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曲红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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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风筝的人

“妹妹,你跑慢些。”

乐府里,大姑娘乐念追在二姑娘乐红年的身后。

“我的风筝,飞得好高呐,嘿嘿......”乐红年手里拿着风筝的握轮,抬头看向风筝,也不顾脚下的路是否平坦,只一个劲儿顺着风筝飘的方向追逐,玩得不亦乐乎!

“念儿呀,你别管她了,她在府里胡跑惯了,摔不着的。”乐府当家的大哥,乐子亭站在正厅门前,开口说到。

乐念闻声,也不再管红年,转身朝大哥走来。遂道:

“这个小丫头红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这样调皮。大哥,你身体如何了,听闻你今日身体不适......”

“不妨事儿,不过是风寒伤了身,修养几日便好。”乐子亭身着蓝袍,左腰间系一块子衿玉佩,不规则的囫囵圆形状,中间镶嵌十一颗红色玛瑙玉珠。

乐念走到大哥面前,打量着大哥的身子,看着玉佩,一时心生感慨。

“大哥,你这块玉佩......你待嫂子真是情重啊。”

乐子亭不禁伸手将玉佩握在手中,大拇指摩擦着十一颗玉珠。他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院里正盛开的娇艳玫瑰,无有言语。

“风声穿堂过,像刺客,败了花儿作尘埃,啦啦啦啦......啦啦啦”红年追逐着风筝,早已从前院跑到后院,嘴里嘀咕着歌谣,穿过一条走廊。

“哎呀!我的风筝。”不知不觉,红年已经行至走廊的尽头,风筝飞上房檐,看不着了。

红年抬头寻找风筝,房檐上飘落零散树叶。

“姑娘,你的风筝在树上呢。”

一个澄澈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红年先看到一只黑色的靴子和蓝色衣袍的边角。

再往上看,只见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袍的公子。腰系绿绳,白发束冠,发冠的颜色也是清蓝的。他右手拿着一本书,悬坐于墙头的房檐瓦片之上。他也正低头看向自己。

“你是谁家公子?怎的坐在房檐之上,快下来。”红年虽有诸多不解,却担心檐上人危险,只想先叫人下来。

“那,姑娘你的风筝还要不要?”蓝衣袍的公子问到。

“要,当然要,那是大哥才给我做的。你能帮我拿下来吗?”

话音刚落,白发蓝衣的公子起身离开房檐,红年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一会儿,那人从房檐一跃而下,手里还拿着红年的大红燕子风筝。

“呐,你的风筝。”那公子站在廊下石头旁,把风筝递给红年。

红年接过风筝,左手扶住栏杆,从走廊一跃跳到廊下,站在蓝衣公子的面前。

“你是谁家的公子,为什么在我家荒废的后院?”

“我——”

“白公子,你怎的在这里,叫我好找。”来人是乐府的管家,风鱼子。

“风管家,对不住!我一时闲逛,看这边风景不错,就走了过来,给您添麻烦了。”

“风叔,他是谁家的公子?”

“二小姐,这是大公子的朋友,白将军家的公子,白曲。”

“白曲,白公子有礼,我叫红年。”红年行了不像样的礼,一脸笑颜直盯着白曲看。

“二小姐,白公子,前厅已经备好饭菜,请到那边就食。”风管家退在一侧,略弯腰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白公子请!”红年也侧移一下身子,礼让白家公子。

白曲左手至于身后,右手微搭于腰前腹部,微微躬身,给红年回礼。继而三人便朝前院走去。

红年拿着风筝,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小月牙的弧度,一蹦一跳走在白公子的身后。她头上系的红发绳,搭顺着黑色的长发,在身后随着她的步态一动一摇曳。

乐府前厅。

白曲进前院,远远的便看到乐子亭和乐念。走近一些,拱手说道:

“亭大哥哥,白曲失礼了,游逛出了神......”

乐子亭抬手,示意白曲到席上入座。

“小白曲,咱们多年未见,你到我这儿是客,是为兄礼数不周,应该让人伺候跟着的。”

“念儿姐姐,今日怎的从青州过来了?可是难得见一面啊!我今日是来得巧了。”白曲作揖向乐念问到,并坐下。

“小白曲,是许久不见了。近日听闻大哥身体抱恙,我特意回来看看。难得见你一面倒是真的,我记着,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大哥肩膀高呢。”乐念打趣着答到。

“大哥和姐姐怎么只看得白家公子,看不见我不成!”红年手里的风筝早已被风管家拿去,她看大哥和姐姐只顾着跟白曲说话,便故作生气的模样,支棱在一旁,不肯就坐。

大哥和姐姐闻言脸上便都宠溺地笑开了。

“你可别折腾了,白公子是客人,可别让人笑话了,快坐下。”乐念无奈地说道。

“快坐下,多大的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丢不丢人?”乐子亭嘴上责备着,语气里却十分温和,显然平日里宠惯了红年。

红年也不闹了,随之坐到姐姐身旁,正面对着白曲。

人均入座,乐子亭道:“动筷吧!都是些家常菜,不要客气,白曲。”

一顿饭吃得白曲左右不自在,乐大哥和念儿姐姐客客气气,坐对面的红年却是动不动就盯着自己看,搞得自己都怀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这几年白曲跟着父亲在外征战,他体质不强,只负责在后营出谋划策。因此虽是常年在外,倒几乎是养着身子,皮肤生得也比别的沙场男儿白皙。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只以为是哪家读书的柔弱公子。

白家和乐家原有交情,幼时白曲喜欢到乐家跟乐子亭玩,请教习武等等,跟乐念也是熟悉的。那时乐红年还在青州老家,俩人这倒是第一次见。

可这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是动不动就盯着自己看。他这些年少有接触女子,也从未有哪家姑娘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自己看,倒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饭后,四人闲聊几句,白曲便起身要离去。

乐子亭让风管家送白曲出府,白曲前脚刚踏出乐府,红年后脚便追了出来。

“白公子,等一下。”

白曲闻声回头,便看到乐红年朝自己跑来。红年穿着红襦裙,外披蓝色衿衣,她全然不同乐念的端庄大方,活脱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看红年就那样奔向自己,白曲有种这小姑娘是不是要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错觉,当场愣住。

“白公子——”红年在白曲的面前一个急刹步,停下。

白曲愣了一下,才回问道:“二小姐,唤我有何事?”

