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吗?”
“你把灯点着就看到我了。”
“好!”男孩高兴的应了声,转身去点桌上的烛台。
火柴是他前几日从厨房找来的,不想竟受了潮,划了坏了两根才总算是点着了。他小心地护着火点上蜡烛,生怕被风给吹了。看到烛台亮起后,男孩笑了笑,没顾上手里的火柴,直到手指被火烫疼了才反应过来,扔掉了手里的火彩。
火柴落在地上,没一会了就燃尽了。
在烛光的照下,空白的墙面显现出一个人影,男孩惊讶的睁大眼睛,却也不害怕。
影子看向面前着一身蓝色袄子的男孩,他认得他,他是这户人家的独子,叫做林清秋。平日,他总能在这破落的小屋子里看见他在院里玩耍,他也想与他一同,只是这日间的太阳总是拘着他,只有晚上才能到男孩的院子逛逛,只是那时他多半是睡着的,他也不好把他叫醒。
只是他的屋内,许多物件他未成见过,便多了几分好奇和新鲜。他今晚本来没想着吵醒人的,只是一时玩的太过开心,没留神,闹得动静大了些。他反应过来时,男孩已经站在了他身边,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小破屋,没料到的是男孩居然追过来了。
男孩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出来?”
“我出来了,只是你瞧不见我,那墙上的影子就是我。”
“那你是鬼怪吗?”
“我也不知,或许是吧!”影子有些迷惑,他不知鬼怪是什么,但自己与男孩定是不同的,或许也有可能就是男孩口中的鬼怪呢!
“你肯定是了,我娘亲曾说过鬼怪都是看不着的,我也瞧不见你,所以你一定是了。”男孩一脸笃定的说。影子想了想,好像自己与男孩口中的鬼怪的确相似,又见男孩一脸肯定,影子越发确定自己就是鬼怪了。
男孩还在继续询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影子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娘亲说我的名字是她和爹爹一起取的,你娘亲和爹爹不曾给你取过名字吗?”男孩一脸天真,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没有名字。
“我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看到男孩脸上惊讶的表情,影子才发现原来没有名字是一件这样窘迫的事,语气中也不自觉带着低落。
注意到影子情绪的变化,男孩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心地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清冬吧!怎么样?我叫清秋,你叫清冬。”说完,男孩满脸期待的看着影子。
影子想他反正也需要一个名字,索性就承了男孩的好意!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清冬,听起来也还顺耳。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清秋。在他十岁时的第一次相识,是清秋给了他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来,一晃眼清秋就已经是十七岁了。但他总会晚上偷偷跑到清冬的小破院里,给他讲各种各样的事,有隔壁的李守仁和外地人抢一个青楼妓子打起来如何如何的八卦;也有得知他母亲重病的难过;还有如今他父亲被人打压,家中光景越发难过的感慨。
他总会对清冬说:“多羡慕你呀!除了这日间的太阳拘着你,还有什么可以拦着你。不像我这般被亲情、责任和各种琐事拘管着,在这大宅院里逃也逃不掉。”
清冬不懂清秋话里的意思,他只知清秋愈长大,眼中痛苦的神色愈加多了,愈不似幼时那般眼中满是让他惊羡的光亮。
后来,清秋来的越发少了。有时,清冬会在晚上过去看他。他房间里原本堆放玩具的地方,现在堆满了凌乱的书籍,他躺在宽大的床上,像一个垂暮的老者,青茬满面,脸色憔悴,原本就不够健壮,如今更是消瘦的的让人担心。偶尔还会听到他在梦中呓语,痛斥这世道的艰难。
清冬忽然想起那日的场景。
他这几日总是与他父亲在书房内争吵。清冬过去的时候,见他跪在地上说了一句什么,清秋没听清,只见他父亲扔过一方砚台,他也不躲,就挺直的跪着,任砚台磕破他的额头,血顺着他的脸流下弄脏了他肃青色的衣袍。眼见他父亲拿起桌上的笔筒要继续往他身上扔,清冬赶紧跑过去拉住他父亲的手,移动时带的风不小心熄灭了房间内的点燃的烛火。
他的父亲被烛火的突然熄灭和手腕处的奇怪束缚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逃开。一直低垂着头的清秋,抬起眼眸看向站在他父亲身侧的清冬,出声道:“清冬!”有些无奈,有些固执,还有些……颤抖。声音不大,清冬却听清了,他松了手,看了眼清秋头上还在流血的口子,转身离开。
后来,清秋过来找他,除去额头的伤口,眼角处也被包扎了一圈白布,看来他父亲终究还是砸下了那个笔筒。清秋点燃了灯烛,看到影子出来后,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见我。”
“你不是来道歉的吗?”清冬故作生气的问。
“是呀!还给你带了糕点。”清秋说着,打开了手里的篮子,全是清冬喜欢的糕点。
清冬没说话,却毫不客气的拿走了两个糕点吃了起来。
看着篮子里最上面的两块糕点消失在面前,清秋忍不住笑出了声,清冬是原谅自己了。见糕点又少了一块,清秋开口说:“那日是我不好,你原是为我,我不该叫你走的。”
“我未怪你,也知你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不想看你受伤。”清冬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看向清秋说。
清秋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冬倒是没在意他的有些泛红的眼眶,自顾自的又吃起了糕点。
过了一会,清秋说:“清冬,我要成婚了。”
“成婚是什么?”
