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可能是物质的丰裕,也可能是人情的淡薄,年的味道越来越淡,而记忆中过年的琐琐碎碎却挥之不去地常常出现在脑海里。有人说,爱怀旧说明老了,可是“父母在,不言老”这是老话,所以我不想承认是老的缘故。
记忆中总是从一进腊月就开始有了年的味道,首先是腊八节,那时候冬天河里总有厚厚的冰,平时孩子们常常在冰面上玩滑车、抽陀螺,小脸冻的通红,鼻子下挂着清长的鼻涕也浑然不觉。而腊八节的前一天,河里厚厚的冰却有了新的用途,那就是凿“腊八人”,在较厚的冰面上凿出一块人型的冰,把冰块背回家放在灰堆上面,腊八节这天早上红粥出锅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腊八人”上面供奉一块红粥。如今,这个传统之所以没有传承下来,我想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首先,我们身边的河流都已经干涸了,没处去找那么大块的冰了。再者,现在的环卫工作做的好,家家户户大门口不再有灰堆,当然,这是好事 。 接着便到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这天,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在提醒着还在忙碌的人们年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老人们说这一天灶神爷要上天言好事,所以在这天是不打扫家的(大多数人家是在二十四打扫家),而且在这天吃麻糖是必须的,是为了让灶神爷嘴甜一点多说好话,好回宫降吉祥,麻糖有各种形状的,长条的、圆球状的、小方块状的等等。不过味道几乎是一样的,粘牙的程度也是一样的。如今过小年街头也卖这种麻糖,可能麻糖还是那种麻糖,只是再也没有了当时的胃口,也没有了记忆中的味道。
说话间就到了除夕这天,上午的事主要是贴春联和挂灯笼,那时我们家的灯笼是祖父自己做的,跟国庆期间天安门广场上挂的宫灯一模一样。贴对联用的是浆糊,是自己家用面粉熬制的浆糊,对联贴的多的话,中途浆糊就冻僵了,还得回家放在炉火上加热,所以也便有了记忆中冷的出奇的冬天,不像现在用透明胶带就能对付。下午是搭旺火,这可是个技术活,会搭的人旺火烧完也不会塌,不会搭的人旺火一点着就塌陷了,甚至还没点呢,有点风吹草动就倒塌了。这个活儿一般是家里的男丁们干的,长辈做,小辈学,小辈做,长辈指导。傍晚基本是全家齐上阵的时候,那就是包饺子。记忆中颇有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也动手包过饺子,为什么需要动用这么多人包饺子?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人们是不懂得擀饺子皮,还是不会擀饺子皮,反正都是用手捏皮,速度可想而知有多慢;另外,一年吃不了几次饺子,包这一次饺子全家大小七八口人需要的量也大。那时总是习惯把两三个硬币包在饺子里,谁吃出来会被认为是新的一年运气会好,而事实上有时候饺子吃完了也没发现谁吃出了硬币,那么接下来的一天甚至几天有些人就会惴惴不安,尤其是孩子们,因为他们会怀疑自己把硬币咽到了肚子里,直到确认排出来了才会松口气。饺子包好后基本上也就算为初一早晨做好了准备,接着就是吃熬年菜,把许多食材像白菜豆腐粉条之类在大锅里面熬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慢慢享用。在那个没有任何电器的年代,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俗称“熬年” 。不过这主要是年轻人的专利,有的在自家拉家常或者打扑克,有的干脆去别人家串门,长辈们一般安顿好第二天需要的东西就睡了。
