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有不少跟诊的学生问我对“扶阳派”或“火神派”学术观点的看法,上午还有同学问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就跟大家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以便大家对这个问题有个启发和认识。
同学们问我的一些问题,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几个方面:
1.什么是“火神派”?“火神派”理论在临床上真是那么有效吗?
2.现在“火神派”很流行,说是大多数患者都是阳虚,都需要用到附子、干姜,为什么我用附子没效,还一用就上火呢?
3.看到一些火神派医案用附子的剂量特别大,有的一次都五六十克甚至上百克,说是疗效特好,而我有时用30克左右,患者就感到头晕、心慌、口唇全身发麻,为什么?
4.您是怎么用附子的?附子用多大剂量合适呢?附子怎么煎煮才安全?
5.不少医案中有附子与半夏合用,这不是违背了“十八反”吗?
6.大热的附子能和大寒的大黄同用吗?
7.临床上,我碰到需要扶阳的患者,但短期的扶阳疗效不佳,主要是有痰滞。温化痰涎则变黄痰,清化痰液则变白痰清涎,有痰在,则扶阳难矣。非常揪心。
……
还有很多类似的问题让同学们感到困惑。
我认为,目前学习或追随扶阳学术者,很多人不重视中医经典特别是《伤寒论》的深入研读,热衷于找捷径,对扶阳理论的认识只是流于表面,陷入一些误区,遣方用药比较偏激,以至于出现一些失误或偏差,或疗效不好。
现在,就谈谈我在临床实践中对扶阳学术思想,也就是“火神派”学术观点的一些思考。
关于刘止唐、郑钦安及其学术特点
我对扶阳学术观点的研究是比较久的,临证经常用到,还是有一定的经验和体会。
大家要想比较深入地认识和了解扶阳学术思想,也就是“火神派”及其学术思想的由来,首先要从清末四川的两位名医刘止唐、郑钦安先生谈起。
这位刘止唐先生名叫刘沅,字止唐,是清代嘉庆年间的大学者、大儒、思想家,不是医生但医理超群。他博学多才,特立独行,汇通儒、释、道三家于一体,创建了“槐轩学派”,人称“川西夫子”“孟子第二人”,其学术思想被称为“槐轩之学”,有弟子数千,影响深远。“槐轩之学”由理入医,精通医理,常以中医学扶危救困。
刘止唐阐释医学是阴阳并重的,曾说过“乾坤坎离,体用不二”“故物之生也,生于阳;而物之成也,成于阴”“子不知人之所以立命者在活一口气乎?阳行一寸,阴即行一寸,阳停一刻,阴即停一刻,可知阳者阴之主也,阳气流通,阴气无滞,自然百病不作;阳气不足稍有阻滞,百病丛生”。
我曾反复看过刘止唐先生之子刘梖文所著的《圣余医案诠解》,这部书是刘梖文原著的,由其门人李俊诠解的。
看后我认识到刘止唐先生的医理是以“至善”“纯一”“中和”的儒释道三家本源入医,临证由阴阳整体考虑,重坎中一阳为本源,疏肝达肺,交通心肾,调和四隅之偏,同归脾胃中土为基准,并无任何的阴阳偏颇。
实际上,“火神”一词肇始于清末四川名医郑钦安,在四川省邛崃县(隶属于成都市)的《邛崃县志》中曾记载郑钦安为“火神派首领”。
郑钦安先生,又叫郑寿全,是清末四川的名医。他博览群书,16岁时已经读完四书五经。
其父郑本智便送他拜成都著名儒学大师兼名医的“槐轩教主”刘止唐先生为师,专攻医学。
刘氏见郑钦安思维敏捷,勤学好问,读书刻苦,便重点培养他打好中医经典的基础,要求他熟读《内经》《周易》《伤寒论》等书,特别强调要读懂张仲景《伤寒论》的立法立方要旨,以明人身阴阳合一的道理。
