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慧之心(第五十一章~第六十章)

第五十一章:

  东华十分清楚,缈落忽然醒来,一定和他收服慧心有关。那半颗魔元既与妙义慧明境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东华的魔元发生异动后,妙义慧明境随即有了崩塌之兆,其中沉睡许久的妖尊缈落,也便在此时醒转了过来。

  在这三界之中,东华是为数不多,听过缈落说话的人,此刻灵台里女妖声如蛇语,带着嘶嘶的尾音,妖异非常:“东华......你对你的元神......做了什么?”

  东华虽置身于昆仑虚弟子房,却好似直接面对那红衣妖魔一般,冷哼道:“缈落,你倒醒的正是时候。”

  一时间,房内数位上神噤若寒蝉,在过去这数十万年里,这四海八荒许多仙者都只知那妙义慧明境是妖邪之地,却不知其中三毒浊息和妖尊的厉害。三界中见过缈落之人寥寥,墨渊和折颜也只在数十万年前妙义慧明境崩塌时见过一回,知道那女妖生着极美容貌,身法诡变似蛇,身上红绫寸寸藏刃,周身妖息只要沾上一缕,便能让寻常仙者踏入万劫不复的魔道。

  世人也知,妙义慧明境在过去数万年中,只曾被东华帝君调伏两次,殊不知其中三毒浊息实与东华同脉双生,三十余万年前,在东华于碧海苍灵化生时,元神中便已是清气与毒息并存,后他创了妙义慧明境以存放吸纳此妖息,元神始终与其相连,直到积攒的三毒浊息里妖尊缈落凭空出世,其心念血脉自也与东华相通,论来历,甚至可称得上是东华的“胞妹”。

  东华灵台中蛇语嘶哑,他虽刚失了半颗心,如今浑身浴血单单披了件单衣,与那妖魔对话却仍是背脊笔直,半晌苍白冷峻的脸上竟勾出个笑来:“我当你要说什么,本帝君既能杀你两次,也不怕再杀这第三次,缈落,你且在那慧明境里再苟活一阵,再过几日,本帝君自会来取你性命。”

  闻言,女妖尖利妖异的轻笑在灵台里响起,幽幽萦绕:“三日后.......你这妙义慧明境,就再困不住我......到时......东华,我等着你......”

  此语落下,再无声息。

  东华垂眼思索了片刻,回了榻上打坐,脸上竟还是平静异常,四下沉默许久,折颜开口问道:“缈落醒了,妙义慧明境还能撑几日?”

  东华闭着眼:“三日之后,我会去碧海苍灵调伏妙义慧明境,之前的星光结界还在那儿晾着。”

  墨渊不由皱眉:“你现在修为大损,虽然靠着那颗慧心吸纳魔元里的三毒浊息可慢慢补回,但三日之内绝不可能回到鼎盛时的状态,东华你......”

  东华摇摇头,现今明明是他可能要去赴死,但是不知为何,在场每个人看起来都比他还紧张,过了一会儿,只见榻上神尊慢慢地睁开眼,竟还笑了:“原先确实没想活着回来,但现在,倒是有了非要回来不可的理由了。”

  说这话的时候,东华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离开床上的凤九,折颜见状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说这缈落怎醒的这么巧,你刚割了半心,她就醒了。”

  东华垂着眼:“有甚好奇怪?我本就与她同脉双生,既将慧心炼化在了魔元上,其中异动必然引得缈落醒来,左右都是要杀,也不差几天。”

  墨渊以前同东华一齐带兵打仗多年,倒也还算了解他的脾性,知道眼下他虽然不说,但既然这般气定神闲,想必心中确实有了底气,也便没再追根究底,淡淡道:“到时我与折颜都会与你同去,那星光结界你若是没有把握,不如还是撤了去,万一不支,我便同折颜一起将妖息封印在昆仑虚后山,虽不知能撑几时,但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

  闻言,东华确是摇头:“不必,我自有办法,不过你和折颜去了也好,缈落每次见我,总是说想出去见见三界众生,你俩若是想与她一见,便与我同去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折颜已隐隐猜到他想用之法,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神色:“东华,你可有把握?此法一招不慎,你恐怕就要以身入魔了。”

  东华淡淡扫了他一眼:“原先本帝君倒是不知道,你竟是个如此杞人忧天的性子,闻都闻得到。折颜,你倒是说说,本帝君以前带兵之时,可有打过没有把握的仗?”

  折颜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被噎,见他这样也实在懒得再说,将三瓶丹药一一不轻不重地磕在小案上,无奈道:“止痛,化淤,生肌,你自己看着办吧。三日后等你活着回来,我再去给小九寻解了华梦仙丹的药草,免得叫她提前醒了,看到你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徒增伤心。”

  东华见状再度闭上眼,也不再搭理他们,房内诸仙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墨渊上神还很贴心地在门口施了个极妙的仙障,隔着一层,里头发生了什么,一概都看不见听不清。

  折颜觉得十分可惜:“这石头三十多万年来终于动一次情,墨渊,你倒是不想听墙角?”

  他此言着实是道出了白家人的心声,一时间一家子狐狸老小纷纷抬眼看了过来,墨渊上神向来板正肃穆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昆仑虚毕竟是清修之地,平日里连个女弟子都没有,今日让帝君和女君一同住下已属破例......”

  这么一说,话头反而越来越不对,反倒显得他堂堂一个昆仑虚之主对房内之事有些不可为人道的想法,随即自己也察觉到这点的墨渊上神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心,丢下句“以折颜上神和狐帝的修为,破这仙障也并非难事,本座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说着,敛起脸上神色,拂了袖子,一派仙风道骨地隐身而去。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已经施好的仙障,再忽然破了,如果真给他们撞见个好歹,那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青丘的一众狐狸还有多年来给九尾狐当爹当妈的老凤凰,都不由地发出幽幽一声叹息,各自寻房歇息去了。


第五十二章:

  三日后,东华帝君自那房里出来时,脸色虽未好上几分,但倒是换上了来时的一身银铠,俨然一派来昆仑虚喝了几日茶,又要杀回碧海苍灵与那妖尊血战的架势。

  除了那日在房里的数位上神,无人知道短短几日间,东华帝君已经生生少了半颗心去。

  临行前,折颜拿出这几日炼的补药,道:“这个是替小九给的,就不问你要报酬了,若是你能平安回来,日后便让那丫头回青丘多下几次厨,真真几日不吃就馋的发慌。”

  东华淡淡看他一眼,接来将瓶中丹丸尽数吃了,看着自己掌心道:“确实也还有几分效力,上神费心了。”

  折颜叹了口气,心道这几颗不起眼的药丸耗尽了他这万年采来的所有凝元聚气的仙草,寻常仙者吃一颗下去就可涨数年修为,其中价值可见一斑,寻遍整个四海八荒,恐怕也只有他东华帝君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吞了八九来颗,还觉得只有“几分效力”。

  见状,为了以防万一也换了一身战甲的墨渊上神问道:“东华,可准备好了?”

