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初中毕业，月经也才刚来一年，妈妈却要把我抵给她债主做儿媳妇，这个债是她赌博欠下来的，那个债主儿子浑身斑白、见不得光，后面我才知道那叫白化病。我在村里孤立无援，只能先答应结婚。你们想让我走入地狱，我偏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1】

初三暑假后我在村里的灯泡厂上班，有天回家，爸妈居然在等我吃饭。往常都是他们带着弟弟先吃，等我从代工厂回来再吃他们留下的饭菜并洗碗的，今天特意等我确实让我有些匪夷所思。

“橦橦回来了！快吃饭了，等你半天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你实在有些矮小，跟你弟弟没得比！”

听起来心情不错，以往她连着对我说那么多话都是破口大骂，从来不这样带笑说话。

爸爸给我盛了碗骨头汤，跟我妈对了几次眼神后，就不带一丝犹豫地开口了。

“初中你已经读完，我们家收入也不高，你弟弟也慢慢大了以后要上大学，高中你就不要读了，过几天你就去钟阿姨家工厂当主管。”

我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和我妈。

那个钟阿姨就是我现在暑假期间每天都去串灯泡的加工厂，这种小家庭式的代工厂需要什么管理？

“工厂总共那么点人，现在都是她自己在管，哪里需要我！”我继续夹了块红烧肉进嘴里，等着他们说下去。

他们相互交换了下眼色，我爸示意我妈来说，他丢下碗筷去扶着我弟在门口大坪上骑自行车去了。

“我去年欠了钟阿姨6万块钱，本来是说好今年底还的，但她突然家里需要用钱，我跟你爸凑了凑只有2万块，还差4万实在没办法……”她又停下来看着我。

“她给她儿子算了命，今年必须把婚结了，否则一辈子打光棍。”她又停下来瞄了瞄我。

我更加一头雾水，钟阿姨儿子在我们村出了名难讨老婆，浑身斑白，连眼睫毛都跟白猫毛一样，村里都叫他“白毛怪”，大家早默认他要一辈子打光棍的了。

“钟阿姨她儿子说了个对象，要40万彩礼，我们家欠她的6万也是要还回去凑彩礼的。但是呢，钟阿姨一家看你最近在她厂里串灯泡，手脚麻利，做事勤快……额……”

十五岁的我当然还是猜不到她到底想说什么，但也没有心思继续吃菜了。

“你钟阿姨听说你初中毕业了，我们也不想继续供你读书了……反正女孩子迟早要嫁人……你嫁给她儿子以后就在我们自己村……就在家里上班……我们村就他们家最有钱了……”

我如五雷轰顶，已经没办法继续听她接下来说什么了，眼前爸爸扶着弟弟骑车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漆黑。

农村的夜晚是很宁静的，宁静到蟋蟀声蛙叫声此起彼伏比乐队合奏更有穿透力，声声入耳。

我愣是一夜无眠，下一步该怎么办？

昨晚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可是没两分钟我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我能逃哪里去呢？逃出去之后会怎样呢？初中毕业，身无分文，没有周密的计划，下场可想而知。

我们村这几年有很多未成年女孩为了逃避被家人“卖”给婆家的命运陆续逃跑，从此再无音讯。

我不能像她们一样，出了狼窝，前途未卜，万一再入虎口怎么办？

【2】

天刚亮，爸妈就敲响了我的门。

“今天钟阿姨就上门定亲，按她的意思，越快越好”我妈面露喜色，毫无昨晚的吞吐。

“今天就来？那按规矩爷爷奶奶、外婆不也得一起来吗？我记得去年堂姐定亲都是所有长辈都聚一起商议的。”如果外婆能来，或许可以避免这门亲事。

“爷爷奶奶会来，外婆嘛……我们暂时还没告诉她，她前阵子刚去东莞你舅舅家，这大老远的就不回来了”我妈有些躲闪，她估计根本不敢跟我外婆说。

外婆和舅舅舅妈是我所认识的家人中最开明的，我现在只有争取到他们出面才能解决困境，至于爷爷奶奶……算了吧，他们比爸妈更吸血鬼。

“今年过完年时外婆跟我说，等我中考结束给我一个大红包。”我想试探下妈妈的贪婪。

“你是外孙女，你外婆有一千块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是嫁钟阿姨家去吧，她家可有钱了。”爸爸把话接过去，我无比厌恶这种话。

“等钟阿姨今天上门把你们的事定下来，办正酒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外婆，舅舅有空肯定会带她一起回来的。”妈妈白了爸爸一样说到。

我看着门口已经学会骑车的弟弟，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在坪前蹬着半轮转圈圈。棒棒糖是爸爸单独买给他吃的，常年有一大包放在橱柜顶上，我从小时候偷拿了一根把他惹哭接着被爸妈扯着头发暴揍后就再也不吃了，味道太苦。

钟阿姨很快上门了，带着她三十多岁在附近村里“滞销”的儿子。爷爷奶奶也参与了谈判，他们谈判的重点是彩礼。

从他们言谈中，我才知道，原来妈妈口中钟阿姨家原本看上的儿媳妇是隔壁村死了老公的寡妇，最重要的是那个寡妇肚子里带着孩子嫁，据说肚子尖尖保准是儿子，这一点钟阿姨最是满意，因为她不想“白毛”儿子生出“白毛”孙子，那又得被笑话好几十年。

在村里普遍彩礼才七八万的时候，钟阿姨一口气出20万高价，可是等钟阿姨带儿子上门时，人家看见就反悔了，说一百万都不嫁，看到都会做噩梦，别说睡一起了。

他们愿意给到我们家的彩礼是10万，抵掉我妈欠她的6万，只给4万。我奶奶第一个不同意，说我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你家白毛佬，起码到手10万，否则免谈。

