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慧之心(第六十一章~第七十章)

第六十一章:

  东华说完,室内沉寂了许久,最后却是面色惨淡的墨渊上神先开了口,极轻的声音干涩万分:“以阿绾的性格,怎可能在南荒就这样销声匿迹了多年还不出来......我当日那剑伤在她心口要害,本没用几分力道,但是她就那样直接撞上剑锋......我根本就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条路。”

  一旁的夜华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个严肃的大哥这般伤情模样,暗地里有些惊奇,不过将心比心,当年面对浅浅,他不也是如此?情之一字,虽是无形,却往往伤人最深。夜华想到此,已经到了嘴边的安慰之词最终也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而把目光投向帝君。

  在所有人中,也只有东华帝君回想起旧事,似乎没有太多感慨,他嗅到墨渊身上那浩海般的哀绝之情,轻哼一声:“当日你为了大局,当着诸多神族魔族,立下死誓与她永生不见,你身为上古神祗,父神嫡子,此毒誓自当作数,若是那时你去见她,恐怕免不了要受百来道天雷地火,再叫这四海八荒民不聊生一阵,故此,你自神魔大战后恪守誓言,不去寻她,是为这苍生社稷,舍男女之情,成天下大义,本帝君自是无话可说,然而......”

  东华帝君话锋一转,言辞倏便冷冽了起来:“当年若水河畔你生祭东皇钟后元神散尽,早已死过一回,上辈子立下的誓言这辈子又如何作数?现今四海八荒局势已定,你与少绾在你立誓后,又已有一生永未相,墨渊,本帝君倒想问问你,现今你去寻她,算是哪门子的违背誓言,其中又到底有何不妥,竟让你一个天族战神,日日枯守在这昆仑虚,放着你那只心心念念的老凤凰在南荒生死不明?”

  此语落下,啪的一声茶盏碎裂的轻响过后,诸位上神都是噤若寒蝉。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东华帝君在这昆仑虚的会客厅里,连着说了两番本质内容差不多的说辞,其中或是循循善诱,或是一针见血,总而言之,这两番话,先是将多年来心坚如铁守在无妄海的子澜上仙说红了眼睛,然后又成功让半辈子都极少在人前失态的墨渊上神摔了杯子,一双多年来手执轩辕从来不偏一下的手,在此刻竟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折颜上神再三确认过面前站着的这个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东华紫府少阳君后,淡定地喝了一口昆仑虚的清茶,觉得这一趟可能确实没他什么事了。折颜想,墨渊这人相比东华就是太要脸了一些,当年东华帝君拿着苍何去三生石上划名字时,好像也曾经说过甚“既从虚无中来,自要回虚无中去,又要这姻缘凡心何用”之类的豪言壮语,结果这名字刚一回来,不但在青丘蹭吃蹭喝自称王夫,更是一改原来那副凡尘俗事皆与我无关的冷淡面孔,专注做人思想工作,似乎完全不曾在乎自己说下的什么誓言大话。反观墨渊,虽说当年立下的确实是个死誓,然而他那自水泽宫里死心眼这些年真是一点没变,若水河畔说死就死,与少绾说不见就不见,也幸好他当年说的是个永生,而不是什么生生世世,否则这天道一旦咬文嚼字起来,任是这个厚脸皮的东华帝君也是救不了他。

  眼见那边墨渊大有立刻去南荒掘地三尺的意思,折颜上神悠哉地喝起茶,而一边的狐帝白止正在思考一个和折颜差不多的问题,就是他这个曾经的冷面上司最近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还是他家的宝贝孙女儿真的就这么厉害,非但把东华帝君拉进了十丈红尘,还让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从此恐怕人人都可以上那太晨宫与他唠唠嗑儿,下下棋了。

  另一边,终于彻头彻尾搞清楚状况的夜华默默给他那个激动的大哥倒上了一盏新茶,心里却有些好奇能让他大哥如此动情的女子,说是烈火一样的性子,究竟有多烈,而他大哥这么一个老实冷清的老神仙......吃得消吗?

  一时间,会客厅里诸仙各有念想,而当事人墨渊怔怔地看着东华,仿佛没发现手边已多出了新茶,半晌他站起身,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我......我早该去寻她了,她在南荒等了我那么久,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至少要见她一面。若是她还活着,我便将欠她的还她,而若是她已经不在,那至少.......我要将她好好安葬,再去陪她,我怎么这么傻,竟然就这么让她在南荒呆了数万年......阿绾她.......她一定恨透了我......”

  死心眼害死人阿!折颜眼睁睁看着这个散了元神都能一声不吭的战神在想通之后,倏便红了眼眶,上前恰如其分地给墨渊递了一颗醒神的丹丸,叹道:“我这些年也观过天象,发现少绾的命星虽然不曾陨落,但是也从未亮过,也是十足十的古怪,前两天我与东华去过南荒后,发现那地之魔君的身上竟似是有被凤火灼过留下的疤痕,这世上留下的凤族可不多了,既然不是我做的,那么......”

  墨渊猛地抬头望向他:“是阿绾对不对?”

  东华淡淡插了进来:“对,又不对,以那魔君的修为,叫少绾的凤火-烧,只恐怕不止是留下烧伤,而是形神俱灭。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倒是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少绾也像你当年一样散了元神,她的元神附着在他人身上,在增益此人修为的同时,凤凰的元神内含焚世涅盘之火,于此人也会造成一定的损伤,于是便在肉身上形成了灼烧痕迹。”

  在场诸仙皆是一愣,半晌之后,同为凤凰的折颜却反驳道:“凤火的烧伤可不是这般容易能治好的,更别说若是吸纳了少绾那样强大的凤凰元神,即便是只有一瓣,也足以在体内燃烧,慢慢焚尽人的五脏六腑,不可能只是单单留下烧伤,除非......”

说到最后,折颜自己也反应过来,怔怔道:“除非,除非是吃了冰魄丹,肉身便可免受凤火灼伤,此丹只有少绾曾经炼过,因为炼制过程繁复,药材本身又精贵,她十分珍惜,几乎日日随身携带。如果真像你所说,那魔君吸纳了凤凰的元神,又只在身上留下了灼伤,便说明他曾经得到过冰魄丹,或者说,他知道当日少绾在南荒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第六十二章:

  当燕池悟吃了一半午膳,甚至手中还拿着一双筷子就给召唤到昆仑虚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崩溃,然后当他一脸莫名其妙,定睛看清面前站着的是那冰块脸的时候,手中筷子上还夹着的那块牛肉啪便落在了青砖上。

  一时间,昆仑虚的会客厅里,一个帝君,一个天君,三个上神和一个魔君相顾无言,燕池悟看着冰块脸手中点了一半的狼毫香,意识到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抬起筷子指着他骂道:“他奶奶的,这香是给那女人的,谁说你可以点这香召老子过来的?”

  东华帝君好整以暇地朝他笑了笑,一派怡然自得地化去了手中的狼毫香:“你说的女人,可是本帝君未来的帝后?她是我的帝后,我是她的王夫,我与她之间本就不分彼此,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既然如此,这狼毫香本帝君又为何点不得?”

  燕池悟圆瞪了一双美目,想到自己吃了一半的牛肉,又想到先前祭武会之事实在气不打一出来,骂道:“当时就说她是你女人,也不知道那泼妇是怎么一回事,与你既然有一腿,还非要扯些大道理来避嫌,莫非是你这冰块脸吃了不敢认吗?”

  他话音刚落,一把寒芒毕露的长剑已将他手中的银筷齐齐削去一半,直指他的鼻尖,燕池悟叫那剑上寒气以及眼前这股很难忽视的磅礴杀气吓了一跳,赶忙给自己打了个圆场:“看,看着你也不像,那种人嘛......老子当时就觉得你和那女人,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东华帝君挑了挑眉:“当日,你想抢本帝君的女人,这账,我还没跟你算,方才,你还称本君未来的帝后为泼妇,此般出言不逊,魔君以为,本君手中这把苍何,当把你劈成几瓣才能抵过这罪?”

