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汉庐

一枚苹果总有向阳的一面,当然,也有背阴的一面。向阳的一面由于充足的光合作用而颜色通红,背阴的一面因为缺少光照,所以青黄许多。倘若一枚苹果一半成熟,一半稚嫩,那么一口咬将下去,也不知品尝到的是甘甜还是苦涩。可能两种味道皆有也说不准。




距离上次何家姐妹吵架已经过去一周了。何慧妍继续留在合唱队伍里参加排练,而何慧婷也没有放弃对她说教,只是言辞不再那么激烈,所以这一周二人之间倒是相安无事。

上一次吴刚带天羽和甄常之去泡澡,因为天羽中途离开,导致二人泡澡的兴致也减少几分,所以那次简单洗浴之后便草草收场了。这不又赶到周末,吴刚便再次约上天羽和甄常之一起去泡澡。

浴馆里。

甄常之道:“好险,刚才差一点就撞见清霖了。”

吴刚毫不在意:“你慌什么,撞见就撞见了呗,她又不能把你吃了。”

“你说的轻巧,要是叫她知道我和你来这种地方,那我以后还怎么见她。”

“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就是普通的浴馆罢了。我们就是来泡个澡,又不干别的。而且你这样担心也是多余,反正你也追不到她。”

“吴刚,我日你......”

“你先别激动,且听我说。就说庞娟子、祝秋立、邵毓文这仨人整天缠在沐清霖身边,显得比谁都亲近,她们仨看你不顺眼,我想你在沐清霖那也是没戏。”

“也是,她们仨就像是清霖的尾巴一样。不过我追的是清霖,她们仨的意见仅供参考。”

“沐清霖不听她们的也一样。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沐清霖呢?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只能证明清霖优秀,和我能不能追到她有啥关系。”

“你别太自信,别人先不提,就像是上次洗澡时遇到的伍浩然,我感觉他都比你有戏。”

“你甭胡说八道,人家伍浩然追的是隔壁班的戚晓霞,这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就你这样还能追到沐清霖?啥都不懂。我猜你都不了解沐清霖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了解你了解?”

“我了解有什么用。我又不追她。”

“你这人说话忒没谱,也弄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是真是假你等着瞧好了。”

陆天羽在一旁看得咯咯直乐。

“你乐什么?”甄常之问他。

“我......我看你俩泡在浴池里斗嘴就想笑。”

“这有啥新鲜的,咱哥几个又不是没看见过彼此的裸体。”

“天羽这是笑你花痴一个,为了一个女生弄得整天神经兮兮的。”吴刚调侃道。

“就你话多。”甄常之不屑地说。

天羽调整好状态,解释道:“我不是笑常之,也不是笑刚子你。我是笑沐清霖。”

吴刚纳闷:“沐清霖?她怎么了?”

“她究竟有什么迷人的,我咋就看不出来她哪里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嗯?那她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呢?”

“在我眼里......嗯,说实话,我对她没什么印象。要是非得刨根问底想到些什么,应该就是她挺喜欢学习的吧......嗯,应该是吧。”

“你都不了解她就算了。也是,反正你身边围着那么多女生,哪一个做你女朋友都可以,自然是不需要关注沐清霖了。”

“哪有什么女生?”

“洛星月。”

“我只当她是妹妹。”

“褚风眠。”

“当她是姐姐。”

“什么,褚风眠那样好身材的大美女你都不喜欢?”

“我不像你这么好色。”

“去你的。那......何慧婷和何慧妍。”

“好么,就冲你这句话,还说你不好色。”

“双胞胎都不行?那你条件太高了。”

“我条件不是一般的高,到现在还没有哪一个女孩能让我动心追求她做我女朋友呢。”

“没动过心?那碧桃呢?”

“滚,那是我妹妹。”

“又不是亲妹妹。你敢说像碧桃这样甜美可爱的小姑娘整天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你能不心动?”

“当然不心动。虽然她血缘上不是我的亲妹妹,但在我心中她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甚至比亲妹妹还要亲。”

“鬼才信你说的,指不定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躺在床上想些什么呢。”

“唉唉唉,说话注意点。你要是再敢拿碧桃跟我开这种肮脏的玩笑,信不信我直接和你绝交。”天羽瞪大了眼睛,做出即将暴怒的表情。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你别生气嘛。”

沉静一会之后,天羽的手机铃声响了。

天羽接通手机,手机那头是碧桃的呼唤。

“怎么了天羽,快过来一块蒸桑拿啦。”吴刚催天羽一起去桑拿房。

天羽撂下手机后便着急要离开。

“你们俩慢慢蒸吧。我得回去,慧妍失踪了。”

“别着急,擦干了再走,要不然会感冒的。”甄常之说道。

可惜天羽并没有听到甄常之的良言,他已经急匆匆地离开浴室了。

吴刚往桑拿房炽红的热炭上泼了一瓢水,让那炭堆的暗火烧的嗞嗞窜火星,并且用那火星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他坐在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痛快地道:“天羽又没有洗成。”

甄常之一边擦汗一边回道:“这不是何慧妍出事了吗。”

“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感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没法享受这洗浴的快感了。”

吴刚递给他一支香烟,可是被他拒绝了。

“我不吸烟。”

“不吸烟好,不吸烟就快快洗澡。”

“怎么,你今天着什么急?”

“一会带你去看演出。今天我们可要好好享受,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我就......”

“别担心,今天我请客。”

“啊这......”




天羽赶回香原村后便看到不少人在村西结队。他们正在准备上山去找慧妍。

“怎么了?”天羽问碧桃。

“慧妍被慧婷姐说了两句就跑上山了。”

“什么时候跑上去的?”

“听说一大早就上去了,现在都下午了,她还没有回来。”

“找消防来救援了吗?”

“找了,但是他们一时半刻赶不过来。”

“算了,我先和救援队上山,没准一会就找到她了呢。”

“你要上山?”

“我都赶回来了,不去合适吗?”

“嗯......那好,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放心好了。”

天羽加入了正要出发的救援队。

担任队长的琛哥在出发前冲着救援队的每一位队员喊道:“大家上山后一定要结伴同行,切记不要挂单。中午的时候慧婷已经找过神庙以下了,我们这次直奔后山。再警告大家一次,冬季的名隐山日落的时间很早,我们一定要抢在太阳落山以前完成搜寻工作。倘若我们无法完成便要赶快下山。夜晚的名隐山是没有路的黑暗,很危险的。大家记住了没有?”

众人异口同声回道:“记住了。”

救援队开拔。

一行人走过无名神庙便不见了路,这还没到后山,可是前行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天羽被夹在队伍中间——这位置对于搜寻工作并不可利,但是人前人后的不容易走丢。救援队里多是村中的长辈大人,安全的位置自然让给了天羽。虽说天羽不愿被藏在队伍中间,但这也由不得他了——对于搜寻工作可谓是毫无便宜,只能够闷头跟着队伍走。但当他走过无名神庙之后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尾随着队伍,甚至有时头顶的树枝也会不自然的沙沙作响。可是每当他试图找寻声音源头时,那声音却又悄悄隐匿下去。最终天羽是毫无收获。

天羽惶恐地问琛哥:“是不是有什么动物在跟着我们?”

琛哥随口回道:“野山鸡吧。”

“野山鸡也会在树上飞来飞去吗?”

“野山鸡飞不上那么高的树,飞上树的是鸟。”

“可是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啊?”

“它们躲着人呢。”

“不不,我感觉它就在我们身边。”

“哪里有?”

“自从走过无名神庙之后就一直存在。”

琛哥瞥了他一眼,见他因不安而冒虚汗的样子,凶道:“大小伙子怕什么,又不会有豺狼虎豹来把你吃了。”

“我不是害怕,只是总感觉头顶和身边有我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飘过,还发出细细的声音......”

“别总疑神疑鬼的,真有什么危险,这么多大人还能不保你平安?”

“或许是我出现幻觉了......”

琛哥笑了笑,不再搭理天羽。

正此时,有人喊道:“不好,前面起雾了。”

“起雾了?”琛哥在心中打出一个问号。这季节、这时间、这地点,怎么都不该突然起雾啊。

“山下也起雾了。”

“大雾快扩散到我们这里了。”

众人眼见四周起雾将要包围救援队,于是开始聒噪起来。

“我们下山吧。现在下着大雾,眼看天也变黑,再往上爬怕不仅找不到何慧妍,我们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同意。”

“我也同意。”

琛哥劝道:“大家先静一静。如果我们下山,把慧妍丢在山上,那么到了晚上慧妍岂不是会有危险?做人不要那么胆小如鼠。别忘了我们上山的目的。”

“那也不能让我们冒这么大风险。你又不是不知道山上下了雾有多危险。何慧妍有危险就有危险吧,谁叫她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她活该。”

“你说这话还算是个爷们儿吗?亏你还是她的长辈。”琛哥厉声呵斥。

“不服你自己去吧,我们下山。”

“投票决定!”