“白公子,我能不能借步跟你说两句话?”

“请讲!”

红年走在白曲身侧后两步的位置,风管家跟在其后,三人便在街上走着。

“白公子,席间听你和大哥说话,你是长年在外,那你是认识很多人吗?”

“这,征战不同别的......”白曲本想说着什么,看了一下红年,想来说了她也不明白,思虑一下道:

“也可算是认识很多人吧!”

红年抿了一下嘴唇,说:“你跟大哥是朋友,那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人?”

“找人?”白曲疑惑到。

红年眨巴着大眼睛坚定地看向白曲,点了点头。

白曲被那双炽热的眸子直盯着看,心里有些莫名发痒。转头看着前路,继而问道:“亭大哥哥,在西京结识能人异士可不少,有什么人连他都未找到......”

“很重要的人,我们都找不到她。我大哥很想她......已经三年了......”红年说着说着,低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小。两只手垂在腹前,抓住腰间垂下的红色衣带搅缠揉搓。

察觉身旁的人不似之前那般活泼好动,白曲转头看向红年,见她的样子,便知这事儿定然不简单。

“很重要?你可告诉我是什么人,我当竭力帮你们问询。”

“她叫阿占,是我家大嫂嫂。她是我在西京最好的玩伴,我以前还总玩笑着叫她姐姐,叫大哥姐夫......”红年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白曲一听是亭大哥的心上人,突觉事情重大,双手扶住红年的双肩,认真地说道:“是亭大哥哥的夫人!这么重要的事儿,我竟从未听说。你别伤心,你仔细跟我说说,我再去打听,一定能找到她的!”

之后,红年便把嫂子有关的事儿一一告诉白曲。

这些年,她每多认识一个人,就会跟人家打听阿占姐的下落。一开始大哥不许她胡乱查找,后来反正也找不到人,就随她去了。

阿占姐是红年到西京认识的姐姐。十年前,在青州老家先是父亲病逝,母亲也抑郁而终。大哥和姐姐常年在西京为祖业打拼,父母病逝后,红年就被接到西京,那时候她才九岁。

到西京之后,她刚开始很伤心,不爱出门玩。时间久了,她便喜欢跑出门玩耍,一次便结识了阿占姐姐。两人很是投缘,阿占姐虽然比她大许多,却比同龄人更懂她。

后来红年带阿占姐去见大哥,不曾想大哥竟是阿占姐心许多年的人,之后阿占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定做红年的大嫂。

大概两年时间,阿占姐竟然真的嫁进了乐府,成了红年的大嫂。

可是好景不长,才一年未到,她的阿占姐,便失踪了。

那时,红年听说城西的安蓝寺很灵验,闹着要去拜佛。当时大哥有事要出远门,顾不上她。姐姐也出嫁回了青州,阿占姐陪着她去寺庙,却不曾想,那一去,她俩险些把命给交代了。

当时寺庙遭遇贼匪,阿占嫂嫂吸引了贼人的注意力,红年才得以逃脱,之后便一直没寻到嫂嫂的下落。

当红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完,三人已经行至琼楼,红年坐在琼楼一个小亭子里的石墩子上。白曲站在她身边,风管家也在一旁。

红年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这件事儿了,也不知为什么,看到白曲,她倒是一口气全说了,好像这个人完全值得信任一样。

说完事情的红年已经热泪盈眶,白曲不禁伸手拂去她眼角划落的泪水。

“你放心,阿占姐一定还在世上。她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哥,不会甘心就那样离开。”白曲的声音极尽温柔,好像生怕惊扰到面前的人儿。

乐红年抬头便对上白曲温柔的目光,她本想说些客套的话,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下意识地便伸出双手圈住白曲的腰,头靠到白曲的腰腹处,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静静地靠着。

许久,日暮余晖照射到亭子里,白曲才悄然开口:

“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在白曲开口之前,风管家已经提醒过,只是红年充耳不闻。风管家知道红年的性子,也不便多说。

况且他看着眼前的两人,虽然是在说正经事儿,却总有几分暧昧的味道。若要强行分开,多少有点棒打鸳鸯的意思,他是过来人,可不想干这种事儿。

最后白曲将红年送回了府,乐子亭本想责备红年,却被白曲劝阻了几句,便只能责备风管家伺候人不用心。之后俩人又洽谈了一下阿占嫂嫂的事儿,白曲这才离开乐府。

之后的一段日子,红年常常一个人拿着那个大红燕子风筝发呆。自从见过白曲之后,她总觉得日子跟从前不同了。或许是因为,她预感很快就能再见到阿占姐了,也或许是别的......