“你是怕你老婆子得不到钱吧，春巧是实打实欠了我6万的，整个村现在最高的彩礼也才8万8，你家陈橦初中毕业，又矮又小，要啥没啥，除开欠款6万我还给你家10万的话，那不是16万，这是天价啦！！”钟阿姨嗓门比天高，语气里满满的讽刺。

奶奶毫不退让，“没有16万免谈，你去别的地方娶，我橦橦还有别的对象，人家给足16万”。

“对，陆大喜家当兵的儿子已经回家了，正在说亲，愿意出双倍行情价娶亲。”爷爷附和着，爸妈则满脸得意，仿佛以我为傲。

“那你们家陈橦真是好命，嫁得方圆百里最高价，只是那陆大喜的儿子听说在部队伤了腰椎，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啊，这陈橦嫁他不比嫁我儿子好过啊。”钟阿姨语气里满是讽刺，于我如五雷轰顶。

……

“人口买卖”之事最终敲定，抵消负债6万再给9.9万，一周后办酒。出门时，白毛佬在钟阿姨连拉带拽下频频回头看我。

他们走后，我妈假惺惺问我意见怎样，我冷笑一声:“我的意思重要吗？”

【3】

我只有一周时间，要么联系上外婆舅舅来救我，要么只能靠自己。

爷爷奶奶也时不时在家里盯着我，按照我们村风俗，我“出嫁”他们也能得一笔钱，但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得多少钱都是亏的，养女儿就是赔钱买卖。

有记忆以来，家里所有人似乎都在把我当外人对待，总说女孩子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衣服捡别人不要的穿，学费总是一拖再拖，总之要花钱时就总觉得女孩多余。相反，干家务干农活时女孩就要多干些了，不趁着现在压榨，以后嫁人了就使唤不到。

整个村里弥漫着重男轻女的气息，许多女同学也在这样的封建思想下逐渐被同化，不自觉认可了自己作为女性的劣等性。

但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有很多父母将女儿捧在手心，视她如珠如宝，比如我舅舅舅妈的女儿，我的表妹陆琪，在我有限的视野里，她就是公主一般的存在。

而我出生在农村，又摊上这样的父母，简直是拿了人生下下签。

……

弟弟陈橡骑着单车撞向我，还霸道地怪我挡住了他的路。我左脚被压疼，但也不想跟他计较，如果在家里与他争执，被打骂的必然是我。我早就适应了这些规则。

“妈，我去钟阿姨家结下上个月的工资！”

“你不用去了，工资我回头帮你去要，正好留着给你弟交学杂费了，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她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爸爸也闻声从房里出来，对我道:“你这几天不要出门，过几天就嫁人了，到处走容易惹闲话。”

惹闲话是托词，目的当然是防止我逃跑。

我就这样好几天都没有离开自己家院子，确切地说是一家人都没离开院子。期间，钟阿姨带着她儿子来过几次，都是与我爸妈沟通嫁娶的规矩，虽然我是未成年不宜大办，但她儿子三十好几能成婚她也算解决了家里头等大事，每次见她都是满脸的春风得意。

她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据说三十不到就守寡，公婆多次想赶她改嫁，但她放话“除非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嫁，否则我烂都要烂在你老张家！”带着两个儿子改嫁，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白毛佬姓张，从小因为被同学嘲笑，初中没读完就不肯去学校了，天天窝在家里，后面相亲相了几十个都被嫌，亲也不去相了。听说他还有个正常的弟弟，非常能干，大专毕业后就在省城开了饲料厂，赚了不少钱，想接妈妈去省城，钟阿姨不肯，跟别人说小儿子有出息可以靠自己了，但大儿子命苦（指有白化病)，她还得继续帮衬他才行。

村里有许多老一辈的母亲对待子女嫌贫爱富，但钟阿姨居然有这样帮扶弱子的思想，我确实对她有了几分喜欢。

如果我没能联系上外婆，让她回来解救我，可能我就要利用钟阿姨对儿子的爱护来帮自己脱身了。

【4】

“你弟呢？让他去村口小卖店买袋盐”我妈从厨房里出来，却看不到我弟。

“我去吧，现在哪里找得到他！”说着也不管她迟不迟疑就自己出去了。

我一路奔跑向村口小卖铺，只有那儿有电话。

然而，我持续播了五次，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接。

我心慌得满头大汗，瞄一眼小卖铺德叔，还想继续试，但爸爸这时候骑着单车赶来了。

他买了盐就扯上我回家了，我知道接下来只能靠我自己。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钟阿姨带着白毛佬和几个同族叔伯来家里。

在他们坐定饮茶时，我往裙子上泼了半盆红色颜料，将头发狠狠散开，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我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拿着砍肉的菜刀冲了出去……

他们先听到我的怪叫都在错愕几秒后立马惊散开，我举起大刀对着白毛佬砍去，他跑我追，满屋子鸡鸭乱飞……

最后，这桩喜事自然告吹，我陈橦突然发疯砍人的事也在全村也迅速传开。

而我，被爸妈拿棒槌打得几天下不了床，疼是疼的，可我知道，我还活着，并且拥有自由，这就是极好的。

在爸妈被逼着退回已支付的彩礼后，钟阿姨下了最后通牒，月底必须把欠她的6万块还清，否则别怪她让我们有家不敢回。

爷爷奶奶除了骂爸妈不争气，丢了他们老陈家的见面，一分钱没有拿出来填坑。我知道，这时候，我爸妈肯定要带着我们去找我舅舅借钱了。

才刚到舅舅家，爸妈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们拙劣的表演，用各种靠谱的理由来为自己赌博欠债开脱，甚至说对方说再不还钱就要把我抓去卖到山里去，丝毫不提他们拿我抵债失败的事，见我一声不吭，他们的剧情更加离谱。