不知是谁突地提出投票的建议,大家便开始举手表决。

但是众人没有看清表决的情况,因为这雾不仅从四面八方扑来,而且还从天而降,瞬间把众人包围在了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天羽听到队内因为意见不一而分崩离析,最终四散而开了。

起初天羽尚能看到脚底,可是随着雾越来越浓,他除了自己的双手,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不敢走动,但身边已经没了动静,于是他只好咬牙向前挪移,也不知前方有没有路,只知道自己越走越高。他寻思自己是在往山顶走,但这并非出于他的本意,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所以才不得不向山顶移动。

浓雾之中行走极为不易,他从一开始就辨不清方向,而且,他脚下也没有多少力气了。

“要不还是坐在原地等待救援吧。”天羽心想。

“嗯?谁?”

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向前飞奔。

“喂,你是谁啊?”

没有回答。但是他知道那只手是女人的手,因为滑溜溜、软乎乎的,手指修长,摸上去像是刚冒青的柳枝丫。

“你慢一点,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你确定这么大雾能认清路吗?你认识何慧妍吗?你知道......”天羽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没有回答。天羽感觉那只手冷冰冰的,握着倒是叫自己寒颤。他想那人应该也是冷冰冰的样子,要不然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天羽没有再问多余的问题,反正跟着她起码安心。于他而言,就这样被一只玉手握住奔跑倒也颇为惬意。

可是那只手忽地就放开了,消失在浓雾里,就像它忽地从浓雾中伸出来一样。

天羽的身体失去了重心,顺着奔跑的惯性缓冲了一会便踉踉跄跄向前跌去。等到重新站起,他发现雾散了,周围满是赤色的光。

“呜......呜——”

天羽闻声扭过头,只见慧妍正坐在一方大石头上啜泣。

“慧妍!我可找到你了。”

慧妍暂停啜泣,抹了抹泪,抬头看向天羽。可是看见天羽之后,她又哇哇哭了起来,甚至比之前的哭声还要大。

“哇......哇——”

天羽慌张了。

“你没事吧?”

“我还以为会在这里过夜,吓死我了......”

“不怕不怕,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听说夜晚的名隐山有豺狼虎豹会吃人的。”

“等不到夜晚,我们这就下山。”

“嗯嗯,下山。”

天羽想拉起慧妍来,但是她脚上却发不出一点力气。

“怎么了?”

“我脚崴了。”

天羽忙蹲下察看。果然,她的脚踝已然肿得像渲腾的馒头一样。于是他脱下了她的鞋袜,用手指在她踝骨肿胀处轻轻揉了揉,可却被她膝跳反射似的弹开了。

“疼吗?”

慧妍摇摇头。

“这样的力度可以吗?”

慧妍被揉着的脚踝有些敏感,痛楚倒是减轻几分。

“不疼,有些酸。”

“那我慢一点。”

慧妍从来没有被人揉过脚踝,慧婷也没有,所以此刻被天羽摸到裸足,不免有些羞涩。

“你的手好冰。”

“是吗?”

“不过没有我的脚尖冰。”

“你这是冻得,穿着带网眼的鞋,脚尖怎么可能不冰。”

“不过被你按摩过之后就暖和多了。”

“是吗,那我多按一会儿。”

天羽直到慧妍要求停下时才停止按摩。他还不忘闻一闻自己的手指,竟然还真闻出些味道。

“你怎么还闻闻手,是嫌弃我的脚臭吗?”

“原来总说男生脚味重,没想到女生脚的气味也蛮重的嘛。不过不是臭味,有一点香,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气味。”

“流氓。我听祖母说,过去的流氓总喜欢在热闹的时候偷摸闺中女儿的玉足。原先我还以为那只是小说中的桥段,没想到今天还真叫我碰上了。”

“流氓才不会给你按摩呢,看见你这么个小女生孤零零负伤在此,那还不直接把你......”

天羽话说一半便止住了。

慧妍理解他想法之后一阵害臊,扭着脸不敢看他。

沉静中,天羽远望到一片泽国。泽国上一片水汽,隐隐有鳞波在闪动。水中藏着半个太阳,还有半个插在天际线上,与水中的半个共成一个。很美,就是赤日只剩残阳。

“那是未生潭,我们下山应该向东面。”慧妍提醒道。

天羽转过身去,不见有雾,再向远眺,只见天边漂浮着一朵复杂花色纹样的云团,其后隐约有月亮的痕迹。这令他猛地一惊,心想再不下山那就迟了。

天羽问慧妍:“你可以走了吗?”

慧妍试了试,没有站起来。

“不行,脚上一使劲就疼。”

“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慧妍摆了摆头发,“要不你背我下山?”

“这......”天羽害怕自己没有背她下山的力气。

“好吗?”

“我......”

“你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好不好。”

“行。”

一咬牙,天羽便背起慧妍向山下走去。他除了许久以前背过碧桃之外还没有背过其他女生,但那时碧桃尚小,却也无妨,而慧妍此时却是年过二八的大姑娘,搂着他的脖子确实挺令他难为情,更何况她的胸脯在挤压之下如此明显,这叫他怎能不为所动。

天羽想转移注意力。

“对了,你今天又和慧婷发生了什么矛盾?”

“还不是因为伍浩然。他教唆隔壁班的戚晓霞脱离我们合唱团,导致我们的训练被迫中止了。”

“这和慧婷有什么关系?”

“我们团内原本约定好今天去骂伍浩然那个混蛋,可是她却拦着不叫我去,于是我俩就吵了起来。后来我跑到山上想躲躲清静,谁成想又迷路又崴脚,这不就被困在山顶了吗。”

“那你够倒霉的。”

“不倒霉,这不还有你背我下山吗。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刚刚不是下雾吗,我和大部队走散了......”

“哪有下雾,一直都是晴天啊。”

“刚刚明明有雾,还有个女人在我独行时忽然拉着我就跑。我也不知道她是谁,跑着跑着就找到你了。”

“还有个女人。她在哪?”

“她后来又忽然消失了。”

“总感觉你是在骗我的说。”

“没骗你,骗你是小狗。”

“随便啦,这都不重要。”

天羽不再说话,只是努力向山下走。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去解释了。

过不多时,慧妍发现天羽满头大汗,心知他此刻一定十分疲累,便有些过意不去,胸中顿生一股感激之情。

“天羽哥,你累了。”

“还好。”

“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刚刚好。”

慧妍被天羽的误解给弄笑了。

“看你这满头大汗。”

“热啊。”

“骗人。”

“又说我骗你,骗你是小狗。”

慧妍有些哭笑不得,也没说什么,只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拭去了天羽头上的汗水。可是汗水刚一拭去便又生一层,她便只好一次又一次为天羽擦拭。天羽被擦的挺舒服,疲累感减轻不少。

很快,二人到达山脚。此时天空尚未完全黑去。

天羽远远看见了一大群人,还有消防车和救护车在山脚下停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慧妍收回手帕,对他耳语道:“谢谢。”

天羽轻快回道:“不客气。”

吴若涵是人群中最先看到陆何二人的,她一发现二人便急催琛哥等人上前迎接,还踮跳着向陆何二人招手狂呼。

琛哥奔上前接过慧妍,将她送去救护车上。慧婷跟着慧妍一起上了救护车,一边自责一边看她有无受伤,当发现慧妍脚踝肿到变色之后,她竟后悔地哭泣出来。慧妍有些吃惊,于是淡淡吐道:“我饿了。”慧婷问:“饿了是吗,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素菜还是肉菜?”慧妍摆摆手:“我想吃饭团了。”慧婷狂喜:“饭团好,姐姐回家就给你做。”

不只何家姐妹如此深情,碧桃对天羽也是这样。碧桃一看见天羽便跑过来将他抱紧,一边哭咽一边打骂,说是自己十分担心。天羽劝她半天也没有止住她的泪水,最后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发泄情绪了。

其他人也凑来搭肩关问,对他的英勇纷纷表示赞许。

天羽站在人群中接受众人询问自己救下慧妍的经过,仿佛一位成功者被其拥护者高高抬起一般,胸中无限豪情快意统统被激发了出来。但当他欲作胜利感言时,脑子却不听了使唤,除去可以听到悦耳的凯歌而自鸣得意之外,其他什么感觉与思考都消失不见了。他嗡的一下晕倒在地。很明显,他虚脱了。




天羽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顽强了几日,终究还是被病魔击倒了。

慧妍则不同,回家后经林老太太一番调理,没两天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慧婷为妹妹的健康感到高兴,但又一想,慧妍是没有什么损失,可却辛苦天羽抱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又一个周末,她便和慧妍一起来看望天羽。

“天羽,你病得严重吗?我看你这几天上课无精打采的,猜你身子应该挺难受吧。”

天羽家。慧婷对天羽不停问切。

“没什么,小感冒而已。”

“估计是那天出了汗,被凉风一吹就生病了。”

“可能是吧。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要不你暂时就不要去上晚自习了,先在家休息几天。”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找谭老师说一声就好,她不在的话告诉沐清霖也行。一句话的事儿。要不我代你去请假?”