两月后,入了冷冬,整个西京城都覆上了白雪。

一日白曲上门,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他在隆州找到了一个人,很可能就是乐子亭的夫人,阿占。

一得到消息,乐子亭便书信到青州,请乐念过来照管西京乐府。自己则带上乐红年,随着白曲直奔隆州。

三人到了隆州简县,在一个叫桃花帮的地方,见到了阿占。只是此时阿占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只记得乐子亭一个人,并且只是熟悉他的声音和脸,其他的皆没有记忆。

听桃花帮的人说,阿占是在一处悬崖被救下的,醒来之后便已经失去了记忆。

据说桃花帮四处行善,帮主人美心善、武艺高强、见多识广,乃是女中豪杰。三人在桃花帮叨扰了半个月余,阿占才答应跟乐子亭回西京。桃花帮帮主见乐子亭几人皆无恶意,才愿意放阿占走。

一行人终于启程回西京。乐念听说找回了阿占嫂嫂,早早地就差人备了宴席,请来嫂嫂的家人,只等着乐子亭等人到府。

几日后,西京乐府大摆家宴,庆贺乐府夫人回府。

阿占的家人见到阿占,欣喜万分,虽然阿占对他们都没有记忆。

乐子亭一直搂着阿占,一刻都不愿松手。他对阿占的家人说,不论今后阿占能不能恢复记忆,都会照顾阿占一辈子,阿占永远是乐府乐子亭唯一的夫人。

白曲为了祝贺乐子亭寻回夫人,带上心爱的七弦琴,亲自弹奏了一曲《长相思》。

届时,白曲与乐红年相识也有一段时日。红年知道白曲是将军之后,原以为是舞枪弄刀之辈。

可从她接触到的白曲来看,习文奏琴、作揖扶礼,除了初遇时他人悬坐于房檐之上,从房顶帮她取下风筝一跃而下。其他时候,看着白曲俨然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今日再听他的琴艺,不禁为之赞叹!自己虽对此道不精,也略知一二,白曲的琴艺至少为中上等。况且那把七弦琴,一看就非凡品,可见白曲应是爱重琴道。

席后,白曲怀抱着七弦琴,乐红年走在他身后,两人在后院散步。

行至两人初遇时那条走廊的另一头,廊外的风雪更大了,纷纷扬扬落下。红年伸出左手去接雪花,右手扯住白曲的衣袖。

“曲,你看,好大的雪。”

白曲闻声,微眯着笑眼转头去看红年。红年耳后的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略显几分俏皮。她披着红斗篷,脸上的笑容跟初遇时一样明媚。

两人看着对方的双眼,脸上都悄然染上了红晕。

年后开春,天气回暖。

自上次别后,乐红年已经将近一个月未见白曲。忽然听大哥说起他要出征了,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出征,一去又是几年?那自己呢?红年心里突然百般不是滋味。

她回想着,上次在走廊处,俩人虽没有说太多话,可是两两相望之余,白曲吻了自己。有些话不必明说,她以为俩人心里都清楚。

上次别后,她一直等着白曲再次上门拜访的消息,可是却一直没有音讯。这一等,就快一个月了。

雪都化了,你怎么还没来?红年心道。

这日红年在家里闷得慌,便打算出门走走,乐子亭知她有心事,也无法解。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便吩咐风管家跟着。

红年走到琼楼,之前她坐的那处亭子,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年走近那人,道:“这处风景可好?”

春风不暖,还有些冷意。那清甜的声音传入耳中,白曲转身回望。

“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若是没碰到你......你是不是要出征?是不是再也不见我!”红年心里憋着气,一忍再忍,才说了这几句话。

“我......”白曲欲言又止,不知作何言说。

乐红年直面白曲,直盯着他,眼中明暗交杂,像似要看穿他一般。

“你,你为什么没来提亲?”乐红年鼓起勇气,提出自己的疑问。

她不喜繁文缛节那一套,从她第一次见到白曲,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他。她不愿弄些弯弯绕绕,如果一切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就一次说清楚,谁也别耽搁谁!她是这样想的。

白曲欲开口,却不知如何说,只能再次沉默。

“你这样不言语,倒像是我咄咄逼人。若你再不说话,我就当是自己爱慕错了人......

既如此,也不必两相难堪。我回去便随意找个人嫁了。管他瘸的瞎的,此后咱俩只当从未相知过......”乐红年言语间已然红了眼眶,又气又急。

“你别哭,我不是不愿去......我......”眼见心上人红了眼,白曲一阵慌乱。

他用眼神求助远站着的风管家,风管家这时只当自己是瞎子,假装看不见一切。

白曲笨拙地给红年擦拭泪水,这不同上次,他心里慌乱得紧。

“我错了,你别哭了。你要是真愿意,我马上回去,让父母亲去乐府提亲。”他像似慌不择路一般,把能想到唯一有用的话,说了出口。

乐红年也不再听其他话,踮起脚尖,双手搂住白曲的脖子,就抱了上去。附在白曲耳边,音带哭泣,软声软气地道:

“你说话要算话,不许负我!”

这一抱,白曲自认栽了!索性不顾一切,闭上眼,伸手将怀里的人紧紧环住。

白曲轻吻乐红年的发丝,她发间依然簪着那一朵小小的白绒花。

白曲稳了稳心绪,柔声道:“傻瓜,你是我心里的人。我不去提亲,是因为我怕自己不能陪你到老,不能好好照顾你......”

红年轻推开白曲,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看着白曲问道:“因为你的白发吗?”

白曲微微点头,“我自出生就带了这古怪的病症,大夫曾断言我活不过十四岁。六岁我就开始生白发,不到十岁就已经满头斑白。

别的男儿习武,是保家卫国,我习武却只为强健身体,且不可过度劳累。身为将军之后,竟不能上战场杀敌......”白曲说到这里,不禁握紧了拳头。

红年听出他心里的不甘,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对方。

白曲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从前四处寻医无果,后来我也就看开了。心想着能活到几时算几时......可是,谁曾想......”

他看向红年,眼里仿佛泛出雾气。那句“偏偏遇见你”,他说不出口,只得将头别向一边。

红年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抚摸上他微红的脸颊。轻轻掰正他的头,让他面向自己,再次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那一抹温润,白曲偷尝过一次,他是贪恋的。他不愿放开,将怀里的人再次紧紧搂住。

次日,白曲同父母亲带上厚礼,亲自上乐府拜访,以示对亲事的看重。白将军以为这一生都看不到白曲成亲,白曲向他说起想要成亲,他还以为是安慰自己。即使此刻已经踏入了乐府的门槛,他还是心里颤颤的,没底。且十分担心,儿子的身体,对方可否会同意这门亲事?