舅舅舅妈只是静静听着，不打断不拆穿。

我匆匆吃完下桌，去追暑假热播的《还珠格格》，等外婆也下了桌再悄悄抱住她，眼泪早就止不住流了一脸。

外婆吓了一跳，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喊着“外婆，我不想读书了，让我在这边打工吧！”

外婆和舅舅都知道爸妈好赌的事，一向很心疼我们姐弟。她看了看桌上动情表演的我的父母-她的女儿女婿，无奈地将我搂在怀里。

最后，舅舅还是给爸妈借了钱，让他们赶紧把债还了，以后不准再赌博，要好好工作给孩子一个像样的家。

外婆坚决将我留在身边，舅妈稍有微词，但舅舅做主答应下来。我父母自然欣喜若狂，他们做梦都想将我这个包袱甩掉，上次将我“卖”出失败后，对我更是深恶痛绝。

他们绝对想不到，彼时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的我，十年后会拥有自己的公司，并且靠自己坐拥千万资产。

【5】

高中三年，说是寄住，其实就是寄养，因为我所有的生活费、学费都是舅舅舅妈在承担，我的父母不闻不问。所以从那一年开始，我暗暗发誓，与陈家再无恩情可言。

舅舅舅妈很早就经营一家传统广告公司，那时候正值东莞经济腾飞时期，舅舅带着四五个徒弟，每天白天去安装广告，晚上在店里绘图，收入在亲戚当中非常可观，不算富裕但也相对稳定。

舅舅舅妈对我很好，不但到处找能接收外地人口的高中让我完成学业，但凡陆涛陆琪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一份，我内心万分感恩。

在舅舅舅妈家寄养的几年，我除了上学，回到家都自觉帮忙做家务，晚上也帮忙在店里绘图，有时候设计请假不在岗时，店里的设计图都是我在做，PS、ＣＤＲ、ＡＩ等绘图软件我比舅舅都用得熟。

陆琪陆涛是龙凤胎，他们比我小4岁，成绩一直普普通通，我上学之余还会尽量抽出时间给他们辅导功课。虽然陆涛贪玩成绩一直没长进，但陆琪在我的辅导下，功课一路提升到了年级中上水平，舅妈对我越发喜欢。

看着舅妈对陆琪陆涛与生俱来的亲昵，我偶尔会想起自己的父母，但每次随之而来的都是负面的情绪。记忆太过难堪，有时是跟妈妈要５块钱练习册费被骂得狗血淋头，有时是弟弟玩得太晚还没回家他们急得打我说我做姐姐的不关心弟弟，有时是在河里洗衣服一没留意衣服被河水冲走她揪着我的耳朵骂我败家精。。。。。。

每次想起这些，再看到舅妈对子女温柔的关爱，我都会急匆匆收起负面情绪，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因为小学初中是在老家读，这边教材不同，所以总体基础差，我高中文理分科时选了文科，因为文科靠记忆力和勤奋可以弥补很多基础薄弱项。

肖静是我同桌，她长得文静秀气，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刚上高一时全靠她陪我补习之前落下的基础知识，她在班上人缘极好，在我们碰到难题时，她会找班上甚至隔壁班的顶级学霸来辅导，我也因此沾光，成绩跟着突飞猛进。

到高二下学期，我的成绩已经到了全校前10名，但这还不够，因为我所在的学校在当地来说整体教学水平相对落后，前100名可以稳上1A线，每年只有几个被985院校录取，所以我不能因为在前几名就骄傲，我们学校的前几名放到名校东华中学来比，顶多中上。

所幸我与肖静都是同频之人，整个高中期间你追我赶地成绩一直在前进，到后来我们甚至追上了原先一直给我们辅导作业的学霸张俊生的步伐。在肖静的提议下，我们组成攻坚“铁三角”，不但组团学习，也组团锻炼，目的就是保持充沛的体力去备战高考。

高三下学期，我和肖静张俊生坚持每天在学校上自习，把高一高二所有知识全部消化完之后，再冲击热点难点，最后又分头整理不同学科高考常识，在把时间用到极致的同时提高复习效率，这样一来，全校前五的名次我们稳稳占据三个。

【6】

高中三年，我除了专心读书，剩下的就是学习设计和绘图，除了帮舅舅做设计，也参与学校的宣传海报和舞台设计，因此在学校成了成绩和艺术双出彩的人物。

高考前夕，父母和弟弟又再次出现在舅舅家，陈橡一头非主流头发几乎盖住了一双眼睛，反正眉毛是遮得严严实实不成样子。据说最近两年他学坏了死活不肯读书，天天跟着狐朋狗友逃课泡网吧。

“橦橦变化好大呀，这几年怎么高了这样多，还白净了好多，越来越漂亮了，看样子读书一点也不辛苦呀！”妈妈毫不尴尬地说着我，言语像是在夸别人家孩子。

舅妈见我不搭话，边拉我进厨房边说“橦橦本来就漂亮，读书又特别努力，成绩呀特别好，还帮着我收拾家里，陆琪陆涛是一点都比不上她”。

我一言不发地清理厨房灶台，猜测着他们这次来到底是良心发现来看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舅妈拍拍我的背，“没关系，他们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也不用想太多，高考在即，专心复习才是大事，我还等着送你上中大呢！”

我将菜端出厨房，正好听到舅舅问他们“这次又欠了多少？！”