  一时间,竟像是回到了数十万年前,三人并肩作战之时,折颜宽袖一拂,背手而立,笑道:“我现在没了伏羲琴,真要出了岔子也只能从旁施阵封印,东华你可莫要太指望我俩给你善后。”

  东华轻笑一声:“本帝君本也没想将此事委派给你们,太晨宫的帝后还在这儿等我,区区一个妖尊,又能如何?你们且在旁看着,本帝君是如何净化掉那毒息的。”

  此语落下,三人互望一眼,施了仙法隐身而去,不多时,便已到了碧海苍灵。只见几日前帝君召来的九辰陨星阵还在原地,墨渊见状又问了一遍:“当真要用这阵法?星光结界极是牢固,到时万一生了变数,就算是我与折颜合力,也不一定能打开此阵。”

  东华闻言,捏了个仙决,人便已经入了结界之中,他背身而立,抬手便召来这最后一片星光,将高耸的星壁修筑完成,淡然道:“今日情形已于那日不同,不必担忧,本帝君自当凯旋而归。”

  说罢,一身银甲的神尊自怀里取出连心镜,此物是召唤调伏妙义慧明境的圣物,东华咬破舌尖,将些许鲜血滴落在镜上,不多时,便见那镜中陡然窜出数道黑色妖息,凝成一尾黑色巨蟒,而一道红色的影子自那大蟒的腹中诞出,却是个生的极美的女子,裹着数尺红绫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头垂足的黑发四下散开,眉眼中点缀着妖异薄红。

  站在远处的墨渊同折颜见状,都不禁在暗中眉头紧簇,掂量起今日的胜算。印象中,这数十万年来,即便是战无不克的东华帝君,每回调伏妙义慧明境也都是九死一生,可见这妖尊和毒息的厉害。

  结界中,缈落与东华已有数万年未见,女妖身形诡变,瞬间便自高处游走到了帝君面前,口中吐出喑哑蛇语:“东华......你是不是受了伤,怎得这般虚弱,看的我,好生心疼......”

  东华冷笑一声,手中苍何却已抵在女妖颈上,神兵锋芒毕现间,一丝妖血已自缈落苍白的皮肤上滑下,东华见状眼神微动,出声清冷:“本帝君今日既要与你一战,自然是养精蓄锐已久。缈落,你我是多年宿敌,也毋需寒暄,本帝君不妨告诉你,今日只有一人能走出这结界,你已败在我剑下两回,今日,你以为你能有几分胜算?”

  闻言,女妖艳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恨意,周身红绫骤然化作数柄利刃,她游至半空,伸手抚着那黑色大蟒下颚,却见那蟒口张合间,已是吐出数道黑色妖息,在结界中游走。

  缈落恨道:“东华,你锁我万年,我恨你入骨,今日即便是赢不过你那苍何,我也定要让你以身入魔,到时看这天下,还有谁尊你为主!”

  东华眼底一冷,电光石火间,两人却已缠斗在一处,女妖以红绫为兵,招招狠绝,身法更似一条来去无踪的赤蟒,数路诡变,而东华手执苍何,一连斩去数段红绫化作的利器,其剑影凌厉森白,在结界中四散而去,追逐着那些黑色毒息,将它们挡在东华身旁数尺,不让其靠近。

  自数十万年前退隐避世,三界中鲜再有人见过这昔日天地共主杀得一身戾气的模样,折颜和墨渊时隔多年,再看到东华这般,只觉得恍惚回到了当年血色遍地的上古战场,东华一人深入敌阵,连杀数人眼都不眨一下,末了他擦尽脸上鲜血,方才露出一张清俊苍白的脸,那双溢满了森冷杀意的眼,冷冷睨人一道,就足以吓得寻常魔将跌倒地上。

  在记忆里,东华上一回调伏妙义慧明境时召出了瑞兽麒麟与那缈落的大蟒对阵,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重伤未愈,从始至终都是一人执剑,同时对抗女妖与巨蟒,其间剑式虽然行的越发的快并狠,也不曾露出甚破绽让那毒息近身,但墨渊和折颜都却有些隐隐的不详之感。

  若非是力感不支,东华又何须如此急进?

  两位古神看着那结界中的战势,久久竟是连大气也不能喘上一口,半晌却见那神尊堪堪抬手挡下那巨蟒的一击,却叫红绫趁虚近了身,这软若无骨的红纱在瞬间化作利刃,将东华胸口银甲割开,神尊闷哼一声,闪身退出数步,心口却已是鲜血淋漓。

  墨渊和折颜见状双双脸色一变,而缈落浮在结界正中,手上沾了些鲜血放入口中尝了尝,似是觉察到什么,放声而笑:“东华,你今日竟只剩下半身修为,连血都不复往日灵气,告诉我,这普天之下,是何人竟能伤你至此?”

  东华脸色苍白,使了仙法止住鲜血,冷笑一声:“你当真想知道?”

  缈落一身红绫飘然落至东华面前,想来,以她身上这三十万余年所积攒的毒息,想要赢过一个失了半身修为的东华帝君,其中胜算自是大了许多,女妖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眼下看着东华惨白的脸色,她只觉得舒坦惬意极了。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等到我从这儿出去了,我可要去谢谢他。”

  缈落口中吐出轻柔蛇语,万千恨意都藏在眼中柔媚笑意之下,却听那神尊淡淡道:“那你可知,为何你现今站在我面前,苍何却未曾阻你?”

  女妖神色一变,片刻间那黑色大蟒便已化作万千毒息卷席而来,却被苍何化作的巨剑挡在一旁,缈落冷笑一声:“你手中无剑,又怎敌得过我?”

  说罢,她周身红绫大作,却不想这回东华帝君却是躲也不躲,只是任那红绫化作的利刃穿胸而过,同时,渺落见那神尊眼底杀意森冷,方才呕出口鲜血的唇角竟然勾出一丝笑来,心中骇然至极,想要抽身而去,却已来不及,她胸口一凉,在剧痛之中喷出口妖血来。

  “你以为,我是要用剑杀你吗?”

  东华语气淡然,女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却见那神尊的手径直穿过她的心口,似是拿捏住了其中的什么,直叫她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

  “你......你怎会不怕......我身上这毒息......”

  东华手中一紧,眼底随即泛出暗暗的红色:“正巧本帝君失了半颗心,今日,便要拿你这满是三毒的魔元,来补补身子。”


第五十三章:

  凤九这一梦,委实是做的有点久。

  虽然按照理想的情形,服了华梦仙丹的人是不该察觉到自己在梦中的,然而作为数十万年来第一个试药的人,凤九这儿却出了点岔子。服药时占据神识的慧心提前离开宿体,只留下了一段凤九不曾记得的记忆,这也导致了凤九入梦时直接从记忆的经历者,变成了旁观者,一连数日,她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白凤九”在和帝君相处,而且,还居然相处的不错。

  凤九在眼下,姑且把这个人当作是一个比较厉害的“自己”,又称老奸巨猾的白凤九,或者是个大狐狸。

  大多数时候,大狐狸同梦里的帝君在一起时,凤九作为小狐狸,除了羡慕,就是自我反省。她想如果能有个竹简,应该要誊写些心德下来,好等睡醒了,在帝君身上试一试。

  这么长时间以来,凤九第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要对付像帝君这样的老铁树,急于冒进是不行的,有的时候得以退为进,能屈能伸,像她以前那样,一股脑儿往前冲,只会被帝君牵着鼻子走,太被动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帝君也确实是喜欢她的基础上,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凤九倒是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她相信她只是还差一点点努力,就能突破他老人家的心防。凤九坚定的认为,她最大的优势就是青春年少,正所谓来日方长,滴水石穿,等她变成大狐狸,老狐狸的时候,总能成功让帝君对她刮目相看。

  这一日,雄心壮志却又可怜巴巴的凤九在十里桃林里看着大狐狸和帝君两个人看月亮,倒是十足十得浪漫,大狐狸和帝君抱在一起的时候,凤九觉得还好,之后又亲在一起的时候,凤九想反正大狐狸长的和自己一样,也不算亏,直到周围景致一转,她跟着他俩一起进了狐狸洞,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在梦里呆了这么久,凤九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团影子,也阻止不了他们干什么,只能脸红耳热地旁边站着,看几眼回一次头,一颗乱哄哄的小脑袋里闪过一连串的问题。

  帝君不是三十多万年没有过女人吗?

  难道说他下凡就是为了学习?

  不对,如果说这是她的梦,那就说明在她的心目里,帝君就是应该这么轻车熟路咯?

  正在凤九尴尬万分,实在看不下去这出活春宫,背过头去之际,周身却蓦的一冷,一眨眼的功夫,大狐狸和帝君都不见了,狐狸洞里的烛火尽数熄灭,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凤九在黑暗里打了个寒战,虽然明知道没用,却还是怯生生喊了句:“有人吗?”

