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收拾行装,将垫子、棉被装进压缩袋,寄往即将去达的陌生城镇。棉被、垫子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好、晒足了家乡八月暖热的阳光装进行李袋,由父亲背着坐了一夜的火车来到此地的。而今,即将前往陌生城镇的我把它们晒在停靠了三年的小城九月热辣的阳光里,待它们饕餮贪餐之后装进压缩袋寄往即将前往的城镇。
陌生的城镇,无依无靠的自己,这一副铺盖多少能给自己一些底气--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自己会有一个小小的床位,一方小小的安身之地--这是那方陌生的土地给予自己的最初的安慰、微薄的暖意。这副铺盖以后还要陪伴自己去往哪些地方呢?谁知道呢,路还很长,要走好久,每一个陌生的地方铺盖总是必不可少的,活在世上,谁能少得了铺盖?
背着铺盖四方游走的大有人在,父亲算是其中一个。离家返校的那天,母亲陪我站在公路边沿的柳树下等车。八月晌午的阳光热辣辣的,如同蜜蜂尖细的螫针,叮在身上锐锐得疼。我站上路边小河废弃残破的水泥桥,躲进柳树粗疏的枝叶下,试图捕捉偶然路过的懒懒的风。母亲站过来,同我一起躲进促狭的树影里,行李箱摆在路边,像走丢的小羊羔一般,伶仃而仓惶。我看着这窄小的空间,忧虑着要不要把它拖过来放在身旁,母亲说,就放那吧,掉下河可不是闹着玩的。接着说起,有一年冬天,父亲的铺盖卷从这里滚进小河,棉絮吸足了水,透透得湿,放在附近的工厂里烘了好几天才烘干,去城里上工的父亲未能成行等铺盖烘干了才走。
我想着冬天的小河、裹成卷儿装进化肥袋里不幸掉进小河的铺盖,想着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父亲,想着上一天工的工钱,算计着缺工的损失,心里生出不悦--怎么能为这种小事耽误上工呢?铺盖而已,在哪儿不能买一副?在家闲着又要跟那些懒汉喝酒赌钱,一家老小都张着嘴管他要钱呢,他怎么就闲得住?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而今,满心凄惶打点铺盖的我吞咽着对于未知的旅程生出的恐慌,重又想起父亲掉进河里的铺盖。要是我的被子湿了,我也要等它干了再出发!我睁大惊恐的双眼为自己的退怯辩解,没有被子我睡哪儿?那可是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啊!是有旅馆、有待售的棉被和枕头,可他们都不属于我!我没有安身之地,哪怕是一张小小的、属于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