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双溪孤孤单单抱着小熊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时,十六岁的格瑞背着书包经过,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张过期的电影票,上面电影的名字叫《小人国》。
电影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瘟疫大肆席卷城市,而这瘟疫奇怪之处是只有小孩子得病,而大人几乎是不会患上的。很多人为了能够救治自己的孩子而寻找名叫“止悠草”的东西。
越来越多的孩子患病,则越来越多的大人走出家门寻找止悠草,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多,最后,那座城市只剩下孩子,没有一个大人。
电影最后一幕是孩子们躺在床上,眼神期盼地看着窗外。这时他们已经病得两眼凹陷,骨瘦如柴。
其实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格瑞要不是因为无聊,他才不会去看这么无聊的电影呢。
双溪跑进屋里倒了杯水喝,看见墙上的时钟已经有六点多了。当然是傍晚。
但是爸爸妈妈通常这时候已经下班回到家了,厨房里应该是会飘出红烧鱼的香味。每到这时候双溪便会条件反射似的闻到厨房里的香味。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双溪从来没做过饭,尽管她已经十二岁了,就收拾碗筷这样简单的家务她都没做过。
有几次她想尝试洗洗碗筷,可刚撸上袖子,妈妈就把她推到一边,说这些事不用她做。
她该干嘛呢?要干的事可多着呢,除了学校里的功课,一到周末就要上各种补习班,唱歌跳舞画画。
但是她并不觉得很烦,因为已经麻木了,像提线木偶一样,父母就是那个拉线的人,她的所有自由都被掌握在父母手里。
格瑞回到家,他的爸爸妈妈也不在,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姐姐或许约会去了。
于是他跑到阁楼上看书,不知看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阁楼上没有灯,光线变得十分昏暗。他揉着自己发酸的眼睛,下了楼。姐姐已经回来了,早上出去时擦的腮红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大概是被亲掉的。
姐姐怕是很快就要就嫁出去了。格瑞想。
到了晚上, 爸爸妈妈才陆续回来。他们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妈妈甚至只是喝了杯茶就躺床上去了。爸爸拿着他的破眼镜擦了又擦,又重新架回耳朵上,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跑都书房去了。
格瑞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跑进厨房把剩菜还有剩饭炒得喷喷香,端进自己的房间去吃起来。其他人才不管呢,反正姐姐要嫁出去了,而爸爸妈妈像永远都不知道肚子饿一样。
格瑞想,要是他有魔法就好了,他想改变这一切,这该死的一切。
不过无论他怎么想,已发生的现实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02.
格瑞看着那初升的太阳,他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他立马从床上爬起,到各个房间去看,姐姐已经出去了,而爸爸妈妈好像没有回来过。因为台阶上没有他们鞋子上磕掉的泥巴。
他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因为是周末,小伙伴们特别高兴地起了个大早,相约到空地上玩。
其中有个高个子,其实他的年龄比格瑞还小,他说去他爸爸妈妈昨晚没有回来,这让他玩了一个通宵的电脑,实在是让他玩得很过瘾。
还有几个好朋友也说了,他们的爸爸妈妈昨晚没有回来。他想不通为什么昨晚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格瑞觉得这其中有巨大的阴谋。
难道昨天晚上那些父母们都在召开一个怎样对付熊孩子的紧急会令吗?
后来爸爸妈妈回来了,但格瑞却一句话也不想问。他觉得他的父母是绝对不会参加那样无聊的活动的。
因为他不是熊孩子。他的父母看上去也没那么负责。
他一直认为他生活在一个毫无温情可言的家庭里,他不知道爸爸到底爱不爱妈妈。当他在街上看见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场面,看上去真让人感到温馨。然而他却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他十分明白,自己十分渴望那样的感情。
越是缺乏爱,就越不能缺乏爱的能力。
有时候他也并不明白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十一岁就开始和男同学来往密切。当时的格瑞情商几乎是处于未萌芽状态,但现在的他几乎好像一夜间懂得了很多事理。
他简直佩服这样的青春期心理上思想上的变化。
爸爸回来时手上提着个大大的蛋糕。
妈妈笑着对格瑞说,生日快乐。
格瑞眨了眨眼,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甜而不腻的蛋糕塞进嘴里,满满的幸福萦绕在胃里。格瑞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时,他就看见爸爸妈妈各忙各的去了。一如常态。
究竟是之前一反常态还是现在才是一反常态?格瑞开始有些糊涂了。
姐姐回来后吃了一小块蛋糕,然后两眼不离手机,脸上挂着甜蜜又暧昧的笑容慢吞吞走进房间去了。
格瑞把剩下的一大半蛋糕提着出了门,只要路上有哪个小伙伴想吃,格瑞就分他一块。
一个小女孩坐在自家的台阶上,看上去很无聊。
“你要吃蛋糕吗请问?”