  燕池悟咽了口口水,觉得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干巴巴地笑了笑,举起双手道:“我那不是,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嘛,现在知道了,那是帝后,帝后。”

  闻言,东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燕池悟只觉得他是在算把自己砍成几段比较好,背后冷汗直冒,恍惚间只觉得这一小会儿久得好像过了数万载,又过了一会儿,这冰块脸才终于收了剑,却是放在手中来回翻开,悠闲的动作中颇有几分威胁之意,口中淡淡道:“今日召魔君来,是有一事要问问你,魔君最好诚实一些,否则便不止是本君一人要同你算账了。”

  他话音刚落,燕池悟只觉得一道浩瀚凌厉的仙法扑面而来,没等他反应,已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而原先身上穿着的衣服叫这力道撕去了一半,燕池悟呆了一秒,抱臂捂住胸口惊道:“你们天族的断袖好不要脸,竟就这么将老子掳了来!”

  他说完,却见屋内诸仙都死死盯着他的肩膀,方才意识到已然暴露了不得了的事情,慌忙化出件外衣要披,却见冰块脸旁倏然冒出个面色铁青一身青衣的人,燕池悟反应还算快,察觉到来者杀气便要捏出仙障,不想这人霸道异常,非但用力一掌将他的仙障击的粉碎,更是隔空以术法扼住他的颈子,咬着牙恶狠狠问道:“少绾在哪儿!”

  说着,便已经祭出了轩辕剑,却被白止和夜华一人一边拉扯住,折颜摇摇头:“你现在就把他打死了,我们可就得再到南荒去捉人,岂不麻烦?墨渊,知道你心急,但都这么多年下来了,还急这一时半刻?”

  东华在旁端详着苍何的剑芒,却是冷笑道:“是啊,本帝君也觉得,总归都是要打死的,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听他说完。”

  墨渊神色紧绷,牙关咬的几乎都能听到声响,半晌终是将燕池悟狠狠一松,冷冷道:“说吧,你身上可是有她的元神?又是从何而来?少绾现在何处?”

  燕池悟实在没想到他自己这顿午饭吃的这般凶险,忽然来了这不识得的地方,还先后差点被两个人弄死,他捂着被掐的生疼的脖子,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咳道:“别,别急,让老子先喘口气......我说就是了,绝不骗你们,先让我喘口气。”

  折颜有些好心地在旁提点:“魔君还是喘快些吧,这位墨渊上神真的有些急,只怕是你再耽搁,就再没机会喘气了。”

  燕池悟抬手点头表示明白,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悲愤之色,站起身来拿衣服将自己裹了,叹道:“也是倒霉,不止老子一个人有,其他六个魔君也都有,你们偏偏就抓了我来,也没办法,老子只好不仁不义一回,把他们都供了。”

  夜华生怕他大哥失控,在旁追问:“你们七个怎会忽然得了少绾的元神?当日少绾回到南荒后,发生了什么?”

  燕池悟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撇撇嘴道:“当日,始祖受伤时我们几个都未在现场,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始祖回到南荒之时,满身又是血又是火,她身旁护送她回来的魔族将领,将她放下时便已被那凤火烧成了灰烬,我们几个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跟着她一路进了一处隐秘之所,始祖伤的很重,一直在吐血,等到了那秘境的最深处,她发现我们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力,只说她快要涅槃了,我们到了此处恐怕来不及逃,为防止我们被凤火灼伤,便将身上的一些药丸都给了我们,还说什么,反正她也用不上了......”

  墨渊听到这处,忽便想到当日她说:“等到祖宗我涅槃的时候,身子疼的要命,你可得守着我,不许食言。”

  女子清脆的声音就在耳畔,墨渊低头看着手中青锋,恍惚觉得那上头还沾着少绾的血。

  折颜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那时,那丫头竟是快要涅槃,在这般要紧的时候受了重伤,她怕抑不住涅槃时的焚天凤火,伤着旁人,这才找了处隐秘的地方呆着.......涅磐于凤族本就是疼痛万分,她既已伤重,又将冰魄丹都给了别人,这丫头也是,唉......”

  折颜这声由心而发的长叹尚未叹完,便听身旁的墨渊再受不住地轻嗽一声,掌心里便多了口急火攻心逼出的心血。半晌,想到当年之事再也心痛难耐的墨渊战神白着一张脸,再度抬起手中的轩辕剑指着燕池悟的鼻尖,这一回,因为用力,剑锋竟然在微微发抖。

“......我的阿绾,她在哪儿?”


第六十三章:

  为了保命,燕池悟承诺了冰块脸三件事。

  第一,将元神里属于少绾的部分淬炼出来。

  这倒也无可厚非,燕池悟表示,本身就不是他的东西,当年拿到的时候也是不明不白。据魔君回忆,在他们服下魔族始祖少绾给的丹丸后,便被始祖遣出了秘境深处的洞窟,然而没等他们向外走出几步,便听那洞中传来女子惨烈异常的痛喊,接连数声后又化作了悠长的凤鸣,那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彻底堙灭,正在七位魔君想要回去查看之际,一场大火便倏然自那洞窟中铺天盖地而来,将七人吞没其中。

  当日滋味,任是嘴硬如青之魔君燕池悟,道来也只有“极其难熬”四字,七人叫那那焚天灭世的凤火裹着,烫的在地下打滚,然而灼烧感却不是自皮肤上传来,反倒是由内向外。如今燕池悟再回想起来,只说当日之感,就仿佛心头盛着一团烈火,这烈火足足烧了七日,他疼的反复昏死醒转数次,方才彻底解脱,然而自那一日起,他,还有其他的六位魔君都在平白捡了一身修为得以在南荒异军突起的同时,多了半身被凤火灼出的伤痕,多年来燕池悟也试过些灵丹妙药,却都不曾能让这伤疤褪去,甚至,连半丝好转都不曾有过。

  第二,带他们找到少绾没了元神的仙身。

  当脖子上架着削铁如泥的轩辕剑,行走在南荒那处遍地长满了蓝色冰魄草的洞窟中,燕池悟暗想,若是早知道他们始祖有个长的又俊还能打更在四海八荒有些名头的姘头,他早该在当年就将少绾的仙身打包送去天族。虽说也难免要被勒令做上头的第一件事,但相比于眼下的情形,很显然那样能讨到的好处更多些。

  后来,在燕池悟发现那手执桃花扇的神仙在洞中四处采集冰魄草,还有他家始祖姘头抱着凤凰仙身开始掉泪的时候,更加后悔起来,不过那冰块脸倒是提点了他一件不幸中的万幸:“好在当年你们还算孝敬,找来了冰棺,又寻了仙草让这老凤凰的仙身万年不腐,否则今日,定是要被那轩辕剑碎尸万段的。”

  燕池悟看着冰块脸脸上那绝谈不上善意的微笑,莫名打了个寒战,果真,一出洞,冰块脸就立刻发威作福,告诉了他要做的第三件事。

  在那凤凰涅槃之所外的一小片空地上,墨渊抱着少绾涅槃后再无生机的仙身,眼角浮红未退,仿佛一尊苍白的石像,而在旁那刚拾了满袖子冰魄草的折颜上神出言安抚道:“她伤重之际赶上了涅槃,肉身虽已重生,然而在极度虚弱之下,元神却不堪烈火烧灼,飞散成七瓣,落在当日同在洞中的七位魔君身上,虽说时到今日才被发现,耽搁了许久,但相较于你当日情形可实属要好得多,还有得救。”

  东华望着少绾惨白平静的侧颜,却似是早有考量般地对燕池悟淡淡道:“这第三件事,比前两件要难些,但以本帝君对阁下的了解,魔君似乎向来口齿伶俐,有舌灿金花之能,如此,想必说动南荒其他六位魔君也并非难事。此去,便将青丘女君忽陷入沉睡,青丘边防无力虚空的消息带去,顺便劝一劝你白捡来魔君称号的朋友,让他们趁此良机,联手进军,就说,青丘边境有一处名为大羽山的地方,靠山临水,若要进攻东荒,此处乃是绝佳的驻地,不可错过。”

  一直随行的狐帝白止和天君夜华闻言皆是一愣,白止随即拱手行了一礼道:“帝君,可是有什么计策,需要我等配合?”

