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年之漾,不是七年之痒

有件事,南丝成了习惯,那就是每天来单位上班,坐下喝过茶后,她都要给丈夫叶明林打个电话。也没什么大事,通常就是桃子上市的时候,叮嘱他买两斤白中泛红的;葡萄熟了,让他挑全紫粒大的。

叶明林单位在市场附近,所以买水果成了南丝给他的功课。为此,一向老实的叶明林还和别人吹牛,说老婆就是要天天吃水果才行,瞧我家南丝多年轻。

但最近,南丝水果吃得少了,单位的女人说龟苓膏护肤排毒调理内分泌,怂恿她也吃这个,没想到,吃过几次后,南丝竟上瘾了。

因为去年刚付全款买了套三居室的新房子,旧房里的家电随旧房卖了,现在正一件一件地买,三个空调和一个大彩电刚又用去两万多块,眼下还有洗衣机要买,南丝看好的双开门大冰箱怕是要预算到年底,龟苓膏没法冷藏,就只能让叶明林每天买一个。

通常话不多的人脾气也好,那天接电话时,叶明林笑着说,老伴儿,又要黑乎乎还苦兮兮的东西吧。南丝甜蜜地说,是的老头子。放下电话后,她不由得又细细品了一道茶才开始工作。

南丝三十三岁,和叶明林结婚今年是第七年。都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比男人老得快,但南丝觉得,心先老,人才老吧,像她和叶明林,就没人说叶明林更年轻一些,倒有人说他们越来越有夫妻相。

晚上看电视时,南丝一小勺一小勺地吃完叶明林带回的龟苓膏,今天的感觉好像不一样,她往沙发上后仰着头对着书房叫,明林,今儿这个怎么是甜的?

叶明林也从电脑椅上后仰着脖子告诉她看说明书。原来是加了蜂蜜的。南丝带着甜蜜余味把那小碗放进垃圾筒,就去卫生间洗衣服。边洗边想,下下个月,我们家的洗衣机就可以进门了。

洗叶明林的裤子时,一提起,就听咣当一声,有东西掉进盆里。南丝摸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很新。这个叶明林怎么这样马虎不把它穿在钥匙链上,南丝突然又心血来潮,想藏起它来,看看叶明林的着急样儿。


哪知第二天早晨,他们就为那把钥匙吵架了。吵得很凶,吵得南丝向单位请了病假。凌晨五点的时候,南丝听到枕下叶明林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正好睡不着了,就拿起手机起床来到客厅充上电。

她做好了早餐也才七点一刻,想让叶明林再睡会儿,就没去卧室换衣服,坐在客厅里没事看起他的手机。

一条短信让她全身的血往上涌,她跑去床边问叶明林时,竟还跑掉一只拖鞋,叶明林,你不和我说清楚我们没完。南丝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无事时文文静静的,一旦有事,她也是很暴躁的。叶明林揉着眼睛,问她大清早的要干什么。南丝把手机和那把钥匙扔到被子上。叶明林看后解释了几句,重新躺回被子里,南丝一把拉开,叶明林说,南丝,别闹,不搭边的两个东西,你怎么硬是要联系到一起。

南丝不相信,叶明林最后索性也让同事帮他请个假。两个人在家里重复着盘问和解释。一直到下午,两个人都饿了,叶明林动身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条,吃的时候,他再次对南丝解释,那条手机尾号为××××的号码发来的“亲爱的,我心门的钥匙已被你握着,随时都等你来开启”的短信,的确是和那把在市场捡的钥匙没有关系。

南丝也累了,闷闷地吃着面条,不想再逼,再逼还是这么一句话。吃完去卫生间洗澡时,她在镜中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真的没有了先前的光滑,特别是肚子那里,虽然白天穿上衣服看上去身材还不错,虽然还没生过孩子,可是她明显感觉那里的皮肤松弛。难怪叶明林要嫌弃了。单位里的那些女人总提醒她说七年之痒,得提防着点,想不到,这一年叶明林的心真的就痒痒了。

有那么巧的事?他捡到了一把钥匙,关于钥匙何用的短信就来了?而且,他还装作生气地删了那条记录,分明是不让她找着证据。


南丝再也没在那个时间给叶明林打电话。没事的时候,只是和单位里的那些女人闲聊,家长里短的,说时轻松,说后郁闷。

晚上回到家,叶明林还是给她带回加蜂蜜的龟苓膏。但她不想吃,觉得它腻味得像叶明林反反复复的那几句解释一样让她不想听。

她每天吃完饭就洗澡,洗了澡就洗衣服,晾好了就睡下。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龟苓膏被叶明林吃了,南丝鼻子哼的一声,他大概是怕浪费吧,就像他怕浪费自己旺盛的精力心痒痒地想婚外情一样。单位里的女人说得没错,男人到了三十五六岁,花花肠子就长出来了。

一个月后,南丝买回洗衣机,她急于买它,是不想再细细地给叶明林搓洗衣服,而且她也不像先前那般在意一切物质的精致了。

她还不爱那么早就回家了,喜欢去夜市自己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去。

那些女人,依然会时不时聚一块儿聊美容和感情,南丝渐渐地只听,没什么意见要发表,她觉得她们要美容是想多留住青春,好让家里的男人继续审美,她现在连和叶明林对视都难,她的婚姻就是这样了,精致不了就索性让它粗糙。