不曾想一切十分顺利,乐子亭郑重其事地接待了白家一行人,还同意定亲。只是脸上,笑意浅浅。

对于乐红年而言,父母早逝,这些年乐子亭不舍得让她受苦。即使当初弄丢了阿占夫人,红年也有些责任,可乐子亭没舍得怪她半分,依旧十分疼爱。

长兄如父,他一直视乐红年为掌上明珠,早就想为她选一门好亲事,可红年一直不欢喜。

自从乐红年第一次见白曲,他就感觉事情可能不妙,白曲的身体他是知道的。可无论他如何劝说,乐红年心意十分坚定,甚至说出非君不嫁的话!

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的苦,他深有体会。实在不愿乐红年伤心,只得默许两人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今日虽是迎来喜事,可他又十分担心,若是......

乐红年不同乐子亭的担忧愁态,她心里乐开了花。她只知道自己就要能嫁给喜欢的人了,其他的她才不愿意多想,她一直觉得,抓住眼前的东西才最重要!

“大哥,别苦着脸了,笑一下。”红年出现在大哥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大哥的胳膊。

“你怎么出来了,成亲之前要少见面,你快回房间去。”乐子亭右手牵着阿占夫人,看着身后突然冒出的乐红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才不管这些,我想见他。”

白曲正礼节性地跟乐念说着话,听到红年的声音回首望去,一眼便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这一回望,就像初见红年时,先听到她的声音,再看她抬头看自己;就像那日他前脚踏出乐府门槛,回头便看到朝自己奔来的红年。

似乎每次,他只要听到那清甜的声音,循声望去,便能见到那个人,那个他现在放在心尖上的人。

虽是昨日才见过,他却像是多年未见一般,恨不得今日就把人娶走。


2. 圆满

两个月后,西京乐府与白将军府喜结姻亲。长街上大队伍百余号人,红红火火、浩浩荡荡。

虽俩人早前已经相识,但流程上,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该有的全都只多不少。

大婚那天,乐子亭看着满府的宾客,竟还是有一瞬冒出悔婚的念头。毕竟这一嫁,就是一生!可当他看到正在梳洗红妆的乐红年,那一脸欢喜的模样,又完全扼杀了那不该有的想法。

出乐府前,乐红年与姐姐乐念话里长短。姐姐既高兴又担心,还不忘嘱咐她以后可是大人了,不能再小孩子脾性。话语间,姐姐有些反胃恶心,红年细问得知姐姐有了身孕。今日这消息,对乐家可算是喜上加喜。

“难怪这次姐夫会陪你从青州过来,原来是有这等大好事!”红年高兴又小心翼翼地摸着姐姐的肚子。

乐府今日可不止二喜,欢欢喜喜送红年出了乐府。阿占夫人没等得及回房细说,当着全府未散宾客的面,搂住乐子亭就亲了上去。

乐子亭当即愣住,不明所以。虽然夫妻之间有亲昵举动是常情,可这个节骨眼,多少有失礼数。

只见阿占夫人,在他唇上停留片刻,便附在他耳边说:“夫君,我都记起来了。”

顺势手还握住了乐子亭腰间的子衿玉佩,那是她当初送给乐子亭的定情信物,她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十一颗玛瑙玉珠。

只一句话落在乐子亭耳中,他整个人心里都汹涌澎拜。当着宾客的面,只能强行压制内心的兴奋,否则指不定要干点什么事儿。

“乐府大喜,一日三喜,可歌可贺!”一旁的风管家抬高了音量,几乎是喊出来这句话。

乐子亭高兴之余,略带疑惑地看着管家,二喜他知道,第三喜是什么?

阿占夫人见他不解,再次附到他耳边,小声告诉他乐念有身孕的消息。

这可不是三喜嘛!

乐子亭惊喜之余,再次走入宾席,嘴上念叨着:“原来如此,难怪李家那小子这次会陪着念儿来西京!”

“你呀!红年知道这事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你们两兄妹怎的对人家意见如此之大!”阿占夫人捏了一把他的手臂。

话说白府这边,大婚当日白将军夫妇明眼可见的欣慰高兴。白夫人几次与宾客说话,都忍不住掩泣。白府能有今日大喜,她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拜过高堂,行过礼节,新娘子便入了新房。白曲的体质原不适宜饮酒,众人皆知,只在大院里见过几位重要的客人之后,便回了房。

随手关上房门,他一步一步走近娶回家的心上之人。来到床边,他轻唤一声:“年!”

新娘子不语。

他轻轻掀起红盖头。

乐红年抬头看向白曲,不出意外,她每次一抬眸都能如约般看到那双温柔的眼。若是平日里,她早就一把抱上去了。可今天她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白曲倒上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新夫人。

“夫人,请喝交杯酒。”他的话语依旧温柔,却带有几不可闻的流氓意味。

红年看着他,“你的身体,不是不能饮酒吗?”

“一生只喝这一杯!”

这句话可是听进了红年的心里。一生,她将要跟眼前的人,共度余生了。

喝完交杯酒,白曲走近梳妆台,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白发,又从红年的耳后,捋出一小撮青丝,剪下一小段。再裁一小节红年腰间系的红绳,把两撮发丝交缠在一起。

“青丝白发结连理,我与卿卿共余生!”

白曲将交缠好的丝发,放到红年手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青丝白发结连理,愿与郎君共余生!”

白曲左手轻抚上新夫人的脸颊,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肆意地抚摸眼前的可人儿。

“饿吗?”

红年看着他,轻轻摇头。

白曲看着怀里的人,喉结动了动,悄然放下了两边的床幔。

芙蓉帐暖声声慢,红烛明晃影成双。

第二日,这对新人日高升才舍得起床,随后梳洗到前厅给白将军二老敬茶!