小女孩要了一块,她说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既然你父母放了你一天假,你为什么不尽情地玩呢?”格瑞奇怪地问道。
双溪摇摇头,她说,“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自由的时间,但在突然让我自由,我太不习惯了,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格瑞摇摇头,原来是个在父母模式化管理下变得毫无自己想法的孩子。
路过一家游戏厅,里面被十几岁的青少年挤得水泄不通,平常这里是这有大人才来玩的地方,现在倒变成小孩子的天堂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肯定是有魔法吧,转动魔法棒就会有神奇的事发生。
最后剩下一大块蛋糕,格瑞自个儿坐在草坪上吃完了。
路过刚刚那个小女孩家里,她已经没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了,抬头从窗户里看见她的身影,旁边站着的应该是她的爸爸,正在一丝不苟地检查她的作业呢。
回到家,他发现妈妈睡在卧室,而爸爸一言不发地在书房做他的工作。
03.
被吵醒的时候格瑞正做着一个美梦,他因被吵醒有些恼火。
他第一反应是拉开帘子,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接下来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街上出现梦游一般的人归来,格瑞一眼就看见他自己的父母,两眼闭着,随后走着走着就看不见他们了。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然后门被轻轻打开,好像有股穿堂风钻进来。
格瑞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躲进被窝里祈祷梦醒来。
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对不对?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那一幕,街上的僵尸都是大人。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看上去被催眠了,虽然闭着眼睛,却很有秩序地行走,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他们。
第二天格瑞起得很早,其实昨晚自从他醒了之后就没再睡着过。
因为精神恍惚失手打翻了三杯牛奶,爸妈铁青着个脸,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格瑞的爸爸面前放着一本笔记本电脑,他还在检查昨晚写下的策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激烈。
格瑞端着重新倒好的牛奶两杯牛奶走到餐桌前,眼看还有几步就要坐下,结果突然绊了一跤,两杯牛奶又倒了个精光。
格瑞爸爸的电脑黑屏了。
他恶狠狠地回头盯着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的格瑞,“你看你干了什么?!我昨晚辛辛苦苦做的策划现在全泡在你的牛奶了!”
格瑞哆哆嗦嗦,“爸爸对不起。”
格瑞爸爸越想越来气,这个策划可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辛辛苦苦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连眼睛到现在都还是通红干涩的。
爸爸人高马大,尽管现在格瑞已经和他一样高了,但是力气还不及爸爸的一半。他一下就被拖到阁楼上的小黑屋里,那是闲置很久的储物间,里面布满了灰尘。格瑞被扔进去,灰尘被扬起,呛进嘴巴和鼻子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格瑞根本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跑出去也是会被重新扔进来的。
然后门就被上锁了,他得待在里面好好反省自己。
他多么希望爸爸能够训斥他两句,而不是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让他自己反省。他需要的是教导而不是冷暴力。
但是大人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一副大人便是一切规则的样子。格瑞简直恨透了这样的表情。
过了很久,外面没有一点声音,格瑞静悄悄站起身,然后从窗外顺着水管滑了下去。
外面的世界可真美好,他现在出去玩,等到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之前赶回来就好了。
听说有个地方新开了游乐场,他的同学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他一次也没去过。游乐场是不用门票就能进去的,玩项目是单独付钱买票。
他兜里没钱,他走进去听见欢快的尖叫声。
一个男生坐在长椅上,戴着个鸭舌帽。
格瑞走过去,这看见那个男生的下巴,嘴里一动一动地嚼着口香糖。
04.
格瑞天黑了才回家,戴鸭舌帽的那个男生说他自己可以看见未来发生的事。
这是格瑞为什么晚回家的原因:男生说格瑞的爸妈会消失一个月,所以他不必担心会受到惩罚。
鸭舌帽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唬人的东西。
回到家,格瑞真的惊奇地发现爸妈真不在家,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回来。
昨晚姐姐也没有回来,格瑞在餐桌前吃早餐时她忽然用钥匙打开了家门。目不斜视地走进爸妈的卧室。
很快她手上拿着个小本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离开。
格瑞猛然醒悟,她是要和一个素未来过家里拜访的男人结婚!
要去制止她吗?格瑞想了想,他有权利干涉姐姐的幸福吗?
万一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她会和他离婚吗?
