重视以及同学对我全能综合素质的评价都是之前和以后想遇而不可求的。劳动委员的职责不需赘言就是安排这群优等生干脏活累活。每天的教室卫生很好安排,难的是那些额外的学校指派的卫生任务:周一清除操场周围的杂草荆棘,周三掏清教室四面的水沟,周五冲洗厕所。前面的还能勉强完成,后面的就真没人上了。怎么办?监察说来就来,还要评分,完了评定结果还要在学校办公室墙上的黑板上展示,那只有自己上了。可能也是这种亲力亲为的行为让我随后赢得了“闲事委员长”的称号。这一殊荣至今还在左右我已是千疮百孔的人生:看不惯的要管,看不到的也要管,管不了的还要管。但这并不受人待见。当我带着满身的尿骚味出席例行的班干部会议时,我能不在意么?当他们在体育课上想看我“鲤鱼打挺”的绝技,甚至不惜用五元钱作利诱时,我能无动于衷么?当着他们的面我出入四处漏风下雨进水的矮屋时,我能坦然平静么?利没有利,名没得名,有的只是脏苦泪累,当这个官我心里能平衡吗?外加中考严峻的升学压力,我严重透支了。所以,中考成为我人生中最为光辉的一章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散发着明亮耀眼光芒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面前,谁都以为我要展翅高飞了。父亲的背脊也立马耸直了,恢复了好多好多年前的刚猛勇武的气势,显见的表现就是跟村里那些他看不惯的人与事怼上了。保秀婶婶也为当初精准的预言激动不已。那年暑假我回村里她对我的盛情招待难以忘怀,尤其是那空气中弥漫着的甜柔气息对嗅觉越发鲁钝人生愈加灰暗的我来说更是难得的慰藉,我可以肯定,保秀婶婶当时对我发自内心的赞美,如同她家窖藏的香醇米酒让人迷醉,那威力虽不至于让人神魂颠倒,但足以让人欲罢不能,而那时在她家做莲子的她的大外甥女无疑醉得不轻。回首前程,在我异性缘寡薄的单身生活中,她是少有的主动走近过我的女生。
外甥女所在的流元村就在横路村对面,中间隔着一条河。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还是同桌,但那时我们谁也看不起谁,除了需要共同捍卫的“三八线”外,我们很难扯上话。转机出现在初中,那时我刚擢升为劳动委员,在操场上又是最为闪耀的足球明星,除了国道边那栋跟我的身份与成就极度不合的破屋外,我光鲜亮丽照到身上的阳光都与众不同,可谓实打实的人生巅峰,而她只是对面普通班里的一个保秀婶婶极为忧虑未来出路的路人甲。一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我从她教室的窗前走过,她拦住我给她讲解一道习题,盛情难却,我便帮她演算讲解起来。我很怀疑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习题上,因为她全程都在哈哈笑,但最后还是很郑重地对我点了下头说了声谢谢。第二次是个简单的数学题,她还是全程哈哈笑,跟印象中的小学二年级的她判若两人。
第三次近距离接触已是一年多后,在保保叔叔六十大寿的生日酒席上,那时她跟她的母亲外出打工已快一年,但还是喜欢笑。在祠堂门槛前见面时,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恨不能将我抱在怀里,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入席后,她跟我坐在一张八仙桌直角的两边,笑得更欢了。她说到外面的繁华世界,也说到经常加班到凌晨两点的工作,但如果不是外公做生日她才不愿回来呢,晚上村里黑漆漆的,八九点就要准备睡觉,太无聊了。她大大咧咧说话时,我时而在菜碗里翻肉吃,时而看看隔桌又在高谈阔论的父亲,也看涂了粉化了妆跟那个问我习题的有些陌生的保秀婶婶的大外甥女。我看她时,她的眼睛就像两个小灯泡,贼亮贼亮的。我就那样傻样地坐着,傻样地吃着,傻样地听她讲,傻样傻样地回应她那两盏高瓦度的小灯泡,只觉得女人真不可思议。在寿星及家属出来一桌一桌敬谢宾客时,保秀婶婶看到外甥女和我说笑时,更是露出了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谜之微笑。
总之,现在回想那个夏夜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平时滴酒不沾的保保叔叔破了戒,还哭得一塌糊涂,应该是高兴的泪,找到了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和保保叔叔同房的昌宏,叫上两个儿子和女儿傻荷花,端了几碗酒席中没动过的荤菜和半瓶白酒,去了几天前昌宏婶婶除草晕倒的菜地上上供。透过村前破烂的泥墙,可以看到三人在坑洼不平的菜地上,点香,烧纸,一拜天,二叩地,三就咧嘴哭上了。不远处,昌福依然孤独乖张,又点火放起了炮。这炮曾轰山开路,炸瞎过他妹夫的右眼,也烧灼过他的左腿,现在起的更多是威慑作用:报复谩骂了他一生没给家里留个带把的已瘫痪在床的父亲,恐吓还在说他无能的村人,威胁还在欺负他四个女儿的孩童。炮声震得祠堂里的灯泡左摇右晃,在灯灭昏天暗地前,我看到保秀婶婶趁机给了保保叔叔一巴掌。
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傻了,疯了。严重到什么程度?知道范进吗?他好歹考上了,我是四次落榜还正值颜值巅峰期疯傻了。而且,过程更痛苦:他是喜极而疯,突然爆裂似的,刚要感觉痛神经就失常无传导能力或传导能力弱化感觉不到了,属于偶然现象;我是抑郁而疯,缓慢渐进似的,过程长达六年,时刻忍受着自卑与孤傲的争斗,希望与失望的拉扯,理智与疯狂的对撞,欲望与克制的较量,反省与自责的折磨,疯傻是必然结果。
与此同时,父亲因我不断希望,又不断失望,也快神经错乱了。他一发疯,横路村的村民就遭了秧:昌宏的弟弟昌和就一句“飞飞好点么?”,被他狠踹了一脚;为找茬,将老村长炳昌二十年前私卖村里木头的事翻出来,两人从村尾对骂到村头,又从村头骂到村尾,来来回回不下五个回合,再搂抱到一起时,已没了力气。但最不该的是将保秀婶婶得罪了,图一时口舌之快而贻害无穷算是应验了。
那事发生在村里姑娘华英出嫁的日子,但事情的起因却关乎她父亲水牛的死。2001年水牛发猪瘟掉河里,浸了一天一夜后,浮出了水面。一村人围在河边,没人敢下水。最后,父亲邀上三个村里壮年,下水,将水牛抬进了祠堂。现在华英出嫁,四个伴郎中三个出自那三个壮年家里。父亲看看身边的弟弟,气得命也不要了。他碗一丢,桌一掀,站在祠堂中间开骂。这一骂如雷鸣,似炮响,震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宾客噤若寒蝉,只听见噼里啪啦筷子掉地声。保秀婶婶肿着脸,拉着要去做伴郎的大孙子回了自家屋。至此,我们和保秀婶婶一家的关系就恶化了。我奶奶七十岁生日,他们一家没派人来。她大儿子买我眼前这栋楼房办酒,我们也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