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我这身子又痒了”林月凤挠着身上的湿疹,“深圳这天气湿气太重,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明早去给你买点药回来,睡吧”林振声被吵醒,还有睡梦中的朦胧,他的夏天就没有安稳觉。林振声多年前腰就受伤了,医生叮嘱不能吹空调。夏天半夜热醒,总是汗流浃背,浑身黏乎乎的,老伴儿湿疹又犯,不免心中烦躁,今晚又要一宿无眠了。
“如果女儿还在那就好了......”,林月凤突然叹息。
“要舒服点了就赶紧睡,老念叨女儿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林振声有点生气,一边帮林月凤挠痒一边说。
谁不希望女儿还在啊!——林振声的思绪飘到了婷婷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林振声还在工地,给科技企业建大楼。深圳的天气热,他每天暴晒在太阳下,下班时总是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到家楼下时,正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得起劲的婷婷总是会抛弃自己的同伴,不顾爸爸满身臭汗,扑了过来。这个时候林振声总是抱起女儿,顺手捏一下女儿的小鼻子,然后上楼,女儿说她想要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女儿一天天长大,林振声的工程也多了起来,城市里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很多都有林振声的身影,早出晚归,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常常已经睡着了,父女俩的话越来越少。当女儿保送到人民大学时,林振声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夫妻两人把女儿送到北京,还特地去了一次天安门,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到了首都。“感谢改革开放,感谢深圳特区”,林振声心里默念着。
“唉,我就是想她了”林月凤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哎,你挠得轻一点”。
“女儿从小就独立,肯定会过得好好的,你要不放心,这两天我们去看看她,给她烧点钱”林振声想了想,确实也有一两个月没有去看女儿了,挠痒的手慢了下来。
十年前的某一天,那天林振声还在工地浇水泥,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杭州的陌生电话:“请问你是婷婷的父亲吗?”,“嗯嗯,是的,我是”林振声回到。“婷婷的尸体在一家宾馆中被发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前一天女儿还说要和男朋友出去玩,今晚的飞机落地深圳的。林振声一边通知月凤,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直接往机场赶。在太平间,看到了女儿躺在那里的时候,他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脑子一片空白。“气不过啊!自古杀人偿命,而且那个人杀了她三次!三次啊!这么残忍的人还活着,这是什么天理!”当时林月凤叫了起来,差点晕厥了过去。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有病的,有权有势的人就能为所欲为,他们才不管你是死是活呢!没想到他们一家坐到了那么高的位置,还都是这么狠毒无耻,可恶的赵科华,后来还当上了市长!这是疯了吧?!”林月凤狠狠地骂道,咬牙切齿,骂着杀人凶手的父亲。“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有权有势的人心都越黑,蛇鼠一窝你没听过?沆瀣一气总是知道的吧?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你要是狠狠心,说不定你现在也能做大官。”林振声感觉老伴儿的湿疹越加严重了,为了不让她情绪太激动,只好泼了点冷水,让她先冷静下来。
起诉了三次,翻供了三次,杀人凶手从开始一起殉情的口供,终于承认了谋杀,婷婷昏迷状态中又复苏了两次,他都毫不犹豫地对她进行伤害,割脉、掐颈!这一次,他们辩护的理由居然是精神病!“那么多精神病,为什么都不去精神病院待着?!为什么都不去精神病院待着?!”林振声完全不服气。他跑到了政府门口拉起横幅,向赵科华示威。为保住自己的声誉,赵科华提出赔偿九百万现金私了,“再多的钱我女儿也回不来了!”林振声没有妥协。某一天回家路上,林振声被四五个大汉架进一辆车中,开到一条空无无人的小巷,拳打脚踢。
林振声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那次围殴让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他把一只手伸到月凤的脖子下,把月凤抱了过来,现在他只有与月凤相依为命了。
他从废墟中被人拉了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人命了,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的重症病房。林月凤开始害怕,女儿已经不在了,林振声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她开始劝林振声:“要不我们撤诉吧”。“怎么可能!我就算死,也要给女儿讨个公道!”林振声还是这样的倔强。三审开庭,最后判了一个死缓。这意味着活了下来,两年内如果不再犯事,就会自动转为无期徒刑。“呸,真不要脸!良心都给狗吃了!”林振声恶狠狠地说道,他完全感受到都市繁华下的冷酷与无情。对世界的绝望,让他们两个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动力,一度产生同归于尽的念头。
“老伴儿”,林月凤喊了一声。
“嗯?”
“要不明天我们就去看看女儿吧…”
“明天买完药再说吧,赶紧睡吧,一个晚上又要过去了”,林振声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