总之,姐姐是结婚了,不再一个家庭的女儿的身份生活,更多的是被称作某某的妻子。从此以后,像个外人一样,冠以他人的姓氏生活。
她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母亲呢?
待在家无所事事的格瑞再次对那件奇异的事件着了迷,在夜里睁着眼,静悄悄等待即将要来临的时刻。
他穿上爸爸的衣服,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得像个大人些,他觉得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于是翻出爸爸早就不用的公文包,夹在自己的腋下,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像有爸爸的影子。
不过他觉得夹着个公文包在半夜出门也太奇怪了,只好又将它放回原处。
他定定地站在窗前,把脸隐在暗处。
终于,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僵尸般游走,格瑞现在并不害怕,脸上带着使命感。他走出家门,扎入队伍,发现并没有人看他一眼。
他想知道他们会去哪。
困意不断袭来,格瑞强打精神跟着走,路灯在眼里变成朦胧的星星。再后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格瑞从床上醒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生,他身上还穿着爸爸的衣服,裤脚上还沾了些灰土,这些都证明,昨晚确实出去过。
回忆昨晚的事,只记得插在队伍里跟着走,不知走了多久,记忆一下从这断了,再也想不起来还发生了什么。
一整天格瑞都待在家里,饿了就吃家里还剩着的面包,吃了就睡,为了能给今晚养精蓄锐。
他还是换上昨天那身行头,午夜里有点冷, 他出家门,一边走一边思考,有没有人和他一样不小心发现了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呢?
这次他吸取教训,不再跟着人群中走,而是躲在一边观察,暗中跟住。他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不小心睡着了。
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像这街上的众人一样被施了魔法,然后闭着眼睛走回家,自己把床铺好,然后躺在被窝里呢。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出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工厂,工厂像个张着大口的怪物,把活生生的人吞入肚中。
格瑞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这时他发现工厂,一个人影一直矗立在门口,戴着个帽子,他发号施令的姿势,像个十分有经验的军官。
他转过脸来的那一刹那,格瑞惊呆了,他就是那个跟自己长着一张神似的脸的男生。
05.
“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鸭舌帽坏坏地笑。
格瑞抬头看,上面有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不合格品回收厂。
“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鸭舌帽的手挥了挥。
格瑞感觉眼皮十分沉重,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千万别睡着!千万别睡着了!但是眼皮还是不受控制,如同磁铁两极,相互吸引,直至靠近。
醒来后,是在床上。
格瑞掀开被子拔足狂奔,在记忆里搜刮昨晚的记忆,他一定要找到那所工厂才好。但是跑着跑着身后的发条已经完全释放,再也不能多做一个动作。
他的记忆被人硬生生掐断了一样,他明明感知到它的存在,却无法叫它显形。
双溪就在这时站在家门口看着他。
十分钟后,格瑞吃下了三个大面包。
“你也看到了什么对吗?”双溪问。
“你也看到了?”
双溪点头。
双溪拿出一样东西给他看,一张白纸上只是盖了个红色的章,写着合格出厂四个字。日期是大前天。
大前天的那个晚上她爸妈刚好不在家。
格瑞从双溪家走出来,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走回家。
手中的钥匙还没举起来,门就开了,姐姐提着皮箱挤出来。
“姐,你要干嘛?”
“我已经结婚了,我要和我的丈夫同住。”
“可是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呢!你这样做不好,你怎么可以偷偷和别人结婚呢?”格瑞情绪激动起来。
“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况且,你觉得我们家还有个家的样子吗?”姐姐头也不回地坐上停在门前的一辆小车,然后绝尘而去。
格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点失落,但不至于觉得悲哀。对啊,他们家早就没有一个家的样子了。谁还在乎有谁离去了呢?
家里能吃的都已经没了,他身上根本没有钱。他盯着空荡荡的冰箱好一会儿,随后跑进爸妈的卧室。拉开未上锁的抽屉,里面放了一沓零钱,他把钱揣进口袋里,走上街。
平时妈妈买菜就是如此,把剩下的零钱放进抽屉里,这些零钱他可以在有节制的情况下适当拿来用。
有人在空地上玩丢沙包,用布缝起的小沙包以一条无线延长的弧线抛过来,格瑞伸手接住,嘴角释然一笑。
“格瑞,快来玩!现在玩到天黑都没关系,大人们都不在!都消失了!”一个男孩跳起来兴奋得满面红光。
之后格瑞免费吃到了晚餐,其中一个小伙伴家里是办快餐店的,他带格瑞回家好好请他撮了一顿。
“不仅是你家的我家的,就连这整条街的大人都一夜间消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现在全是我们小孩子的天下了!你说爽不爽!”