  她先感到的是一阵指节上的刺痛,让她不自禁地捉住了无名指,进而,无边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惊雷,凤九周围狂风大作,方才发现自己站在九重天戾气最重的诛仙台上,头顶的九霄云空布满惊雷闪电,而在她脚下,遥远的大地上传来阵阵惨叫悲鸣,似是成千上万人一同呐喊哀嚎,任是凤九捂住耳朵,那声音却还是清晰可闻,可怖万分,直叫她受不住,一个脚软,跌倒在地上。

  五脏六腑骇然之际,又是一道惊雷落下,这一回却将凤九周遭之景照的雪亮,只见诛仙台白玉似的亭台几乎成了一片血池,其上倒着许多形状凄惨的尸首,大多死不瞑目,身首异处,身上还着着天宫朝服。

  凤九见到眼前情形,浑身抖如糠筛,不断有惊雷打在她的周遭,只让她看清了这些人之中有许多她认识的面孔,南天门的天兵天将,还有太晨宫里的小仙娥,都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凤九看了一圈终是忍不住,闭着眼便往诛仙台下跑去,一路上,她被地上的尸首绊倒数次,睁开眼,看到的确是灵宝仙尊还有织越公主的脸,凤九惊的大喊,却是在滑腻的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最后沾的身上和双手上满是鲜血,才好不容易站起身,却不料刚跑两步,却又径直撞在一个温暖的身躯上。

  凤九害怕的有些神志不清,顾不上是谁,抓着便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死了?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那人却是不答,凤九一把拉过他,发现这人竟是九重天的老天君,他身上穿着的华服已然血红一片,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十根指头想要捂住喉咙上的伤口,却是怎么都止不住血,看到凤九后,他双目通红地想要向她求救,但是没等走两步,胸口便陡然被一把利刃穿透,老天君喷出一大口鲜血,双膝跪地,随即倒在地上不动了。

  凤九脸上沾着方才喷溅上去的鲜血,给眼前之景吓得腿脚发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住,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却听轰鸣的雷响中,有个声音温柔至极:“九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凤九一颤,抬起头,方才看见在不远处的三生石旁,东华帝君浑身上下浸透了鲜血,正在用一块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帕子擦着方才将老天君杀死的苍何神剑。

  凤九惊骇至极,却已是明白过来,正是帝君杀了这些人,她看着他先是落了满脸的泪,终于颤声道:“帝君......你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天君?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你不是要护这四海八荒的安宁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电光下,东华慢慢擦去脸上鲜血,露出那张一如往常清俊的脸庞,却是冲着凤九温柔一笑:“九儿,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刻回三生石了,从此之后,再无什么可以分开你我。你看,这些人本来都是要阻我的,便都被我杀了,区区天命,即便是四海八荒要战火四起又如何?本就是本帝君打下来的,云云苍生,不过草芥罢了。等他日我娶了你,便再去将它夺回来,到时,这全天下都是你我的,九儿,你说可好?”


第五十四章:

  许是因为短时间内受了太大刺激,凤九看着眼前这个东华帝君,脸色煞白地倒退了两步,五脏六腑俱骇之际,却又看到他身后三生石上,自己与他靠在一处的,金光闪闪的名字,凤九想到当日若水河畔帝君所说,一时间胸口剧痛,竟是喷出口血来,随即四肢百骸沉沉下坠,天地皆为变色,凤九在昆仑虚的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尖叫着东华的名字,自这一场长梦中倏然醒转了过来。

  片刻之后,守在外头的白真与白浅便双双冲了进来,看见凤九浑身发抖地缩在床上一角,唇边还挂着尚未擦去的鲜血,惊道:“小九,你怎忽然醒过来了?”

  凤九尚未从梦中之景中缓过神来,额上满是虚汗,脸颊上还挂着泪,看到他的叔叔和姑姑神色竟也有些恍惚,抽泣道:“姑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天,天宫死了好些人,帝君为了把他的名字刻回三生石,连苍生都不要了,还杀了好多人,我,我好害怕......”

  白浅看凤九脸色惨白,似是神志不清地说着梦中情形,不由得怪起这老凤凰的灵丹妙药,说是能在美梦里沉睡万年,结果这就在噩梦里惊醒了,现今凤九才因为帝君那半心滋养好了一些,这么一折腾,也不知道有没有内损。

  兄妹俩对视一眼有了些默契,白真去寻昆仑虚弟子讨这观中凝神平气的药茶,而白浅撤去床边仙障,坐到榻边轻声安抚道:没事的小九,都是梦,姑姑在这儿.......你看姑姑好好的.......”

  说着,白浅便欲捉过凤九的手,却不想竟一下碰到甚灼热滚烫之物,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白浅仔细一看,竟是凤九手上那只琉璃戒,不知从何时起竟是散着淡淡的红光,看着万分妖异,不由蹙眉:“这......难道是帝君那里遇到什么不测?”

  方才还在晃神的凤九听到帝君两个字,先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末了却还是虚弱问道:“帝君在哪儿?这个戒指,是帝君给我的?”

  白浅见凤九脸色煞白,决定先不说这戒指的真实来历,道:“这戒指是帝君留给你的信物,他现在去碧海苍灵处理一桩大事,等做完了,就自然会回来找你。”

  凤九闻言,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半晌却是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对......帝君既然给我信物,那我梦到这样不详的梦境,就定然是因为帝君出事了!姑姑,你快带我去碧海苍灵,我梦到好可怕的事情,我害怕......我害怕帝君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快带我去!”

  白浅闻言一怔,凤九却已经自顾自往床下走,她睡了太久,身子又虚,走路都有些摇晃,险些跌倒之际,还是被从门口进来的白真一把搀住的。

  白真皱眉道:“小九,不要胡闹,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乱动,至少要等到折颜回来看过才能下床。”

  凤九却是拼命摇头:“不对,太不对了,梦里的帝君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就像是......像是入魔了一般,我必须要去碧海苍灵看看他,四叔,我求你了,你赶紧带我去,再晚就迟了!”

  白浅与白真对望一眼,却是拗不过这个侄女,给凤九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一人一边架起她,不多时,三人已然出现在碧海苍灵的星光结界外。

  “十七!你们怎么来了......凤九怎么醒了?”

  站在结界外一脸焦色的墨渊察觉到外人的气息,几乎立刻就与折颜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见状也自然对凤九竟然能够自行冲破华梦仙丹的药性感到十分惊讶。

  折颜皱眉:“怎么可能自行醒过来,中途被外力叫醒都会损耗修为,小九现在身子这般弱,自行冲破岂不是要将她好不容易修养回来的那点元气耗尽?”

  白浅面色不善:“还说呢,小九非但没能做美梦,醒来时吓得满脸是泪,我方才看过了,好像是帝君的戒指......”

  “帝君......”

  从来到此地,凤九便怔怔地望着那结界中的身影,星光筑成的壁垒高耸于天地之间,其中一柄巨大的神剑将结界分隔两端,一端漆黑的三毒浊息游走其间,另一端帝君仿佛一尊染血的雕塑般静立,他脚下红衣的女妖倒在血泊之中,胸腔大开,死不瞑目,随着时间过去,妖尊的尸首也渐渐化作数道细小的黑色妖息,尽数钻入东华帝君手中的那颗赤红的魔元之中。

  白真问道:“帝君这是杀了妖尊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折颜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知该不该同白真说刚刚发生之事,东华夺了那缈落的魔元后,以术法加快了慧心的吸纳,继而将魔元中的大量毒息在极短的时间内转为了自身修为,之后东华便以最残忍之法,一掌掌将那妖尊打死,其间他面无表情却又杀得双眼血红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他是否已经入魔......

  墨渊沉声道:“东华以术法催动慧心实属冒险之举,其间必须严苛地保证吸纳的毒息不曾超出慧心可吸纳的范畴,一旦有些许逾越,便会叫那三毒浊息侵了元神,到时恐怕就是万劫不复,再难回头了.......”