“不是,学校刚刚要求我们高三年级增加晚自习,这还没几天就向老师请假,那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那星月、风眠姐、伍浩然不都请了假。没准过两天沐清霖她也请假不去了呢。”

“我成绩不好,抹不开面跟老师提。——好了,不说这些,你们来这里除了看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慧妍道:“当然有。我们来的第一件事是看望你;第二件事是想请你和碧桃去吃午饭。”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午饭就算了吧,家里的饭都快做好了。”

“你不要拒绝我哦。请你吃饭一方面是感谢你把我从山上背下来,另一方面是我们俩嘴馋,攒了点零用钱想约你一起大吃特吃一顿。”

慧婷补充道:“还有一方面是你们回来这么久都没和碧桃在一起吃过饭,正好趁此机会一起去饭店里搓一顿。”

天羽又推辞几句,见推辞不过,只好默许。

不过天羽默许并不代表碧桃同意,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邀请。

“我不去。”

“为什么呢?”慧妍不解。

“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天羽忙劝:“碧桃,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你慧婷姐和慧妍姐还带给你这么多好东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那些都是什么?我不认识。”

慧婷介绍道:“这兜是南山的苹果,那兜是江东的柳丝糖,还有北疆的纸皮核桃和迁西的糖炒板栗......”

“不认识,也不稀罕。”

这句话让何家姐妹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碧桃也不犹豫,直接朗声向祖母问道:“奶奶,午饭做好了么?”

祖母也朗声回道:“做好了。”

碧桃笑道:“做的什么,蟹黄沙包还是水晶虾饺?”

“都不是。你不是怕蛇吗,天羽早上把家里的蛇窝都给你掏干净了,咱们中午吃蛇羹。”

碧桃一听到蛇羹便想到之前见过的长蛇,一想到长蛇就本能似的倒起胃口,嘴里都冒出酸水。

慧婷见碧桃面露难色,紧跟道:“原来奶奶做了蛇羹啊。碧桃,我跟你说,那蛇羹可是好东西,把剥了皮的青蛇又蒸又煮的,最后变成黏糊糊的肉羹,一点也吃不出它是蛇肉做的。你也甭多想,别看活蛇蠕动起来怪让人恐怖,但是做成了蛇羹就一点也不吓人了,只让人觉得它是美味佳肴。”

碧桃一阵作呕,当即决定答应何家姐妹的邀请。

就这样,四人跟天羽祖母说明之后便向饭店出发了。




“‘双子座’,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这家饭店,看上去像是新开的店铺,”碧桃站在饭店门前问道,“要是不好吃还不如去吃自助餐来的实惠。你们确定这里的饭菜好吃吗?”

慧婷回道:“这的确是一家新近开张的饭店,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不过这里的饭菜还是蛮不错的,我们前两天才吃过,相信你也会喜欢的。”

“看这饭店装修的挺古怪......”

“你就不要介意它的装修风格啦。的确,店内的装修比较浮夸,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就餐体验。”

“但是......”

“哪里有这么多但是,”天羽拉着碧桃进了屋,“骑车这么半天才到城里,就别磨叽了,先进来坐下再说。”

待四人在一张空桌两侧坐稳之后,服务员为他们端上四杯茶水,摆好四副碗筷,又递来四本菜单。何家姐妹为的请客,所以点餐并不着急,只叫天羽先点。天羽做事素来犹豫,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叫碧桃先点。碧桃一手抱着自己的猫形玩偶,一手随意地翻阅面前的菜单,随便指了一份烤冷面和一份烤酸奶就结束了。

慧妍推荐道:“要不要再点些什么?看你只点这些小吃哪里吃得饱。这家店的牛排我觉得不错,向你推荐一下。”

碧桃反问:“你确定?我看这里都是些改良菜和创意菜,要吃牛排为什么不去西餐厅?”

“那吃改刀鲤鱼如何?这家店的鲤鱼是从鲤湖新鲜捞来的,很有名气。”

“没听说过。我不爱吃鱼,你要吃自己点吧。”

慧妍热脸贴了冷屁股,于是不再说话。

慧婷见二人对话僵硬,于是随后提道:“碧桃不吃就算了吧。那咱们先点几杯芭菲怎么样,我猜大家都可以接受。”

天羽这时说道:“两杯草莓口味两杯巧克力口味,毕竟这两种口味才是最正宗的嘛。”

何家姐妹听后相顾一笑,点头答应。碧桃也默许了这项决定。

天羽和何家姐妹依次点完餐后便坐等上菜。这时碧桃自顾自地玩弄着怀中的猫形玩偶,全然没有察觉其他三人正在盯着她看。当她玩过一阵之后,抬头便看到三人六目冲向自己。虽然她依旧保持着冷峻的面容,但内心却不可避免的骚动了。于是她扭头望向窗外,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有两群人对峙在一幢巨大建筑前;一群人举着牌子,拉着横幅;另一群人挥动棍棒,喷洒烟雾。很快,她看见双方犹如战场短兵相接一般械斗在一起,心中甚为震撼。

“那边发生了什么?”碧桃扬扬头。

“还不是村民和开发商之间发生了冲突。”慧妍回道。

“双方有什么利益纠葛吗?”

“对于开发商而言是有利益纠葛,但是对于那些质朴到发傻的村民而言,双方的矛盾早已经上升到同生命一般的高度了。”

“村民们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的地方多了去了,数也数不完。那些人哪,向来都是容易满足的群体,唯一的要求便是可以丰衣足食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罢了。可是某些无良的逐利者偏偏要去搅和他们原本稳定的生活,把他们的老房子统统扒掉去搞所谓的建设,还美其名曰称作是对贫穷者的帮扶,殊不知这却是间接把他们推向了绝路。”

“按理说拆迁之后会给分配新房,或是给予一定数额的补偿金,日子应该过得更好才是啊,怎么会走向绝路呢?”

“早年间经历过比慧镇大开发的人应该深有体会。他们一开始也是满意上面推行的所谓城改政策的,毕竟住上了楼房,手里还多了一笔闲钱。但是仅依靠手中的钱只会坐吃山空啊。他们一开始依赖闲钱会有不错的生活,可当钱花完了,他们并没有如愿获得上面所许诺的工作。种地的没了地,干活的丢了活,又花光了闲钱,留下的只有一间间水泥浇筑的房子。现在他们只能靠给外面来的大公司打打零工勉强度日,感觉外来人都比本地人幸福。”

“怪不得他们要反对开发。不过他们在那边打成这样就没人管吗?”

“谁管?上面的当权者早就和开发商勾结在一起,带头打人的警察都是他们的拥趸者。如果执法者便是违法者,那么暴力便是解决问题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唉,那些村民真可怜。”

“如果说过去的开发夺走的是村民的财富,那么今天的开发就是夺走村民的幸福。所以说我们才要组织合唱团去参加晚会,争取获得名次,那样我们才有机会为这些可怜人发挥我们的一点热量。”

“你们倒是很自信。”

“可惜天意总不随人愿,自从戚晓霞走后......”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来芭菲和几份菜,于是慧婷打断道:“天有不测风云,还是过好当下为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瞎操什么心。来,我先开动啦。”

几人挑选好自己的食物之后各自吃各自的,谁也不再说话。

天羽嘛嗒嘛嗒吃着一盘沙拉。他先是吃光里面的洋葱,然后开始吃龙虾肉,最后开始慢慢吃着剩下的甘蓝菜和萝卜条。

慧妍见天羽只吃沙拉,问道:“天羽哥,你怎么只吃沙拉呀?”