  面对未来的岳家,东华深知此计恐陷东荒边境百姓于不利,故此选了了无人烟的大羽山,此刻,他也并无半分帝君的架子,反手行了一道半礼道:“原先九儿身为女君,陷入沉睡的消息,一直是压着不发,便是怕周边异族起了趁虚而入的心思,到时生出战乱,为祸百姓。然而,现在若要彻底解决魔族的争端,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少绾的元神寻回,本君以为,此事若是大张旗鼓,将那魔君一个个捉来,天族便显得过涉别族政务,霸道之下反倒失了清名,如此一来,竟是不如以退为进,放出消息诱敌深入,到时我们便占了情理,只要严阵以待,先捉了魔君将少绾元神逼出,与其仙体形神合一,再让少绾当着魔族大军,一举拿下魔君之位便可。本君以为,此计实属一石二鸟之策,也是最快解决南荒战乱之法,若说起其劣势,便是要置青丘于防守无力边防空虚的不利谣言之中,之前几日,本君也反复想过,现今便先同狐帝做些保证,待到魔族大军一到,作为未来王夫,我自当亲自领兵出阵,到时,便要让这四海八荒之内,有胆子觊觎五荒领土的叛民乱党们知晓其中利害,从此,再不敢从旁造次。”

  一时间,狐帝白止时隔多年,仿佛再度看见了当日那个坐在高位之上,饮酒论战的天地共主,其思路缜密,谋略深沉,总不是旁人可匹敌的。当日,东华帝君是为这天下苍生下此棋局,现今,落子之间却又多了两分要为年轻的青丘女君分忧的缱绻柔情,白止想到此处,心中半是钦佩,半是感动,半晌,俯首再行一礼:“白止明白,青丘上下,自当倾力配合帝君计策。”

东华点点头,不顾已经将此计从头到尾听完,尴尬无比的中间人青之魔君就在一旁,又转而望向夜华:“魔族虽是善战,但这万年来无人练兵,恐怕早不复当年气魄,本帝君本觉得应当很不经打,一两万精兵便足以应付,但想来,若是到时能在排场气势上直接压垮对手,倒也不失为智取之法,如此,天君便先调个六万天兵给我,到时我与墨渊各领三万,就当是充场面。本君倒是想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魔君,见到本帝君出阵,还敢打?”


第六十四章:

  待送走了身怀东华帝君亲手所施两生咒的青之魔君离开,几位尊神回到昆仑虚,却已是圆月高升,夜华和白止都已是娶妻之人,问过东华并无他事后,便先行离开了。墨渊面无表情地抱着少绾仙身进了内室也再未出来,剩下的折颜上神与东华帝君静立于厅内,半晌,折颜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东华,你这两日莫非是吃错了什么药,怎变得这般有人情味?不谈别的,我与墨渊这救命之恩,你委实还的有些多,我这冰魄草倒还好说,你帮墨渊寻回了少绾,等他回过神来,估计能把昆仑虚送你当回礼。”

  东华抬起手一派怡然地拨弄着宽大的袍袖,笑道:“在折颜上神眼中,本帝君竟已冷酷无情到了这般程度?你与墨渊都是本君的同窗,这等寻人结缘的小事,本君自是信手拈来,更何况,既是救命之恩,更当涌泉相报,本帝君一言九鼎,又谈何‘还多了’?”

  折颜看着东华那张脸,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想了想,将袖中的冰魄草拿出一半来放在案上:“不对,太不对了,你忽做出这些事,还说出这些话,必然是挖了个大坑等着我和墨渊跳,我斗不过你,还是先认输了好。”

  东华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折颜上神着实是想多了,本帝君又哪里会是这样斤斤计较之人?再说,现今天下太平,本君若真的要借这报恩图些什么,也不至于是甚大事,上神不必这么紧张。”

  折颜一听,果真是有猫腻,俊雅的脸上登时露出些狐疑的神色:“并非大事,能让你记挂的,莫非是关乎小九?”

  东华轻笑一声:“折颜上神当真是眼明心亮,本君倒也无甚需要相瞒,不知上神可知,这世上万种结出结界仙障之法,其中最为坚韧稳固的哪一种?”

  折颜想了想:“你当日为消灭三毒浊息所施的星光结界,当属十分稳固,但却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杀阵,为的是困住邪物不让其出阵,祸害苍生,算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例子,其余的......我倒是曾经听父神说过,这三界中有一阴阳调和,祥瑞天成的双生结界,需两人同时施阵......我记得父神有说过,此术法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先决条件,是什么来着,太久了,我也没见过此阵,竟都忘了。”

  东华望着厅内的烛火,淡淡道:“自古,天族以龙凤两支法力最昌,是以龙族若同凤族结合乃是祥瑞之兆,故此龙凤两族的男女若是阴阳调和,精血相融,方可使出父神当日所说的阵法,但只可惜凤族因出生时便身怀灭世之火,若非法力高超,便是连自身的第一次涅磐都挨不过,故此人丁凋零,此法在后世也几乎无人用过。”

  折颜一愣,便听东华道:“这世上剩下的凤凰实在不多,更别说其中还有活了太久,成了断袖的。本君数来数去,能指望着与龙族结合的,也就只有里头那只老凤凰了,她与墨渊本是三生石上注定的良缘,却因为诸多事情成了这般情形,若是再不从旁相助,只恐怕还要耽搁数十万年之久。”

  折颜心里默念了几句侄女婿,装作没听见断袖二字,揣测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担心的是,凤九成为帝后的天雷地火之劫?”

  东华摇了摇头,淡淡道:“当初与缈落一战时,本帝君已将修为补回,足以助九儿度过此劫,这成为帝后的劫数至少还是为人所知的,本帝君并无甚担心,只是日后,我与九儿有了孩子,若此子与我一样,是怀天地灵气应运而生,灵力大盛者,必要承其重,忍其痛,我只怕会生出变数,便想着,先备下这龙凤祥瑞的阵法,到时若是有好事已成的墨渊和少绾在旁护法,总会稳妥些。”

  折颜怔怔看着东华帝君此刻沉黑眼底的万千思绪,半晌却是笑了起来:“小九还真是了不起,竟能让你变成现今这般,现在想来,你当日在三生石上抹去名字确实并非莽撞之举,你这块顽石忽然有了心,着实是个情种,此事若是让人拿捏住,便是你东华帝君恐怕也有折腰的时候。”

  东华凉凉睨他一眼:“墨渊和少绾之事,眼下还有两个最大的问题,便是神芝草和结魄灯都已毁了,少绾当日魂飞魄散之际,元神虽是附在七位魔君身上,可以淬炼得出,然而想要将其修补完成,若没有圣物相助,便只得硬生生靠他人灵气将其糅合,并非易事;其二,这元神固然可以重聚,但当日少绾一身修为能拿回两三成便已算不错,若想让她一举拿下魔君之位,又无神芝草的效力,恐怕,逆天而行,硬渡修为是免不了了。”

  “这些事,都是可以解决的。”

  东华帝君说完,却听室内忽响起第三人干涩低哑的声音,却是那墨渊慢慢自内室走出来,面色虽还谈不上好,但眼底却已复了往日坚毅。

  短短一日内,墨渊竟似是一下弄明白了过往这数十万年来,他做错的,错过的,还有想不明白的所有事。往日里跟着父神,为了这天下苍生出生入死,受了何等重伤他绝不会眨一下眼,可之后种种虚名大义接踵而来,却让他连挚爱的女子都不曾能护住,天族战神,父神嫡子,又能算的上什么?现在再回头想想,若是那时,他便力压谣言,一意信她又如何?他便不顾她是魔族始祖,先娶了她又如何?他以为的双全之策,却是从头到尾都未曾考虑过少绾会如何做想,他亦从不得有机会知道,当日她选择拿起刀剑与天族抗衡,又究竟是对他有多心伤,有多绝望?