  他话未说完,凤九身形一动,便要往那结界里去,折颜和墨渊都知道她现在身上带着东华的半心,可以自由进出星光结界,便是一人一道术法,将凤九牢牢困在一处结实无比的仙障之中。

  “老凤凰,墨渊上神,你们不要拦我!帝君他是不是出事了?我要去看看他!”

  折颜看凤九在那仙障里绝望地想要寻一条出路,叹了口气:“现今东华情况不明,不知他是否在继续吸纳那魔元中的浊息,若是,或许他只是想将失去的半身修为补回,但若是他已然入魔,那一会儿待他将魔元吸干,便会继续收这结界中的其他浊息为己用,恐怕到那时,我们便不得不出手干预了......”

  说着,他与墨渊对视一眼,各自轻轻点了点头,意思不言而喻,而白浅和白真此时却是万分后悔将凤九带来,万一东华帝君真的走火入魔,以凤九现在的身体,恐怕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到时他们二人性命......

白浅不敢想下去,一抬眼,却见仙障里的凤九竟似是已经放弃破壁而出,她垂头抚摸着那只琉璃戒指,苍白的脸上,竟是忽浮现出一道十分温柔的微笑。


第五十五章:

  两位仙尊施的仙障华光流转,结实万分,其中没有风,也听不到一丝外头的声响,故此,凤九在这个时刻,也才得以真真正正地静下来,仔细感知那自醒来后,就一直时有时无在灵台中辗转的情感和低语。

  “我自生来,本就以天地为父母,万物为师长,既从虚无中来,自要回虚无中去,即如此,又要这姻缘凡心何用?”

  “苍生有难,岂能容尔等蛇鼠横行其中,于这社稷无益者,便要杀!与这天下为敌者,便当斩!”

  “天地共主,无趣的很,日日要听些谄媚之词,着实扰人清静,这位子,不坐也罢。”

  “我命中不会有红鸾星动,但至少,要圆她一个相守的心愿,十丈红尘,便陪她走这一遭,也无妨。”

  “天道报应,若是能由我一人来受,便也罢了,只是她还这样小,为何也要让她承此苦难煎熬?”

  凤九轻轻抚摸着指节上的琉璃戒指,只觉得这些细小的思绪渐渐汇成一道洪流,其中种种,有他自亘古以来,便孑然一身的怅然和寂寥,也有他遇到她之后,爱而不得的隐忍和不舍,凤九听见他叫“九儿”,忽便笑了。她就知道的,东华也和她一样,从未将那凡间的缘分忘记,什么缘生缘灭自有时,不但骗不过她,连东华自己都不曾相信过。

  凤九抬起眼,透过两层结界望着他,她觉得她与东华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什么,有些时候,她站在他面前,却从来不知道,这个对她冷言冷语的人也在心底惦记着她,而另一些时候,她与他的心明明都在一处了,其中偏偏又隔着千山万水,不给她一个拥抱他的机会。

  银色星光筑成的壁垒之中,帝君似乎已经木然静立了许久,凤九想起方才墨渊上神说的,他已走在魔道的边沿,再往下走,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凤九只恨自己真的帮不上他什么,然而,如果这枚戒指,就像是那颗铃铛,响了他就会知道,那么如果她在这里呼唤他,东华会能听见吗?

  凤九怔怔地望着远处那个人,紧紧攥住指节上的戒指,仙障外的白浅已经看了许久,一看这丫头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要干傻事,一把拉住折颜急道:“快把仙障撤了,小九她要......”

  没等她说完,凤九已经毫不犹豫去拔无名指上的琉璃戒指,这戒指本就是东华的半心所化,戴上去之后便与凤九的心脉相连,紧紧吸附在指节之上,绝不可能轻易拔下。凤九此时还未能恢复多少元气,又因为冲开了华梦仙丹的药性有了内损,这么一拔便相当于自断心脉,凤九不知其中厉害,却是铁了心地要将这信物拿下,用力之下痛的仰头惨叫一声,口中一连呕出数口心血,看的外头白真和白浅的脸登时失了血色,正在琉璃戒指微有松动之际,墨渊和折颜双双扯了仙障,凤九也便力竭地倒在了她姑姑怀里。

  白真一看凤九痛的满额都是虚汗,急道:“这个傻丫头,怎么老是这么冲动......”

  凤九神色恍惚地靠在白浅怀里,一张口,却像是受不住地咳出一大口血,白浅看得慌了神:“小九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帝君他不会有事的,你要好好的......”

  折颜和墨渊各自使了术法加固凤九手上的琉璃戒,让它重新与凤九的心脉相连,而凤九眼前发黑,却是已经听不清她姑姑在说些什么,口中喃喃:“......我要报......报恩......将我的......我的心拿去......给他.......”

  说罢,又是一阵猛咳,折颜只觉得凤九的心脉渐弱,失声道了句“不好”,却见她手中的琉璃戒倏然亮了起来,似是因为与凤九的心脉断去了联系,其中的清气骤然回溯,一时间,星光结界中一直对外界景象毫无察觉的东华帝君灵台中忽响起一声甜甜的“帝君”,这一声,仿佛一声惊雷,又像是耳畔铜铃清脆作响,眼前因嗔恨,贪婪,痴念所生的幻象尽数崩塌散去,没有三生石,没有鲜血残肢,也没有天下和凤九,东华手一抖,手中的魔元便落在缈落尸首旁的血泊里。

  “九儿......”

  东华几乎立刻意识到这道唤醒他的清气来自那颗已不在他这里的半心,当即掐了术法寻那气息,却不想一回身,就见星光结界外脸色惨白的凤九倒在白浅怀里,他脸色一变,扑到那结界边,却是苦于结界中的毒息还未能被尽数净化,他作为施术者也不能随意进出。

  墨渊与折颜堪堪将东华的半心重新稳固,凤九方才停止了吐血,在白浅怀里静静睡去,折颜抬起头,见结界中东华帝君脸色发白地看着这边,其中关心神色一览无余,叹了口气:“看来还不算太糟,东华没有入魔,应该只是暂时被蒙蔽了神识.......”

  墨渊以心念对结界中的东华道:“她没事,你赶紧把毒息净化了,方才好出这结界。”

  东华闻言心口一松,竟忽是头晕地倒退出一步去,他在短时间内吸纳了大量修为,此道实非正道,任是他心坚如铁,克制万分,也险些让那浊息中的贪嗔痴三毒给引入邪道。

  缈落已死,星光结界中独剩下大量漆黑的浊息在其中游走,东华自知要净化这毒息,要耗他半身仙力,故此方才便拿那魔元多补回了一些,连着日后凤九要为帝后受雷劫的那一份都备下,许也是因为他这番动作,才叫这毒息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东华想到此,冷哼一声:“本帝君最不缺的就是修炼的时间,若非是想要尽快将九儿娶回来,也绝不会多要这一点半分。”

  说着,一身银铠的神尊抬手召回苍何,一时间大量毒息失了桎梏,向他汹涌而来,东华抬起手,掌心骤然聚起一团白色的仙力,在那黑色浊息将他包裹之际,结界里骤然绽出银色的强光,将妖息尽数穿透消灭。

  随着三毒浊息的堙灭,星光结界也自大地上慢慢消退,无数自九霄星空招来的陨星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力,再度回到天幕之中,碧海苍灵的茫茫碧波之畔,银发的神尊踏着纷飞而去的星光,将脸色苍白,只存一息的少女揽进怀里。

  竟是无人知道,当夜,有几缕未曾变回繁星的光束,翩翩落在九重天诛仙台旁的三生石,变做了一个已消失了数十万年的名字。

冥冥天道之中,这苍生欠他东华紫府少阳君的,便也终在那一夜,都还净了。



第五十六章:

  自碧海苍灵回来后,东华于青丘亲自照看了凤九三日,按照折颜的说法,自行冲开华梦仙丹药力,与她试图拔去琉璃戒这两者的损耗加在一起,现在凤九还能有一口气在就算是上天开恩,至于什么时候能醒,那就得从长计议了。

  这三日,东华帝君化去一身银铠,简单着了件素净的白衣日日守在凤九床边,第四日一早,折颜来时见到他还是像尊石像一般地坐在那里,不由叹了口气:“左右你也是不会回天宫的,既然要赖在青丘,不如与我一同去一趟南荒,将解除华梦仙丹毒性的几味仙草先取了。也怪我,当年研制这仙丹的时候没想着要备下解药,虽说是有解的,但药引都不是寻常能见到之物,我想着,现在南荒有七位魔君,各执一地,形势恐怕十分复杂,这一趟我们深入腹地,还是你和我同去更为稳妥一些。”

  东华闻言,终于抬起眼,淡淡望着他:“解除毒性,不代表她能醒来,对吗?”