有一天,单位要办个晚会,邀请了一些兄弟单位。吃过午饭后,女人们纷纷打车回家了,离家远的干脆就去了附近的美容院。她们再来单位时,个个都容光焕发衣着光鲜的。南丝的脸是苍白的,还有她早晨随便拉过的那件衣服也很老气宽大,她们善意地笑她随意得像市场的卖菜大嫂。但是晚会又不准缺席,南丝硬着头皮参加了。礼堂的灯光很暗,坐在南丝身边的男人大概是兄弟单位的。好像认识她似的,不时拿眼睛看她。

晚会完了,就是聚餐,他正好又坐在南丝的身边,还是不时拿眼睛看她。南丝心里气呼呼的,扭过脸直视他,看什么?看我像农妇,不懂事,混进你们圈子里来了?他一笑,是像农妇,但是很多城市人都有个很田园的生活愿望,就是农妇,括号,夫,山泉,有点田。这些人中也包括我。南丝被他的这句话惹得想笑,没表现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他这才认真地说话,说他叫周生青。


周生青再约会南丝的理由是,那天,只有她是不同的,她素面朝天,她不活跃。这个理由仿佛有点曲高和寡而后遇知音的味道,南丝答应了和他吃饭。那顿饭,吃了很久,气氛也不错,周生青很健谈。这以后,南丝依然不化妆,但是她不再胡乱拉过一件衣服就套上,她要穿合适的。

叶明林有一次精心做了好多菜,想要再解释钥匙那件事,但是刚说开头就被南丝打断,不是用话打断,而是用表情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在意有个人在对面说着什么。这让叶明林沮丧而畏惧,但他还是有个希望,就是哪天南丝再次吃了他买回的龟苓膏,就说明南丝忘记那事了,不再怀疑他了。

但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南丝要搬到单位宿舍里住。她说冬天了,早上起不来,公车又挤。叶明林知道他拦不住她。南丝周末会回来一下,会在家里待小半天,因为她把一星期攒下的脏衣服要交给洗衣机洗完了拎回宿舍晾。有一个周末,下雪了,南丝没有回家去洗衣服。叶明林用一辆三轮车把洗衣机给她送到宿舍,他把洗衣机卸在门口,刚对南丝说省得你来回跑时,周生青也上楼了,提着一个大大的哈密瓜,对站在门口的南丝说,这是新疆正宗的瓜农留给自己吃的瓜,没施化肥没喷农药。三个人僵在那里,叶明林明白他是多余的,看了南丝一眼,转身下楼。

几天后,叶明林来电话了,他告诉她,明天他会在民政局门口等她,说把证办了,家里东西,她先挑,不要的就是他的。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雪正融化着,比往常更冷。世上的感情真是折腾人,相爱了,非得要结婚了才放心,不爱了,非得要离婚了才罢休。

他们的工资卡向来都是各自保存的,她和他说,不分了,各拿各的。叶明林说,买房子用的钱,不急的话,等他筹好一半再给她。

七年的婚姻就这么散了,她和叶明林的心当时都是冷的空的。还好,周生青及时地给了她温暖。他托人给她买的哈密瓜,就是比市场上卖的香甜。他带她去吃的川味火锅,吃着吃着就冒大汗。南丝又融入到单位那些女人的话题里,又开始和她们打成一片,交流着吃什么美容,喝什么不会长斑不会便秘。

渐渐地,春天来了,周生青对她说,我们结婚吧,都不再是年轻小伙大姑娘,就不做长跑运动员了。她说好。因为还得买房子,所以离婚后她第一次打了叶明林单位的电话。

一个星期后,叶明林说房子一半的钱已打到她账上。查收时,她发现多了两万,再打电话问叶明林,叶明林说,是我的贺礼,希望你比跟着我幸福。南丝手沉沉地挂了电话。


南丝和周生青结婚了,没有办酒席。她每天布置经营着精致的新的一切,也许是随周生青吃多了川菜,她的脸上开始长了很多痘痘,女人们笑她这是第二春。

那天晚上回家,她在床上边擦消炎去痘的药边和周生青说,有空给我买几盒龟苓膏放在冰箱里吧。

第二天在单位和女人们又是愉快的一天,这样的机关单位就是好,可以有很多时间来闲聊。以至于下班回家在公车上,她还想着女人们说的那些好笑的话。这时,她的手机有短信铃,她打开看了,很惊讶,回拨过去时,手微微地抖着,然后她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音:欢迎你加入玫瑰情缘俱乐部……月租十五元。刚刚短信的内容是“亲爱的,我心门的钥匙已被你握着,随时都等你来开启”,是那个她曾经为它和叶明林大动干戈的手机号码。

原来真的是她错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几天前她得知叶明林也结婚了,对方是他单位附近超市里代理龟苓膏的女人,她向很多人说,她从来不知道龟苓膏也是一种黑黑的苦苦的爱,所以她追他嫁他。车到站了,南丝回到家里,努力调整好情绪要过和周生青的生活。半小时后,周生青回来,手里拿着她要他买的龟苓膏,她惊喜地抱着那个袋子坐到沙发上,打开来却泪眼模糊,因为周生青给她买的,不是那个她吃惯了的牌子。

单位里,有人离婚了,女人们又聊起七年之痒。她发表意见了,她说不是七年之痒,是七年之漾,婚姻久了,激情荒芜,所以有些东西微波荡漾,本来是风平浪静的事,可就是有人怀疑有人猜忌有人还不听解释。当夫妻没有了对白,那微波就起了波涛,不得不上岸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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