原来又是来借钱的，根本不是来看我！

说是借，三万五万的也从来不还，事后只当没这回事儿。外婆早就让舅舅不要管她，但舅舅总是念及手足之情。只是这一次舅舅拒绝了，理由是我。

“橦橦马上高考了，她最近每天复习到半夜，不到凌晨不睡觉，我以为你们这次是真心来看她的，没想到你们做父母的竟然这么心狠，一句关心没有，我真是替橦橦寒心啊。”

“哥，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本来打工存了一些钱，但是辛辛苦苦踩电车哪有打麻将来钱快啊，本来我都挣到十来万准备收手了，谁知道被人一激，又打了几把，全给输回去了，下次我肯定见好就收。”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这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给你们钱了，橦橦这几年一直养在我这儿，我也不跟你们计较，橦橦懂事，她以后长大了总会孝顺我，不像你们。。。。。唉！橦橦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爸妈！”

舅舅深恶痛绝，爸妈却像找到了他的痛点，赶忙说道：“哥，橦橦以后就是你亲闺女了，她以后嫁人的彩礼全部归你怎样？你这次就再借我三万，陈橡现在不肯读书，被学校无限期休学，我得回去给他换个学校。哥，陈橡也是你亲外甥，你不能不管他呀“

我妈又声泪俱下地打起了亲情牌，而我爸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舅舅最终的妥协。

最后，舅舅再一次“借”给妈妈三万，第二天一早他们一家三口就急匆匆回了老家。

那天晚上，妈妈还跑进我房间给我塞了200块，说是让我买条裙子穿，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应该穿漂亮裙子。

我冷漠又疏离地看着她，让她把钱拿回去，还能多堵两把呢！

她恨恨地瞪我一眼，仿佛过去十几年抛弃、打骂、漠不关心、一心剥削的那个人是我。

而我，从15岁离家起，就再也不会对家里抱有任何恻隐之心。

他们来一次，我便更加疏远一分，直到这份陌生与疏离将该死的血缘彻底打趴。

【7】

接下来的时间，我投入一百分的精力去备战高考，高考分比我最后几次的模拟考试都高。在这个分数基础上，中山大学向我伸出橄榄枝，只要我选择他们，所有王牌专业任我挑。

但我最终选择了北京一所985，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职业方向，北京是最优的选择。

外婆在老家和这边都增加了十二分的得意，她的外孙女实在太有出息了，名校抢着要，随她挑！舅妈一个劲地夸舅舅有眼光，这样的外甥女养十个她都愿意。

但爸妈明显不开心，他们开始反悔前段时间跟舅舅说的我彩礼归舅舅的话了，在他们眼里，考上名校的我，彩礼怎么也得几十上百万，而这些用来抵消舅舅一次次欠的债绰绰有余。

于是在我入学前，他们又上门来“借钱”了。

舅舅舅妈这次严词拒绝了他们提出的要钱要求，“从前一次次地给你们钱，一是作为父母兄嫂，希望力所能及地帮你们，期待你们翻然悔悟还掉赌债重新开始。二是看在你们是橦橦亲生父母的面，不想橦橦在这个家里住着心里难堪。但你们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你们今天开始，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家。”

我恰巧从图书馆回家，淋了一身的雨，湿哒哒站在在门外听到这些，一股热浪从胸中翻涌至眼下。

最该爱我护我之人，无视我打骂我甚至抛弃我，而舅舅舅妈他们却能为我内心不起眼的自尊而一次次付出精力与钱财，到底谁亲谁疏我再清楚不过。

我将门推开，舅舅舅妈一时错愕，我对他们笑笑，而后笃定地看着父母，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长久笃定地直视他们。

相比三年前，他们一点老去的痕迹都没有，除了还不出的赌债，估计也没有太多别的忧愁。

相比一下，舅舅舅妈却老了很多，与东莞经济一起飞速发展得还有东莞的物价，而舅舅舅妈经营的广告公司因为竞争越来越大这几年业务缩水，但他们依然苦苦为外婆和我们三个孩子撑起一片生活的蓝天，生活的辛劳让他们鬓边长出了白发，舅妈身上的红裙子已经有些褪色但已然是她这几年穿得最体面的衣服。

在这样的生活压力下，他们依然在父母一次次来家里耍无赖时，为我可怜的自尊心买单。

“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爸妈了，请你们给自己留点体面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了。”

“舅舅才养你三年，你就不要爸妈啦，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赔钱货，我们养你十几年，你来舅舅家过三年好日子就想把我们都甩啦？没门儿！”

这个所谓的父亲一开口，不比母亲的话收敛，只是我再也不会有难堪的情绪了，太习惯了，习惯到麻木。

我转身回房间拿出这三年的账本丢到父母手中，这里整理了有记忆以来他们为我花的所有钱，以及我在舅舅舅妈家花的钱，还有他们一次次来舅舅家借去还赌债的钱……每一次我都静静地听着、想着，记在心里，记在本子里，为的就是在这一天到来时跟他们清清楚楚地算笔账。

父母翻看着，终究没有看下去，把本子用力丢了回来，“考上大学就出息了，尾巴翘上天了，敢跟老子算账？！”

我接住本子，不用翻，也了然于心，父母用在我身上的钱直到初中毕业共3937.3，高中三年，舅舅舅妈花在我身上的钱16000多，舅舅家的吃穿没算，但绝对抵过在父母家的15年。

我有记忆以来，父母向舅舅家以各种理由借钱，共计11万块。

“这个账你们大概也不好意思算，那我告诉你我记忆中的你们是什么样子！”

“橦橦……”舅舅舅妈想要拦着我，但我今天必须说清楚，为他们，也为我自己。

“上一年级时，学杂费90块，奶奶因为嫌学费贵给我改报了幼儿园（学前班），因为学费才35块，后面奶奶跟妈妈你大吵一架，最后你们把家里不和的原因归结到不该供我上学，从此天天骂我扫把星、败家精……”