“哦......因为觉得挺好吃的。”

“你不要总是吃这些素食,来块鸡扒尝尝。”慧妍给天羽夹了一块鸡扒。

“嗯——蜜汁鸡扒,甜口的,要是就上两瓣嫩蒜就更好了。”

“天羽哥,提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当着女生的面吃葱姜蒜这类刺激性食物为妙,它们味儿太冲,女生不会喜欢的。”

这时碧桃讽刺道:“可惜某些人就是喜欢吃那些味道很重的食物,比如吃沙拉的时候捡着味道大的先吃,买街食的时候挑着味道大的先买,搞得自己满嘴的恶臭,怪不得这种人没有女人缘呢。”

天羽不满:“你在讽刺我。”

“你想多了。”

天羽吃完了整盘沙拉,然后开始闷声闷气地搲着一杯草莓芭菲吃。吃了大约半杯,他又听到了碧桃对他的教训。

“你少吃点。前两天生的病还没好利索,一直吃这些凉品会让你不舒服的。”

“我没事。啊......阿嚏......”

“哼!没事......”

慧婷劝道:“天羽哥,碧桃说的在理,你还是点些热食吃吧。”

天羽考虑了片刻,点点头。

慧妍招呼服务员来问道:“亲子丼今天还有吗?”

服务员说有。

“来一份亲子丼好了,做主食。”

这时碧桃幽幽的来了一句:“亲子丼不就是滑蛋鸡肉饭吗,这里哪如专业的日料店做的好,那样还不如点一份姊妹饭来的实惠。”

“这里有姊妹饭吗?”

服务员说没有。

“那怎么办?”

“来一份扬州炒饭吧,这个总有,我刚才在菜单上看见了。他也挺喜欢吃扬州炒饭的。”

于是乎,一份扬州炒饭便成为了天羽的主食。

何家姐妹一边看着天羽一声不吭地往嘴里扒拉炒饭,一边笑么呵地把一块块鸡扒分割好夹到他的餐盘里。

碧桃本没什么想法,但当她看到何家姐妹在给天羽所夹的鸡扒上竟然沾了辣椒酱,还是忍不住说道:“他不爱吃辣的,尤其是辣椒酱。他只要是吃一点辣就会上火,严重时还会连续几天不停咳嗽。”

何家姐妹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天羽哥,抱歉了。”

然后,天羽并没在意,可是何家姐妹却渐渐沉默了。碧桃也在沉默。

有些尴尬。天羽想要解除这种尴尬,于是即兴笑话道:“一吃鸡扒想起来了,这鸡扒的扒字是多音字诶,可是为什么不读扒拉的扒,却要读成扒手的扒呢?”

这是一个低俗且无聊的冷笑话。天羽成功把自己带出了尴尬。可是碧桃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沉默着。何家姐妹想笑却丝毫不敢露笑,努力憋着嘴里那口笑气,也在保持着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除了天羽,所有人都在沉默着。这顿饭不久也便吃完了。没有下文,各自散去,各自回家。



之后十余日无事。休息。




一转眼时间过去十余日,生活平淡的如一汪清水,谁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波澜,谁也想不到会不会有波澜。直到这一日慧婷找到天羽,请他加入慧妍的合唱团。

“为什么会选我?”天羽甚为不解。

“我听碧桃说,你在原来的学校加入过大艺术团,业余的合唱表演对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那我不就来请你这尊大佛了吗。”

“碧桃真这么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会合唱。”

“碧桃的话我还是信得过。而且慧妍这些日子也念叨着想请你加入,就是怕耽误你学习,毕竟高三了,你也没有空。但是为了她我还是厚着脸皮来请你了。不知道你可否答应我这个因一时冲动而产生的不成熟的要求呢?”

天羽略作思考,反正自己并不喜欢晚自习,请假陪慧妍去训练合唱倒也是一桩美事。于是乎,他欣然应允了慧婷的请求。

回到家后,首先是碧桃明确反对,认为他在这紧要关头不去上晚自习无异于自取死路,会使他本就惨淡的成绩雪上加霜。之后,褚风眠也表示反对,认为有心帮助慧妍是好,但是耽误学习却是得不偿失了。可是二人反对的声音终究抵不过何家姐妹的盛情。她们几次三番对天羽软磨硬泡,又打包票负责天羽的补习。于是,天羽最终决定参加合唱团了。

确定参加之后,天羽首要任务便是去找沐清霖请假——因为天羽不好意思找老师请假,而洛星月自己本身又在请假,所以只好麻烦不太熟的沐清霖了。

这日晚自习前,天羽悄悄走到沐清霖身边,用手指轻轻扣了扣她的课桌。沐清霖抬起头,待他说明有何事情。

“在学习呢。”

“是呀。”

“不愧是学习委员,上晚自习也在这么用功。”

“没有很用功啦,就是随便看看,毕竟晚自习两个小时呢,闲着也是闲着。”

“那个......”

“有什么事情吗?”

“......想请个假。”

“可以。”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请假吗?”

“不用,我知道就可以了。”

“谢谢。”

......

很简单,都没有多余的客套,天羽顺利的向沐清霖请好了假。

从这日起,每到晚自习时间天羽都会和慧妍一同去参加合唱团的训练。合唱团里大约有四五十号人,以女生为主,男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天羽因为个子较高,又是男生,所以在合唱团里尤为显眼。他的歌声并不好听,不仅比不过女生,男生中也算五音不全的。可是他对于训练十分配合,从不迟到早退,所以大家也并没有反感天羽的加入。慧妍和天羽不同,她的歌声犹如林中嘤啭的黄鹂鸟,犹如希腊神话中善乐的缪斯女神,即使在声音均是美妙动听的女生之中,她的声音也是格外吸引人耳朵的。她在合唱团里出类拔萃,是美貌与智慧的担当,是总领全团的代表人物。自从戚晓霞被伍浩然拐走以来,整个团队像是被人下了泻药,全然没有一点训练的凝聚力与斗志。好在还有她,如今又加入了天羽,这个跑肚到脱水的团队仿佛被喂了一剂黄连素,又重新奋斗起来了。每日训练大家都颇为和谐,所以尽管辛苦,但是心里满满还是快乐的。

训练完毕,慧妍和天羽一路回家,行至家门口,他们才分别去沐浴洗漱和回家学习。天羽的补习任务交到了星月手上,这对她而言固然是小菜一碟,但天羽每每学习总是比不上合唱来的热情,也叫她有些为难。不过天羽也并非不配合,所以过程还是比较顺利。

经过几天,天羽发现慧妍带他去合唱团的时间越来越早,而回家的时间则越来越晚了。这一日训练结束后,慧妍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天羽催她快些,但她就是磨蹭。

等到路上,天羽抱怨:“你收拾东西怎么一天比一天慢了?”

“是吗,我没感觉呀。”

“催你一遍又一遍,可你依旧磨磨蹭蹭。”

“那我下次注意。”

又经过几天,天羽感觉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快了一些,但是在路上却慢了起来。于是,天羽又向她抱怨她走路慢这一问题。

这日训练结束,慧妍既没有收拾磨蹭,在路上也没有慢慢走,而是对天羽说道,“天羽哥,陪我玩会儿吧。”

“玩会儿?”

“散散步,闲逛闲逛,哪怕是去吃点夜宵也好。”

禁不住诱惑的天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她。

自此,慧妍在训练前后再不磨蹭,只是每晚总找些理由拉天羽去街边小摊吃宵夜而已。




万里尘烟皆自衰,北国风光随冰来。流水化作槽上路,不见鱼鸭见行人。

立冬有一些日子了,各家各户都开始取暖,或是烧煤炉,或是点暖气,都在为过冬做着必要的准备。

天羽祖母从暖气片上取下两袋牛奶和两枚鸡蛋送到慧婷和碧桃手里。

“天冷,吃点可以顶当得住,要不然一会又该冻得慌了。”

她没有打扰她们的谈话,送完牛奶和鸡蛋就出门买菜去了。

慧婷咬破包装袋开始嘬牛奶。碧桃把热乎乎的鸡蛋放在手里一直揉搓,并不见丝毫想要吃它的样子。

“鸡蛋壳磕开凉的快一些。”

“我不想吃它,没胃口。只是它烫手的温度正好可以取暖罢了。”

“是呀,夜里逐渐开始结冰,说明已经零度以下了。你在南方应该是遇不到这么冷的天气吧。”

“这么冷的天气少有,几乎见不到自然冰。”

“那你更应该多吃点东西了,要不然禁不住严寒的。这才刚刚立冬不久,以后到了数九的时候要比现在冷的多。”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没有一点食欲。好几天了,哪怕吃奶奶做的山楂糕也开不了胃口。”

“估计是温度骤降,你这个南方人水土不服了吧。”

“好在有你隔三差五的来找我玩,要不然我在家非要闷死不可。不像陆天羽,一个劲地往外面跑,周末也在家待不住,真是气死我了。”

“他和慧妍又一起出去了......”