“你不觉得可怕吗?万一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不回来了呢?”格瑞瞪大眼睛。
面前的人好像丝毫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样,他呆住了,谁知道他是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在想自己的肚子填饱了没。
格瑞回到家,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从前虽然进到家里也是这样一般死气沉沉,但是他知道爸爸妈妈在他就会很安心。像躲在他们的羽翼下,不用怕受到任何威胁和伤害。
他觉得孤单,感到可怕,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如同置身于一个比自己小很多倍的小箱子里,空气越来越稀薄……
窒息的感觉。
06.
足足一个月。
从床上醒来,神奇般地发现,今天与一个月前爸爸妈妈消失的日子接轨。
妈妈灿烂的笑容,他几乎不记得妈妈曾那么笑过了。
桌上是丰富的早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家什么时候吃饭这么丰盛过了?手一抖,再次打翻了牛奶。
他全身颤栗,不敢去看爸爸的脸色。
“格瑞你还愣着干什么,瞧你做的好事,还不赶紧拿抹布来!”格瑞的爸爸没有丝毫的责怪,反倒慈爱地笑起来,好像在他眼里,格瑞不犯错才值得骂一样。
他们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格瑞被突如其来的或者说是迟到的温情给感动了,差点想抱着爸爸哭起来。他是多么渴望家庭的温暖,现在终于能都如愿以偿。
不过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容易?所以格瑞觉得很虚无很飘渺,甚至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留在梦里由自己把现实胡思乱编。
吃完早饭后,妈妈把书包背在他肩上,出门前叮咛他几句好好学习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妈妈温热的手掌触碰到他的脸时才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真实。
住在学校对面的小木头今天也高高兴兴地来到班上,她说她爸爸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把她关进小黑屋里了。
一切都大变样,消失那么久的父母出现后几乎完全改变了之前对待孩子的态度甚至比以前好上百倍都不夸张。
他们像被植入了某种相同的思想,改变了他们的行为和习惯,剔除了劣根性。
格瑞比一般人要明白父母之所以是那样的父母。除了后天的环境影响,还有遗传。有些是世世代代遗传下来的,命中注定会那样,如同火车行驶在毫无问题的铁轨上,根本就无从改变最终要到达的目的地。
所以能这么想,说明格瑞比较看得开。
“你姐姐去哪了?”妈妈问格瑞。
格瑞只好说她已经嫁出去离开这个家了。
妈妈的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格瑞赶紧扶住她,她捂着胸口叫格瑞打电话给他爸爸。
格瑞放下电话,没过多久爸爸就像一阵龙卷风般赶了回来,跟着妈妈也卷入其中,一同出门。
他们叫格瑞好好待在家,哪都不要去。
格瑞还是出了门,他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他去游乐场溜达,其实他早就想来了,不是为了玩,而是要见一个人。
就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
与上次不同,这次男生站在海盗船售票处,当起了售票员。鸭舌帽歪着戴,认真地数着钱。
“喂!”格瑞走过去从窗口处伸进手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你好,又见面了。”鸭舌帽似笑非笑着。
“你是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格瑞很严肃地问他,谁料对方却笑出声来。
“这得问你啊,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个整体。”鸭舌帽这么说,然后正了正帽子。
面前是一个漩涡,慢慢地把所有东西都扭曲缩小吸了进去,格瑞感觉自己的头不由自主被强大的吸盘粘住,身体飞速被吸进漩涡的中心。
然后什么都不见了。
07.
从床上立起来。
就知道会这样,格瑞愤怒地把枕头砸在地上。
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戛然而止,这又不是电影,要这么多戛然而止干什么?!
格瑞再次跑出家门,向游乐场的方向狂奔。
可惜鸭舌帽已经不见了,游乐场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此时一片破败的景象,明明不久前他还看到的还是热闹的场景,欢声笑语似乎还在回响。
格瑞走到海盗船的的售票处,海盗船吱呀吱呀摇晃。他推开小门走进售票亭里,桌上放着一张白纸,拿起来看,上面只是一个章印,很轻的印迹。
合格出厂。
鸭舌帽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嘿,哥们!又见面了!欢迎来到不合格品回收厂!”