“爹,娘,请用茶!”

白夫人看着娇俏的儿媳妇,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她看看白将军,又看看白曲和红年,一个劲儿点头。

“好,真好!”她弯下身子,扶起红年的手。轻轻拍着,“乖丫头,你莫拘谨,今后白府就是你的家。有什么要置办的只管跟娘说。”

她看了一眼白曲又说道:“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和你爹,我们帮你狠狠收拾他!”

说着她便牵住红年的手,拉着她入席,坐在自己身边。

“今日都是家常菜,我想你昨晚没吃饭,肯定饿得早。早早的我就叫人备了饭菜,昨晚本想让人给你送宵夜,又怕打扰你俩。”话语间白夫人已经往红年碗里夹了几样菜。

红年像是被夫人那句“宵夜怕打扰”,烫红了耳朵,整张脸也泛上了些红晕。支吾着想要说什么客套话,声音又一停一顿,话就像卡在了喉咙,出不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肯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白曲看出红年不自在,起身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说道:

“不用紧张,随意些。你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爱怎么坐就怎么坐,不需要端什么身段。我既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便绝不需要你为我作何改变,更不需要像什么名门淑女那般,你只做自己就好!”

红年被说穿心事,竟觉得一身都轻松了。她本就不喜规矩,只是又担心白将军他们的看法......

“爹和娘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你,甚过疼爱我了。你在我面前如何,在他们面前就如何,不用刻意为之。”说着白曲轻轻揉搓了一下,红年的肩。

“我......”红年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将军见状,也开口说道:“乖丫头,不必拘谨。咱们武将之家,没有那么多文人的规矩,随意得很。快些吃饭吧,别饿坏了身子。”

白夫人也附和着:“是的呢,别饿着了。来,吃饭!白曲你坐下,坐到她身边......”

这一番话说下来,红年再也拘谨不起来。只复做同平日在乐府那般随性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被一家人围着、哄着,心间暖乎乎的。

饭后,白曲带乐红年到自己的书房。若说白府他最喜欢的地方,那便是书房了。他素日体弱,习武时间不宜过长,大多时候都是待在书房。

进到书房,红年一靠近桌案,便看到桌案上规放着两幅画。一副还摊开摆放在桌案上,正是那大雪天里,俩人在乐府后院走廊处的场景。

白曲一身泊蓝交白的衣裳,手中抱着七弦琴,转头看向她。她左手举高去接雪花,右手抓住白曲的袖子。那一举一动,每一个神色都画得十分像。

红年被那幅画惊呆了,不禁伸手去抚摸画上的人。

白曲看着她的模样,甚是可爱,问道:“你可喜欢这画?”

“嗯!”红年连连点头,嘴角的笑意已经显而易见。

她看了看白曲,又看着另一幅未展开的画。

白曲懂她的意思,指着那副未展开的画说道:“打开看看。”

红年慢慢展开画卷,这一幅是初见时的画面。

她抬头寻找风筝,却看到一只黑色的靴子和蓝色衣袍的边角。再往上看去,便看到了悬坐于房檐上的白曲。

她突然想到当初自己说的话,抬眸便问白曲道:

“你是哪家的公子?”

画里的人说这话时,一脸疑惑。

画外的人,再说这句话时,已经笑弯了眉眼。

白曲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模样,拱手作揖答道:

“在下不才,是西京城里乐府二姑娘的心上人。

如今已娶到了那心上人,此生可无憾矣!”

乐红年看着这人也学着自己不正经的模样,笑得更甚。转身离开桌案,就扑向他。

白曲早已伸开双手,一下子抱了个满怀。他心中此时,只有一句话: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红年将头深埋在白曲的脖颈处,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涩之意。

这两幅画,显然是早就画好的。若那日她未在琼楼见到白曲,这人是不是余生都只能与这些画作伴?他们是否就没有现在这一刻的幸福!想着这些,她更加用力地抱住眼前的人。

“不妨,我已经娶了你。我们今后都会在一起。”

乐红年的话虽未说出口,白曲却好像已然明白,开口安慰着她。

“年,我弹琴给你听可好?你可有什么喜欢听的曲子,告诉我......”

白曲说着,便拉住红年的手,坐到摆放那把七弦琴的位置处。

“那日乐府大宴上,你为大哥和嫂嫂弹的《长相思》我挺喜欢,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吧!”

“《长相思》是悲伤的曲子,那日是大哥和嫂嫂久别重逢,嫂嫂还未恢复记忆。我为他们惋惜,才弹的《长相思》。

不过也无妨,你既想听,我便再为你弹一遍。以后再有其他的好曲子,我再弹别的给你听,我们总是来日方长的!”

话音才落,白曲的手已经扶上七弦琴,弹起了《长相思》。

红年看着眼前的人,听着他为自己弹的曲子,又看向桌案那边的画。有一瞬间,她觉得上天是不公的,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能跟普通人那般生活?为何要受那病痛的折磨!

可她转念又想着,时日多少又何妨。我既要了这份情意,他在一天,便同他好好生活一天。至于其他的事,无需多想。

三日后,白曲同乐红年回门。

才进乐府,乐红年就听下人说,嫂嫂近日贪睡。细问才知道,大婚之日嫂嫂便恢复了记忆,得知这一消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嫂嫂。

白曲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宽慰她。

一进前厅,便看见大哥坐在桌旁,手里又拿着那块子衿玉佩,细细摩挲着。

“大哥,我阿占嫂嫂呢?”

红年说了一句,乐子亭似乎没听到。她拍了一下大哥的肩,“大哥!”

“啊!来了,快坐下吃饭吧!知道你今日回门,备的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菜。”

很显然,乐子亭确实没听到红年刚刚的提问,她只能再问一遍。

“大哥,我问你,我嫂搜呢?我的阿占姐呢?她不是恢复记忆了吗?怎么不见她?”

