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笑嫣到家时,爸爸正在厨房做饭。
“爸,妈呢?”她一直跟妈妈比较亲。小时候,看到爸爸妈妈靠在一起,她就会非常难受,一定要挤在中间,抗议:“妈妈,你干嘛喜欢爸爸,不喜欢我?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宝宝,你为什么不爱她?”每每惹得董天放夫妇哭笑不得。
“你妈刚吃了胃药,睡下了,你别吵她。”董天放略带一点鼻音,“你去客厅看会儿电视,一会儿就能吃饭。”
如果董笑嫣再细心一点儿,她就能发现家里的异常气氛。然而,她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时不时地嘴角上扬。许子峰,你已经在我心里,跑不了哦。想到这儿,她又有点害羞,脸颊发烫。
“饭做好了。我刚吃过了,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吃饭。”董天放转身进了房间。
“好。”董笑嫣抱着那些书,连头都没抬。如果抬起头,便可以看到爸爸极力克制情绪的脸庞了吧?
许子峰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不确定,自己今天跟伊雪坦诚做得是否对。处境越是艰难的人,常常对爱情越容易抱着极大的期望。当一个人饱受打击,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不能被其他事情点亮,便更渴望爱情,因为爱情本身就具有巨大的魔力。
伊雪对许子峰产生移情,这是心理咨询中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情况较为复杂的是,或许她不仅仅只是移情,她并非简单地将他视为何木阳的替身,她是真的渴望得到他的爱。这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想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而事实上是一种防御,是咨询中的阻抗。她不想真正地面对内心的伤痛,想借此来逃避。这种逃避的欲望越强烈,她对许子峰的感情就会越热烈。
而许子峰,恰恰又产生了反移情。这几个因素的叠加,足以产生天雷勾动地火的效果,让咨询师和来访者陷入类似热恋的迷局。所幸,许子峰毕竟有极高的专业素养,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着手去面对和解决。
但是,解决的方式足够好吗?他有点恐慌。要知道,许多人会将爱情作为体现生命价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今天的剖白,摆明是粉碎了伊雪关于爱情的幻想,这会不会给她造成致命打击?虽然他已经让马玲玲打电话告知伊雪的家人,提醒他们注意伊雪的情绪,避免让她独自呆着,但他还是很不放心。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给伊雪打个电话。显然,这是不合宜的,心理医生应当尽量避免与来访者的私下接触。
“伊雪,你还好吧?”他简单地问候。他得通过伊雪的反应,确定接下来要采取什么策略。或许,可以暂时做她幻想的对象,然后慢慢抽离。
“还好。多谢关心。许医生,下周再见。”伊雪的声音平静而动听。
“你的意思是说……”许子峰难得激动。
“是的。我已经想明白。你说的很对。我决定真正面对自己的问题。”
“好,我们共同努力。”许子峰真心欣赏且佩服这个女孩。多数人遭受这种种打击,精神世界早已崩坍。而她,一直这么隐忍,努力保持平静理智。而且,悟性这么高,总是能调整好状态。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其实有很好的弹性和韧性。
“如果,你也有这么好的弹性,该有多好!”许子峰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她。她的形象依然鲜明如刻,那双总是哀伤的抑郁的眼睛,那双总是颤抖着抱住他的双手。许子峰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湿漉漉的,那是她的眼泪。
她总是抱着他哭,以至于在她去世多年后,他还恍惚感到肩膀黏糊糊湿哒哒,有种彻骨的冰冷。那种冷,是入心入髓的,世界上没有一种炭火可以祛除它。
“小峰,小峰,外面有坏人,你不能一个人呆房间。”她慌张地在外面敲门。
“小峰,我就只有你了,你不能离开我!”哪怕在睡梦里,她都要抱紧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成了笑话,我家人也成了笑话!连你也会抬不起头。可是,这应该就是我的报应。”她满腔怨忿。
“小峰,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一直爱到最后,不然不如不要爱……”她捧住他的脸,却双目空洞,有如自语。
……
她塞满他脑子的,反反复复都是这画面。甚至,他都忘了,她也曾温柔如水,笑靥如花。
“子峰,你要记住,你千万不能像你爸一样。你不要被狐狸精迷惑!”