“慧婷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你的答案。”

“什么问题?”

“陆天羽,他......他是不是在和何慧妍谈恋爱?”

“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难道他们每天长在一起,这么明显的变化你都没有发现吗?我感觉他们俩就是在谈恋爱。”

“或许是这样,也可能只是合唱训练时间紧,他们抓紧时间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那样太刻意了。你觉得呢?”

慧婷没有回答,就这样坐着,若有所思。

碧桃也没有追问。她轻轻磕开手中鸡蛋的壳,然后把光滑洁白的鸡蛋一整只塞进嘴里。

“反正我认定他们是在一起谈恋爱了。是这样没错。他们俩在一起也好。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们姐妹俩一个样子,他为什么喜欢慧妍姐而没有喜欢你呢。我觉得你比慧妍姐优秀多了。”

“哪有,她比我优秀多了。”

咕嘟——碧桃喝了口牛奶咽了咽嘴里的碎鸡蛋。

“反正我认为她不如你。你觉得他俩都喜欢对方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

“我不知道。你呀,操这心有什么用。感情这事,没有标准规律什么的,就算有,谁又能说得清楚?”

二人随即陷入沉默,直到她们翻过这一页,再开始新的话题。

清早。院里的黄狗不时闷闷地叫几声,算是给她们聊天的伴奏。

......

晌午。祖母做好了美食。碧桃留下慧婷在家吃饭,她们还要继续上午没有聊完的天。

“不等天羽回来了吗?”

“管他呢。他们俩估计在镇上就解决了。”

“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

开动。桌上的美食几乎原封不动的保存到午饭结束。碧桃没有食欲。慧婷也没有多吃。

饭后,祖母从灶台的台灰底下扒拉出两个山芋递给她们。

“人是铁饭是钢,少吃哪一顿都不行。不管有没有胃口,心情好与坏,饭总是要吃的。跟谁斗气都不能跟自己的身体斗气,因为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心疼有谁来替你心疼。我看你俩午饭都没吃多少,那好歹吃块烤山芋,总不吃东西哪行。”

慧婷接过烤山芋,道了声谢。碧桃也随之附和。

祖母又离开她们出门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慧妍边吃边道:“奶奶人真好。”

碧桃点点头,抓着烤山芋却不动口。

“你又没有胃口了吗?烤山芋比早上的鸡蛋好吃,你尝一尝。”

“不是,是我有点冷,想抓着它暖和暖和手。”

慧婷听到后放下山芋,用自己的手揉搓碧桃的手。

“你的皮肤很滑腻,骨节都是柔软的,就是手指太冰了,像是在冰窖里冰镇过的芦荟。你怎么这么怕冷?”

“我哪里遇到过这么冷的天气。奶奶为了我已经全天点暖气了,可我依然觉得冷。这几日晴天尚且这么冷,过几日如果降了雪,你说我会不会被冻死?”

“放心好了,祖母说今年降雪很晚,是个暖冬。”

“或许我们南方人都是不耐寒的动物吧。”

“此言差矣。据我所知,反倒是南方人较北方人更加抗得住寒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怎么可能呢?即便如此,那我也是南方人中的另类。”

“哪里会是另类,多吃点高热量食物,注意保暖就好了。哈——你的手是不是暖和多了?”

“你的手把我的手捂热了。”

“以后你要是真的太冷,就让天羽给你搓搓手,他一个大男生,这点火力还是有的。”

“指望他?那我还不如戴一双棉手套呢。”

“他有这么不堪?”

“他是绝对忌讳这种做法的,原先就这样,他这人顾忌的地方太多,考虑的东西太多,保守的有点过分。”

“兄妹之间也有所顾忌吗?”

“别看他平日里倒是和女生打得火热,可一旦到真正需要他主动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总是犹犹豫豫,没有主见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讨女孩子喜欢的原因。”

“还好吧,也不是不讨女孩子喜欢......”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传来慧妍和天羽的嬉笑声。

“你知道吗,吴刚要向风眠姐表白了。”

“是吗?”

“他在花店里订了九十九朵红玫瑰。这还不明显?”

“不是常之在花店里订了九十九朵红玫瑰吗?”

“这我不清楚。估计都是跟伍浩然学的,他勾搭小姑娘总爱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

慧婷出门迎了迎他们,头刚探出便看见慧妍拉着天羽的手缓步向前,正扭着头和他说笑。她的心中竟忽然止不住的醋意大发,暗自神伤起来。但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只是眼神掩饰不住难过,渐渐黯淡无光。

进入屋内,碧桃气冲冲地数落了天羽几句,而后气冲冲地抱着她的猫形玩偶上楼了。慧婷问他们上午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慧妍回答说他们上午一起去逛了逛街,吃了几家小吃,天羽还出了不少洋相。天羽不承认自己出了洋相,反倒是慧妍捉弄了自己。二人互相揭发对方,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慧婷听得一头雾水,实在理不清头绪。

“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是我想多了吗?还是我想的太少?”

慧婷实在被他们搞蒙了,陷入了一个思考与被思考的怪圈。

不久,慧婷拉着慧妍回家了,尽管慧妍不想回家。

......




有一些日子了,慧妍和天羽每天做着类似的事情——一起上学,一起上课,一起就餐,一起请假,一起训练,一起聊天,一起吃小吃,一起回家——唯一不同的就是天羽回家后请星月为自己补习,而慧妍则在自家浴室里哼着歌儿悠闲地泡澡。一切似乎变得顺理成章。

天羽发现慧妍越来越健谈。在他的印象中,向来是慧婷比较外向,慧妍比较内向。如今却相反起来。这些日子慧婷倒是变得沉默,起码在他面前越来越沉默,而慧妍则渐渐活泼起来。他蛮喜欢慧妍这种活泼的性格,自己与之交流也显得活力十足,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实际上,他们的每次聊天都是由慧妍引起的,话题与节奏也总是在她的手中把控。天羽偶尔会想:这还是我认识的慧妍吗?或者说,我之前认识的慧妍是她吗?

这一天,在合唱团训练之后,慧妍和天羽吃了一顿麻辣烫。回家路上,天羽总感到自己胸口火烧火燎的,干哕的让他像是躺在铁板上被烧烤。慧妍看出他的痛苦,于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胸口。天羽闪开了。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腾地闪开了。慧妍看向他,眼神呆萌。天羽回看她,眼神中蕴藏着别样的想法。碧桃今天问过他:你是不是在和何慧妍恋爱?他听到后觉得可笑。“恋爱?我倒是渴望恋爱,可惜也没有人爱上我啊。”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和慧妍恋爱。他对她只是喜欢,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或是作为妹妹的喜欢。可是,这一刻他对自己怀疑了。如果说叫自己参加合唱团是作为朋友的信任,平日里的嘻嘻哈哈是作为妹妹的开怀,那么伸手揉自己的胸口又该怎么解释呢?他接受不了这种开放,更何况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不妥的感觉。这令他忽然意识到:没准慧妍真的喜欢我呢?不过天羽内心的小鹿乱撞经略一思考后便倏忽远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稍微有些不妥吧。”

“我们平时拉手不是很自然吗,怎么今天......”

“拉手是因为你走得太慢。”

“哦。是我错了。”

慧妍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究竟还有没有声音也说不准了。

“有点上火。买杯芭菲吃吧。你要不要?”

慧妍点点头。

买回来芭菲,二人一边轧着马路一边吃芭菲。

“之前听你说过,你见到了白色的狐狸。”

“是的,我真的见过白色的狐狸,可就是没有人信。难道别人都没有见过白色的狐狸吗?”

“我相信你。我隐约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和何慧婷一起见过它。不过后来我问她,她却说不记得了。但是我可以十二分肯定的的确确见过白色的狐狸。”

“那么证明我没有看错,事实是这里存在白色的狐狸。”

“不只有白色的狐狸,还有会听人倾诉的树、散金星的鸟和冒荧光的鹿,等等。”

“嗯......这我倒是不曾见过。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哪里有这些神奇的东西?”