郑钦安在师承刘止唐学说的基础上,还博览古今医书七十多种,可以说也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
在学术上,他理宗《周易》《内经》,法遵《伤寒论》奥旨,兼收并蓄,融会贯通,学验俱丰。
他著有三部著作,即《医理真传》《医法圆通》《伤寒恒论》。
这三书流传甚广,当时即被人尊为中医圣手。
这三部著作中的学术思想精髓就是以阴阳为纲,如他在《医理真传·卷二》中说临证“总以阴阳两字为主。阴盛则阳必衰,阳盛则阴必弱”;
在《医法圆通》中说“悟得天地一阴阳耳,分之为亿万阴阳,合之为一阴阳,于是以病参究,一病有一病之虚实,一病有一病之阴阳,知此始明仲景之六经还是一经,人身之五气还是一气,三焦还是一焦,万病总在阴阳之中”。
他认为万病不出六经宗旨,立法既重阴又重阳,处处体现阴阳并重的理念,始终着眼于人体的阴阳平衡。
在《医理真传》中,既有真阳发病,阳虚阴寒盛的“阳虚症门”及“辨认一切阳虚证法”的认证要点和治法;
又有元阴不足,邪热旺盛的“阴虚症门”及“辨认一切阴虚证法”的辨治理法和方药,阴阳兼顾,从不偏颇。
如重视扶阳祛寒方面,在《医法圆通》专立“四逆汤圆通应用法”一篇,说四逆汤“力能温下焦真阳”“力能祛逐阴寒,迎阳归舍”“力能扶阳祛阴”“力能回先天之真阳,阳气一回,津液复升”“力能扶坎中真阳”,认为四逆汤“不独专为少阴立法,而上中下三部之法具备,得知此理,便知得姜附之功用也”。
再如重视清热救阴方面,在《医法圆通》中分别阐释了“葛根汤圆通应用法”“白虎汤圆通应用法”以及“大承气汤圆通应用法”。
其认为葛根汤“力能解阳明风热”“力能祛阳明之邪”;
认为白虎汤“力能灭火以存阴”“力能清热”“力能清胃之热”;认为大承气汤“力能制其亢龙”,扑灭旺极之邪火。
郑钦安对医圣张仲景特别推崇,在《医理真传·卷二》中深有体会地说:“千古以来,惟仲景一人,识透一元至理,二气盈虚消息,故病见三阴经者,即投以辛热,是知其阳不足,而阴有余也,故着重在回阳;病见三阳经者,即投以清凉,是知其阴不足,而阳有余也,故着重在存阴。”
在《医法圆通》中列入杂症数十条,强调辨明内外,判以阴阳,用方用药,皆以辨阴阳为主旨,认为治病“贵在认证有实据,实据者何?
即阴阳虚实而已”,“病之当服,附子、大黄、砒霜,皆是至宝;病不当服,参、芪、鹿茸、枸杞,都是砒霜”,说理犀利,针砭时弊。
郑钦安既重阳又重阴,并无扶阳抑阴之说,为什么人们只称郑氏为“火神派首领”或“郑火神”“姜附先生”呢?
这是因为郑钦安所处的时代为清朝末年,是温病学说盛行的年代,大多医生也是不深究真正温病学说的精义,滥用寒凉泻火攻伐之风盛行,因而治成坏病、治成阴证者不少。
郑氏在《医理真传·卷二》中感叹当时医者对“仲景一生心法,知之者寡”,不辨“阴阳界限”,“以三阳之方治三阴病,则失之远矣”。
所以,著书立说,针砭时弊、阐明医理,独具一格地将仲景《伤寒论》三阴病辨治思想及扶阳方药广泛地应用于临证,如用理中汤、四逆汤治疗诸多杂病,均能活法圆通,纠偏救弊,治愈许多群医束手无策的大症、重症,在当时引起了人们高度的关注。
郑钦安先生虽重元阳,却并不疏于养阴,根本没有重阳轻阴的意思。注重先天坎中元阳只是一环,但也重视斡旋脾胃、调和五脏升降,阴阳和合方臻于至善。
扶阳并不是专以大剂量附、桂、姜而哗众取宠,而是适时把握附、桂、姜的用药时机,以助阴阳气化之机。
后人以此自成一家,渐成了以扶阳为主的学派。
我不赞成“火神派”这个提法,因为对于一个以用温热药为治疗特色的流派,称之为“扶阳学派”更能彰显其学术特点。
而“火神”之说只是民间对擅长应用热药治病有疗效的医生的一种褒称,以此用于标示一个学术流派是不严谨的,还会误导一些医生认为大剂量滥用附子就是“火神”。