“最后是在校长和老师一次次上门调解后，我得以成功入读村小学，幼儿园退学费。”

“二年级因为不小心丢了作业本，老师让重买，只要3毛钱，妈妈你在家门口把我打了一顿，鼻血都打出来了，爸爸视若无睹，最后在同族大伯的劝说下妈妈才停了手，给了我3毛去买作业本。那天妈妈打牌输了钱拿我撒气。”

……

“五年级因为在河里洗衣服丢了衣服，妈妈直接把我推河里，我挣扎着起来，你又把我摁下去，最后被一起洗衣服的阿婆拉扯开，我才没有被淹死。”

“小学考试我考了全镇第一，大家都来说可惜是个闺女，不然一定要送去县城实验读初中，女孩子就认命些，在镇上上就行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前一个晚上，爸妈你们还决定带我去打零工。”

“也是命中注定，开学前几天爸爸买六合彩中了几百块钱，初中学费才一百多。加上怕村里看笑话，你们送我上了初中。”

……

“初中三年，你们更加烂赌成性，家境越来越差，我每年暑假都要去钟阿姨厂里做手工，钱我一分没拿过，都被你们拿去赌。”

“初中毕业，我已经被县一中录取进了重点班，可你们压根不打算让我上，还让我嫁给钟阿姨家得白化病的儿子，替你们抵消赌债。”

“我靠着装疯砍人才躲过未成年被卖的命运，却被你们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最后在舅舅家寄养三年……”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哽咽，舅舅舅妈眉头拧紧。

“这三年，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家都像我们家那样鸡飞狗跳，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们那样残忍自私，原来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我这样被骂赔钱货……”

“橦橦别说了……”舅妈上前抱紧我，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我挣开怀抱，继续盯着父亲母亲把话说下去，他们只怔怔地看着我，忽而低头将眼神躲避开来，低声一句“我们生了你……”

“你们生了我？然后给我这么不堪的童年，让我差点以为所有的人生都是这么腐烂恶臭的，所以我还要感恩戴德？我谢谢你们生了我！”

“谢谢你们让我从此不再害怕任何苦难，谢谢你们让我愈加坚韧”

“但我不会感恩，也不会孝顺你们，在我心里，舅舅舅妈才是我的父母，我要感恩戴德的永远是他们”

我看向舅舅舅妈，他们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舅妈实在憋不住，开始抱着我嚎啕大哭。

外婆其实早就半聋，所以平常也对这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对儿女她早已完成所有使命，剩下的爱都是给孙辈的。我以前不曾说过家里受的苦，虽然她知道我过得不容易，却不知这么不容易。

她冲上来把爸爸妈妈往门外推，“造孽啊你们这哪里是人，简直是畜生，做父母的居然这样祸害孩子”。

说到激动处，她狠狠地捶打着我妈的背，险些自己站不稳，舅舅舅妈赶紧去扶她。

我忘了那一个晚上最终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父母没有像以前来一样睡一个晚上再回老家，而是当晚就离去了，谁跟谁说了什么我一概想不起来。

我说完所有话后，整个脑子里都在回忆、筛选、清除,我努力重塑记忆，发现无论怎样拼凑都找不到一丝感恩原生家庭的印迹。

也罢，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我申请了大学生助学贷款，舅舅说他可以继续供我，没必要去贷款，搞得自己上学都有压力。我万分感激，但也知道舅舅舅妈本身就存在压力，从今以后还是要开始自食其力。

在上学前，由舅舅出面帮我把户口从陈家户口本上迁了出来，父母稍有微词，但舅舅难得强硬一次，放话说如若不迁，那就把之前欠他的钱都还上，结果当然是一分没有。

那一年，我带着自立门户的自由，背负着舅舅舅妈的爱，放下了原生家庭的痛，终于负数清零，可以自信笃定地去开启全新的人生。

【8】

大学里优秀的同学很多，尤其在北京，这里聚集着全国最优秀的学校和师生，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人。

我宿舍6人来自6个不同的省份，能上这所大学这个专业，大家都在高中拼尽了全力，进入大学后有短暂的调整期，在这个调整期我们各自明确了未来的目标方向，有人按家里的安排准备顺其自然读研，有人想毕业后去做喜欢的工作，只有我和郑琳想从现在开始挣钱。

郑琳与我同样出生在贫困农村，是现在网络热议的小镇做题家，有读书的天分，从小清楚读书是唯一出路，所以勤奋努力、充满韧性。她比我幸运的地方在于，她自小由父母尽力托举，哪怕她是女孩，她父母依据努力去供她念书，只期盼她能有一个好前程。

我们总是很快学完大学课程，然后一起兼职赚取生活费。我们第一个兼职是在婚庆公司，我做婚礼设计，按照婚礼策划的理念和客户需求设计婚礼现场，郑琳身材高挑、形象姣好、口齿伶俐，很快就成了抢手的婚礼主持。

整个大一期间，我们迅速进入学习加工作的状态，早出晚归，学业测试完成得很理想，赚到自己的生活费也绰绰有余，等到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已经不再给机构兼职了，而是成立了自己的婚庆工作室，我们两是联合主理人。

我运营着工作室的新媒体矩阵，日常发布婚纱、婚礼图、新娘妆教等婚礼周边内容，在那个微博刚刚兴起的年代吸引了一大批女粉丝，很多客户也从粉丝转化而来。郑琳则负责准客户的细节对接，以及各方资源的整合。