  折颜走到榻边,看着凤九苍白平静的脸庞道:“她的内损过大,有你这半心慢慢的弥补,也是得耗些时日的,只是她身上这华梦仙丹的药性终究还在,若是一朝梦醒,便会元神俱散,怎么说,都得先把这个解了,才好考虑之后之事。”

  东华垂眼微微思索了片刻,随即道了声好,起身自掌心化出一物,在霎那间便成了一座透明的壁垒,将这狐狸洞中的床榻拢在其中。

  折颜自是识得此物的,见状叹道:“你又是何必,这青丘有她爹娘,还有真真守着,实在是再安全不过了,哪里需要你把金罡罩搁在她身上?”

  东华淡淡道:“我容不得她再出任何事了,从此有我在,就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折颜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唉,你这石头一用了情,可着实是有点吓人,罢了罢了,等这一遭从南荒回来,我随你上一趟九重天......小五说了,夜华已命人去查看过,说这三生石,总算是显了些灵性,而你东华紫府少阳君的红鸾星,时隔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是要亮了。”

  东华一怔,随即侧目望向榻上的凤九,半晌却是轻轻一笑,对折颜道:“走吧,等她醒来,这便是本帝君要告诉她的第一件,会让她欢喜的好事。”

  说罢,两人捏了术法,隐身而去,不多时就到了南荒边境。折颜说,炼这华梦仙丹毕竟已是数十万年前的事情,四海八荒现今早已变了模样,许多当年的药草现今长在哪里,他也不甚清楚,恐怕此行是要在路程上多费些时日了。

  他说完,东华却是不以为意,道:“这南荒不是有魔族常驻,既然如此,那些药草生长在何处,随便抓个魔君来问问,不就就清楚了?”

  折颜想了想,这也确实是他一个昔日天地共主能想出来的法子,倒是最为方便,便径直与东华去了地属最近的,地之魔君顾阎真的府邸。两人名曰造访,实属不请自来,进了府邸大殿,东华帝君就连半丝寒暄都不曾有,对那忽被叫来,还云里雾里的地之魔君道:“本帝君今日造访,不为其他,就为向魔君讨几味只在南荒生长的仙草,不知魔君府上可有,若是没有,魔君又可愿替代我身边的这位折颜上神,去那仙草生长之处,代为采摘?”

  这整个四海八荒,长着一副青年脸孔,却是一头银发的人说来说去,也就只有那一个。地之魔君顾阎真的上古史修的不算差,很快就将眼前擅自创府扰他清梦的人与曾今的天地共主对上了号,这一下倒是把他惊的半丝睡意都没了,只得寻着此生学过的最文邹邹的词讪笑道:“东华帝君今日来访,在下实在是有些意外,不知......帝君要找的那劳什......那什么仙草,唤作何名?我这便叫人去找找。”

  折颜看着眼前这个裹着一身皮毛大衣的魔君绞尽脑汁地想要将话说的文雅些,竟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笑容明朗,说话却甚是粗野的魔族始祖,笑道:“魔君不必过于为难自己,在下马上便将那药草的名字写下.......”

  他说到这儿,竟忽想起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只是不知道,魔君是否,能看的明白?”

  那顾阎真愣了一下,脑子却是转得飞快,很快他便涨红了一张脸,咬牙道:“上神......实在是多虑了,我身为地之魔君怎会不识字呢?我自小生在这里,这南荒的药草也都是识得的,还请上神将单子写给我罢。”

  折颜笑笑,还是一派风雅的模样道了句抱歉,又化出纸笔写了数种仙草的名字在其上,递与魔君,道:“我上回来南荒已是很久以前,那时你们的祖宗还在,现今这一晃数十万年过去,这上头的许多药草连我都不知生长在何处,还要请魔君多费些心思,代我寻找。”

  顾阎真看着那单子上的诸多名字,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直到他看到那上头最后一味仙草,脸色却是陡然一变,沉默了片刻说道:“上神要寻的这冰魄草,实在不是寻常之物,数十万年前南荒曾有一处极寒的洞窟,本是少绾始祖的修炼之所,那洞中倒曾有过这冰魄草,可当年始祖一气之下,用凤火将那洞窟焚毁后,南荒就再未听过何处有长过这冰魄草了。”

  折颜一愣,转头对上东华微微皱起的眉眼,叹道:“无妨,本是有些其他用处的,即使没有此草也可以解除华梦仙丹的药性,唉,向来当年少绾也是......她本就烈火一般的性子,受了那么重的情伤,也难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三言两语之内,顾阎真已听出眼前这两位都是曾与魔族始祖同窗的上古神尊,他也不是傻得,忽然来了两个大人物有事相托,自然是要尽心尽力,方便日后讨几分好处,赶忙道:“这些药草现今恐怕也只有我们几位魔君知道生长在何处了,两位便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匆匆便要离去,而东华却在此时又想起一事来,眼见那魔君半个身子已经隐去,他想也不想,竟是直接使了道仙法,直接将魔君给扯了回来。

  “他奶奶个熊是谁......”

  顾阎真的术法强行叫人打断,身上的皮毛大衣更是给扯掉了一半,他气不打一处来正欲破口大骂,却不想刚抬起头便对上了东华帝君那双冷淡中带着两分考究的眼神。

“你身上那凤火的烧伤.......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东华本想着要交代那魔君在寻那药草的同时,多带一株这南荒独有的麒麟花回来,却不想阴差阳错下却撞见顾阎真的侧肩上有一大片狰狞的烧伤,其中有许多羽毛似的烙痕,东华一眼便认出是凤火所灼,而他身边也恰巧正站着一只凤凰,见到那伤痕也不由的露出几分惊讶,道:“魔君这伤似乎已有些年头了,这世上现存的凤族不多,我倒是不记得我曾经烧过这一出,其余的还有灵宝仙尊座下的那只还不能化形的小凤凰,以及......”