  微微摇晃的火烛之下,墨渊轻笑一声,抬起自己的掌心,似是在望着什么:“东华,当日你说你要拼尽一身修为,以死净化妙义慧明境,就为在最后,做一件让心爱女子欢喜的事情,当日我还不甚明白,现在,倒像是能懂了。当年她让我在她涅盘时陪着她,我便没能做到,如今,倒是可以用我此生修为换她一次涅槃,借着焚天灭世的风火,重塑她的元神,让她在重生中修复修为,此举,不需要结魄灯,也不需要灵芝草,只需要我一人动手便可。”

  折颜一怔:“凤凰涅磐的时日乃是天定,若是你强行以法力引导,也是逆天而为,墨渊,到时你修为尽失,如何受得起这天罚?”

没等墨渊开口,东华帝君却已在旁淡然道:“你没听出,墨渊上神这便是一心想要赴死去吗?到时,这天罚会不会让他魂飞魄散,便全看少绾醒来后的意思了。”


第六十五章:

  又过了几日,魔族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折颜却已炼好了冰魄丹,要先去闭关了。临走前,他特意到凤九的狐狸洞跑了一趟,进门便见东华帝君正坐在榻边,朝沉睡的青丘女君耳畔插着一些素色的佛铃花,烛火映着他眼底一片水波般的柔情,直叫还未能完全适应的折颜上神生生打了个寒战。

  东华望着榻上的凤九,甚至不曾侧过头来,淡淡问道:“你要去涅槃,不和你家那个公狐狸好好在十里桃林腻歪,来九儿这里做什么?”

  折颜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不露痕迹地在狐狸洞门前施了仙障:“真真并不知我要去涅槃,我只同他道是要去采药罢了,此事我也同狐帝说过,这些日子,会瞒着他。”

  东华别好最后一朵佛铃,却是轻笑一声:“你那公狐狸好歹也是个上神,你瞒着他他就能不知道?本君也有些好奇,这涅槃又不是甚生离死别之事,于你而言不过是烧把火疼个一时半刻,何必搞得这般婆妈?”

  折颜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事也要怪我,真真生辰那几日,几乎日日都在昆仑虚熬着想法子救小九,结果那日回青丘来给他送牙雕时,着实是有些累,不小心说错了话,也导致这次涅槃的时日忽便早了百年。”

  东华闻言,终是转过头来望着他,挑眉道:“不过说错句话,便要提前受这火劫?本君倒不知你们凤族竟有这般严苛不仁的规矩。”

  折颜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盏清茶,叹道:“帝君,你要知道,也不是所有三生石上有名字的人都这般好过的。青丘的女子确实情路坎坷,相较之下,我与真真已算得上幸运,只是,母神当日造这三生石定天下姻缘,本是为了让仙脉得到传承,虽说母神心善,从未规定不能留下子嗣者便不得缘分,然过往这三生石上,但凡是两个男子的名字在一处的,都总是要受些不大不小的劫难,无一例外。”

  东华怔了一下,却是有兴趣听了,便也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清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折颜实属是个极潇洒的性子,虽一直以来每每被东华说成是断袖,他总是忍不住想揍一下这个昔日的天地共主,但这着实不是因为他不认,而是因为之前积怨已深,现今他既决定要将白真托付给东华一段日子,便也毫不扭捏避讳地和盘托出,笑道:“在真真十万岁时,我便已翻过天族史籍,知道此劫并非甚生死大难,不过是些雷罚火劫,为防万一,在那之后我便一直给他吃些进补的丹药,好让他修为稳固,万一一日要受那天罚,也不至于伤及根本。”

  东华抿了一口清茶,眼神颇有些玩味:“本帝君有些好奇,那日他生辰,你到底说了什么?”

  折颜叹了口气:“有个劫数放在那里,却一直迟迟没有出现,也是很糟心的,我与真真相安无事了数万年,始终不知道这受劫的机缘在哪里,一直到了前不久小九出事,我那几日在昆仑虚,看到你同小九的惨况,只觉得天道无常,便想着要回去好好同白真说点什么,那天他生辰,我也是桃花酿喝多了些,便说了些掏心掏肺,承生诺死的话,真真那个性子,本就是你给他多少,他便要还你多少,收了牙雕,又喝了酒,便也将什么话都讲明白了。”

  听到此处,帝君挑了挑眉,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折颜,没想到你竟这样婆妈,这些年,天天与白真腻在一处,竟然就是喝酒下棋?”

  折颜白了他一眼:“我与真真性格相似,一直以来都觉得反正天天呆在一处,承诺也并非甚要紧的事情,却没想到,此劫的机缘竟就这么简单,过后我再观他命星,便发现他近来平添一劫,而我的涅槃也莫名向前提了百年。”

  东华摩挲着茶盏的杯沿,想了想,又抬手在凤九榻边施了道隔音的仙障,道:“你这便涅磐去了,又要将他托付给我,难不成,是要本君替你家这个公狐狸挡去雷罚?”

  折颜没好气地看着他:“别说的好像就你吃亏了一样,我还不乐意让你替他挡呢,更何况,以真真的性格,若是知道我让别人给他挡天劫,不知要有多少时日不理我。这些年来,他一直吃我做的补气固元的汤药,现下的修为,若只是不多不少,区区五六道雷罚,还是足以应付的,我当日将他托付给你,不过是让帝君留意着些,若是那雷罚的数目有些多,或是真真力有不支,便劳烦帝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路过’一下,顺便替他化去一两道就好。”

  东华笑道:“你确定只是一两道?万一是个吉利数字,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你确定你家公狐狸能吃得住?”

  啪的一声,素来优雅耐怼的折颜上神货真价实地捏爆了一个茶杯,这回却着实是变了脸色,他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又倒出一颗搁在桌上,一字一句道:“若是如此,我涅槃之所便在东荒边境的明诀洞,到时还请帝君服下这颗冰魄丹,来把我从那洞中拖出来。虽说涅磐后,恐怕我要损伤个三四成的修为,但若是真真有此大劫,我纵是灰飞烟灭,也要替他受过。”

  多年来,自折颜在青丘种出那片十里桃林,誓要做这天地间最潇洒的神仙,就连东华也极少见到他对事物这般上心的模样,如今看来,确是与当年同白止争风吃醋时有过之而不及。东华觉得眼前之景十分稀罕,便极难得地化出了一只新的杯子,又给折颜上神添了新茶,淡淡道:“名字既然已经在石头上了,不该这般为难你二人才是,还请上神莫要将玩笑话记挂在心上,安心涅磐,早日回来将自己的公狐狸认领回去,免得九儿一醒,本君就再顾不上别人。”

  折颜看着那茶水中盈盈倒映出的烛火,也不知是否是真的有些生气,过了许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将它拿了起来。

  “这些时日,我家真真,便有劳帝君了。”

说罢,他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六十六章:

  折颜离开后差不多十日,燕池悟依照约定发来密信,称魔军已集结完毕,当在两日后就到东荒大羽山。东华借着烛火扫了一遍那信上谈不上好看的字迹,起身直接去了一趟南荒,直到亲眼见到那信中所说的大军,方才遣了灵气所化的鸟兽去天宫和昆仑虚通知夜华和墨渊时机已至,叫两边各自做些准备。

  此战说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数十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意思,然而本身却是东华一手设下的圈套,实为迎回魔族始祖少绾,助她重登魔君之位的一场戏。圆月高悬之时,东华独自一人闲庭漫步地走在十里桃林,想着白日里他细看过凤九手上的琉璃戒指,相比刚戴上之时,已然薄了许多,这便说明凤九承了他的修为,原先枯死的心脉正慢慢复原,现今身上华梦仙丹的毒性又已经解了,苏醒,也便是这几日的事。

  深夜无人之时,东华负手立在桃林里一片沐着月光的空地上,明明大战在即,他却无一丝心思在其上,只想着等凤九醒来,他定要化出漫山遍野的凤尾逗她开心,他寻思着九儿该喜欢素色还是红色,却见天边蓦然涌过一片雷光闪动的乌云,东华辨别了一下方位,便是折颜在桃林里所筑的那间小屋所在,他心念一动,霎那间便已经遁去了身形。

  既然是因为三生石而生出的劫数,一罚便是一对。想来,折颜既是涅盘在即,那么这白真的雷罚自然也不会来的太迟。东华帝君按照所托,既“不知情”,又是“路过”,隐了身形站在一旁,却见那沉沉的乌云之下,白真却是极悠闲地倚在一块巨石上喝着桃花酿,仿佛就像不知道那天罚随时可能落下一般。

  “帝君,可是那老凤凰让你来的?”