“哦!”乐子亭脸上有些不太自然,“她今日身体不太舒服,贪睡。还睡着呢?你吃完饭先玩玩,她午间时候应该就起来了。”

“贪睡?身体不舒服,可是之前受的伤还有什么后遗症!”

乐红年一听阿占嫂嫂的身体不舒服,便紧张起来,却又发现大哥的神情不太对。

“大哥,我怎么看你奇奇怪怪的?”

“胡说,哪里奇怪了,快坐下吃饭。阿占她就是贪睡,过会儿就起来。你别想些有的没的。”

乐子亭说着话,便把手中的玉佩放到怀里。接着,示意白曲和乐红年坐下吃饭。

乐红年还想追问,却被白曲拦了下来。白曲拉着她坐下,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红年立刻红了脸,不再追问。转话题问道:“姐姐已经回青州了吗?”

“嗯。你大婚第二日就回去了,李家那小子说她有身子,不让劳累,要回家养着。说得好像在我这儿不能养着似的!”

白曲之所以不让红年追问阿占嫂嫂,是因为他无意间瞥见了乐子亭后颈处的鲜艳抓痕,再多看一眼大哥衣领内侧,许多痕迹都未遮住,呼之欲出。

那些痕迹他自己也有,又想着下人说阿占嫂嫂这两日才恢复记忆,贪睡。便明白,两人定是久别胜新婚,睡得晚了些。

饭后,果然到了午间时分,红年才见到阿占嫂嫂出房门。

只是这时节里已经不冷了,却见她穿着高围领的衣裳。红年本要开口问,却突然想起饭桌上白曲的耳语,便又明白了什么似的,不觉红了脸。

阿占嫂嫂步子缓慢,不像从前那样轻快。红年走近她,还是不放心的问道:“阿占姐,你身子可都好了吗?”

“早就无碍了,知道你今日回门,我贪睡了。你可怪我?”说这话时,阿占的脸色也跟乐子亭一样,奇奇怪怪。

乐红年见阿占姐真的没事儿,一把抱住她。

“阿占姐,你终于都记起来了。我好想你,你怪我吗?”红年对当初的事儿,依旧内疚着。

“傻丫头,咱俩认识这么多年,现在更是一家人。当初的事儿,怎么能怪你呢?没事儿了,我现在很好,你哥也待我比从前还好......”阿占说着说着,脸颊也泛了红,看起来娇羞得紧。

“诶,我今日怎么没看到风叔?”红年这时突然想起,回来这么久都没看见风管家。

“他离开了。”乐子亭答到。

“离开了?”

“嗯。他说你们三兄妹都成家了,现在乐府也有人打理,他想出去走走。”阿占拉着红年的手,不紧不慢说着。

“哦,云游四海去了!”红年对风管家的离开,倒是不觉得意外。

风管家与大哥和姐姐早年相识,之后便一直跟随大哥一起公事。虽是顶着个管家之名,可乐府的人从未把他下人看。

只是这人不喜多事,素日爱研究些别人看不懂的玄书。红年早些年就觉得,他若是卸了管家的头衔,定是像极了书里的那种活半仙。

一年后,青州和西京城都传出极好的消息。先是乐念那边生了一对龙凤胎,乐子亭去青州探望乐念,回乐府后一个月,占夫人就生了个女儿。

听奶娘说乐子亭抱着宝贝女儿,笑得合不拢嘴。孩子除了哺乳,其他时候他恨不得都抱着。给孩子惯了坏毛病,得抱着睡觉,一放下就哭闹。

占夫人几次都当着下人的面,玩笑着说,乐子亭有了孩子忘了娘,好没良心!

一切都圆满得不像话。只是白府这边,白曲平常每日都要习武一个时辰,他已经近半月不曾锻炼。

乐红年看得出,白曲的身体日渐虚弱。他近日吃得越来越少,也不爱动,只是总拉着自己说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

一日,早晨正在梳洗时,白曲没撑住晕了过去。

白将军叫来西京城最好的几个大夫,几人把过脉,都低着头,说是已经回天乏术。

其中一位大夫,与白将军有些交情。便不避讳地说道:“白公子身患怪症,能活到今日,已经是奇迹了!”

说完,几位大夫都叹着气离开了白府。

不久,白曲苏醒后,看着二老与乐红年的神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不多问,只是静静拉过乐红年的手。

“我本以为,还能陪你几年,看来不能够了。”他轻轻捏了捏红年的手,“但是不要紧,我能遇见你,还能娶到你,这一生已经是赚了!”

红年看着白曲拉着自己的手,一滴泪已经滴落到白曲的手背上,晶莹剔透的泛着亮光,浅浅映照出自己的模样,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泪水又从手背滑落了下去。

白夫人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落泪,已经转身出门去。她哽咽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到时候了......怎么来得这样快!

怎的熬过十四岁,却熬不过二十四岁......”

她身体有些不稳,出了房门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那般。才走过走廊,只下一步台阶身体朝后便倒了下去。幸得身后白将军,关键时刻回过神来扶住了她。

“夫人!”白将军急切地唤着她,又赶紧差人去寻大夫。

才半月,白府的小院里。乐红年坐在秋千上,白曲躺着,头靠在她的腿上。俩人的手在白曲的胸口处拉着,就那样静静地待着。

秋风吹起地上枯叶,轻轻盘旋舞动着。

白曲的左手扶上红年的脸颊,像抚摸珍宝那般,努力感受每一寸肌肤的温热之感。他望着心上人耳簪着的那朵小小的白绒花,依然俏丽如常。

“年,青丝白发结连理,我与卿卿共余生!”

微弱的话语声才传入红年的耳中,手在一瞬间便无力地垂下。

红年急忙抓住垂落的手,“青丝白发,结连理,愿与......郎君......共余生!”

