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暖 天空是我中意的几何形状
那时候
无定河很远 柯家沟的溪水潺潺
彳亍而行的螃蟹随手可得
那时候
刨出牛粪里焖熟的土豆
来不及拍掉灰泥就可以吃得满嘴乌黑
太阳下山 打着饱嗝就可以回家
那时候
鸟巢就在树上 捣完鸟蛋顺手抓上
几只绿油油得射卡笔己①
在它的颈脖上白线放飞
线有多长让它飞多远 笑声就有多远
那拨出的啸音堪比阳关之外妩媚的胡姬
弹奏出悲壮的箜篌曲
那时候
鸡窝里的母鸡坐卧不安
酝酿着我等着要吃的鸡蛋焦急得涨红了脸
那时候
我偷来爸爸酒壶的酒 和妹妹你一口我一口
她脸上像涂了过分胭脂红
一整个下午都坐在门槛上歪着脖子
对着如洗的天空胡乱地唱着童谣
那时候
迷藏里没藏着秘密
藏着想和邻家女孩玩耍的小心思
趁着月色偷瞄邻家姑娘小巧的胸部
关心起晾衣杆上的肚兜儿的阴晴圆缺
那时候
我像一只麋鹿
额头上长出犄角
阎王爷曾敲着死亡的鼓点端出我的名单
在我的名字下面指指点点
被奶奶用锋利的花椒刺刺上句号
那时候
煤油灯在子夜摇曳着如豆的灯光
为我缝补衫裤的妈妈化出怪异的妆
那时候
爸爸曲卷着头发总是在火炉旁鼾声如雷
常常在半夜掐醒梦中在营盘上四处找厕所的我
那时候
不知道青山更在青山外
夜色柔软下来
曾祖母穿着长衫坐在矮木凳上
她说着说了一千次的射卡其阿婆②
说完一段就抿一口酒 绝不含糊
月亮听了裹挟着寓意的呴呴③声退了又退
闭上眼
就怕脚趾头被长着獠牙的射卡其阿婆偷吃
无言的祈祷发自内心
菩萨保佑
倒掉玻璃瓶里的泥鳅真不是我的主意
那时候
枯井旁横着温暖的石头
不明白六叔为何能一口气将竹笛吹破
那时候
……
我们没有节日
但没有哀愁
只是一咎一闪而过的马鬃④
现在
我只有难以启齿的忧伤
和
镜中的海洋
——《一咎一闪而过的马鬃》
注:
①射卡笔己，彝语，一种昆虫，呈绿色。
②射卡其阿婆，彝语，老熊婆，估计是棕熊之类的动物，无考证。
③呴呴，彝语，夜莺的叫声，泛指夜莺。
④语引自王寅诗集《灰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