  半晌,白真撑起身子,却是直接出声发问。青丘的九尾狐大多生来就是一副好皮相,女儿家是如此,白真虽是男儿身,但这长相却也称得上是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丰神俊逸,捉着酒壶着了一身素衣笑起来的时候,倒是颇有几分当年折颜不羁潇洒的模样。

  东华笑了笑,自暗中走了出来,在片刻中就决定把那老凤凰出卖:“本君就说,那老凤凰想要瞒你也是徒劳,好歹是个上神,他也未免太小瞧你了。”

  白真抬头望了望那乌云里滚动的雷光,轻哼一声:“若非是他涅盘一定要走,他恐怕连这几道雷都不肯叫我自己来受,到现在还把我当成个小孩子,还以为我爹真瞒得住我。”

  东华更是不会惧这一点点响雷,悠闲地拨弄着袍袖,淡淡道:“本君受他所托,总要过来看看的,一会儿白真上神若是受不住了,本帝君再出手,报这救命之恩。”

  白真笑道:“我总不能拦着帝君不让报恩,且看这天雷有个几道吧,若是很多,那恐怕那老凤凰也不会好过,等到我挨过去,便吃了冰魄丹去明诀洞找他。”

  他话音落下,便听那乌云中一道霹雳巨响,滚滚雷光于霎那间落下,击打在白真周身设下的透明仙障上,立刻便被那银色的光壁吞没殆尽。帝君见那结界中白真手臂蓦的绷紧,便知道这天罚力道恐怕胜过飞升上仙时的三道天雷,随即第二道和第三道一并落下,与仙障碰撞在一处,竟是火星四溅,白真脸色苍白,抬手加固术法,便又这么生生地接了三道。然而,那乌云中的雷光却未有一丝消退迹象,甚至雷声更响,东华站在不远处,看着白真嘴角溢出的鲜血,暗自皱眉,心道恐怕还真叫他言中了,这天罚,其凶猛远胜过仙者飞升的劫数,且一道更胜过一道,若这般下去,等下头四道,五道雷罚一并落下时,只怕白真这个结界是撑不住的。

  眼见那云中银光大盛,东华抬手,施了仙法将白真的结界又加固了数层,随着原先略显单薄的仙障被一层华光流转的浩瀚仙泽拢住,一并落下的四道天雷竟是被反弹出去,将四周的几株桃树劈倒在地,东华微嗽一声,白真却是货真价实咳出口心血,原就苍白的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他虚弱地笑了笑:“没想到,这天罚竟是如此厉害,那老凤凰果然是诓我,看来,我是要去找他的......”

  东华抬眼望着那迟迟未散的黑云,厉声道:“还有五道,你若想留着命去见他,就使出全力将这仙障撑住,否则本君也护不了你。”

  话音刚落,空中霹雳闪过之时,五道天雷齐齐击在两人共施的结界之上,其中力道非同小可,固然白真使了全力,剧痛之下却也禁不住喷出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已倒在巨石之上,而东华堪堪捣住心口,看到那那青黑色天幕中的乌云终是缓缓消散,方才抬起手背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

  “这救命之恩,着实还的多了些。”

  这么一番折腾,东华亦是有些气息不稳,他上前探了探白真的脉象,倒是四平八稳,不像是伤及元神。

  折颜既已不在,东华虽是不愿,却也只能拦腰将白真一把抱起,片刻后便已进了折颜的小屋,将他安置在榻上。

  东华在小屋里四处看了看,却是不知折颜将伤药放在何处,不过想来,此处白真当比他要熟,而且若说还要叫他给那老凤凰的男人喂药,东华便觉得折颜还要欠上自己一笔,一来二去,东华帝君索性直接给白真结了个仙障,就此遁去。

  等到了青丘,面对狐狸洞里一众焦躁不安的白家老小,东华帝君只是淡淡一摆手,说了句没事,又喝了口茶,便在一旁的石台上打起座,运气自疗方才雷罚造成的伤损。

  虽说要讨未来岳家的欢心,但是到底还是不想让九儿知道他受了伤,东华想了想,折颜不愿叫白家人来护自家狐狸,却反倒来找了他,应该也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想来,折颜这般岁数,心里自然是明白的,都已经拐走了他白家的一个儿子,不能留下子嗣便算了,又如何还能让白家人来替他受这三生石上的劫数?东华闭着眼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账确实是要另算。

  然而当夜,东华帝君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于狐狸洞外整夜打坐之时,狐狸洞里,凤九一双许久都不曾有动作的纤白小手,却慢慢地搭在一处,一手的指尖,一下下轻轻抚摸着指节上,被烛火映的光芒流转的琉璃戒指,在洞壁上投下一道温柔的影子。

  梦里那人的身影虽远,但是凤九却还是忍不住喃喃。

“帝君......疼不疼啊.......”


第六十七章:

 白真第二日清早回来时,脸色相较昨日缓和了不少,他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帝君拱手道了句谢,随即便直直走到狐帝狐后跟前,撩了衣摆,便行了跪拜的大礼。

  青丘民风古朴,鲜少有需用到这般跪礼的场合,狐帝看见自己这小儿子面色凝重地在青石上重重磕了一记头,一口花茶含在口中许久才咽下去。他与狐后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去扶,这么多年的夫妻默契,即便是白真还未开口,两人也都知晓他要说点什么。

  九尾狐一族最是痴情,这一点,无论男女都是一样。从昨日帝君助白真渡过雷劫,白止就隐隐猜到他这看似潇洒不羁的小儿子一定很快就要去寻那凤凰去了,折颜走时曾说过,能瞒便瞒,但白真向来聪慧,若是瞒不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去明决洞找他。冰魄丹固然可以保证服药者肉身不被凤火所伤,然而若非是法力足够高强的尊者,可以筑成壁垒护住心脉,普通仙家的元神在那焚天烈火的灼烤下定会有所损伤,就更不用说其中疼痛,于凤族本身都是万分煎熬,于旁人而言,恐怕更似是极刑一般。

  白真这三记响头磕的极重,额间一片淤红,不等他娘亲父君开口,他已然淡淡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不让我去,若此番于他而言亦只是普通涅槃,以他的法力,左右也会平安回来,我自然老老实实等他。但是,昨夜天劫,并非只是五六道雷罚这般容易,前后十五道,想来若非帝君相助,恐怕我便撑不下来,今日醒来我细细想过,觉得折颜这回的涅槃恐怕也是同样凶险,我明白,他因身怀焚天凤火,涅槃时不能呆在青丘,只得托他人助我渡劫,然而这三生石的劫数本就是两人一道的,现今我既然还活着,就断然不能放他一个人在明决洞受苦,爹,娘,不管你们会不会阻拦,我都是会去的,还望成全。”

  狐后叹了口气,将白真扶到石桌前坐下:“娘亲就问你一句,若是你觉得此行你同他都能平安回来,为何还要特意来同我们说?阿真,你这般郑重,恐怕自己也明白,你若是去陪他,便是凶多吉少,你怕你回不来才来同我们道别。既然如此,你又如何忍心让我和你爹就这样眼睁睁看你去赴险?”

  白真看着狐后眼底泛起的泪光,眼底神色到底还是有些微弱的动摇,他咬了咬唇,半晌,却还是斩钉截铁道:“我与他的名字是三生石上写明了的,他也许过我生死不离,既然如此,上天不该这般为难我们,我去找他也定会平安无事……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和他一起回来的,我向你们保证。”

  白止看着白真脸上神情,简直同当年自己死心追求狐后时一模一样,与折颜打斗七天七夜时他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九尾狐一族认定一人便是生生世世,他再也想不到,当日折颜潇洒放手了狐后,却到底还是从他这里拐走了一个小儿子,白真虽平日里与折颜吵闹惯了,可到了这般生死关头,又是另一番死心塌地。

  白止思来想去,想到自己当年之事,更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像样的阻拦的话,却不想一边一直闲闲吃着茶的东华帝君却忽此时开了口:“本君上次还是听现在的天后说,九尾狐一族最是情深,九儿是如此,天后是如此,现今看来,白真上神亦然是如此。本君想了想,左右这救命之恩已经还多了,不妨就让那老凤凰反过来欠本君一笔,他日等他回来了,我自会择日来讨这报偿。”

  白止想到昨日白真已欠了帝君的救命之恩,现今怎好再让他出手相助,拱手便想替小儿子推拒:“我白家已欠帝君诸多恩情,帝君此番若再相助,恐怕......”

