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不要太为难自己。太为难自己,你的身体和灵魂就会罢工。”
“当你调动所有力量去对抗他的时候,他反而在你心里扎得更深。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要爱他,一个声音却告诉你要恨他,就如你说的,在内战,是这样吗?”咨询室里,许子峰循循善诱。
“是的。我每天都觉得疲惫不堪。”
“你需要和自己达成和解。”
“医生,我该怎么做?”
许子峰决定采用“双椅技术”。
“这里有两把椅子,一把代表爱他的你,一把代表恨他的你,你轮流坐在这两把椅子上,陈述自己的理由,以达成和解。注意用第一人称。”
伊雪有些迟疑,她不确定是否要照许子峰说的去做。她觉得这样很奇怪。
“伊雪,请你坐到‘恨他’的位置上。把自己的想法真实地说出来。”她的表层情绪是对何木阳的愤怒,这也是她意识上容易接受的情绪,先试着宣泄出来。
伊雪做下来,许子峰引导:“对面坐着另一个你,她爱着何木阳,面对这样的你,你想说些什么?”
“他丢下你,让你独自面对一切,他就是个骗子,你所有的痛苦,包括身体的病痛,都是他一手造成,你为什么还要爱他?你应该恨他,或者干脆忘了他。”
许子峰示意伊雪换位置。
“可是,我们毕竟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相信,那些好不是装的。我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你那是自欺欺人。如果他爱你,他怎么会这么狠心?他应该知道,这样是把你逼入死路。”
“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有什么苦衷可以大过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或许,我只是在逃避,但我真的忘不了。我需要些时间,我需要一些谅解。”伊雪似乎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失声痛哭,“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伊雪哭得难以自制,“双椅技术”只好暂时中止。
“许医生,我想喝水。”伊雪停止了啜泣,觉得口干舌燥,嘴里满是苦涩。
“不,不可以,这会冲淡你的焦虑和痛苦。伊雪,我们继续。”许子峰声音低沉而坚定。
“许医生……”伊雪哀求地望着他,许子峰不为所动,微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
“伊雪,试着体察自己的感受,也要体察对方的感受。”许子峰提醒。
伊雪吸了一口气,怔怔望着前面的空椅子:“我确实给了你很大压力,我自己也是痛苦不堪。或许,我该给你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
“我懂得你的愤怒,只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强大。”
“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有脆弱,都想依赖,都怀念美好时光。我之前太偏激……”
这次会谈好像颇有成效,伊雪分裂的状态达成了初步和解。
“我自己怎样,都还好,只是,我弟弟和我妈,却因为我耽误了。”伊雪脸色煞白,显得很疲倦。
“伊雪,你看起来很累,你需要休息。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不要太为难自己。太为难自己,你的身体和灵魂就会罢工。”
“你说得很对,这两年,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或许,就是因为身体太差的原因。”
“你说或许?”许子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他了解到,伊雪曾有个孩子,只是脐带绕颈,导致孩子窒息,生出来已死亡。孩子的夭折,在精神上肯定是致命打击,但不知是否也直接影响到她的身体。
伊雪低下来,不再说话。很可能,她想起了那次经历,太过惨痛,不愿提及。董笑嫣曾说过,伊雪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整个人就好像藏在一个厚厚的盔甲里,将别人的情感都隔离在外。
这次咨询,已经有过一次很大的冲击,不适合再撕裂伤口。
许子峰看了下表:“伊雪,这次咨询时间到了。回去时,你试着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管你体验到了什么,快乐、痛苦、怨恨、还是羞耻,你不都不要去对抗它。沉浸其中,去感知自己的身体。然后,把这种感觉记录下来,我们下一次再分享,你可以完成吗?”
伊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波光粼粼的目光在许子峰脸上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许子峰知道,这是一种依赖。她不愿意走出咨询室,因为一出这个门,她就得伪装,就得防御,就得独自面对一切。然而,心理咨询的最终目的是帮助来访者回归社会,完善社会功能,成为一个人格健全独立的人。所以,他必须把握尺度,不让她过度依赖。
“伊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我们不能控制这个世界,或者特定的某个人如何对待我们,但是,我们可以守护好自己的心。答案,不在别人身上,在于我们自己。我们对自己的存在富有责任。”许子峰相信,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可以越过这道坎。
“许医生,我还不太能理解你的话,不过我会仔细琢磨。许医生,我明天可以过来吗?”伊雪真的不愿意独自面对自己的问题,她害怕。
“伊雪,心理咨询自有其固定架构,对咨询时间也有限制。咨询太频繁,会阻碍你自我整理和自我探索。我们还是根据原定预约时间。”许子峰心底清楚,他还没有完全处理好自己的反移情,对伊雪总是有很多怜惜和不忍。然而,原则问题,不容逾越。
“伊雪,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他站起来,身体略微前倾,以便更好地将自己的鼓励传达。
“我试试吧。”
剥去重重伪装的甲胄,这个清冷倔强的女孩显得特别脆弱,惹人怜惜。她一定会有力量重新站起来。
我们无法控制别人如何对待我们,但是可以守护好自己的心。但是,当我们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敞开胸怀,将真心奉上,那么赤诚,那么柔软,那个人轻易就可以伤得我们体无完肤。不想受伤害,大概就只能不爱了吧。可是,爱都爱了,该怎么办呢?
伊雪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许子峰所说的守护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