  不等他讲完,地之魔君却有些慌张地将衣服拉上,道:“这伤不过普通的烧伤罢了,还请上神莫放在心上。”

  折颜与东华对望一眼,神色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玩味,折颜正欲开口,东华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淡淡道:“除了方才折颜写在方子上的诸多仙草,我还有一样东西需要魔君替为寻找。本帝君听闻,南荒有一种一生只开一次,开了便永不会落败的奇花,唤作麒麟花,想必魔君应该也有所了解,此去也请代一株此花给我,需得是不曾开花的活胚......冬去春来,本帝君想给太晨宫添些新的草木了。”

  魔君正是暗暗心惊方才之事,现今见东华帝君不再纠缠他身上烧伤,为了脱身赶忙应道:“正巧这麒麟花在我府邸不远处就能寻到,若是两位上神没有其他需求,我这便去将那方子上的药草同麒麟花一并寻来。”

  东华点点头,折颜本还有些在意那烧伤,此时见东华似乎有意隐而不发,也便笑笑:“此去想必多有劳顿,还要劳烦魔君了。”

  顾阎真闻言心中暗松了口气,赶忙捏了术法遁去,待他的气息完全消失,折颜以心念问道:“东华,你当真不好奇他身上那凤火从何处而来?若不是我,这天底下能将人烧成这样的,恐怕也只有少绾那丫头了。”

  东华轻笑一声,竟也懒得用仙法,直接回道:“我既还欠墨渊一个救命之恩,此事便还有由他亲自来查吧,若当真是与少绾有关,本帝君太过上心,他恐怕还要不乐意。”

  两人在魔君府邸上喝了几杯魔族平日爱喝的奶酒,都觉得腻了些,而府上一众魔族的女奴见了正殿里的两位神尊,一个发如皓雪,冷峻淡漠,另一个谈吐得趣,风流俊雅,都在门外久久驻足痴望,好几个时辰下来,任是折颜这般潇洒的性子,都感到有些吃不消,忍不住摇摇头叹道:“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搬去天宫,没想到魔族女子都是这般豪放热情,那些年也真是苦了你了。”

  东华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只怕是太久不曾同女子呆在一处,才觉得有些不自在,也是可怜了这些魔族女子,若是知道你其实中意的是个公狐狸,那可才真是要伤了芳心。”

  折颜脸上的笑容一僵:“东华你这个......”

  他正说到一半,那魔君却已脚步匆匆地从外头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做工不甚精致的石盒,还有一只石花盆,里头有只浑身油绿的小兽正抱着尾巴蜷成一团歇息,细细看去,其尾竟是个花茎的模样,上头的花苞紧闭,还不曾开放。

  顾阎真擦擦额上的汗,将石盒和花盆分别递给折颜和东华,道:“除了冰魄草,其他的药草都已经找齐了,只是这麒麟花只能在南荒的赤岚红土上生长,若是帝君有心要养,还请劳烦隔一段时日便来南荒取一些红土走,方可将这株麒麟花养成。”

  折颜点了点那石盒里的药草,确是一样不差,再度谢过了魔君,而东华用指尖轻轻抚了抚那盆中的绿色小兽,却见它打了个呵欠,似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摊平睡去了,轻笑一声道:“倒真是这天下少见的奇花,本帝君便收下了,今日之事谢过魔君,其中心意,本帝君自会记在心上......”

  他顿了顿,望着那顾阎真轻声道:“若是日后,魔君能够一统南荒,本帝君自会在天君面前美言几句,魔君可明白本君的意思?”

  顾阎真哪里会听不明白,大喜过望之际,脸上险些便要露出笑来,他赶忙低头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实属举手之劳,阎真谢过帝君美意,今日过后,自也会将帝君的话,牢牢记在心上的。”

  闻言,东华颔了颔首,与折颜对望一眼,通过心念之后双双隐去身形,不多时,却是回了这九重天上的天宫,站在了诛仙台上的三生石前。

  趁着东华在三生石上寻着名字,折颜道:“以太上老君那里的三味真火炼药,三日后必能大成,到时便能解了小九身上仙丹的毒性,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东华慢条斯理地以法力翻动着三生石上写下的诸多天命良缘,淡淡道:“那冰魄草,本是少绾当年养着,助她涅槃时止痛凝神所用,折颜,你离下一次涅盘还有多久?”

  闻言,折颜叹了口气,半晌却是笑道:“到底还是瞒不过你,想来,再有一月我就得去闭关了,这涅槃也是凤族命中注定要历之事,十几万年便要有一回的。”

  两厢静默了许久,东华终在三生石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寥寥几字,从得来,再到同凤九的名字靠在一起,竟是经历了数万年的光阴,东华抚着那金光闪烁的遒劲大字,想到当日那小狐狸断尾的惨况,眼底闪过片刻的伤怀之色。

  折颜笑道:“虽总说天地不仁,但总归是要讲究个有借有还,你以命护这苍生万载,今日这苍天便还你这一段姻缘,从此,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东华静静地在三生石前站了一会儿,道:“折颜,当日你让我还的那救命之恩,可是与你涅盘有关?”

  折颜轻轻一笑:“正是,这涅槃不似应劫,痛是痛了些,但只要闭关修养得到,很快就能恢复,只是这回真真生辰当日,我观了天象,发现他近日命起微澜,我只怕到时我涅槃刚过,法力大损不能护他,便想着将此事托付给你,左右你近日也会常呆在青丘,若是真真遇到什么事,还要劳烦帝君在照顾小九之外,多为她这个四叔费心一二。”

自数万年前,折颜隐退三界后,便是这四海八荒中顶顶潇洒的神仙,极少有挂心之事,却不想此时东华听他说完这一席话,只觉得这凤凰身上六欲七情的气息藏也藏不住,不由笑道:“本帝君既说了要报这救命之恩,就自会照你所托,护你家那公狐狸一段时日。不过,本帝君现已是要娶妻之人,只恐怕挂心一个男子叫人非议,便再多还你个人情,替你想些办法寻来那冰魄草,好助你早日出关,这般,上神以为如何?”


第五十八章:

  东华轻笑一声:“看来,本帝君这株麒麟花很喜欢你。”

  文昌拱手行了一礼:“小仙不敢当,恐怕只是因为小仙原身是树的缘故,才让这小花这般躁动不安。”

  东华撑着腮,脸上的神情颇为玩味,半晌道:“这麒麟花一生只会开一次花,今日见了你便开花了,倒有几分认主的意思。本帝君看你似乎在养花养草上有几分造诣,便把这花赐给你,如何?”

  蓝衣仙者不由得一愣,而周围三人险些都要替他说出不敢二字,却不想文昌久久望着那盆中似乎十分期盼与他亲近的油绿小兽,半晌竟温柔笑道:“不知为何,小仙今日一见,竟也觉得同这麒麟花十分投缘,既然如此,便斗胆将它领回去,日后也定当竭心尽力,将此花养好。”

  此言落下,三殿下已然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司命的眼神里更是平添几分同情,却只有折颜上神,望着东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倒是觉得他似乎还有点高兴。

  东华淡然道:“这麒麟花只能生养在南荒的赤岚红土上,每隔百年就要换一次新土,你可记住了?”

  文昌恭敬颔首:“小仙记住了,自当每隔百年去一趟南荒,为这麒麟花易土。”

  东华点点头:“那便将此花拿去吧,本帝君瞧这它似乎已经有些急不可耐,这几日在太晨宫,倒是从未见过它这般模样。”

  闻言,文昌走到案前,看到那盆中小兽又蹦又跳,竟是忽然有了些莫名的熟悉之感,他微微怔了片刻,却又很快复了温柔的神色,将石盆捧起,轻轻用手指抚着那小兽的额顶,便见那麒麟花邀功似的将尾巴上的花甩到身前来,似乎是要博他夸奖两句。

  文昌忍不住轻笑:“开的真好看,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开得这般好看的花了。”

  东华静静在旁看了一会儿,半晌淡淡道:“这麒麟花本就是世间罕见之物,十分娇贵,本帝君将它从南荒带出来,这几日在九重天上还多有些不适应,你若是有心将它养好,可每日给它施些仙泽,方可让它尽快习惯这天宫里的环境。”

  文昌捧着花退到座下,行礼道:“小仙谢帝君赐花,也请帝君放心,此花既与小仙有缘,小仙也自当好好待它。”

  闻言,东华帝君轻摆手,再度撑在榻上闭目休憩:“下去吧,既得了这仙官的位子,日后便要勤加修炼,这几日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都去找司命,叫他好好教教你。”

  文昌与司命双双颔首应下,而文昌仙君确似十分喜欢刚得来的麒麟花,望着那盆中小兽,温柔俊秀的脸上也是一派和煦的微笑,与殿上诸仙一一施了礼数后方才退下,他前脚跨出门外,座上的东华却是悠悠睁开眼,望着殿下站着的那一团女子的影子轻声道:“去吧。”

  那幻影朝着他深深行了一拜,转身去追离去的文昌,很快消失在殿外的阳光里。

  “那麒麟花上,似是有你施的仙法......”