  “我这些年欠九儿良多,当年更是曾经面拒了白奕上神的求亲,此番诛心之劫,九儿以慧心救我,我亦还她半心,本就是两相抵消,也谈不上还上我之前负了她的。”

  东华谈及凤九,总是不忘将自称换做“我”,白止虽也明白帝君是有心要拉近关系,但不得不认,在帝君坦言要与凤九相守之后,便一直将白家的家务事当作份内之事,虽然威严不减,但身架却放的极低,看不出半丝昔日天地共主的派头。

  东华淡淡道:“九儿平时最是顾家护内,当日也曾在天宫为她姑姑出头,今日若是她醒了,恐怕也不愿见白真上神如此,我便替她圆了这个心愿,助白真上神护住心脉,去明决洞陪那老凤凰涅槃吧。”

  说着,东华不等白止反对,已施术将一道清气投入白真心口,口中低低念着些心法口诀,引导白真自行运气融汇,最终将这道仙泽筑成壁垒,护住元神心脉不受烈火灼烤。

  白真从小受折颜指点,本就十分聪慧,一点就通,一番运作后觉得心口轻盈似羽,仿佛不剩一丝浊气,惊喜道:“此心法着实是灵妙,白真谢帝君指引相助!”

  说着,便要再行大礼,却被帝君一把搀起,东华淡淡道:“我既要娶九儿做妻,白真上神大可不必这么见外,只是我给你的这道仙泽还有心法都只能助你元神不受凤火所焚,不能解其中疼痛,你应当知道那凤火并非寻常火种,即便是凤族都难承其痛,你此番去,其中滋味恐怕煎熬万分,你对此可有觉悟?”

  白真笑了笑:“我明白,从前老凤凰总是唬我说凤火厉害,我却也未曾见他用过,想来,从小到大我受了伤都是他哄着我,给我些止疼的丹药,却从未有机会让我也看看他难熬的样子,此番我定要比他坚强些,绝不会露了短,让他看了笑话去。”

  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帝君先后助我两次,其中恩情白真无以为报,想来帝君也不会要别的,作为凤九的四叔,这些年我看着你与小九历过种种生死劫难,眼下终要修成正果,便也在这儿先将凤九托付给你,希望帝君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家这个痴心一片的傻丫头。”

  闻言,白止看着帝君脸上云淡风轻,不由暗自唏嘘。他回想起上回携狐后云游回来,说起小九的事,白真还对帝君颇有微词,现今却已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这恩要是再来回报下去,他这孙女,可当真留不住几时了。

狐帝与狐后对视一眼,双双谢过帝君美意,东华却似是不甚在意,客客气气地还上一礼,这回态度更要谦上两分:“狐帝狐后客气了,东华自当不负白真上神嘱托,爱九儿如身家性命,从此这四海八荒,再无人可为难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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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帝君与白真刚走到明决洞的外围,便已能感到内里灼热滚烫的气息透过结界而来,东华帝君道:“寻常的凤凰涅槃,前后少说也得有七到十日,这期间折颜控制不住元神中的凤火,所以这洞口的仙障待你进去后,我就会再度封上,免得伤及旁人。你可明白,这就代表,你要在里头一直呆到他涅槃结束才得出来?”

  白真望着洞口华光流转的仙泽,便知是折颜的手笔,苦笑道:“我当然明白,说起来,好像折颜还从未真正生过我的气,都是我不理他,可这回我不听他的话,就这样闯进去,恐怕他便真的要冲我发火了。”

  东华想了想,口气中多了些遗憾:“可惜,除了和你爹打架那回,好像本君也不曾怎么见过他发怒的样子,竟还有些好奇......不过你倒是可以放心,当日他在玉云山涅槃的惨况本君见过,他除了能骂骂人,估计也没力气把你扔出来。”

  说着,东华伸手覆上那层结实的银色壁垒:“你可准备好了?进去之后,只要碰到一丝凤火,那疼痛便非常人可以忍受。折颜已经进去十日,想来若是受劫,恐还得有数日才能重生出关,在那之前,你确定你可以受得了,一直呆在里头?”

  白真轻笑一声,单单点了点头,而东华见状,掌心银光乍现,竟是迅速将那层结实的凤凰仙障溶出一片空洞,白真不曾有一丝犹豫,一矮身子,便已经消失在洞口,随即,那仙障再度变得严丝合缝,在外头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折颜,如此一来,本君是如何都不欠你了。”

  洞外,东华帝君淡淡说了一句,而洞内的白真隔着一层结界,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他本以为这洞内该是个酷热异常的火炉,却不想进来之后却不见丝毫火光,只能远远地听见从最深处传来的,男子低沉压抑的痛苦呻吟。白真从未听过折颜口中吐出这般音色,第一声便让他心口抽紧,随着他往里走,那声音越来越明晰,周身空气也变的愈发地酷热起来。

  “老凤凰?”

  当那声音仿佛就在下一个转角,白真深吸一口气,出声的同时踏入了这洞窟最深处的一方幽境,却见折颜倚在石壁的一角,身上平日里总是齐齐整整的素衣凌乱褴褛,血迹斑斑。见到白真,折颜本无血色的脸又白了两分,周身竟是忽燃起一层灼眼的烈火,他咬牙急促地喘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而在那火焰倏然熄灭时,白真听见他哑着嗓子,万分痛苦地说了短促的两个字:“出去!”

  白真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但也没被吓到,不退反进地走上前两步,正欲开口,又听折颜大喝一声:“给我出去!”

  这一回,灼人的热浪便同那几字的尾音一同落下,没等白真作出反应,明亮的凤火已于折颜周身骤然炸开,瞬间便将整个洞窟都吞没其中,在那一刹那,白真触到那火,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钻心蚀骨,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已许久没有哭过了,但在那火焰里,他全然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概不知,等到火焰褪去,白真浑身发抖地在地上蜷成一团,竟完全不知自己就在那短短分秒内便已疼的满脸是泪,折颜在离两三步的地方喊他,白真这才模模糊糊地想到这十日那老凤凰竟都是这么过来的,想到这儿,他狠狠咬了口舌尖唤回了灵台中些许清明,终是慢慢地爬起身,扶着石壁站稳了发软的脚跟。

  折颜周身的仙泽还有些隐隐发红,似是随时会再度燃起火焰,他不敢太靠近白真,只能尽量离他远些,死死攥着拳压抑住元神中翻腾的烈火,哑着嗓子道:“真真,你不该来这儿,快走......我知道很疼,这不是你能受得住的,乖一点,听我话,快走。”

  折颜此生鲜少有失了优雅风度的时候,然而眼下看着白真脸色苍白的垂着头靠在石壁上动也不动,他却快要压不住凤火再一次伤到他,折颜几乎是扯着嗓子冲他吼:“白真!你听到没有,你给我走!现在就给我走!我不想在这儿看见你!给我走!”