真正让人期待的时刻到来了,那就是初一一大早。不管头天晚上有多不想睡,也不管准备起多早,这个早晨总是被鞭炮声叫醒的,只能说明总有人起得更早,四五点就起床点旺火放鞭炮放在现在应该不算晚,可那时就是还有更早的。记忆中的这个早晨总是跟迷信脱不了干系,也跟男尊女卑的社会大气候脱不了干系,心痒痒的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刻,孩子们总是迫不及待地起床穿新衣服,然后到大人们已经点燃的旺火旁放鞭炮,可往往这是一个大人们最讲究的时刻,不能在地板上洒水、不能动剪刀菜刀等铁器东西、在敬神前女人们不能起床等等。记忆中的童年因为违反这些规矩没少挨骂。所谓敬神,就是把许多碟装的素菜上锅蒸熟,放在一个大的木制盘子里,然后把这些端到村里的庙里供在神像前,当然自家的灶神,财神等前面也得供奉。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就是上香,那时的门上都有用铁丝弯成的一个小环,不管是大门柴房碾房还是住人的房,就是方便插香的。祖父在世时总是很在意这件事,每个时辰都要让孙辈们把一把点燃的香在每个门口的小铁环上插上一根,所以一个早上要上好几次香。那时候我们住在老院子里,叔叔大伯家的孩子们都聚在旺火旁放鞭炮,旺火搭在巍峨的西庭前,用巍峨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它的外观丝毫不亚于故宫之类的古建筑,只是比故宫少了一层,在祖辈的眼里这是家族威望的象征,可在我记忆深处总是阴森森的,尤其是停放完祖辈的灵柩之后。 言归正传,再说敬神完毕后,一家人会每人喝碗红糖水,预示这一年的生活会甜甜蜜蜜,然后就是吃熬菜,而且必须是素菜,这还跟敬神有关。吃完菜后就开始拜年了,家族比较大的话,这个活动就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了,记忆中总是小辈的从大到小排着队,到本村里的本族长辈或沾亲带故的长辈家里去拜年。一进门,就跪倒一片,口里还必须喊着给谁谁拜年了,然后每个孩子便会得到一些红枣黑枣核桃花生糖果之类的东西,回家之后这些东西会被他们拿出来比较,看谁得到的多,也许这才是孩子们最愿意跟着的缘故。小辈中年龄大一点的得到的往往是一根香烟。在村里把该去的亲戚家都转完后才能回家吃饺子。在这些男丁们和未婚的小女孩们出去拜年的同时,家族里的妇女们的拜年活动在本家族最大的长辈家里也在进行着,地板上放好一个垫子,媳妇们,孙媳妇们从大到小轮流给长辈下跪磕头,新娶进门的媳妇更是被关注的焦点。也有想偷懒的趁人不注意省略下跪的,这样的情形会使其它妯娌们强按她跪下,便引得笑声一片。这一切结束之后各回各家吃饺子。
初二是传统接财神的日子,在初一傍晚就得搭好柴旺火,初二一大早再起床点柴旺火,放鞭炮,还得去财神庙摆供,当然这只是少数人家的做法。初五俗称破五,这一天就可以拆掉旺火架了,按古老的习俗,不拆旺火架出嫁的闺女是不能回娘家的,过了破五嫁出去的闺女就可以回娘家拜年了。然后便是闹元宵了,正月十四到十六三天,村子里的主要街道上要用松柏树枝搭好几个排楼,上面装饰有彩色的纸花,当然还要挂上形状各异的灯笼,里面不是我们今天的电灯泡,而是蜡烛,更早的时候是菜油或者煤油灯,到了晚上会有专人点亮灯笼。文艺活动更是精彩纷呈,扭秧歌,登高翘,打社火等等。参与者不分老幼,有年届古稀的,也有穿开裆裤的,不过记忆中的成年参与者们都是男的,即使角色需要,也是男扮女装,不像现在女子们能占很大比例。红红火火的过完这三天以后,年也便算过完了,也许因为谁都知道这三天之后便一切如旧了,所以便玩得特别尽兴。记得小时候这三天之后总有点恋恋不舍,于是便开始期盼下一个年。 如今,娱乐性的节目电视上天天都能看到,好吃的东西想吃就能吃到,新衣服随时都可以穿,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份对过年的期盼,所以也就愈加怀念那份单纯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