刚开始获客不稳定，接到单后我们都是与之前合作过的婚庆机构深度合作，工作室接的单以分成的方式来使用她们的仓库、物料、专业人员等各类资源。婚庆机构需要婚礼策划和婚礼主持时，我们就以打工人身份获取劳动报酬。工作室成立不到半年，我们已经赚够了大学学费，并且各自存款都超过20万。那一年，我们甚至获得了学校的创业新星奖。

我们算是吃到新媒体红利的第一波人，来自微博用户转化的客户达到我们总客户的80%以上，在婚庆这条赛道上，北京几家大型婚庆机构的粉丝总量加起来都不及我们工作室。各行各业开始嗅到新媒体上的商机，很多之前合作的婚庆机构开出高薪请我帮他们运营官V，我拒绝了高薪，而是选择以代运营的方式收取服务费。

后来微信、今日头条、百家、企鹅、B站等迅速获取用户，新媒体时代果然崛起了，于是我又注册了一家传媒公司，以服务企业品牌部为目标，代运营合作企业的账号，当然也同时运营自己的核心账号，并且在各大平台形成矩阵，为的是以后主攻最有消费力的女性市场。

因为创业规划的分歧，婚庆工作室给了郑琳，我开始独自运营传媒公司，但我们始终保持着相互支撑的友谊。刚开始起步，找了一些传媒行业的实习生，但因为这是个新行业，没有太多的经验可借鉴，需要自己不断的试错和总结，极需要天赋、悟性和拼劲，很多人来了又走，最终留下来与我并肩作战的只剩徐琛和方露。

我和郑琳各自忙着工作，学校的课程我们进行合作分工，除了课程必须自己去上之外，其他的作业项目和学习重点我们按自己优势各自认领一半，再适时交流，以确保在没有多余时间投入课业的情况下完成我们完成学业。

每次交流，郑琳总劝我继续回去和她一起做婚庆，现在婚庆市场多好做啊，年轻人个个想要梦幻婚礼，一场婚礼造价几万到几百万毫不手软，干嘛要去做新媒体呢，挣个服务费从年头忙到年尾，还有业绩指标，伺候甲方跟伺候祖宗似的。

看着郑琳越来越光鲜亮丽，我也有过犹豫，如果是冲着挣钱的目的，确实现在婚庆这个成熟市场是最好做的，但我要做的从不是一个行业，而是长期女性市场。互联网是当下趋势，要长期占有女性市场，必须拥有互联网女性用户的关注，所以我服务的都是主做女性市场的企业，在服务他们的同时全面研究女性市场，同时运营自己的IP矩阵，以有普适价值的内容吸引女用户的关注，宣传女性品牌赚取广告费，同时营销自己的品牌开通自己的商城。

新媒体这条路是不好做的，我一心扑在内容和选题上，三餐不规律、通宵追热点是家常便饭，流量扑街、触犯平台规则被禁言也都是常有的事儿，但经过一番摸索很快也迅速适应了各大平台，账号矩阵也打造得越来越精准。在账号初步稳定后，我开始寻找投资，纯靠内容不是不行，但也需要时不时花钱买个吆喝形成声势。

同校金融系校友林文敬在这时候给了我助力，在一次大学生创业交流会上我们彼此理念相契合，他看重新媒体项目，因此也在我寻求资本加持时为我引荐了林杉资本，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就是林杉资本的董事长。在林杉资本注入第一轮资金后，我们原本就已经积累了基础量的账号迅速爆发。

等到后来在各大内容平台连续多条内容都是100万+阅读量的时候，各大女性用品品牌商纷纷找上门来谈合作，有服装、化妆品、首饰、家具等各种产品，广告费有时候单条可超20万，而我们建立了各大媒体矩阵，一天可产出多条内容，高峰期一天营收几百万。

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形势下，我们必须把团队往专业化的方向上去打造，于是我让徐琛和方露想办法挖现有的与我们品牌调性相符的UP主加入我们团队，谁知他们竟对我翻了个大白眼，“哪个厉害的UP主会像我们这样在北京拿着你3500的工资给你5+2白加黑呀”！

敢情是在吐槽我开的工资低呢？！我明确告诉他们，来再厉害的人，收入都超不过你们，除了工资和绩效，他们还会持有我们公司的股权，只见他们原地跳起，立马就冲过来把我抱起转圈，口中欢呼“橦橦姐威武”！。

不过，确实该做个新的公司管理方案了，毕竟是要做大做强的哈哈哈！这些事都全权交给了方露去处理，该找专业公司处理的就花钱找公司，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我只做最后的把关。

公司第一轮融资就获得了不菲的成绩，比我这个公司创始人更开心的是我的投资人林文敬。他是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金融才子，据说家世显赫，父亲从做实业起家，后来入局投行。

林文敬从入学后就开始投资，这几年主攻综合零售加盟项目，大街小巷兴起的每日惠、熙乐乐、金口味等都有林杉资本的助力。这种投资一般都投一个行业，投10家初创，但凡其中1家成功占据市场，都属于稳赚不赔的买卖。林文敬主攻这个行业，成绩斐然。

最近各大资本都开始研究新媒体项目，林文敬在投资我公司之前已经开始关注这方面形势，经过多番交流，我们理念上的契合已经让我们形成了合作默契。我多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我的欣赏，而我初出茅庐，当然想仰仗他的支持更进一步。

【9】

上大学后，我每年只在寒假回趟舅舅家过春节，其他时间都在北京，除了在学校就是在工作室。工作室非常忙碌，过年只安排了三天休假，还是在提前做好了内容预发的情况下，不过我给大家都准备了新年利是，以及年终奖和5倍的春节工资，这次大家算过了一个肥年。

这个春节我本来打算给舅舅舅妈一个惊喜，没想到飞机刚落地，就接到舅舅的电话，说是爸妈和陈橡也在家等着我过年。这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吓了。