“白色的狐狸我真的见过,其他倒是从祖母那里听说的。你知不知道,名隐山上还有许多神奇的东西......”

慧妍一件又一件地描述着她从祖母那里听说的神奇的事物。

“我以为你不关心林奶奶说的这些东西呢。”

“何慧婷告诉你的吧。她总以为我不喜欢这些古板的东西,其实我喜欢着呢。只是我不曾明显的表现出来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总是和现实的我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或许是因为没有被理解的缘故吧。”

“理解万岁!我猜你也是经常不被别人理解吧。很正常,因为我们没有一种有效展示自我的能力,所以别人以自己的观点作为结论也就再正常不过。不过嘛,不能让对方正确理解自己的真实意图往往会耽误大事,还是尽可能避免的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我真是受教了。”

“咿呀咿呀,夸的我怪不好意思的说。”

天羽看一看她,竟乐得笑开了花。

她含羞又忙乱地吃着芭菲,连鼻尖都沾上了奶油。天羽指了指她的鼻尖。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鼻尖沾上了芭菲,于是取出手帕来,但她却把手帕交给了天羽。

“天羽哥,帮我擦掉。”

她仰着头。天羽帮她擦掉了鼻尖上的奶油。

擦完。她没有把头低下,而是闭上了眼,仿佛在暗示天羽什么。

天羽看着她圆乎乎的露红光的笑脸,正对着自己眼睛的嘴唇,真想凑近亲她一口。

“天羽哥,等什么呢,不想亲一口漂亮的妹妹吗?”

“妹妹”这两个字在他心中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产物竟然是碧桃的身影。

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敷衍再敷衍。

最后,他们吃完了芭菲,也走回了家。

天羽的胸口不再火烧火燎的了。




之后一段时间,他们一如既往的生活,没有感到尴尬而疏远,也没有感到自然而亲近。

这天夜里,因为戚晓霞被伍浩然分手而寻死觅活,慧妍等一众女生便去帮忙,所以合唱团的训练暂停一次。天羽没了活动,也给沐清霖发过请假信息,不想去自习,于是无所事事的在香原村周围散步。走到村西,他看见慧婷正站在神树后,一只手伸进树洞,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

慧婷没想到天羽会站在自己身边。

“......没做什么,和它说说心里话。”

“一棵树?”

“它能听懂我的心声,比人有用的多。”

“一棵树怎么可能抵得过人?”

“它从不会把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告诉给其他人。人就不同,平日里尚且偏爱以讹传讹,造谣生事,若是不小心告诉给他们自己的秘密,他们又怎么能守得住呢。”

“因为人是拥有思考与情感的动物。但是这棵树,很明显,它只能单方面接收你的信息而已。”

“谁说它只能单方面接收我的信息。我们一直在交流。”

天羽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啊。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在说胡话。神树之所以是神树,那是因为它可以听懂你的心声,并且如实地指引出你潜意识里难以自我察觉的方向。不信你把手伸进树洞里,一试便知。”

天羽似信非信地向树洞伸了伸手,但是有一股斥力存在于他和树洞之间,令他最终也没有把手伸进去。

“算了吧,没这个必要。”慧婷叹了口气,“不过,你知道我在和它倾诉些什么吗?”

“什么?”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在和慧妍......”

“不用说了,我们没有。”

“真的?”

“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也不信。我有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都没法相信。你无法想象自己欺骗自己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我和慧妍不同,但是却又有着千丝万缕扯不尽的联系,相同点又实在太多了。我有我爱的人,同时我也需要被别人爱。”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慧婷咽了咽唾沫,继续道:“有时候一些微妙的变化会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测的改变,这着实令人脑仁儿疼。就一瞬间,没有前因后果,没有任何理由,命运自然地造成了它所安排的结果。我们只能够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尽量做到最优解,至于结果究竟几何,那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事在人为吧。”

“那么你究竟和它倾诉了什么呢?”

她长舒一口气,张目笑道,“走咯。回家咯。外面好冷。回去泡澡咯。”

“你还没说究竟和它倾诉了什么呢。”

“啊啦啊啦,不重要了。”

慧婷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却也说了不少。




慧婷有几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连慧妍都对她感到好奇。

天羽没有好奇。他正被长期请假一事搞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谭晓琳找他谈话,问他长期请假原因为何。当得知他去参加合唱团训练之后,立刻婉言要求他取消参加这项无关紧要的活动。因为天羽如今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学习,况且合唱团一事被吵的沸沸扬扬,组建之后几乎充满了让人不敢过度非议的原因,他搅进这里面捞不到一点好处。可是天羽只是在她面前敷衍过去,实际上依旧参加合唱。谭晓琳后来又劝过他几次,但他对此如法炮制,所以并无下文。

其他人也没有好奇。各有各的事情,即便忙里偷闲,那也有折腾不完的自己的开心或是烦心的小秘密。

慧妍感到好奇。她作为双胞胎妹妹和姐姐之间总是存在着与生俱来的第六感联系。她们之间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无需多言,自能在一瞬之间猜透对方的心思。可是这一次她却猜不透了,一点也猜不透。但她隐约能够感受到慧婷与自己貌似想的是同一件事。这叫她不得不产生好奇——她现在的心思太奇怪了,无人可诉,令她苦恼。好在日常学习和合唱团事务繁忙,倒是能够抵消她一部分苦恼。

说到合唱团,它被各类人以各种理由警告禁止过无数次,要不是有不知名的人从外调和,只怕它早就不复存在了。




在慧婷神秘几日之后,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这天傍晚,天羽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路上,他正准备给沐清霖发出请假的信息。

“天羽哥,你等一下。”

一位身穿羽绒服的长发女生站在昏暗到几乎不存在的窗前叫住了他。她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也几乎是不存在的样子,就像是皮影,存在的仅是轮廓。

天羽走上前细瞧。是慧妍。

“你叫我干什么?”

“想约你一起吃饭。”

“吃什么?我们不是在训练结束之后一起去吃火锅吗?”

她一愣,眨眨眼。

“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不要去训练了,有事情想和你说。”

天羽莫名其妙的随她一起去了一家火锅店。吃饭的时候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劲地往天羽的蘸料碗里加肉菜,自己却并没有吃多少。天羽觉得今天的慧妍很怪,不再喜欢吃以前喜欢吃的食物,不再讨厌吃以前讨厌的食物;但也不怪,因为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仅在他潜意识里这么认为。二人就在一种没有言语,单纯因为吃美食而吃美食的无不平淡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

虽是深夜,但天空依旧沉了下去。今晚应该有月亮,可是连微弱的月光也没有出现。他们漫步在没有月光而黑漆漆的马路上,从比慧镇向香原村,为了消化一下刚刚吃进胃里的食物。街边的树上零零星星挂着彩灯的细绳——还有小半月便是圣诞节了。那些城市的管理者,早早便为了他们心目中神圣的节日而做着充足的准备。商家更不必说了。

天羽感觉慧妍今晚格外的沉默寡言。

“慧妍,你没事吧,今天怎么闷声闷气的?”

她支吾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吗?”

“感觉出来了。”

“什么?”

“今天晚上你吃的很少,而且......”

“不是指这些,”她打断道,“我不是慧妍。”

天羽定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分明是慧妍!

“......我是慧婷。”

天羽细一端详,这打扮颇像慧妍一样,一身雪白绒装,白色毛线帽,一双两指棉手套,胶底运动鞋,别着卡通发卡。但是总有哪些不一样,那是潜藏在深处的,不可轻辨。

“你怎么穿成这样子?”

“怎么样?”

“一身孩子气。”

“我就不能一身孩子气吗?”

“可以。就是总感觉慧妍爱这样穿搭,你一直是很正式的打扮。”

“我也想像慧妍一样打扮的青春可爱。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可爱呢?只是我俩为了区分彼此才选择不同风格。而且你不是喜欢这样的穿搭,我也想让你注意一下嘛。”

“让我注意什么?”

“你说呢?”

“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出都把我搞糊涂了。”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是真糊涂。”

“我知道,慧妍蛮在乎你......”

“我对她真的没一丁点多余的想法,单纯的很!”

“......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没多余的想法,但这免不了她对你有多余的想法。而且,而且我也有多余的想法。其实,我也蛮在乎你的......”