“成婚就是和喜欢的女子一辈子在一起。”清秋笑了笑,看向屋顶的房梁。
清冬忽然想起清秋之前总在他面前提起的李姑娘,好奇的问:“喜欢的女子?那与你成婚的是李姑娘吗?”
“是呀!就是她。”清秋高兴的笑,声调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那你高兴吗?”
清秋眼里的光瞬间褪去,声音沉闷的说:“不高兴。”
“为什么?你不是心中欢喜她吗?”清冬疑惑的问。
许久,才听到清秋低声语气悲凉的说:“因为……我怕没办法陪她一辈子。”
半个月后,清秋成婚了。外面喧哗声不断,来往多了许多人,院落四周被装点的格外喜庆,就连清冬在的小破院也来了人打扫。打扫的人走后,清冬看见桌上的糕点笑了笑。
成婚后的第三天,清冬再一次见到了清秋。他笑的很开心,是清冬许久没见过的笑颜。那天,清秋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装束,手里抱着一个带红缨的头盔,腰间别着一把剑,清冬记得那是他父亲的剑。他笑着,平静地说:“清冬……我要去打仗了。本想着悄悄离开,又怕你生气再也不理我,所以我决定来见你一面。我这一去,你记得帮我照顾好静知和我爹娘。若……我回不来,也不要怪我,记得帮我收尸,我可不想死在外面叫他们担心。”说着,扬起嘴角笑了笑,却落下了泪。
清冬想要出去见清秋一面,只是一探出身去,这日间的太阳便灼烧着他的皮肉,教他不敢再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秋离去。
清秋离开后,清冬看着小破院里的草木四季轮回两次,偶然听到有关清秋的消息也只是只言片语。而这两年,几乎没人再来过小破屋,除了清秋的娘子——李静知。每隔五六天,她就会送些糕点过来,打扫下房间,有时清秋来信她也会誊抄一份过来。
直到,有一晚,她披麻戴孝的跑进屋内来,点亮了桌上落灰的灯烛,哭喊着叫他的名字。当看到烛光中出现的影子后,女子哭笑着说:“清冬,他们说清秋死了。”清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说清秋死了?”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埋头哭泣,这又似乎是她对清冬的回答。
清冬心中一疼,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他竟哭了吗?他答应过清秋要带他回家的,他要去找清秋。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女人,清冬想起清秋成婚那日对他说的话,不由自主问到:“清秋说,他不高兴与你成婚,明知他无法陪你一辈子,你为何还要嫁他?”女人似乎没料到清冬会问她问题,明显呆愣了一下,然后分不出是哭还是笑的回他:“我知道他不愿误我这一生,只是没了他,这一生误不误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有我帮他照料双亲,他会安心些。”清冬想起那日清秋眼中的悲凉,看着眼前神色痛苦的女人,他现在忽然有些懂了。
清冬出去了,临走他对女人说:“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他走了三日,才到了军营,又在成堆的死人中找了两日。只是,这乱战岗多少恶鬼蛰伏,吞噬这些新死之人的魂魄,清冬杀了这中实力最强的恶鬼,又吞噬了那恶鬼,其他实力弱些的鬼也就不敢动他。只是,他虽杀了那恶鬼,却也受了伤,这周围多的是等他倒下就厮夺他的鬼。但他还不能倒下,在他麻木地翻开又一具腐烂得看不清面目的尸体后,他终于找到了清秋。他笑了笑,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脏污,说道:“清秋我来带你回家了。”
正打算离开,这几日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下消失了,他抬头才发现是遇上阴司前来锁押游魂。眼下已经是躲不过了,他转头看了眼背上的清秋,问道:“清秋,该怎么啊?我打不过呀!”终究还是没有听到清秋的回应,他苦笑了一声。待他再看去,阴司却走了,只是锁押的游魂中却多了一人,背影甚是熟悉。
清冬目送着阴司和那群游魂走远,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多出的游魂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了。但清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清秋的肉身已经开始腐烂了,他必须要赶紧回去。
回到宅院已是两日后,他带着清秋进到小破院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女人红着双眼站在门口。
后来,清冬才知道自从他离开后,她便日日守在这等清秋。等到清秋的丧礼过后,清冬离开了他的小破院,只是每年还是会回来两次,毕竟他答应过清秋要照顾好他家人。他告诉过那女人,但她还是固执的每隔几天就为他打扫一次庭院,添一次糕点。
清冬后来在外游历,听人说起如果有游魂愿意以灵魂为代价,永生坠入地狱,那么阴司会答应他除复活之外的一个条件。清冬听到后,突然想起乱葬岗阴司押解那日,那个游魂,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阴司会放过他,他痛哭出声,但没人知道他在哭什么。
只是至此,清冬换了个名字。
每次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总觉得清秋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