  殿内,不曾离去的折颜摇着桃花扇,若有所思,方才他虽未曾看见什么,但却着实感到一股附着东华仙泽的气息出了殿外,似乎是追逐那文昌仙君而去。

  三殿下面带几分戏谑:“我听闻,这文昌仙君的名字,在三生石上曾与小殿下靠在一处,今日一见,帝君果真是大人大量,倒像是没有多少介怀。”

  东华帝君在檀香的青烟里淡淡望着连宋:“三殿下似乎觉得,本帝君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连宋脸上笑容一僵,赶忙打圆场道:“我的意思是,看来这三生石也着实有出错的时候,小殿下的良缘,从头至尾便该是帝君嘛。”

  帝君闻言眼神微转,却是轻笑道:“这三生石倒是不曾出错,只是当日,与这文昌有缘的,并非是九儿,而是恰巧与九儿在一处的女子。”

  折颜与连宋都是一怔,东华却已是闭口不谈,他望着那岸上的香炉望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折颜,你常年呆在青丘与狐狸厮混,可知于青丘,什么威胁最大?”

  折颜努力装作没听见与狐狸厮混这几字,道:“南荒的魔族,自魔族始祖少绾走后,便由七位魔君各分领地统治,许多年来征战不断,也有波及到东荒的青丘百姓,而西荒,自翼王离镜死后,一直是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这些时日也常常进犯东荒边境,扰的人心惶惶。”

  东华垂眼思索片刻,却又问连宋道:“那三殿下以为,于天族而言,什么威胁最大?”

  连宋身为四海水君,虽平日里都没个正形,但论心思谋略,却也确实不比他那两个哥哥差,想了想正色道:“四海近些时日,除了有些鲛人族的叛党,倒还算安稳,但这南荒的魔族与西荒的翼族却着实是两个不甚安稳的因素,他日一个擎苍便闹出大乱,现今虽没了那东皇钟,但若是今后这两族起了反心,恐怕于天族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东华帝君轻笑一声:“如此说来,这魔族和翼族倒确实是个隐患,本帝君虽已有些时日不曾干政,但九儿毕竟是这五荒之主,东荒女君,本帝君不想婚后还让帝后多为这些小事烦忧,便要趁着这些日子,将这些冗杂事务整治一番。”

  说罢,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顺便也将折颜你和墨渊的人情还一还,恰好本帝君还记得,在凡间时九儿曾欠了那翼族长公主的救命之恩,未免九儿以后再去报恩报的以身相许,本帝君便一并替她还上罢。”

  寥寥几句,竟是牵扯出了数段恩情来,三殿下连宋听完,也不知该先敬佩这东华帝君将四海八荒当作手中棋盘的气魄,还是该挤兑他这因为未来帝后而起的,万年难遇的感恩之心,想来想去,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帝君准备如何做?”

东华拿起素色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望着那茶盏上的雕花许久,却是轻轻笑了起来:“本帝君倒是记得,上回祭武会之时,九儿好像收了个跑腿的魔君来着......”


第五十九章:

  东华这盘棋,无论怎么下,第一步都一定是将还昏睡不醒的青丘女君,身兼未来帝后身上的毒给解了,于是在处理完文昌仙君一事后,东华与折颜先回了一趟青丘,将在太上老君那儿炼成的华梦仙丹解药喂凤九吃了。这些时日,虽说东华紫府少阳君这亲还没提,但似乎自剜心那一出后,青丘的狐狸一家老小就再没把东华帝君当过外人,俨然一副已经把凤九嫁出去的模样,晚膳的时候,折颜看到石桌上那双平白添出来的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当日我想在这狐狸洞里吃顿饭,可足足耗了将近百年的功夫,东华你倒是容易,说吃上就吃上了。”

  东华淡淡睨他一眼,本想说你也剜半颗心试试,可今日狐帝狐后,白奕上神夫妇,还有白真都在,再强调此事难免有邀功的嫌疑,老奸巨猾的老铁树想了想,却是放下筷子,说了另外一件事:“明日,我要去一趟昆仑虚找墨渊上神商议一件要事,此事事关四海八荒的一方太平,我也已经传信给天君,到时,还请狐帝和折颜上神与我同去。”

  白止在这些年里随性惯了,听帝君这口吻竟像是要有战事要发生,不由正色道:“帝君可是,要整治西荒翼族了?这些年翼族内部纷争不断,还常常扰我青丘安宁,恐怕是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了。”

  东华笑道:“狐帝说的不错,本君正有此意,只是现今四海八荒一片祥和,倒也不好大兴战事,本君此去昆仑虚,便是想与天君还有诸位上神,商讨出个智取的法子来,好减少些伤损,也不叫这四海八荒乱了人心。”

  折颜暗中算了算,他还有不足三十日便要闭关涅磐,时间恐怕正赶上东华所说的这件“大事”,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微皱了眉,却听耳边东华以心念道:“那冰魄草,本就是靠凤凰涅盘时灵气滋养而生的仙草,前后需要千年方能长成,后被少绾制成凤族涅槃时疗伤用的灵药冰魄丹,我记得你上次涅磐的玉云山已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如此一来,恐怕现今要找这冰魄草,就意味着要寻到少绾,此去昆仑虚,自然也是要同墨渊说起此事。那日自南荒回来,我对少绾的下落已经有了些猜测,若是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寻到证据,到时,你要与我一同说动墨渊。”

  折颜听了,险些没直接翻个大大的白眼,心道他东华帝君真是好谋略,这些他又如何不知?虽说是要给他寻冰魄草,但又偏偏牵扯到少绾,这魔族始祖消失了数十万年,若是能就这么轻易找回来,那别说是他东华帝君还了墨渊一个人情,墨渊反过来恐怕都是欠他的,再说了,折颜从头到尾把事情想了一遍,发现这整件事里也就冰魄草能与他扯上这么一星半点的关系,可就冲着这点,东华就要他一个马上就要涅盘的凤凰,来帮忙解开墨渊这段上古情伤,摆明了是要借他的力,去还墨渊的恩情,实属四海八荒第一不要脸。

  想到这儿,折颜没好气道:“凡人都说狐狸狡猾,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倒是觉得这天上的石头都比狐狸狡猾多了。”

  东华好整以暇地对他笑了笑,起身对在场的白家老小颔首道:“明日一早既要与狐帝和折颜上神一同启程,今日我便宿在青丘,九儿身上的毒性已解,苏醒指日可待,本君今晚留下,看看她。”

  一时间,石桌周围坐着的一圈儿狐狸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折颜还记恨着这被救命之恩诓了的账,凉凉道:“连个亲都没提,帝君难道不觉得,宿在这狐狸洞里有些不妥?”

  东华了然一笑:“本帝君不过是多日不曾好好与九儿呆在一处,十分惦记她,便想多与她呆上一会儿罢。本君自诩行事磊落,若是折颜上神担心本帝君作出什么逾越之举,大可呆在洞中,本帝君不介意多只凤凰在旁护法。”

  闻言,折颜向来优雅的笑容僵在脸上,竟又在一瞬萌发了想要揍他的冲动,可想了想,若是日后东华娶了凤九,那就是老狐狸的孙女婿,到时他在辈分上大可压他一头,届时若是能听他喊一声叔父,那现今受得这些气也都值了。

  想到这儿,折颜登时舒心了不少,对白止说:“帝君要住下,要是你这老狐狸都不介意,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之前在青丘,亦或是在昆仑虚也不是没孤男寡女地处过。”

  白止清了清嗓,虽说他刚刚和夫人儿子还有儿媳妇都交换过眼神,青丘民风素来旷达,狐狸也都是一条心,既然凤九和帝君的缘分在三生石上已经有了,那么提亲也是早晚的事,至于这共处一室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止此时想的事情,倒还真的不是这未婚同居有违情理之类的大道理,他斟酌了片刻,试图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说辞来表达白家一众狐狸此时的心声:“帝君可能有所不知,小九从小就在这狐狸洞里长大的,这孩子心思单纯,也从来没有什么秘密,故此狐狸洞连个门都没有,我.......”