慧婷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低着头把毛线帽耳垂下来的棉穗攥在手中反复摆玩。天羽一时间也乱了手脚,傻傻的等待她再说些什么。

好一会,慧婷捺不住了,向他一凑,扬起头冲着他柔声道:“你沉默个什么劲,这样子我好尴尬。”

比慧镇十二月间的夜格外的冷,尤其是充满着像老虎机一般多变化的时候。顷刻间,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飘落,落在慧婷的毛线帽上,羽绒服上,全身都沾满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天羽看到慧婷被凌厉如刀的冬风削割的僵瓷瓷的通红的脸蛋,不禁有些心疼,小鹿乱撞之余,竟萌生出与其恋爱,乃至结合的荒唐想法。他想要亲她,想要抱她,甚至想要做更加过分的事。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的理智终究克制了疯狂,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什么。

“那我就默认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慧婷双手抱胸,揉搓着自己肩臂。

“咝——好冷!”

“你晚饭没咋吃,身上没热量呗。”

“这荒郊野外的,也过了饭点,怎么办呢?”

天羽聪明的脑筋转得很快,当即有了主意:“这还不简单,书包里有杯面,保温杯里有热水,我过去给你泡杯杯面不就解决了。”

聪明的他麻利的泡好杯面端到她面前。她慢悠悠地吸着面条,心中百感交集。

雪没有停,但月露了头。雪与月相伴,俊男娇女独处无人之地,虽默默无声,却心照不宣,此景此景,岂不美哉?

就是太安静了,少男少女之间是否需要安静呢?

聪明的他看着她吃杯面。忽然,“咝咝”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什么声音?”

“我吸面条发出的?”

“不是,有‘咝咝’的声音。”

他再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奇怪。”

正当他纳闷,一霎眼,慧婷头上多冒出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再看,腰后还悬着一条尾巴。

“嘻嘻——”

“你笑什么?”

“我看到你长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还有一条尾巴,像狐狸一样。”

“又是狐狸,我看你是想狐狸想疯了。说我像狐狸,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像狐狸精咯。”

“不是这个意思,是幻觉。”

“哦——”

就这样,两人吃完杯面便往家走,在家门前还被碧桃撞见,却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不知是谁昨晚撞见了天羽陪慧婷在一起,这消息被人添油加醋后便坐了导弹似的传到慧妍耳朵里。慧妍炸了,和慧婷吵闹起来。天羽夹在两姐妹之间很为难,只好逃避她们的锋芒,处处躲着她们。

中午他没有和慧妍一起就餐,而是找到了碧桃,质问她是否散布谣言。碧桃对他的质问不屑一顾,只回复他“幼稚至极”四个字。他虽然对此气愤不已,但稍一冷静便发觉自己错怪了碧桃,她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是自己太幼稚,一时间被急火冲昏了头脑。后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妥,便打算对碧桃说声抱歉,可是半天也没找准合适的机会。

下午放学前,他偷偷掏出手机来逛了逛碧桃的空间,看到她的最新动态是昨晚拍摄的雪月之景,于是决定借此话题向她道歉。

还没关上手机,他刷到另一人也发布了与碧桃类似的动态——是沐清霖。她的动态不似碧桃那样单调,照片显然是用专业相机拍的,后期精修过,上面还有涂鸦,另附上一段女生钟爱的抒发见到雪景而欣悦欢愉的文字,处处体现着她可爱的少女心。只可惜,没有自拍,否则必然完美了。到此,他忽觉自己漏了什么,猛一敲脑壳:“诶呀,我昨天怎么忘记和她请假了。”

晚自习前,天羽蹑手蹑脚地猫到沐清霖的桌边,冲着她傻傻地笑。

“怎么,有事吗?”沐清霖头也没抬,正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想请个假。”他像一个做错事而怕被责骂的孩子,说话没有一点底气。

“哦,我知道了。其实你给我发条消息就好。”

“我不是昨天忘记跟你请假,而我又没上晚自习,所以......”

“咳,其实我也没有点名查人,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不在。”

天羽有些小尴尬,屏住呼吸,默不作声。

或许沐清霖见他没回复,头一偏,一扭,微瞪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或许瞧见天羽尴尬的样子好笑,她竟憋不住笑出声来,甚至笑到拉下遮面的口罩,和怕把自己憋到缺氧似的。

天羽稍稍俯视着拉下口罩后憋笑的沐清霖,心中不觉一震。这感觉,甚是微妙,羞煞人也,令他不得不视线向他处转移,生怕自己被她看穿。

见沐清霖憋笑,庞娟子,祝秋立,邵毓文三人凑过来问她因何发笑。沐清霖向她们使个眼色,她们都秒懂她的笑点。天羽此刻心中暗道:“你们三个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又过来凑热闹,都闲的没事情做吗?天天缠在沐清霖身后,和她的小尾巴似的。”

或许是发觉天羽尴尬到生气,沐清霖冷静道:“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你不用这么麻烦跟我请假了,老师又不查人,来不来上晚自习很随便啦。”

“好的,好的。”天羽说着,赶忙离开了。

他又去找碧桃道歉。一切顺利,碧桃只听他关注自己空间动态一事便原谅了他。二人一同回家。天羽今天不想去合唱团,也不想上晚自习,只想快快回家睡觉休息。可是躺到床上,他却又没了睡意,只一个劲寻思:今天好容易见到沐清霖拉下口罩,感觉她比我原想的漂亮不少,可惜没好意思细看。她一侧下眼皮旁是不是有两点浅褐色的斑?有没有呢?




经过几日,何家姐妹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天羽始终躲着她们,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碧桃问他:“遇到这种情况,作为一个男人,总躲着她们算怎么回事。不要两个人都吊着,你总要选择一个。你爽快些告诉她们你的选择。难不成她们两个你都喜欢?”天羽好无奈,自己从来只是把她们当做妹妹一般,只是偶尔有一丢丢非分之想,但那也转瞬即逝。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安排要喜欢她们之间某一人了呢?天羽回道:“我只想和她们做普通朋友。”碧桃冷笑道:“普通朋友?这时候还容得了你做普通朋友吗?”天羽更加无奈。

这日夜,被兔儿咬了一小口的月亮挂在天上,是个晴天。何家姐妹在家中爆发了她们十七年来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半个香原村都跑去她们家看热闹了。天羽等人赶去时,正看到何家姐妹在客厅里相对而吵。

“你为什么要和我争?我没有追求的时候你也没有追求,我一有行动你就要抢在我前面。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我几时见不得你好?慧妍,你听着,不是这世上所有东西我都要让给你的,我真的不欠你什么。”

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只图在这寒风习习的冬夜能发现刺激到让人暖和的热闹。但是,碧桃和天羽都心知肚明她们的话外之意是什么。碧桃狠狠地调侃:“瞧吧,都是因为你,看你做的好事。”天羽感到无助,只好苦笑。

何家姐妹彼此互不相让,话锋越来越锐利,已然伤到了彼此的自尊。这时候何家大嫂插嘴道:“你们姐妹俩不要吵了好不好,还不嫌丢人?”然后她拉一拉慧婷,劝道:“你是姐姐,应该让着点妹妹,怎么能和她斗嘴置气呢?”慧婷粗喘着气,愤恚而又哀怨地瞪着她。何家大嫂从没料到她会用这般似是看待仇敌的眼神对向自己,吓得忙后撤几步。

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充当起分析专家,毫无顾忌地议论起何家的种种“秘闻”,说得比他们家的人还要清楚。更有甚者,对何家姐妹擅自褒贬,硬是带起了节奏,一半说是慧妍的错,一半说是慧婷的错,但后者显然胜于前者。经他们这么一分析,何家几代人的恩怨情仇竟都给从尘土里刨了出来,成了他们的笑柄。

林老太太听不得别人对自己家的家事指指点点,甚至恶意歪曲事实,传些子虚乌有的谣言。于是她上前骂道:“都吃饱了撑的是吗,胡说八道什么!”转而又向慧婷道:“慧婷,你是姐姐,要起个模范作用,先回屋去冷静冷静。”见慧婷不动,她气道:“怎么,我说的话你都敢不听了?还嫌丢人没有丢够?都丢人丢到家了!”

