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思特里克兰德

一个年至不惑的中年男子,有着体面牢靠的工作和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不温不火、平平稳稳地过着。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像打了鸡血似的抛弃了世俗间的财色名食睡,毅然决然地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家出走了,原因竟然是他要画画儿?!

带着“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的信念,思特里克兰德只身一人来到巴黎,即使过着穷困潦倒、食不果腹的生活也坦然自得。终于有一天他被自己作出来的疾病折磨,若不是朋友相救,可能一直到尸体腐臭他都不会被发现。而戏剧化的是,他在身体康复的同时把救命恩人的妻子拐走了。后来他沦落为码头工人,显然格格不入的性格决定了他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是不能安生地过日子的,于是再后来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小岛上,将自己的余生毫无保留地交给了画笔。临终前的他身患麻风病,双目失明兼面目全非,却令人将他的巅峰憾事之作毁之一炬。

所以你看,思特里克兰德说他要画画,不是荒唐的三分钟热度,他就是被绘画成功俘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思特里克兰德在他的后半生为了他的绘画梦,真的是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真的是一直作死到死。而且他是不会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有所顾虑地,他只顾向前走,不管等待他的是黎明还是险恶。正如Mr. Wang所说,普通人都在追求着做熵增的事情,而思特里克兰德却偏偏特立独行地一直在做熵减工作。他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梦想,只是想单纯地一个人画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画画,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画画。而就是那么爱画画的一个人,并没有想要成为一名画家,也不屑于将自己的作品好好保留下来。

很早之前就有人向我推荐毛姆大叔的《月亮和六便士》,我一直以各种理由一拖再拖。不得不承认毛姆是个叙事高手,我想《月亮和六便士》之所以一直被传颂到现在,不光是这本书以画家高更为原型,更多的是它让我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而在审视自己的同时,也许你心中潜藏的思特里克兰德就若隐若现了。

想想看,一个小孩从呱呱坠地开始,先是度过童年,然后到了入学年龄,从幼儿园到大学至少要花费十五年(我数学不好)。毕业后工作,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一辈子都锁定在这些既定的社会关系中,一生都在演绎着各种角色。快节奏的生活,让你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地跳过一个又一个人生阶段却来不及多加思考。年龄越大,责任越重,自由越小。角色限定一个人的行为,社会既有法则禁锢一个人的思维,如果去放大这些现象,你会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各种东西捆绑起来了。你若敏锐地察觉到了,就会越捆越紧;你若一直蒙在鼓里,满足当下,就永远感觉不到牢笼的存在。只不过有的时候夜深人静而你心不静时,会感到一些困顿与无力,会有一些怀疑与迷茫。不过,内心中的思特里克兰德是战胜不了现实中的你的,否则这世界就乱套了,于是就有了晚上想想千条路,早上起来走原路。就像你脑海中有个橡皮擦,心中曾有的激情澎湃被一擦而过。

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的话,我们在通读了思特里克兰德这离奇的一生之后,是会带着唏嘘眼红的。不光是对他最后的结局同情扼腕,也有对他傲娇一生的羡慕与敬畏。人生的头四十年,思特里克兰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随波逐流中波澜不惊,可是他的内心里一直潜伏着画画的种子。终于有一天种子发芽了,后来种子已经不满足于偷偷地发芽成长了,它要彻底打乱思特里克兰德的生活!思特里克兰德屈从了,而从他屈从的那一刻起,他注定要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与这条不归路相伴的是他那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古怪性格。自私自大、薄情寡义、蛮横无礼……他的身上可能有你数也数不清的缺点。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家伙,施特略夫却坚定地宣称他是一个天才。他的确是个天才,得了便宜从不卖乖,施特略夫呢,赔了夫人又折兵,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丑。其实思特里克兰德成才之路上,是遇到了一些贵人的,不光是对他掏心掏肺到忘我的施特略夫。与他生活了17年的妻子贤惠本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夫妻俩也算得上相敬如宾;施特略夫妻子勃朗什在他需要的时候甘心做他的情妇和模特,并因他的薄情而轻生;和他同居的土著女人艾塔任劳任怨地照顾他,并遵从他的遗嘱。尽管思特里克兰德晚年在麻风病的折磨下痛不欲生,他依然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坚持作画,他画画,不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且根本不需要理由。所以,如果说人生是一棵大树的话,思特里克兰德在他的前半生已长成一个规规矩矩枝繁叶茂的大树,可他偏偏要“节外生枝”,非要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这种叛经离道可能经受不了世俗的考量,但却经得起内心的拷问。

事实上,读完斯特里克劳德让我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作家契诃夫笔下《套中人》的主角别里科夫,此人性格孤僻,胆小怕事,苟且偷安;一个是中国艺坛杰出先驱李叔同,著名的音乐家、美术教育家、戏剧家,后剃度为僧,被后人尊称为弘一大师。前者是时时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的人,而思特里克兰德是无论你用什么都套不住的人。后者虽也是近不惑之际突然抛弃妻子,坚决皈依佛门,可他终究和思特里克兰德是不一样的。李叔同不论在俗还是出家,都是轰轰烈烈彻彻底底的天才,而思特里克兰德这个疯子,一直到多年后才被人认可为天才,甚至关于他的故事都是片段中的片段,因为他从来不在乎什么狗屁天才。

如果思特里克兰德这个性格古怪的老男人现在还活着,我倒真想飘洋过海地去看看他。只是带着无知与敬畏,去踏上那样一片土地。如果我见到了他,我会跟他说:人家说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我觉得在你看来,生活可能只有画画吧!他肯定是不屑搭理我这个俗人的,顶多是挖苦和讽刺。是的,生活中像思特里克兰德这样执着果敢的人少之又少,而对于我们普通人,心里住着个思特里克兰德的普通人,我希望可以在兜里揣着六便士(RMB)的同时,抬头向天上的月亮(梦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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