因为高考前的约定，父母这几年并没有再纠缠我和舅舅一家，但这次他们估计算好我快毕业了，又盘算好了我即将产生的价值，所以又想贴上来。平时他们想找我，我都让舅舅说我学业紧张，没空回家。这下倒好，直接年三十堵到家里来了。也罢，回去路上我好好盘算了一下，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也想好了怎么应付。

到了东莞，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约了高中时的同桌肖静，那时青春年少、友情真挚，总喜欢分享喜怒哀乐，我所有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我一跟她说我爸妈在舅舅家蹲我的事，她立马来了精神，让我先去她家里听她计谋一番。

肖静一见我，给我个大大的拥抱，再盯着我反腐摇头。“这样太光鲜亮丽了，绝对不行”！她卸下我的首饰和手表，又让我卸妆换上一套她特意翻出来的褪色的冬装，让我一副穷酸样儿回家。

我看了看镜子，黑眼圈、熬夜浮肿脸，一副吸毒后萎靡不振的样子，忍不住笑哭了。

“等下我跟张俊生出去，我们先送你到舅舅家楼下”。

我跟肖静张俊生是高考攻坚“铁三角”，作为我们当中唯一的男同学，他自然也是我们两青涩时期的暗恋对象，不过上大学后我一心扑在挣钱上，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光了。后来有次回来过年，才知道原来他两高考后就在一起了，感情我高三是当了一年的电灯泡呢，然而也是真心为他们欢喜。

车上闲聊几句，得知他们已经初步定在本地工作了，都上岸了不错的机关单位。临下车，张俊生突然来一句，“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看你气色很不好的样子。。。。”

我恶狠狠瞪了肖静一样，她捧着肚子笑倒在汽车后座上，张俊生看着我们一脸莫名其妙。

到了家门口，我脚步顿了顿，用力抓住行李箱把手深吸了一口气。

开门最先迎上来的是陆琪，她一向粘我，还说今年毕业了也要去北京上学，跟我待在一起。舅舅让我快把东西放好，马上吃饭了。

外婆和舅妈应该是在厨房里忙活，客厅沙发上只有舅舅陪着我父母一家坐着。陈橡看了我一眼又低手玩他的游戏，爸妈则上下打量着我，我淡淡叫了句“爸、妈”，坦然地接受他们目光的审判，径自和陆琪回了房间。

果然，父母这次来跟我马上毕业有关。他们已经盘算好了，我毕业后每个月要给他们多少钱养老，我平静地听着他们的要求，舅舅舅妈几次想要阻止他们说话，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内容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什么生养我一场不容易，现在他们老了，弟弟又没读到书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收入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一家人总是要活下去的，而我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没有家里生我供我上到初中就没有我今天，虽然后面是舅舅舅妈养我供我读书，但孝顺舅舅舅妈跟孝顺他们并不冲突。意思是，不管我毕业后处境如何，总之，我要养他们到老，还要帮扶弟弟。

呵呵。我拿出肖静给我准备好的体检报告，上面赫然写着甲状腺癌，建议手术治疗。

我告诉他们，这个癌症治愈率很高，谁给我8万块手术治愈，我就给谁养老，毕业工作后每个月给2000块生活费，孩子们读书费用我全包。

虽然肖静这招不太吉利，但对付无耻的人，也只能这么办了。

舅舅舅妈显然吓了一跳，“生病了怎么不早说呀，拖到现在癌症了多遭罪”！

我看父母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挤出两滴眼泪，“我知道舅舅舅妈已经很辛苦了，压力那么大，我哪里开得了这个口。本来我想自己工作存钱，可是大学生兼职根本挣不到什么钱，生活费都勉勉强强，现在还有吃药控制病情，已经跟同学借了上万块了。这次复查医生说必须抓紧时间手术，不然不一定能活到毕业”。说完我趴在妈妈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妈妈，你们一定要救我啊！你们跟舅舅舅妈一定能凑到8万块的，我只要8万块，这次手术治愈了，我一定努力工作挣钱还你们，还给你们养老,一定要救救我啊，嘤嘤······”

听到这儿父母果然开始哭穷，字字句句都是手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爷奶老了身体不好，陈橡又没正经工作将来还要娶媳妇儿，他们两收入不高养着5个人，欠下的（赌）债又没还清什么的，总之一句话，我的死活他们管不了。

我冷笑一声，“今天不过是8万块钱而已，你们拿不出全部，难道连一半都拿不出来吗？”

我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我爸却突然厉声呵斥我，“你这孩子！你爸妈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年总共也没几万块收入，还欠着你舅舅十几万呢！今天来本来指望你马上毕业了可以开始给我们一些生活费，没想到你这个倒霉蛋还没毕业先得了癌症，果然跟你奶奶说的一样是个扫把星、倒霉蛋！”

“混账东西，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舅舅终于爆发，“橦橦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早把她当成自己闺女看了，现在她生病了，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她把钱凑出来，你们不出力就算了，还说这种混账话，真不是个东西！”

我看着舅舅舅妈眼中对我的关切和父母毫无愧疚的不负责任，心里更加释然。

“我本来也没指望过你们给我治病，但是你们今天来这里，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毕竟甲状腺癌是可以完全治愈的，治愈后我也可以工作给你们生活费。但你们很显然根本不想出一分钱，那我要活下去还是只能靠舅舅舅妈，他们跟6年前一样又救了我一回。如果说在今天之前，我还能认你们为亲生父母有血缘连接的话，今天之后，我们之间就真的毫无瓜葛了，从今天开始，我只有再生父母！“