慧婷本就怒火中烧,此刻一激动,直接如核子裂变般爆炸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指责我,就因为我是姐姐?难道我是姐姐就要处处让着她不成?难道我是姐姐就要处处妥协不成?难道我是姐姐就要出现问题被当做替罪羊挨批评不成?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孙女。我也和她一样只有十七岁。甚至,我仅仅比她早出生一小时四十五分钟而已。难不成就因为我和她来到人间呱呱啼哭的时间相差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就要比她承受多得多得多的压力?凭什么这样不公平。从小到大,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对我说,‘你是姐姐,应该让着点妹妹’。这一点我做到了。可是,所有的忍让照顾都不是无限度的,我也只是一个同她一般普普通通的女孩。我不是她的长辈,你们才是。我俩应该有相同的待遇。我不愿再像她的保姆一般,处处迁就于她,事事忍让于她。我俩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她的影子。我是何慧婷,她是何慧妍。我只能为她做我作为姐姐应尽的义务,当然她也应该平等的回馈于我。除此之外,抱歉,我做不到了。”

说罢,慧婷泣不成声,冲开人群不知道跑哪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何家大嫂也罢,林老太太也罢,甚至围观的群众也罢,都被慧婷刚刚那掷地有声、情真意切的话语所感染,无不陷入自我反思。何家大嫂内疚,内疚自己没有雨露均沾,一碗水端的太倾斜,洒了一半。林老太太自责,自责自己那一套古板的老思想实在是太伤害这孩子本应纯真快乐的心了。围观的群众感到惭愧,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不帮忙也就算了,还都在幸灾乐祸,把别人家的不幸化作自己消食的乐趣,这实在是缺德。于是众人草草散场,只留下天羽家等几户很熟的人家。

见慧婷许久没有回家,何家大嫂最先沉不住气,她要出门去找女儿。慧妍拦下了她,沉声道:“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她在哪里。况且我也觉得我做得不对,这些年......实在是太亏欠她了。所以让我去,我想要和她谈谈。”何家大嫂同意了。

天羽和碧桃悄悄尾随着慧妍找到了慧婷——她正坐在村北空地的秋千上呢。慧妍悄悄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慧婷在她抱住自己之前就已经发现她,只是愿意当做没有发现。她愿意被慧妍抱着,尽管向来是她在抱慧妍,但这种调换位置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在这一刻,她很想做妹妹,做妹妹太好了,永远是被保护的一方;而做姐姐,永远要承担保护的责任。但这就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啊,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任谁也推脱不了,适应它才是唯一的选择。姐妹俩依偎在一起,她们之间那天生的心有灵犀此刻发挥了作用,如无声的电磁波,通畅地传递着只属于她们的密码信号。尽管天羽和碧桃就在她们不远处,可根本理解不了她们之间沟通的方式。

身体接触带来心灵感应之后,她们彼此原谅了对方。

慧妍道:“对不起,一直以来是我太任性了,从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慧婷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一直以来总在替你做主,忽略了你本身的想法。就像是你们准备合唱,我不应该过分阻拦你,毕竟我代替不了你,决定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做的。”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关心。姐姐。”

“也谢谢你的理解。妹妹。”

见何家姐妹和好如初,天羽不禁有些感动。他把手搭在碧桃肩上,感慨道:“姐妹俩终究不是外人,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说实在的,你什么时候能够像慧妍对待慧婷这样倾心对我,那我就省心多了。”

碧桃把天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打了下去,悻悻道:“那很抱歉,我办不到。”

天羽讨了个没趣。

慧婷继续道:“我不应该涉足你和天羽之间的感情,是你先追求他的。”

“其实我也没有追求过他,只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就只有天羽哥真心关心我,和他在一起,我不会感到孤独。”

“我也一样,和他在一起不会孤独。他是值得我们交心的朋友。”

......

听到何家姐妹谈论自己,天羽有些不好意思,悄么声地离开了。




走到香原村西,天羽想起那晚慧婷站在古树之后,把手伸进树洞里向它倾诉。他此时情绪复杂得很,便也学慧婷那样将手伸进树洞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他刚一将手伸进树洞,便觉一道气流嗖地钻入体内,闭上眼,仿佛在看电影,那晚慧婷在树后倾诉的经过在眼前清晰地显出,有声有色。慧婷倾诉了什么,在此不便言明,只能说关于慧妍。这没有什么可以疑惑之处,慧婷内心的中心位置不一直只属于慧妍一个人吗?

他明白了,何家姐妹只是因为孤独才愿与自己接触,如今她们和好如初,甚至将之前埋伏十七年的矛盾与误会也在今晚和盘托出,自己以后便不再那么重要了罢。

他继续闭上双眼,想要向古树倾诉他现在的困惑。

“树啊,果然我只是她们的普通朋友啊。她们两个我都只是像喜欢碧桃一般喜欢吧?”

他眼前又显出一幅画面。这次不是何家姐妹,而是沐清霖。他猛然睁开双眼,旋即惊得汗流不止,迷茫不定。

正当他迷茫不定之时,忽看到吴刚独自一人走向村南,出于好奇,他便跟了上去。

“吴刚,慢一点,大晚上去南边干什么,等等我。”

吴刚看见天羽,先是发出真诚的微笑,旋即又变得愁眉苦脸。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向褚风眠表白了。”

“牛啊你。结果怎么样?”

“她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说她对我没有感觉。”

“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先处处看可以。”

“没机会了。我接连向她表白好几次,原以为她会为此感动,没成想弄巧成拙,我现在说什么她都不再搭理我了。”

天羽拍拍吴刚,安慰他:“大丈夫何患无妻,她不喜欢你,你再换一个人去喜欢不就可以了,何必让自己这么失魂落魄。”

“说得轻巧,倘若没有另一个能够让你动心的女生垂青于你,起码在短期之内你的心里会很不是滋味。更严重的是有过一段时间接触,或是短暂的恋爱过,那样的话仅凭自己的努力走出被拒绝的阴影是异常困难的。人会钻牛角尖,而且非要把牛角尖钻破个洞方才罢休。但在钻出个洞之后,这个人也将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你被她拒绝一次倒成为情感大师了,说得头头是道。”

“我还好,让我难过两天也就恢复了。甄常之才惨,他被沐清霖损的一无是处,现在估计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怎么,他也表白被拒了?”

“我俩约好一起向喜欢的女生表白。他不知趣,两年多时间不知道暗示过多少次,可他偏偏还要去自讨没趣。一两次也还罢了,可他非得要找到沐清霖问个清楚。感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个东西,没感觉就是喜欢不到一处去。他莽撞地问她原因,人家直接明明白白告诉给他拒绝他的理由。他被损的一无是处,存在的缺点,不存在的缺点都叫人家指了出来。他被伤自尊心是一方面,以后两个人见面还不得分外尴尬?所以说,谈得拢就谈,谈不拢那便好聚好散,像他这么执着,结果呢,还不是不欢而散,成不了恋人不说,连陌路人也比不上了。”

“真可怜。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点神经兮兮。这怕就是失恋的后遗症吧。”

“没有恋爱也叫失恋?”

“暗恋也是恋啊。单相思也叫做相思。”

“我不能理解。”

“天羽,我问你一句,听说你和褚风眠关系不一般,你们是不是互有好感?”

“朋友之间的好感当然有,可你说的那种好感,即便是我有,那风眠姐也绝对不会有的。”

“这没什么。你和常之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失败了,如果你和褚风眠真的互相喜欢,那我不会吃醋的,我会送给你们最真挚的祝福。”

“真的没有!”

“我不信。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即使不是褚风眠,那也有别人。是不是碧桃妹妹?”

“别胡说。其实,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了某个女生,只是我还不能确定。”

“谁谁谁?我们班的同学是吗?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事情,你有些不确定也很正常。所以,她是谁呢?”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放心,我口风最严了。”

“我感觉我喜欢上了沐清霖。”

“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她长得也并不很漂亮,脾气也比较古怪,还不是北方人,生活习惯和你我都不相似,更重要的是她心思比你缜密的多,你怎么可以喜欢她呢?”

“其实我并不了解她,她的样貌至今在我的脑海里只存在不经意间存留的几帧画面,性格方面只知道她办事能力强,只知道她是南方人,只知道她家境优越,其他的一无所知。”

“既然你什么都不了解,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你有考虑过怎样博取她的芳心吗?甄常之那血淋淋的教训没有给你警示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过多考虑,或许喜欢一个人凭的就是感觉吧。我现在并没有深思熟虑,但我却以为我可以追求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她是我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我真的想要尝试一番。不考虑结果,我只是以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只希望你可以成功吧。”

“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常之,我怕他......”

“放心,我口风最严了。”

他们在村南的公路来来回回地走,反反复复说着两人各自的感情问题,完全忽略了冬夜的寒冷。当然,心里暖洋洋的人自然是不会畏惧环境所带来的寒冷的。

月儿的柔光照亮了他们行走的路,路上结满一层薄薄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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