  过了许久,当火焰再度将洞窟和白真吞没,折颜多年来都未曾这般目呲尽裂,甚至在某个瞬间,他觉得过去这十天的灼痛加在一处,都不及看到白真活生生在他眼前痛的跪倒来的磨折。

  折颜只记得在痛极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叫他滚开,却只在火焰来去间的的短暂失神时,觉得手中多了一团毛茸茸的温暖物什。他怔怔地低下头,发现怀里的狐狸正用九条雪白的尾巴将他裹的结结实实,白真带着轻微不屑的心念在他耳边响起:“人的样子太难看了些,是狐狸的话,太疼还能咬你两口,就不亏了。”

  折颜这下便知道了,他是铁了心要进来陪他,苦笑地倚住石壁:“真真,你可知道我这次涅槃似乎比上次要久许多?连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挨几日,你竟然还敢进来陪我?真真,是不是我以前说的太轻了,你不知道这凤凰的焚火烧到身上有多疼,才敢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进来。”

  白真在他怀里蜷成一团,折颜在虚弱之际,恍惚觉得自己像是捉着一团极北的雪,反复灼烧痛苦,寻不到出路发泄的时候,这团雪便使劲蹭着他的心口,像是要将内里凤凰元神里滚烫翻腾的赤金烈焰尽数灭去。

  白真时而痛的发抖,偶尔也会咬他两下,更多时候,他和他说话,叫折颜忽想起桃林里缤纷的落英,还有平静无澜的春水。

  他说要陪他再喝十万年的酒,斗二十万年的嘴,还要去走遍四海,看遍八荒,然后,要在他下一回生宴的时候,再收到一件他送的大礼。狐狸说,此礼也不算贵重,想来,别人虽然是送不起的,但他折颜就一定可以圆了他的愿望。

  火焰反复灼烧,折颜抱着他,声音低的像是小时候,在十里桃林第一次哄他入睡。

  “真真,你想要什么?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去找来,等到你下次生辰时送你。”

  在他怀里,白真等着疼痛过去,却发现再用术法同他说话,已是吃力万分。

  他说:“不多不少......我就要那十里桃林里住着的火凤凰,老归老了点,好在长得好看,说话好听,会酿酒,还恰巧,喜欢我。”

  折颜记得自己笑了笑,这一回,他周遭燃起的,却是不夹杂一丝赤红的金色焰火,灼目耀眼,仿佛天地之初照亮四极的耀世之光,又恍如洪荒以来温暖万物的化生之火。

他说:“好,等出去了,都依着你。”


第六十九章:

  说起折颜,他在那洞中前后足足熬了二十多日才得以和疼的奄奄一息的白真一同出关,而早在那之前,在青之魔君燕池悟身怀两生咒,言不由衷地将六位魔君一同领到东荒边境的那日,人烟稀少的大羽山下,四万魔族大军正面撞上早在那儿等候多时的六万天兵。天穹日头高照,两军头阵却都久久没有说话,这样尴尬万分的死寂持续了许久,直到两生咒忽被解开的燕池悟惨叫一声“有诈”才算结束,而那一刻,一出后世写成话本子都没人信的大戏,也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怎么回事?不是奇袭吗?怎么她娘的,感觉被人埋伏了?那个白毛......奶奶个熊,不会是东华帝君吧?”

  魔族大军里的窃窃私语四起,要说四海八荒,走到哪儿靠刷脸就能让人知道名号的,除了一头银发的东华紫府少阳君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作为昔日的天地共主,和魔族也算是老相识的东华一身银白铠甲,金冠束发地骑了战马站在阵前,除了腰上的红色狐尾,恍惚便是从数十万年前古战场上走出来的一般,此刻,面对六位面面相觑的魔君,东华帝君声音朗朗,清冷如昔:“东华紫府少阳君,今日同昆仑虚墨渊战神,青丘白止狐帝携六万天兵天将在大羽山练阵,不知七位魔君忽然率领大军来到此地是有何意?本帝君还以为,这东荒当属青丘管辖,莫非七位魔君也同青丘女君说好了,要今日来此练兵不成?”

  早已看穿一切的燕池悟闻言一脸鄙视地摇了摇头,骂了句“娘的真不要脸”,对身旁只在赌桌上有交情的六位魔君说了句真心话:“对面那个冰块脸,他真的就是个臭不要脸,今天,是冲着咱们哥几个来的,始祖的尸......啊呸,仙体在他手上,他们要始祖的元神帮她复活。”

  三言两语,仿佛道出了什么惊天大阴谋,几位魔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应该先掐死这个叛徒燕池悟,却不想青之魔君却直接扯了缰绳下了马,花容月貌的脸上一派凛然之色:“冰块脸!你要我做的老子都做了,你承诺老子的事情呢?”

  四下一片哗然之际,东华帝君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魔君可不要说梦话,本帝君何时有承诺你什么事情?不过七位魔君既然这般不凑巧地一起出现了,本君手边倒刚好有一桩事,要找你们几位帮个小忙。”

  说罢,他身后阵势浩瀚的天兵自中分开,清脆齐整的铠甲碰撞之声后,有另一位尊神骑着战马,怀抱一位赤色衣裳的少女,缓缓而来。在他身后护法的昆仑虚弟子排成两列,皆是一身素白,脸色沉静,好似行走在的不是战场,而是昆仑虚下山的天阶之上。

  听说了消息,好说歹说要以昆仑虚弟子身份前来赴战的天后白浅,此时却到底还是因为他夫君的阻拦,没能站在墨渊身后的队列之中。作为权宜之策,她同夜华一同化了身形,着了普通的将士铠甲,站在天族的阵前,在旁,还有莫名其妙就被天君喊来保护天后的连宋三殿下,九重天上,三人身份都算得上尊崇,在这般情景,自然不能在阵前以真面貌示人,只得默默用心念相互传话。

  远远的,白浅遥遥望着马上面无表情的墨渊,只觉得今日她的师父同往常都不一样,自数万年前,她在昆仑虚拜师时,墨渊便一直是蓄须束髻,老成庄重的模样,可今日,他不但剃去了短须,还同东华帝君一样束起了长发,着了一身青色的玄衣,看起来竟似是一下年轻了许多,其容貌自是俊秀如昔,一身清冷之中,更有仙中大者之范。

  东华侧目看见远远而来的墨渊,只觉得没了那胡须,这人看起来虽不老了,但又复了当日在水泽神宫时老老实实的傻样,此举也不知是聪明还是蠢,只怕是少绾一会儿醒来,念及旧事更添心伤,到时,不知会让天雷劈死他,还是会亲手打死他。

  两军阵前,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不在打架上,便听东华帝君道:“前几日本君同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一同去南荒采药,竟是不小心在一处隐秘的洞窟里,找到了十余万年前,于南荒不见的魔族少绾的仙身......”

  魔族大军里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放屁!玄之魔君聂初寅鄙视地望着燕池悟,心想:那洞窟外有他们七人合力设下的障眼法,寻常人找瞎了眼都找不着入口,虽说东华帝君倒也不算是寻常人.......但说是一不小心找到的,一定是她娘的胡说八道!

  东华顿了顿,远远向燕池悟挑了挑眉:“找到时,魔族始祖的仙体不知因何机缘巧合,睡在一具冰棺之中,内有不知何人放入的圣物驻颜花,也因此,尸身竟得万年不腐......”

  胡扯!赤之魔君煦旸鄙视地望着燕池悟,腹诽:也不想想当日花了他多少力气才从北海的极渊里拖出这冰棺,那驻颜花,他们几个废了千辛万苦才从凶兽口中夺了出来,他奶奶个熊,他还险些给啃掉了一条腿!

  墨渊将那少女抱到阵前,其旁昆仑虚弟子围成一圈,东华便继续道:“我与上神念及神魔两族的旧情,发觉魔族始祖仙体内元神已散后,便施了追魂术,想要觅到少绾的去处,不想,却发现她的元神早已散落成七瓣,碰巧,便落在了七位魔君身上......”

  一时间,四万魔族大军里一片惊呼,几位魔君却皆是脸色发白,此事本就微妙,全看东华帝君如何去讲,若是一言说错,他们几个便像是为了魔君之位,占夺了始祖元神一般,此事于极讲究血性忠诚的魔族而言恐怕罪无可赦,魔君之位不做也罢,可要落得个万世骂名,可就实在冤枉了。

  “冰块脸!你他娘可不要出尔反尔!”