我妈看着我，眼底似是流出一丝愧色，“橦橦，你不要把话说那么狠，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两天我们也是在这儿过年，容我们想想先。”

因为父母一家的到访，这个年过得有些滑稽，饭桌上大家聊天都放不开，我还得时不时在他们面前吃两颗“维生素”，假装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演出一副癌症病人的样子来。

看我形容枯槁满脸颓废，他们很快就收拾东西坐了春节的第一趟汽车回了老家。走之前我妈到我房间给我拿出500块钱让我留着买药吃，说没想到我命这么不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浪费钱上大学，这得过癌症的身体大学毕业出来也是没什么用。

我不作任何辩解，心想但愿这次之后，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联系了。

【10】

我原本年前就定了年初五的飞机回北京，但林文敬突然电话我，说林杉资本要开启第二轮注资，但是我们给的财务报表都不够专业，要我这个春节拿出升级方案来。

我通知了徐琛和方露提前两天上班，自己也改签了最早的一趟航班回去。舅舅舅妈却死活不肯让我走了，非要我留在东莞治病，我这才想起还没跟他们说出真相。

我抱住舅妈，说出好几年前就想说一万遍的那句“谢谢”，并告诉她我并没有得病，装病只是为了摆脱父母的纠缠。

舅妈听后愣了好几秒，随后掐了我大腿一把，“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装病多晦气！你闹这一场，估计你爸妈好几年都不敢来家里了，他们还欠我十几万呢，我得要回来给你弟弟妹妹上大学！”说完又搂住我，“不过，总归没病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银行卡交到她手上，“这里面有20万，是我这几年兼职存下来的，你留着用，陆琪陆涛到时候上大学的费用也由我负责了。你跟舅舅这些年也辛苦了，接下来要好好享受生活。”

她愣愣地看着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学生哪来那么多钱？你可得好好学习，可不能去做犯法的事儿，我跟你舅舅不要你们大富大贵的，只要健康平安长大，老实工作养家糊口就好了，可不能学别人女孩子去当人小三干嘛的。”

我忍不住笑弯了腰，“舅妈你看我这面黄肌瘦的样儿，像是给人做小三的吗？再说我要做小三，哪止20万啊，我肯定千万百万的薅！”

费了好大劲儿才将我大学做婚庆和工作室的事儿给她讲明白，她非说要抽时间去我学校和工作室看一趟才放心，于是我们约好等我今年暑假毕业，她和舅舅带着外婆和陆琪陆涛一起来北京玩几天。

返回北京那天，林文敬竟跑来接机，手捧一束黄玫瑰，明显拾掇过的样子看起来似翩翩君子，在我错愕的表情中自顾自熟络地接过我的行李箱。

“如果你们想要成功融资，必须有专业的财务报表，这两天我已经给你联系了我朋友的财务团队，这两天就会到位，我先陪着你做些前期工作。”

我看他一副当自己是自家人的样子有些好笑，“大过年的不陪着家人，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没办法，父母都在澳洲度假，我这个人闲不住只爱挣钱，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挣钱，那这个年就是最有意义的！”

“喜欢的人？！”

“恩，喜欢你！我知道你喜欢钱，所以想帮你挣钱，你挣钱的同时考虑一下我？”

他忽然转身停下来，我一个没反应过来一头撞进了他胸口。

看他认真期待回答的样子，我第一次有了书里女主被表白的感觉，耳边失去了世界的声响。

但我硬着头皮迅速恢复了平静，“既然你知道我爱钱，那你先带我挣够一千万先吧！”

“小意思！”

本以为这明晃晃的表白后，林文敬会发挥男友力帮我把融资前期工作都做了，谁知这天之后感情上就没了后续，反而天天都是起早贪黑地整理品牌资料、财务报表、市场策划等等绞尽脑汁的事情，不过这个过程确实还蛮凸显他个人魅力的，他好像确实走进了我的心里。

最后一个学期，学校课程已经少了一大半，更多时间是社会实践和毕业设计，学校社会资源丰富，有很好的实习去向，但我跟学校申请了自行安排，于是全身心扑在工作室上。在这个实习档期，找了很多传媒专业有趣有梗的毕业生，又策划了几个细分领域的媒体矩阵，争取覆盖更多类型的女性受众，从而稳固工作室的流量和商业价值。

林文敬比我更忙，专注研究创业市场那些堵在风口的初创公司，选行业，选项目，选公司带头人，俨然是一个投行精英的样子，丝毫没有一丁点学生气。除了年后那几天陪我整理我的公司资料，他几乎没有时间跟我有长达几天的接触。

有时候我忙完喝杯咖啡的功夫甚至在捉摸，莫非那天机场的场景是我幻想出来的？可明明那几天他是实实在在在帮我呀！又或许他真是看重我的公司前景，帮我完善规划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多一笔投资战绩？但我这小破工作室好像也不值得他这么重视呀！

实在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他不来，大不了我主动出击，哈哈！现在，还是得先把事业搞起来。

新媒体行业千变万化，要资源，要创新，要流量，要转化，要时刻精准地努力才能保持与时代同频，我知道长盛不衰是奢望，唯有不断更新迭代，才能保持与时代同频的节奏。

无论对谁而言，该走的路一段都少不了，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时代，我必须努力、勇敢、顽强地向前，像一棵野草肆意野蛮地在旷野生长，生生不息。

。。。。。。。

时间有条不紊地流逝，生活朝着梦想慢慢前进，小时候盼着长大，想着长大后是自由和富有，我略微思索，对自己的处境还略为满意。跟同龄人相比，抛却家庭的托举，我是富有的，但要说自由那还远远没有实现，所以接下来就让我更加努力地朝着财富前进吧，我真的很想做个年轻又自由的小富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