  没等白止说完,帝君却已经笑了笑,对他要说之事了然:“我明白,既早晚要做这青丘的王夫,本帝君自当入乡随俗,不在这洞中随意施用仙障,也好叫诸位放心。”

  折颜挑了挑眉,调笑道:“帝君行事当真如此磊落?夜半深闺私语时,竟是不怕叫人听了墙角去?”

  东华闻言,颇为无辜地一抬手:“本君不过是要将最近之事都告诉九儿罢了,有何见不得人?如此看来,折颜上神倒是颇通这风月之事,也不知长夜漫漫,寂寞情动之际,折颜上神又是与谁,在那十里桃林里共度呢?”

一语说完,白真半口酒直接呛进了嗓子眼,这些年他与折颜之事,白家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状也只得装没听见,而折颜给白真顺着背,心中默念着他是侄女婿,早晚要叫叔父的,方才维系住脸上的神情,眼睁睁见东华闲庭漫步地走进了凤九的狐狸洞内。


第六十章:

  次日清早,迷谷进凤九洞中送日常要点的熏香时,见他家女君虽还是面容平静地睡在榻上,却已换了套粉色的衣裙,乌发被松散地编成辫,上头别了许多这东荒常见的素色花朵,那花上也不知被施了什么仙泽,远远看着竟有微微地闪光,配上凤九那张本叫俏丽的小脸,十分好看。

  迷谷感慨东华帝君竟也有这般手艺的同时,两位上神和一位神尊已然坐在昆仑虚的会客厅里喝茶,在一旁,还坐着长的实属很像的墨渊上神还有天君夜华。

  四下静默很久,最终在折颜同白止又双双打了个呵欠的时候,神清气爽的东华帝君开了口:“今日本帝君邀了各位同来昆仑虚,便是要议一议这整治西荒与南荒的大事,想必此事也不用本君多说,各位都有耳闻。南荒自魔族始祖消失后,由七位魔君各执一地统治,这些年常有征战,危害到无辜苍生百姓,而西荒,上一任翼王死后便再无人继位,内部早已乱作一团,更是常常侵犯他族领地,恐怕已经到了我等不得不插手的时候了。”

  白止喝了口清茶,正色道:“近年魔族与翼族常犯我青丘,好在先前便派驻了些精兵守住边境,否则恐怕小九一天清闲日子都不得有,现今这般形势愈演愈烈,白止斗胆,也想请天君,帝君,还有两位上神助我青丘一扫西荒和南荒的乱党,好叫这八荒重拾安宁。”

  夜华本就是青丘的女婿,听到丈人这么说了,赶忙拱手道:“狐帝所说极是,自擎苍一役后,四海八荒好不容易得了这太平日子,现今虽说翼族和魔族都还只是两方隐患,不曾发难,但既已有了擎苍的前车之鉴,这回便要早些做出决断才好。”

  说罢,夜华习惯性地望向一旁坐着的大哥墨渊,却不想认真板正的战神此刻却面色发怔,似是正想起什么旧事,向来平静的深沉黑眸中竟浮现出一丝伤情的神色。

  东华坐在对面,心下已是了然墨渊心中所念之事,道:“魔族和翼族,眼下看来,倒是翼族的事情更好解决一些。当日擎苍的三个孩子里,大皇子离怨,二皇子离镜都已经相继死了,现今若想稳定西荒的局面,需要尽快将一位有皇族血统的君王扶持上位,本帝君倒是听说,翼族还有一位长公主,名为胭脂,现在凡间,虽说翼族向来都是男子继承王位,但眼下有资格承位的却只有此女,故此本帝君需有一人,自凡间将她带回,扶持她成为一代明君,此人需得是天族中人,性情忠善,在旁辅佐方能使两族交好,昨日夜里,本帝君反复想过,现今,也已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说着,他顿了顿,却是望向了墨渊:“本帝君下凡历劫时,曾见过墨渊上神座下的十六弟子子澜,他在凡间时似乎曾和翼族长公主有些情分,本帝君倒是觉得,此人性情温厚忠善,做起事来倒也果断机敏,着实是块好料子,不知墨渊上神可愿割爱,让这十六弟子去凡间找回翼族公主,并与她同去西荒,辅佐她成为日后的女君?”

  方才听东华提到南荒魔族,墨渊脑中尽是数万年前的那一剑,想到那日心爱女子痛极愤恨的神情,此刻竟有些许恍神,过了片刻才答道:“自我醒来后,十六便常驻在无妄海,后听其他弟子说,他曾为翼族公主耗费半身修为炼丹,并立下死誓不再与其来往,想来这孩子对那女子也是情根未绝,落得这般,也确实是可惜了些,今日帝君既然点了子澜为最好人选,我这个做师父的,便也顺水推舟,圆了十六的心愿,成全他和那翼族女子的一段情分吧。”

  说罢,便唤人去找了十六过来,子澜上仙在凡间曾在帝君有一面之缘,此时见到东华帝君,赶忙行了一礼道:“昆仑虚座下十六弟子子澜,见过东华帝君。”

  然后,又一一同房内的其他几位行了大礼,末了,墨渊将其招至身前,正色道:“十六,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委托与你,此事事关四海八荒太平,子澜,你可愿为了大义,暂时离开昆仑虚,先到凡间,再深入他族腹地,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子澜跪下抱拳:“弟子既是这昆仑虚座下弟子,自当要同师父一样,将这守护苍生视做份内之事,为了成此大义,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墨渊抬头,与东华对视一眼,那银发的神尊便淡淡开了口:“小小年纪,有如此抱负当是好事,不过本帝君有一事问你,既然情根未绝,这天下亦无人规定昆仑虚弟子便不能同翼族女子一处,又为何要立下死誓,宁可任由心爱的女子在凡间漂泊,也要苦守在无妄海,不去看她一眼?”

  闻言,子澜竟不由得浑身一颤,而座上的墨渊也似乎有所触动,下意识得捉紧了那太师椅的把手,心口一片酸涩。

  折颜摇着桃花扇,不住地摇头,不想这个冷面冷心了三十多万年的东华帝君忽然识得情爱滋味,竟变得这般能说会道,而一旁的夜华,则默默地佩服起这青丘女子通天的本事,此后这九重天之上,不仅他的天后是狐狸,就连那太晨宫里的帝后都是狐狸,想到此,他不着痕迹地望向他的丈人,却见狐帝白止正激动地连喝几口茶水,满脸溢满了我家孙女最棒的自豪之色。

  子澜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低着头轻声道:“帝君说的是,子澜本想着她若是过的好,那我此生便也心满意足,这些年不曾见她,却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凡间漂泊,也不知,过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东华闻言轻哼一声,走到墨渊身边道:“好与不好,便由你自己去看吧。现今西荒翼族皇室一脉,只剩下这位长公主,今日本帝君便将寻回此女,并将其辅佐成为翼族女君一事委派于你,此事事关天下苍生,四海八荒,你大可不必因为过去发下的无谓誓言而缩手缩脚,他日若是翼族能重归昌盛,与天族修好,那天君赐婚便也是自然之事,子澜上仙,这天下大义与儿女情长兼得的好事,你可有觉悟,能将它做好?”

  子澜一愣,抬头怔怔望向自己的师父,却见墨渊向来肃穆严谨的脸上此刻竟有些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十六,这等大事,帝君既托付给你,还不叩首领命?”

  一时间,万年来的种种隐忍在心头的煎熬相思尽数涌向心头,子澜通红着一双眼,重重将额心磕在昆仑虚冰凉的砖石之上:“昆仑虚十六弟子子澜,领帝君之命,此去自当竭心尽力.......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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