猛烈的强风刮得格瑞睁不开眼睛,瞬间飞沙走石,游乐场只是个用来掩饰的躯壳,真正的面貌露出来,这里只是个工厂,它的实质是一个工厂。
世界上有很多不合格的父母,他们像从工厂生产出的机器,日积月累,从小时到现在,逐渐违背了最初被生产出来的意愿和模样。所以,他们必须回到这来,接受检查,重新塑造人格。
“这就是不合格品回收厂存在的意义,与其说是回收,不如说是改造。”鸭舌帽扬起下巴看格瑞。
所以爸爸妈妈消失一段时间后回来,性格就有天大的变化。
格瑞不知该说点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他不觉得这有多好。他认为每个人存在都有他自己的意义,就算是对自己孩子要求苛刻的父母也不至于把他们列入坏人的队伍。
鸭舌帽带着格瑞参观工厂内部。
大人们排着队进来,经过一个类似于平常坐车过安检的仪器,鸭舌帽指着说,那是一个检测仪,有什么要需要改进的地方就会在电脑上显示出来,然后被分门别类排列在各个实验室。
然后格瑞和他走过参观桥,来到另一个房间。
里面全是一个个长方体密闭的玻璃体,大人们躺在里面,身体上插上各种导管。如同需要延续生命的重症病患者。
“他们是在接受的新的程序设定,把不好的地方改掉。”
“这不就使世界上所有人都毫无差异了吗?所有人都有一样的优点,没有丝毫差别,像个机器人,这样活在这世界有什么意思呢?”格瑞想看看鸭舌帽会做何回答。
鸭舌帽轻轻地动了动嘴角,不知是笑还是欲言又止。
“世界上所有的人即使一模一样那又怎样?一样的‘好’和一样的‘坏’有何区别?既然都一样‘坏’,那为什么不选择‘好’?为什么不选择变好?”鸭舌帽这一番话彻底让格瑞陷入沉思。
好的坏的,好的和坏的之间的界限就仅仅是一条细线分割,好的也能变成坏的,坏的也能变成好的。那么好的父母和坏的父母也能如此定义吗?这世界的好坏本来就是不明晰的事物,连父母也可以时好时坏,不一定是坏透了,也不一定一直好到底。
“孩子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等到他们慢慢长大,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因为小时候甚至是现在都在被父母所影响,尤其是不好的方面,并且自己也不可扭控地往错误的方向而驰。”鸭舌帽看着那些躺在密闭空间里的人,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悯。
回去吧,鸭舌帽说,然后一挥手。
格瑞并没有马上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许多大人站在空地上,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样。
格瑞觉得不寒而栗。
08.
爸爸妈妈自从回到家就都一言不发,时不时低声叹气。
格瑞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如果爸爸妈妈能够及时多关心关心姐姐,那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过错?
“格瑞,现在请你到游乐场来。”
格瑞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格瑞,现在请你到游乐场来。”
格瑞明白了,转身推开门去往游乐场。
鸭舌帽正在不合格品工厂等着他。
一个大容器,不知名的透明液体,格瑞停在前面,看着里面的人,忽然哭了。
“喂!你给我出来!你快点把我姐姐放出来!”
鸭舌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你知道吗?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格瑞紧攥着拳头,看着姐姐静止在液体中,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既然人都是慢慢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成长为一个成年人的,那么我从现在开始,改造小孩,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劣根性,我这样说的没错吧?”
“那你抓我姐姐干什么?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不是吗?”格瑞大为光火。
“没错,你姐姐确实已经成年了,但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新的生命。”鸭舌帽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我把她放在里面,是为了加速胎儿的成长,同时,你姐姐也会加速老去。”
格瑞扬起拳头,砸在他的身上,鸭舌帽到没有想过要躲,任由处罚。
鸭舌帽这要一还手,格瑞就会毫无阻碍地不复存在了。因为,他存在,就是对方存在,他们俩是一体,又是一个分裂体。鸭舌帽就是格瑞,就是格瑞想改变这一切的意识的化身。格瑞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从他意识分化出来的鸭舌帽就已经开始掀动了这场可怕的改造。
一个小时后,一个婴儿就要呱呱坠地了。
格瑞无能为力,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一点点被吸走,他的真身要毁灭了。难道他即将被另一个自己统治吗?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格瑞都不相信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慢到手表都静止了一般。
姐姐生下来的孩子作为第一个培养对象,放在一个偌大的温室里,成长得很迅速,如同录像带被人按了快进键,一个人的一生被加快了进程,眨眼间,一位小少年就站在里面可以向外面招手了。
“舅舅您好。”小少年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完全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你看到了吗?这样多好啊。”鸭舌帽皮笑肉不笑。
大队伍马上进来了,格瑞认出那些是自己的朋友,平日里偶尔会做些恶作剧但是心地善良的他们。
“你知道的,这是件好事,而且我也不会伤害他们。”
这是改造吗?还是另一种人性的泯灭?
他们躺进密闭的空间里,全身插满管子,像极了重症病患者。他们全是孩子,名副其实的小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