泪水滴落在白曲的脸上,他早已紧闭双目。他的睫毛黑黑的、弯弯的,微翘着。那双眼,她每次一抬头就能看到无限温柔,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就那么感受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人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从温热变得冰冷。

红年抬头看了看四周,房檐上堆满落叶。她仿佛看到,在西边的走廊房檐上,悬坐着一位白发公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你是哪家的公子?”她耳边又响起了初遇时,自己说的那句话。

“在下不才,是西京城白府二姑娘的心上人。”

恍然间,她看见白曲拱手作揖,朝自己说着那日在书房说的话。

次日,红年一生素衣。耳后发间依然簪着白曲喜爱的白绒花发饰。

她来到书房,看着床边的七弦琴,又看着桌案上的画。画多了几幅,是白曲后来画的。有大婚之日掀盖头的画,有两人日常待在一起闲谈的画......

她眼眶湿润,“我还是好恨,你说这一生无憾了......

可为何这一生这样短!

白曲,为何......这一生......这样短!”

房门外站着白府二老,白将军强作镇定,静静地看着书房内。

“他本该是文状元,是错投了武将之家。他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只说到这里,便没了下文,身旁的白夫人已经小声抽泣了起来。

白曲生前有言,死后不留躯体入坟,两日便要焚化,不想有味道。红年知道,他是不愿亲人日日守棺,面面相觑难受。

白家二老和红年都是强撑着身体,体面的为白曲出殡。丧事办完后,红年和白夫人都是一病不起。

乐念一听白曲出了事,便从青州赶过来,同阿占嫂嫂一起一直陪在红年的身旁。可任她俩说再多宽慰的话,也对红年没有一丝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年,面容憔悴、日渐消瘦。

病了一段时日,白夫人倒是有药调理着,红年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大夫,可急坏了一众人等。直到她不省人事,大夫才能进入房内看诊。

谁料大夫一把脉,却说红年已有身孕月余了。只是她过于心力交瘁,胎像极为不稳,得赶紧调理。

这一消息,令白将军大吃一惊!他跟大夫再三确认是否脉象有误?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忙慌慌地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又让大夫着手调理,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母子平安!

乐红年再次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满屋子的人,床前更是围着白家二老、大哥和阿占嫂嫂,还有姐姐。一群人都焦急地看着她,白夫人支出白将军和乐子亭,接过下人手中的温粥。轻言道:

“你要保重身子,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补,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乐红年听着这话,为之一振!她这段时日只心念着那些糟心的事儿,竟忘了自己月信已推迟许久。

看着大家担心的神色,她想着或许这便是天意了!

只是,虽然红年有了身孕,却还是终日郁郁寡欢。

年节前不想红年睹物思人,乐念便跟白家二老商量着,接红年到青州住一段时日。乐家青州到老宅一直还在,她到那边散散心,总好过日日看着白府的一草一木,心上空空。

可思念这个东西,想一个就是,万物非他,万物也可皆是他。无论在西京城还是在青州,乐红年对白曲的思念都是有增无减!

只是在青州,她与姐姐说及,竟从未带白曲来看过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可算一件憾事。

终于安稳到了生产之日,红年身子本就一直不太好。生产时胎儿横位,历经一天一夜才生下一个男婴。

产后乐红年气血两亏,卧床半月无法动弹,进食甚少!

那日她终于能起身,又到了书房。斜依着书房的门框,她好似又看见正在作画的白曲。今日他的白发没有束好,右边的额发长了,垂到下颚,不小心染了墨汁,弄花了脸。

红年看着花脸的夫君,不由得勾勒起了嘴角,只是没有笑出声。

她走到桌案旁,展开桌案上的画卷。画上的白曲怀抱七弦琴,就那样转头看着自己,眼里尽是温柔。画上她的发间簪着那朵白绒花发饰,她还记得白曲很是喜欢。

她走到窗边,摸着落了些尘埃的七弦琴,轻挑起一根弦,发出琴音。

“铮~”

一日,乐红年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想抱抱,却觉得自己没力气,怕摔着。

“娘,孩子还没取名字吧?”她问白夫人到。

白夫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轻轻拍了拍红年的胳膊。

“没呢?你爹说,看你有什么想法,都听你的。”

“我想了想,若爹和娘都没什么意见,就叫他白思思吧!若他以后有想法,便再改。”

白夫人点头道:“好!”

红年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我能给他的,怕只剩思念了。”

没熬到孩子满月,乐红年便撒手人寰了。

那日,她坚持要到院里走走,后来坐到秋千上。她取下耳后发间簪的白绒花发饰,拿在手里。

荡着秋千,就那样摇着摇着。她好像看到,白曲手里拿着燕子风筝,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将风筝递给自己。

起风了,她握着白绒花的手,松开了。

乐红年生前有言,跟白曲相同,焚化不留躯体。

她曾私底下跟姐姐说过,若是她死了,要跟白曲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她离世后,乐念将这一愿望告诉白夫人,二老遵从红年的意愿,将她的躯体焚化。只是关于墓地,乐念有别的想法。

白家二老接连痛失亲人,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白将军以年事已高为由,请奏辞去官职。

西京城本是是非之地,如今也是伤心地。白将军想要待着夫人和孙子离开,乐子亭知道后,将这事告诉乐念。

乐念与白夫人说到,当日乐红年在青州老家说过,很遗憾没能在生前带白曲到青州老家去看看。

她便想让白将军肯许,将乐红年和白曲带到青州,葬在父母亲墓旁。

白将军若是愿意,可以到青州乐家的老宅住,翻修一下即可。也算是对乐红年和白曲的思念归处。

白将军几番思虑后,同意了乐念的提议。奏呈批下来,他将白府下人遣散,空府邸托给乐子亭照看,带上白夫人和孙子及几个仆人,随乐念赶往青州。

这一趟赶往青州,是要定居的。能带的全都带上了,当初乐红年带到白府的嫁妆,两人的信物,全都一齐带上。

人未青州,乐念便已经吩咐那边的人,着手翻修乐家老宅。待一行人赶到青州,宅子已经装修完成了一大半。众人在李府住了十来日,便搬入了新居白宅。

从西京城一路赶过来,在李府始终是客。折腾了这些时日,白夫人又病了一场,白家的宝贝孙子也拉肚子,进食少。白老爷子焦急万分,好在乐念忙里忙外,不拿自己当外人,处处照顾周到。

