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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耳光

回到家，一进门，孙红云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4点半了，她放下手里的蓝布袋，换上拖鞋，径直走进厨房。厨房狭窄只容得一人侧身，但整体布局干净整洁，各种生活厨摆放井井有条。她一看就看到中午吃完饭没有来得及刷的碗碟，从门后顺手拽过碎花红围裙，走到洗碗池旁。看着池子里的碗碟，她生气地自言自语：“我不在家，懒的只做了一菜一汤，自己吃就算了，孩子正在长身体，回来非得说他不可。”用了两分钟把洗碗池收拾干净，她开始做饭，五点多奇奇就放学回来了，中午没吃好，晚上补回来。孙红云记得冰箱里有还有一块五花肉，她赶紧把肉放到热水里化冻，开始洗削土豆。

想着病床上的父亲，想着上午大嫂的反应，想着中午简易的用餐，想着自己忍着长途汽车的疲惫而精心准备的晚餐，一股委屈从四面八方涌上心头，一种酸苦渗透进每一个毛孔，看着地上鲜红油亮的红烧肉，她觉得格外刺眼，掉落在地上的筷子像两条虫子在地上打滚，身上密密麻麻的粘上了泥土和灰尘，在嬉笑她的遭遇，碗里的米饭被翻的乱七八糟，杂乱无章仿佛在嘲笑她的厨艺。很快，面对莫名的嘲讽和轻蔑，委屈和愤懑迅速凝聚为一股愤怒，无明业火不用丈量超过三千丈的瀑布，冲破她的头顶，直达云霄。孙红云从椅子上嗖的一声站起来，颤抖地食指指着奇奇：“蒯奇志，你给我把筷子拾起来。”

奇奇被妈妈的动作吓坏，妈妈也曾经生过气、发过火，他赶紧今天的妈妈有些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决定按照往常一样使用自己的小任性：“我就不！我就不！我就不！”奇奇硬着头皮，迎着妈妈的手指，扭过头，撅起嘴，他心里想着一会妈妈就会软下来，温柔的哄劝他吃饭。然后，他感受到来一股不属于夏天的凉风，这股风有股火辣辣的味道，还伴随着爸爸的惊呼，随着奇奇感受到“嗡”的一声，不记得是耳朵听到的，还是脑袋听到的。随即而来的是疼痛，奇奇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脸，明明很疼，可是自己一点儿哭不出来。眼前爸爸俯下身来到自己面前摸自己的脸，一边问疼不疼，一边责怪妈妈，妈妈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一刻时间静止了，然后妈妈哇的一声扭过头，跑进卧室，奇奇还在想：为什么我没哭，她却哭了。

孙红云冲进卧室，解开布满油渍的围裙，一把扑在床上，她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她越是拼命呼吸，喘息越是急促、不安，她的胸口结结实实地压在床上，即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仍然能感受到不安的起伏，像浪潮一阵一阵拍打，拍碎的不是浪花，是心。孙红云脑袋里不断回放着这两天的片段，爸爸、哥哥、嫂嫂、售票员、汽车、丈夫、奇奇，她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像加速的电影，她惊慌失措，想暂停脑海中的片段，自己无能为力深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从奇奇出生来，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今天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赏赐”了奇奇人生第一个耳光，她不知道奇奇会怎么想。

“咚咚”，门敲了一下，打开了。孙红云逐渐减轻了抽泣，她继续伏在床头，声音很沉闷：“你不用管我，你去看看奇奇。”话说完，她没有听到移动的声音，她重复道：“我这儿没事，你去看看奇奇！”这时候，一个手掌轻轻搭到她的肩膀，孙红云感受这只小手颤颤巍巍，但是热热乎乎的这个小手像自己的手，她知道这个小手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指纹的螺旋方向，每一个指节的宽度。她转过头，看到奇奇下巴的油和嘴边的饭粒，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奇奇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话了，我把筷子洗干净，我把饭吃完了，你看。”孙红云这才注意到奇奇手里拿着一双洁白的筷子和一个一粒米都不剩饭的小碗。孙红云一把扑到奇奇身上，牢牢地包住奇奇。

 “妈妈，碗脏。”

“没事，妈妈不怕，妈妈一会洗。”

“妈妈，你是不是又哭了，是不是我又哪里做错了。”奇奇感受到妈妈又开始颤抖。

“没有，妈妈眼睛疼，在揉眼睛。”孙红云搂着奇奇，偷偷地抹掉眼泪，然后双手搭在奇奇的肩膀上，看到他的左脸上红红的手印，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晚上，在床上，蒯中华放下手里的书，转头问：“红云，你今天下手太重啦，小孩子闹闹而已嘛。”

孙红云双手捏着被子，盖在鼻子上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好烦躁。”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蒯中华关切的问道。

“不用，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清楚，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王大师吗？”“哪个王大师？”

“前几年的事了，对了，是马嫂说的那个。”

“这我哪里记得，不过只要是什么大师，听着就是骗子！你可别信，你看电视上天天曝光那些什么大仙啊、大师啊，都是封建迷信。这可都是2000多年了，还信这个？”

“可是马嫂的老公病都被说准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肯定不会骗人。”孙红云想得到丈夫的支持。

蒯中华提高了音量：“要相信科学，他要能算命，还待在那个破山上收你们的钱？不早发财了？”

“人家大师清高，哪像我们俗人对钱这么看重，而且算命的不能算自己，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是死规矩。”孙红云搜索脑海中关于大师的印象。

“老掉牙的说辞，你也信？他要是不爱钱，干嘛还收费呢？还清高？这年头寺庙里的香火钱可不比你赚的少？”蒯中华越说越气。

“好了好了，不信不信，睡觉！”孙红云扭过身子，背对着蒯中华，伸出手用力拍灭了墙灯开关，然后双手一用力，把被子盖过头顶，她心里更加坚定上山的决心，谁都不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