“子峰,你长大了,一定要洁身自好,要负责任。你不能跟你爸一样,成为别人的笑料。”
“子峰,你要记住,乱搞男女关系,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毁了家人,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学你爸爸啊。”
……
这是外婆的谆谆嘱咐。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脑子里尽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你满抽屉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你就跟你爸一个德行!”外公发现他抽屉里的情书,怒不可遏。
“许子峰虽然不错,但是,他家里……嘘……他来了,别说了。”女生们窃窃私语。
多么不公平!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是他已经被迫承担了父亲的罪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唯恐他行差踏错,走上父亲的老路
爸爸被抓走了。他永远忘不了那天。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亮,是个好天气。和无数个好日子一样,许子峰跑出去疯玩。等他回来时,发现家门口挤满了人,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没看出来是这种人啊,平日里斯斯文文的。”
“就是,看着小两口那么恩爱,却能干这事。”
“夫妻间的事谁知道?你看他老婆清清冷冷的,估计不和谐呢。”
“不和谐也不能干这事啊,破坏军婚呢,多大的罪!”
“要呆个几年了。他老婆也算个大美人,那女的该有多大魅力?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上?”
“你们男人就这样不知足,没个好东西。家里的老婆再好,也要找别人!”
“可怜了卓颖这么好的女人。”
“好什么呀?好女人,老公能拼了命的要出轨?”
……
10岁的许子峰似懂非懂,只是莫名地觉得心慌。家里出什么事了?爸爸妈妈呢?
他拨开人群跑回家,见妈妈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手指狠狠地纠自己的头发。爸爸不在家。门里的安静和门外的喧闹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让人毛骨悚然。
“爸爸呢?爸爸去哪了?”许子峰声音都是破碎的。
“抓走了,被警察抓走了。”妈妈原本圆润的声音像被抽干了水分。
“为什么?妈妈,爸爸干坏事了?”
“是啊,干坏事了。你不懂。”妈妈又把头埋在手里,好像她的头很重,脖子已无力支撑。
“看什么看?堵在人家门口干什么?”一阵喧闹后,外公和外婆走进来。
外公脸色铁青,而外婆则一把抱住妈妈,声泪俱下:“我说你这孩子,你怎么没早听我的话?不然不然……”
“这小兔崽子!”外公的手重重砸在桌子上,许子峰全身颤抖了一下。
“走,跟妈回去,别呆这里了,气出病来。”外婆很心疼。
“不,我不回去。”妈妈固执。
“卓颖……”外婆面有愠怒之色,口气却带着哀求,“听妈的话。”
“不回去?不回去你在这儿等死吗?”外公气急败坏,“你还等那混小子回来?没个两三年,他能出得来?就算他出来了,你还能跟她过?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大概,中国的父亲普遍如此,太不擅长表达,明明是爱,出口却成了伤害。
“对,我是给你丢脸。了,所以,我也没有脸再回去。你们回去吧。”卓颖给父母下了逐客令。
她确实没有脸再回去了。当年,她毅然决然地悔婚,不仅让爸妈颜面扫地,更伤透了爸爸的心,因为未婚夫是爸爸选的,那是他老战友的儿子,他一心希望两家的情谊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然而,因为她的任性,两家几乎反目成仇。
知识普及:
移情:移情一词来源于精神分析学说,是精神分析的一个用语。来访者的移情是指在以催眠疗法和自由联想法为主体的精神分析过程中,来访者对分析者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情感。是来访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会太多投射到分析者身上的过程。
反移情:是指咨询师把对生活中某个重要人物的情感、态度和属性转移到了来访者身上。
阻抗:是指咨询者在心理咨询过程中,以公开或者隐蔽的方式否定咨询师的分析,拖延、对抗咨询师的要求,从而影响咨询的进展,甚至使咨询难以进行的一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