忙慌慌就是半年。年节里,白思思半岁多,喜欢满地爬,一个没看住,就爬了老远。因此,下人常常受到白老爷的责备,白夫人却说,孩子在地上爬才好,长大了好养活。

还说从前白曲就是太娇贵了,一提起白曲,二老又是一阵叹气,没说两句,便没了话。

且说白思思刚出生时,白老爷和白夫人十分担心他的身子,不知他会不会同他的父亲那般,带了怪症?

白老爷多次请大夫为他相面、看诊,还找了不少算命先生,就是被骗钱,也想听到吉利话。

好在白思思身体一直无恙,甚至格外调皮捣蛋。白老爷总说这孙子完全不像白曲小时候,乐念看着却说,他那折腾的人劲儿跟乐红年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夫人听着,直乐呵!

这日,乐念去祭奠乐红年。她在合葬的墓前一边摆弄着祭品,一边说道:

“妹妹,我自作主张,提议将你俩带到青州合葬,不知你满意否?

可我想着,你当日说的遗憾。生前未到,离世以后将你们葬在爹娘的旁边,也算是了你一桩心事吧!”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四年后。

西京城里,乐子亭的女儿到了及笄之日。

白思思吵着要到西京城去见舅舅、舅母。

这几年,都是乐子亭从西京城赶过来看望乐念和白思思。白老爷上了年纪,不愿远行,白夫人身子骨也不大经得起舟车劳顿,况且还要带着白思思这个小魔王。

白思思这次无论怎么说,都非要到西京城去看舅舅,白老爷拧不过,只得答应。

要不说白思思是个混世魔王。一行人才出了青州的地界,路过一个小镇,他闹着肚子疼,要出恭。

两个家丁跟着他,借了个店家的如厕。却不想一转眼,他却不见了。两个家丁,一个在店家周围寻找,一个去给告知白老爷。

这一消息,给白老爷急得够呛!也顾不上马车行李,让所有人全都去找白思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蟾啸......不对!蜈蚣百足,雄鸡两翼......也不对!什么死而不僵?”

“啊!”白思思东奔西跑,只觉得好玩,不小心却撞到了头。

他仔细打量“撞到他”的人,问道:“你是谁家的老头子?”

被撞上的是一位拄着拐棍,神神叨叨、胡子拉碴的男人。说乞丐不像乞丐,也不像一般普通行人。

“你在跟我说话?”那拄着拐棍的人指着自己,道:“我是活神仙!”

“神仙就长你这样!”白思思挠头,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

“那可不,我就是活神仙!”他弯着腰,靠近白思思,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可告诉你,我会到东西可多着呢!嘿嘿......”

“我不信!你都会什么?”白思思难得出一趟远门,看着眼前的陌生老头也觉得十分稀奇。

“我知道......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真的!那你告诉我,我爹娘叫什么?”

“你爹姓白!”

“嗯!还有呢?白什么,我娘呢?”

“你应该先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爹姓白?”

“好好好,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嗐!因为你生得白呗,你个傻蛋,被骗了吧!”老头子说着拍了一下白思思的肩,扭头便朝一边走去。他三步一跳,直像一个疯子。

“喂!我娘叫乐红年——”白思思只当这人真的猜中了自己的姓氏,也不管他看起来正不正常,对着他到背影喊到。

“嗐!嘿嘿......乐红年,乐红年......咦!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谁叫乐红年?我吗”

他连连摇头,“不不不,不对!红年......乐......乐......乐子亭,乐念儿,乐红年!红年!”

杵着拐棍的老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屁股坐在了原地,又赶紧爬起来,回头朝白思思刚才站的地方望去,却没再看见白思思。

“红年......子亭......”他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让整张脸能让人看清楚些,没想到他竟然是当初的风鱼子,风管家。

只是他愣了一会儿神,好似记起什么,又好像忘了,漫无目的地继续走走停停。

白思思这边已经被家丁找到,这次白老爷一路都盯着他。

“你给我老实点,否则咱们就打道回青州,不去西京了。”

白思思一脸糗样,一副委屈的模样,“别,爷爷,我错了,我一定乖乖的!我想去西京见舅舅。”

几日后,便赶到了西京乐府。

乐子亭和阿占夫人见到白思思,喜爱极了!

乐家的两个孩子也十分懂事,儿子比白思思小一岁,却看着斯斯文文。不似白思思整天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但乐子亭也愿意惯着他,就像从前宠着乐红年那般!

到了乐子亭女儿及笄之礼这日,白思思嫌宴席人吵闹,便顾自找乐子玩去。

他左蹿右跑,就走到了后院,行至一出走廊,便想攀上房檐,上去又跳下来。

跳下来之后,看着眼前的画面,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处走廊、房檐,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他左思右想,“是画!”

他想起爹娘留下的画,这里定是爹娘初遇的地方。爹娘的那些事儿,他小时候缠着奶奶和姨娘告诉自己,总是听了一遍又一遍,他不会记错!

他仿佛看到娘亲站在走廊处,房檐上是爹爹,娘亲抬头问:

“你是谁家的公子?”

“我是青州白家的,我叫白思思,我娘是乐红年,我爹叫白曲......”白思思扶礼作揖,拱手朝走廊处言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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