躁动声中,燕池悟脸色铁青,东华看了他许久,终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本帝

君与折颜上神随即拜访了青之魔君,发现他万年来受不明心火灼烧,其间忍受万般苦楚却不得其因,折颜上神医术高明,判断那是少绾的凤凰元神,其中包含焚天灭世之火,恐不是寻常人可以吸纳,正因几位魔君当年皆是慧根天成的后辈,才在冥冥之中被这元神挑中,故此虽平白得了少绾数年修为,然多年来饱受烈火焚身之苦,若非几位魔君都是心坚如铁,一心为了南荒社稷着想的明君,恐怕,便早已被烧的魂飞魄散,神形聚毁了。”

  东华一口气说完,几位魔君捏着缰绳,都免不了出了一手心的汗。他们不知道东华帝君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从何而来,但也不得不感谢这番说辞,才得以叫他们几个不平白无故就得了个小人的骂名,想来,以后就算始祖回来,他们也当能谋个不错的将职,算是不亏。

  燕池悟冷哼一声:“这才差不多,否则,老子绝不会把元神给你。”

隔着两军间的空地鸿沟,东华深深望了他一眼,半晌,唇边却勾出一记老谋深算的微笑:“今日,既这般赶巧,天族魔族都赶在这东荒外的大羽山练兵,而七位魔君又都在,本君想着,不如趁此良机,便让墨渊上神替你们除去身上的凤凰元神,解了魔君焚烧之苦,也好叫你们的魔族始祖少绾,再度涅盘,重归于世.......如此,不知几位魔君,意下如何?”


第七十章:

  神仙历劫,最常见不过天雷地火,更有情劫伤人于无形,然而亘古以来,却着实没几个人能挨过这些一道来的。

  东荒边境外的大羽山,马上就要经历数种不同形式天罚的墨渊上神凝神静气,抬手施术,很快,便叫几位魔君胸口剧痛,七人一连呕出数口心血之后,几道灼目的金光倏然便飞至了墨渊手边。这几片凤凰元神光是靠在一起,其上附着的烈焰便已有了焚天之势,化作一道火光直冲九霄,两军头阵上的将领兵卒被那遮天蔽日的烈焰映的脸色发白,只感到其中滚滚热浪扑面,正是酷热难当之际,那一身青色玄衣的神尊却抬手拉出一道四方结界,银色壁垒上仙家精气浩瀚似海,登时将那灭世之火全全隔绝在内,结界外昆仑虚弟子个个面色凝重,却还是谨遵师训,退到天军阵前,其中大弟子叠风手捧神兵轩辕,想到几日前师父淡然托付之事,眼眶竟隐隐发红。

  昆仑虚之位这世上除了墨渊无人能承,然而这柄伴了战神数十万年的神剑轩辕,其上沾染的杀孽无数,墨渊唯恐他若是有了万一,此剑无人净化,他日会生出妖魔,便嘱叠风将此剑带去给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他知晓神兵的封印之法,到时,便把此剑与伏羲琴一同封缄,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叠风很清楚,虽然师父并未言明他今日要做何事,但接连几日,墨渊将昆仑虚诸多细碎杂事吩咐交代给座下弟子,其间那般超脱淡然的神色,怎样都给人将要羽化离世的不详之感。今日一早,墨渊抱着那魔族始祖少绾的仙身,在昆仑虚的龙首看日升星落,往日里肃穆板正如他,今日竟是未曾看过一眼早课,诸多弟子远远看着他们师父脸上,自己从未得以一见的温柔神色,也便都隐隐猜出了,恐怕,他怀里的那个赤色衣服的美艳女子,便是他们的师娘。

  天军阵前,隔着一方结界,白浅看着墨渊静静立于烈火之上,忽想到多年前若水河畔之景,焦躁不安之际便要下马上前,却被夜华一把捉住了手,以心念告知了少绾相关的种种旧事。夜华只道,今日之事恐怕是他大哥数十万年来的心愿,各人情路不同,他命人查看过,三生石上墨渊同少绾的名字确实还在一处的,想必只要熬过此劫,就一定能成正果。

  白浅挣不过她夫君,却也认得出墨渊用的阵法是昆仑虚至为高深的龙息结界,在场恐怕除了东华帝君有那个能力破界入内,旁人只得在旁看着。想到此,白浅只得生生按捺住万千思绪,同三殿下和夜华一起走到阵势的最前,看着那壁垒内烈火灼烧,暗自希冀苍天有眼,墨渊此生已在若水散过一次元神,以身殉道,眼下既是为了要救回此生挚爱的女子,便不要再过多为难于他。

  结界外,两军战士都被眼前的冲天凤火所震,而方才吐过一场血的七位魔君,看着火光中墨渊惨白却淡然的脸却是不由得心生出敬畏。这凤凰的涅盘之火烧灼在旁人身上有多痛他们是知道的,眼下战神立于火中,身上却不见一丝灼伤,说明他也该是吃过冰魄丹之人,可无论如何,其中疼痛都是难以避免,也不知那墨渊究竟是坚毅到了何种境地,才能受此凤火灼烤多时,脸上还不露半点痛色。

  结界内,墨渊攥成拳的右手五指早已掐入掌心,额上一片虚汗,纵是多年征战,受伤无数,站在这凤凰涅盘的正中,却仍是痛得有些神思恍惚,他望着静静睡在他怀里的女子许久,脑中无数旧事反复闪回,终是轻轻道了一句:“阿绾,这回,我来陪你涅盘了。”

  说着,周身银色的龙气大作,神尊呕出一口鲜血之际,那漫天火舌中,一条以尊神此生修为凝结而成的巨龙忽自烈火中游出,一口将那七瓣还不曾凝结一处的凤凰元神咬在口中,冲上龙息结界隐于天穹当中的至高处。结界外,众人只听低沉的龙啸间凤凰悲鸣渐起,慢慢竟变作了一个女子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其中凄厉,纵是两军最为心坚的斗士都听变了脸色。

  “瞎折腾这么久,总算要回来了。”

  东华帝君皱着眉,感到一道已消失数十万年的灵元在高空中渐成,那里,万千烈火仿佛有了意识一般汇聚在一处,吞没了银色巨龙的同时,骤然炸开成一片火花,将结界撞出一身闷响。

  瞬间,结界中墨渊吐出数口鲜血,白浅见状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那银色壁垒边,却被结界中透出的灼热焰浪震的倒退半步。两军阵前,悠长的凤鸣过后,墨渊怀抱中的少女陡然化做了一团烈火,冲入半空中的万千火舌之中,随即结界内绽放出万道金光,众人看的睁目结舌之际,烈火中已有一只遍体华光的凤凰显出身形,它翅膀一振,金翎成了羽衣,赤羽化了黑发,半空之中,一位容貌美艳的少女踏着烈火而来,七位魔君看的脸色发怔,此时终是反应过来,一同翻身下马,俯身磕首:“恭迎始祖!”

  此言一出,魔族大军中更是传来齐齐的铠甲碰撞声响,四万南荒魔族迎着火光,虔诚跪倒,万千人的声音在此刻汇成一股冲天的呐喊:“恭迎少绾始祖归来!”

  “祖宗我......之前上哪儿去了?”

  望着大地上跪成乌泱泱一片的魔族大军,面露茫然之色的少绾于半空中四下张望,却只能看到壁垒外有个一脸玩味的银毛算是半个熟人。

  东华帝君看看她,又将眼光投向了低处,少绾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很快就发现了第二个口吐鲜血,却痴痴望着她不肯挪眼的熟人,她美艳的眉目之间倏然平添了冷色,几乎在瞬间,就想起了许多事。于是少绾挥手收去漫天的火焰,翩然落在墨渊身边,还没开口或动手,就见他像是受不住般地又呕出几口血,随着施术人的修为渐失,两人四周的龙息结界也渐渐消失堙灭。

  墨渊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从少绾脸上移开:“阿绾......绾绾,你终于回来了......我......”

  “不是他娘的永生不见吗?”

  下一刻,当着四万还没起来的魔族,还有六万没搞清楚状况的天兵,刚刚死而复生的魔族始祖一把扯住天族战神沾了血的前襟,却不料那带着烈火旋风的拳头还没碰着墨渊的脸,少绾便听万尺天穹上传来一声轰隆雷响,大片隐有霹雳炸起的乌云片刻间便到了头顶,少绾抬头看了一眼,冷冷问道:“你做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旁东华紫府少阳君的清冷之声:“他为让你复活重生,强行用全部修为引你元神涅磐,现在,你要是不想替他挨这个逆天的雷罚,把他丢在那儿等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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